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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重新聚合的鴨雁機群非但沒減少,相反倒增多了十幾倍,自北向南掠
  雪原飛行時就像是片片烏雲。它們越過黃河趕至冰凌所能到達的最南端之
  河,見識到未收穫的稻海和點綴其間生有菱和其它水生植物的坑塘,但因
  有冰凌它們只能望菱興歎。白天鵝如天使般降落,示範破冰之道,而甘為
  人類捕魚做工的鸕茲卻讓它們驚訝無比……

  早晨,呼嘯的北風仍沒有停止,但雲層卻早被風吹向了南方。紅日升起,雪面映著霞光,晃醒了麻胸脯和野鴨們,它們哼了一聲沖出雪窩或草窩,在雪地上方盤飛著,開始在霞雲上方重新集結。

  它們很快到達了平流層高度,這時發現,雖然雪夜被那披偽裝衣的人捕獲了一大群雁,但空中仍有更多的雁陣在向南飛著。而且,雪夜失散的野鴨群體,非但沒減少,相反倒增多了。

  原來,早在陰雲密佈之前,就有野鴨為躲避風雪,已先掩蔽在村莊之島附近的水塘溝渠岸邊樹洞或草叢中。另外,一夜的風雪封凍了河湖,覆蓋了田野,使滯留在平原北部的野鴨再無立足之地,也都隨雁群一批接一批急急地趕了上來。因此,反射著大地銀白色雪光的藍天上,鴨雁機群的規模一下子就增加了十幾倍。它們集中在同一空域飛行,就像是掠過雪原的片片烏雲。

  空中行進著寬長的野鴨殲擊機群和雁陣轟炸機群。這些一會兒你趕向前面一會兒我趕向前面的鳥兒,除了加緊拍動翅膀,大都默不作聲。因為,凍結的雪面或冰面對它們的心理壓力是很大的。它們是水鳥,都長著腳蹼和扁嘴,而沒有陸居或林居鳥那樣的尖爪和尖喙,在這樣的冰雪之災面前無法刨雪吃食,大多都粒米未進,有的只吞吃了一點兒雪屑。

  同時,因冷風將雪面凍得硬邦邦的,包括較適應荒原和耕地生活的雁群,在太陽未把雪曬軟融化以至露出暄軟的沙地之前,也不方便降落。所以,它們這一起飛其實就像轉場的飛機那樣,必須一鼓作氣到達冷風所不能凍結的河湖水面,才算萬事大吉哩。

  麻胸脯和每一只飛行著的野鴨都在分辨和記憶著。因為,在未到達那最終的越冬地之前,這些水鳥已經想到了返回。

  地面向後掠過的是一望無際的雪原,但野鴨靠它們敏銳的目光,仍可看得出雪被下暗襯出的田徑田埂與麥壟的方塊田之形。它們認得出雪衣覆蓋的村莊之島,辨得出高桿鐵塔所夾峙的覆雪的公路,河堤與公路的區別就在於河堤是成雙等距離而行,並且中間夾有低平覆雪的灘地和覆雪的冰河水道。有些地方,河堤本身也兼公路使用,上面都有披雪的汽車在慢慢行進。

  很快,麻胸脯再一次看到了已經是老相識的披雪的列車正在覆雪的鐵路上疾駛,它駛過的地方,鋼軌重新閃爍出錚錚光澤。

  接著,在鴨雁機群雲影掠過的雪原上,出現了一道從未見過的又高又長的大堤,它們飛過這大堤,看見寬寬的覆雪的灘地與覆雪的冰河水道,麻胸脯忍不住哼了一聲。回望對面的長堤,如在十裡霧外,向兩邊望去,大河上下,更是煙雲飄渺,惟一能見到的是飛架在兩岸的鋼軌長橋——橋墩因與覆雪的河灘冰河的色彩反差而更加醒目。麻胸脯稍微與一路上記憶在腦海光屏中的所有河流相比較,立刻知道這被雪覆蓋的是它見到的最大的河流。

  可惜,因這河水正處在冬季枯水期和冰封雪覆的狀態,來自極地的野鴨少女所見的並不是此大河奔流咆哮的真面目——這條大河就是赫赫有名的黃河。

  越過黃河,繼續南飛,隨著覆雪的田野、道路、村莊之島不斷掠向身後,太陽也漸漸由左翅尖轉到頭頂正中的位置。這時,由空中俯瞰地面,雪被的白色正慢慢變薄變稀,井開始顯現出由紅綠黃三色交織而成的田野。

  地面又出現了一條河流,從空中望下去,它那多支流的形狀如樹枝一般。雖然,這河的堤距與灘距遠沒有黃河那樣寬,但主流水道卻比黃河的冰河面略寬些。而且,鴨雁依空中移動著的陽光在河面折射效果的變化,判斷出這大河只有岸邊才有少許冰凌,中間水道是波瀾起伏——這些波瀾,其實是由河水上下兩方對走的帆船所衝擊而形成的。

  對於饑渴難耐的野鴨和雁群來說,這未凍結的河水是多麼及時啊!於是,帆船對開過去之後,鳥就烏雲般一片接一片地降落水面。

  浮在河面上,我們的麻胸脯更細緻地發現,冷風雖仍在刮著,但到了這裡只能將岸邊不流動的水凍結出很薄的冰凌,而河岸向陽的一面根本就沒有積雪,顯出赭石色的土地,這與以前所見到的黃土地有所不同。它於水中往岸上再番觀察,又認出在空中看到的黃色是大片大片剛剛成熟的晚稻,於空中所見的綠色,是它頭一次見過的油菜田,另外還有雜於稻地之間坑塘裡的水生植物,如蒲草、葦、睡蓮、浮萍,都是麻胸脯所見過的,只是生得更粗大茂密且綠色更濃。

  又是一個最最深刻的記憶:鴨雁經過長途輾轉南飛,所追尋的不僅是不結冰的水面,而且還包括綠色。過去,當麻胸脯飛過金黃色的樺樹林,飛過大荒原金黃色的草海和葦海,為的不僅是尋找不結冰的水面,其實也為了追尋綠色。現在,當皚皚雪被覆蓋了千里大平原的麥地,寒風凍結了河湖水面,它一鼓作氣飛行所追逐的,除了能降落的水面,當然還包括綠色的腳步。而它終於到達了冰凌所延伸的最南端,終於尋覓到了綠色之尾。它所在的河流就是體現冰凌與綠色頭尾銜接的重要標志,這河的名字叫做淮河。

  淮河不僅為重要的氣候分界線,同時也是區分中國南北地理區域的重要分界線。

  自然,經過最長最緊張的一段飛行之後,饑腸轆轆的鳥流浪漢們的當務之急依舊是補充能量,這與人造飛行器並無不同。除了一部分野鴨在水裡捕魚捉蝦外,大部分鴨雁都棄水登岸,到稻田和被寒流冷風凍蔫葉子的油菜田野掃蕩一番。也有一小部分鴨雁穿過稻田走向坑塘,想吃水生植物。它們走近坑塘才發現,這些坑塘因多為死水,表面覆蓋著薄冰,水生植物露於冰上的部分也受到了凍害,只有隔冰浸在水下的部分才是鮮綠鮮綠的。它們一望那嫩綠之色就知道是富含葉綠素與各種維生素的小菜,但是它們的扁嘴偏偏又無法啄破冰凌,只能隔冰而望菜興歎。

  正當這些鳥兒敗興地返回油菜地的時候,突然,空中傳來「咯嚕——咯嚕——」的叫聲。有經驗的老鴨和老雁聽到這聲音眼睛頓時一亮,又轉身朝冰凌覆蓋的水生植物坑塘趕去。

  細心的麻胸脯也聽到了來自高空的叫聲,它知道那是天鵝。它抬頭一望便看見了那高貴的大鳥正由藍天中飄然而下——這鳥類中的高飛冠軍白天鵝,多往來於天山和喜馬拉雅山一線,不知是由於風雪而迷路的原因,還是原本就與野鴨和大雁選擇了相同的越冬路線,總之它們像白天使般降落下來。

  白天鵝沒有降落在大河水面,而是照直朝那冰凌覆蓋的水生植物坑塘落去。在將要降落之前,這些大白鳥將雙翅拍了幾拍,使身子保持在冰面懸停的樣子,然後將雙翅併攏,用腹部砸向了冰面。

  哇!這是要干什麼?要是野鴨或大雁,這樣不骨斷筋傷,也要震壞五髒六腑了!

  麻胸脯和所有頭一次看見白天鵝如此行為的年輕鴨雁,都十分驚愕地睜大眼睛看著。

  摔在薄冰面的白天鵝不僅沒有受傷,而且,它們還一次又一次不停地跳起,重複前邊的動作。

  薄冰受到如此撞擊,發出吱呀呀的裂碎聲,很快,一個冰洞被最先降落的白天鵝砸成了。其它白天鵝繼續砸,將本來就不很厚的又被陽光曬暖的薄冰層砸出了一個窟窿,旁邊的薄冰出現一道道裂紋。早已等在一旁的老鴨老雁一擁而上,擁破了最後的冰凌,混在白天鵝群中大吃起來。

  哦!原來如此!

  所有年輕的鴨雁都看得明明白白,不用招呼它們也都奔向了坑塘,不僅吃水生植物嫩葉,也吃藏在嫩葉下的小魚小蝦。

  對於麻胸脯來說,魚蝦浮萍和睡蓮都是熟悉的,只有菱和水葫蘆是第一次見到。特別是菱,它們一簇接一簇浮生於水面,以莖相連,葉子為菱形,老葉因凍傷的原因顯得有些蔫巴,但中心處萌生的新葉卻完好無損,有的還綻開著紫色的小花。無論有花的還是無花的,它們毛茸茸的根部都掛著菱形的帶有兩個彎角的果實,這果實就叫菱角。它品過菱的嫩葉,無比清新的好味道。它再啄菱角,結果那硬邦邦的傢伙掉進了水裡……

  正在麻胸脯吃得開心的時候,突然,「嘩——」的一聲,群鳥爭相飛起,麻胸脯自然也跟著拍翅升空,這才看見大河中有人撐來了兩只長長的竹排,竹排前端有兩根橫木棍,上面各站著十幾隻鸕茲。

  因為那竹排來得突然,上面又有明顯是被人類捕捉的鸕茲,故而把這些鳥兒驚飛了。

  麻胸脯在途經貝加爾湖時曾經見過鸕茲,不過它們大都與白天鵝一路,飛向天山那方去了。它們怎麼被人捉到了呢?其它鳥大概也似麻胸脯這般好奇,它們看清人手中是竹篙而不是槍時膽子便大起來,並因為僅吃了個半飽而盤旋不肯離去。於是,群鳥飛在空中很快就看見人用竹籬把鸕茲往水中趕著,不願意下水的,人就用竹篙將它們撥下水。能幹的鸕茲下水後立刻潛水捉魚,它們每捉到一條大魚,人就上前把魚奪過來,然後驅趕鸕茲再去捉。空中的鳥兒面面相覷,特別是野鴨們,沒有哪一個肯在這裡再多停留一分鐘,紛紛向高處盤飛。

  飛過淮河之後,迎面而來的赭石色的土地上,積雪與冰凌漸漸絕跡,金黃色和綠色越發顯得鮮明。有時,綠色坑塘中還有坐在大木盆中采菱的著鮮艷服裝的人類女子;有時,割過稻穀的水田中,比白熊還要魁梧的水牛正與人一起耕作。可是這時,所有的鳥兒腦子裡都已被那鸕茲為人類捕魚做工的畫面所充滿,它們只是因為害怕人而向高處飛,鳥群的黑雲一直飄向高天平流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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