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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田一探案集系列
    神秘女子殺人事件

      在月黑風高的夜晚,直吉跟隨帶路者來到愈走愈恐怖的拍攝地點——戰後荒廢 己久、鬼影幢幢的“醫院坡上吊之家”,而且新娘竟是前來照相館接洽的神秘女子 ,她的眼神不時閃現一抹詭異、難解的光芒,難道她是……
      金田一耕助明察暗訪,查出阿敏原是“發怒的海盜”爵士樂團的團長,而隨著 命案失蹤的新娘竟是爵士樂團的主唱!這對新人究竟遭到什麼事情,下場竟是如此 悲慘?千頭萬緒、詭譎異常的案情教人看了忍不住想一口氣看完它!
    第1章 阿砧居士的獨白 第2章 法眼鐵馬一族
    第3章 怪事一籮筐 第4章 接受委託
    第5章 探訪上吊之家 第6章 追蹤爵士樂團
    第7章 暗中摸索 第8章 誰是真兇


    【第1章 阿砧居士的獨白】              “醫院坡”的由來   現在我的書桌上有兩張同一家出版社發行的地圖,一張是東京都區詳細地圖, 一張是包括全二十三區的港區地圖;舊的那張地圖發行於昭和二十八年,比較新的 地圖則是昭和四十八年出版的。   只要仔細比較這兩張地圖,就可以對東京都自戰前到戰後、戰後到現代一百八 十度的大轉變一目了然。   首先,戰前並沒有“港區”這個行政單位,在我的印像當中,現今編列在港區 裡的赤板××町、芝××町,戰前好像都是獨立的行政單位,那時它們分別稱為赤 板區、麻布區和芝區。   我在大正十五年,也就是後來的昭和元年時來到東京,之後除了昭和九年到十 四年間待在信州上諏訪過著與病魔纏鬥的日子,以及昭和二十年到二十二年前往岡 山縣過著空襲、疏散的日子以外,我一直住在東京都。   即使如此,我對以前赤板、麻布、芝等地仍不太瞭解。   因為我來到東京以後,一直待在小石川一家出版社工作,從那時開始到與病魔 纏鬥的那段日子之前,我都住在吉祥寺,所以現在港區附近的環境對我來說,可說 是非常陌生。   再者,對生在神戶、長在神戶的我而言,東京這個大都市實在複雜許多。   在戰前,我對港區附近的印像是——赤板是軍人常去的煙花柳巷,麻布是練兵 場,而芝則讓我想到高輪的泉岳寺。   坦白說,我到七十三歲時,仍然不太瞭解泉岳寺,所以我時常感歎偌大的東京 對我來說,依舊是個陌生且無緣之地。   為什麼我在開場白就拉拉雜雜地談起這些事呢?   那是因為接下來我要說的是一樁駭人聽聞的殺人事件,而這樁殺人案件的舞台 ——醫院坡的“上吊之家”,就位在麻布和芝的交界處,那附近以“板”(註:“ 板”相當於“坡”)為名的地方不少,只要查看擺在我面前的這兩張地圖,就可以 發現魚籃扳、伊皿扳、名光板、三光權、蜀江扳……等地方。   就連義士外傳中有名的“南部板雪”之“南部飯”,好像也位在這些地方的不 遠處。此外,還有仙台板、明治板、新板、奴板和狸板等都在這裡。   總之,這裡以板為名的地方真是不勝枚舉,其中甚至還有叫做暗板等詭異的地 名。   我接下來要說的這個地方位在魚籃板附近,它原本有個從江戶時代流傳下來的 正統名稱,但由於這個地方的中途有一間大醫院,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大家就把 這裡叫做“醫院坡”。   也因為這間醫院在這個故事中佔有極重要的份量,因此我決定在敘述這個故事 時沿用這個名稱。   “醫院坡”這樣的地名其實很常見,像現在我住的成城中就有同樣的地名。   不過,位在成城醫院坡的那間醫院,現在已經不存在了,倒是我要說的這個故 事裡的醫院坡還有一間“法眼綜合醫院”,來這間醫院看病的患者非常多,就連昭 和四十八年度版的地圖中,都登錄著這間醫院的名字。   如果你仔細比較過這兩張地圖,就不難發現這裡在戰前和戰後有一百八十度的 大轉變。   舉例來說,像“町”的名稱就有相當大的變化。   雖然重新整理這些町的名稱,以及重新劃定行政單位確實有利於郵件的傳遞, 但是對我這種念舊的人來說,饒富趣味的舊地名一個個被換上新名稱,未免太可惜 了。   此外,這裡的道路好像也拓寬不少。   從昭和二十八年的地圖來看,上面有一條“復興計劃”路線,這條路線所經之 處都用點線標示三十公尺、五十公尺不等的預定路線,原本不知是町、墓地,還是 公園的地方,都被區分得支離破碎。   相反的,這種做法也有它的道理,譬如:萬一有突發狀況的時候,便利的交通 網就有利於居民疏散避難。   況且從昭和四十八年的地圖上來看,這些預定路線大部分都完成了。現在住在 這條拓寬馬路兩旁的居民,生活環境變得非常舒適便捷。   當我再試著比較昭和二十八年和四十八年的地圖時,又發現原本行駛在路面上 的電車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縱橫在各個城市之間的地下鐵。   這些地下鐵與東京鐵塔、單軌電車紛紛成為東京的嶄新景觀。新幹線是日本人 的驕做,東京鐵塔則是東京著名的地標。   我那個住在鄉下的孫子,每回上東京都一定要坐坐單軌電車呢!   這一切轉變或許象徵日本在戰後三十年驚人的發展,但是對於年邁、保守、自 稱是阿砧居士的我而言,這些城市之間的變遷,充其量是高度成長下的空虛副產品 罷了。   接著,我先來談一談為什麼要比較昭和二十八年和現在的地圖。   事實上,我要說的是這個可怕故事原本是發生在昭和二十八年的八月二十八日 ,但卻一直拖到昭和四十八年的四月三十日才獲得解決,稱得上是金田一耕助所經 手的案件中,最耗時耗力的一樁奇案。   換句話說,即使像金田一耕助這般經驗老到的偵探,也必須花上如此漫長的歲 月才能解決,可見這的確是一樁非同小可、驚天動地的大案子。   我這麼說,或許又要惹得金田一耕助不高興了。   不過在解釋他不高興的原因之前,我先順便提一下——我現在住的“成城”這 個町,以前的名稱是“砧村”,因此向來念舊的我總喜歡自稱“阿砧居士”,朋友 們也都這麼叫我,只有金田一耕助每回一遇到我,老是叫我“成城先生”。   “成城先生,你在寫到我經手解決的案件時,總喜歡用‘開端’或是‘大團圓 ’的詞語,‘開端’這個詞倒是還好,可是‘大團圓’這個詞卻總是讓我感到很心 虛。雖然我們常說事情有開始就有結束,但是我卻認為,眼前這件案子雖然已經解 決了,可是誰知道它會不會在下一瞬間,又以另一種嶄新形態延續呢?唉……這件 案子實在是恐怖萬分哪!”   金田一耕助曾經神情黯然地這麼說。   各位細心的讀者或許會發現,在我記錄金田一耕助的辦案過程時,有時會出現 下列的敘述:“只要殺人案件接近破案時刻,金田一耕助就會被一股深沉的孤獨感 所籠罩。”   這正是因為他知道眼前的殺人案件雖然已經解決,卻不代表這個案件從此就結 束了。相反的,說不定另一出比他所解決的案件還要可怕的新戲碼,即將要開鑼上 演哩!   我現在要說的“醫院坡血案”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這樁殺人事件發生在昭和二十八年夏天,雖然歷經十九年又八個月的漫長時日 之後,終於在昭和四十八年的四月三十日解決,但是誰也不敢肯定整個案件是否真 的結束了。   我只要一想到這個案件有可能會再度上演,就不禁全身毛骨悚然、冷汗直流。   閒話少說,我們還是趕快將焦點擺在這樁罕見的殺人事件。   首先,我先向各位介紹這樁殺人事件中的主要人物——法眼綜合醫院的創始人 法眼鐵馬,以及他的家族成員。 熾天使書城

    【第2章 法眼鐵馬一族】                 親上加親   法眼鐵馬是文久二年、東北大藩御醫——法眼琢磨的長子,乳名叫銀之助。他 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千鶴生於明治三年,兩人年紀相差八歲。   明治五年,銀之助在父親的陪同下前往東京,到進文學捨(相當於現今的補習 班)學習德語。   當時正逢文明日漸開化,琢磨深感自己所受的教育不適用於新時代,更希望自 己的孩子能夠繼承祖先傳下來的家業,所以才送孩子出外求學。   關於這一點,銀之助終生都感念父親的恩澤,相對的,他也沒有辜負父親的期 望,在明治十年,年僅十六歲的他便進入東京大學醫學院就讀,雖然年紀輕輕,卻 已有青出於藍更勝於藍的氣勢了。   當鐵馬成為東京醫大的本科生時,便請求父親准許他改名為鐵馬,而琢磨也答 應了。   從此之後,銀之助便以“鐵馬”這個名字在當地崛起。   明治十四年,鐵馬二十歲,一畢業就出任陸軍軍醫;並於明治十六年,按照既 定目標前往德國留學,在來比錫、德勒斯登、慕尼黑等地學習。   他在明治二十年進入柏林大學,翌年返日,成為軍醫學校的教官,又兼任陸軍 大學的教官。   他在二十七歲,也就是明治二十四年的時候已經取得醫學博士,但是同一年, 他的父親琢磨也與世長辭了。   琢磨能看到孩子有如此優越的成就,想必他應該走得很安心、滿足才是。   事實上,琢磨在九段開業,是一位相當受歡迎的醫生。   相較於鐵馬謹慎、拘謹的個性,琢磨顯得豪放、瀟灑多了。因此,他結識了不 少三教九流之輩,這對於非常尊敬父親的鐵馬來說,一直是心頭的一塊烏雲。   鐵馬日後當然也順利地出入頭地,成為明治醫學界的先覺、先驅,原本他有可 能晉升為軍醫總監,但由於出了一些狀況,鐵馬突然在明治四十年辭職,並且於明 治四十二年,在剛剛所提的醫院坡上設立一間法眼綜合醫院。   法眼鐵馬當時四十八歲。   至於鐵馬為什麼會在軍醫總監一職即將到手的前夕選擇辭職呢?   這是因為當時有人舉發他在日俄戰爭時,利用採購醫療物資的職務之便收受賄 賂。   這件事嚴重影響軍方的威信,儘管軍方極力隱瞞整個事件,還是必須有人為這 件事扛起責任。因此,法眼鐵馬在各方的壓力下,只好匆匆離職,這場行賄案才得 以閉幕。   另一方面,法眼鐵馬在明治二十一年返抵日本之後,旋即結婚。   他的妻子朝子是琢磨的朋友——五十嵐剛藏的女兒。不用說,這樁婚姻當然是 琢磨刻意安排的。   鐵馬的岳父大人——五十嵐剛藏原本是琢磨的同鄉,兩人年紀相仿,同時在明 治初年來到東京,不過,五十嵐剛藏不知道從哪兒找到門路,竟然求得一官半職, 後來更成為一名頗有勢力的政界名人。並兼營其他事業。   五十嵐剛藏並不是個正派人物,鐵馬自然不願意跟這種人打交道,可是他又無 法拂逆父親的意思,只好答應這門婚事。   事實上,琢磨之所以希望這位在政界頗具影響力的強硬派份子成為鐵馬的岳父 大人,無非是出於父母對子女的愛,他希望鐵馬能有一個強力的後盾,以後做起事 來才會方便。   但是琢磨萬萬沒想到,這門婚事正是讓法眼家族蒙上陰影的開端。   鐵馬的妻子——朝子是一位溫婉嫻淑的女性,令鐵馬覺得相當輕鬆自在。唯一 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夫妻倆結婚多年仍膝下無子。   所以明治三十六年,也就是鐵馬四十二歲的時候便決定過繼一個養子。   鐵馬收養的孩子——宮板琢也,是當時東京帝國大學醫學院的高材生,他也是 鐵馬的私生子。   法眼鐵馬在擔任陸軍軍醫的期間,曾有一位過往甚密的女人——宮板壽美,兩 人相戀不久,於明治十五年生下琢也。   然而,琢磨說什麼也不肯答應讓他們結婚,他是個為了自己兒子的將來會不惜 犧牲一切的人,要他點頭答應這樁婚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況,宮板壽美是舊幕府時代,身分卑微的下人所生的女兒,家境十分窮困 ;儘管他們兩人深愛著彼此,鐵馬甚至在德國留學時也負擔琢也的養育費用,但琢 磨仍然不肯答應他們倆的婚事。   鐵馬和朝子結婚之後,乾脆來個金屋藏嬌。他把壽美接到池端的岸邊,還經常 去找壽美,琢也的學業也全靠鐵馬指導。   所幸朝子對鐵馬這種做法不敢有什麼意見,再加上壽美又是那種甘願為愛情犧 牲奉獻、躲在暗處終其一生的女人,因此這三人倒也一直相安無事。   明治三十五年,五十嵐剛藏去世。   鐵馬因此更加肆無忌憚,甚至宣稱要認養琢也為養子。不過,這件事仍必須經 過剛藏的兒子——猛藏的同意。   猛藏是剛藏的長子,也是朝子的弟弟,他生於明治元年,比鐵馬小六歲。   猛藏為什麼對鐵馬的家務擁有發言權呢?   原因在於,他除了是朝子的弟弟以外,還和鐵馬有一段極為複雜的因緣。   前面已經介紹過法眼鐵馬有一個生於明治三年、同父異母的妹妹——千鶴,她 比鐵馬小八歲,和猛藏相差兩歲。   千鶴十八歲的時候,便和櫻井健一結婚,並且產下一女——彌生。   當時櫻井健一是陸軍少尉,很不幸的,他在明治二十八年中日甲午戰爭中,戰 死於澎湖島。當時彌生年僅七歲。   雖然日本女性傳統的觀念是:丈夫身亡後,必須心甘情願地獨力拉拔孩子長大 成人,終生守寡,不再改嫁。   但是在封建色彩依舊十分濃厚的時代裡,長輩們的意見也是非常具有權威性。   千鶴是個大美人,身邊的追求者不計其數,而猛藏正是其中之一。   猛藏本身沒有很高的學歷,所幸年幼時,他的父親將他托給一些狐群狗黨照顧 ,因此一來,舉凡各種做生意投機取巧的行徑,他沒有一樣不精通。   此外,他也沉溺在賭博與酒色之間,十幾歲就初嘗雲雨滋味;歷經一陣荒唐的 歲月之後,二十出頭便娶妻;三年後,又因為妻子沒有給他生下一兒半女,便以此 為理由體妻。   就這樣,他開始過著和各形各色的女人打交道的放蕩日子,直到有一次偶然遇 見千鶴,從此他一改往日用情不專的個性,對千鶴相當執著。   他一方面說服姊姊進朝子,一方面又向姊夫鐵馬求援,甚至連當時還健在的剛 藏也經常受到他的糾纏,大家被他煩得無可奈何,終於在明治三十二年,猛藏達到 目的,順利取得千鶴。   當時猛藏三十二歲,千鶴三十歲;而隨著千鶴一起嫁入五十嵐家的拖油瓶—— 彌生年僅十一歲。   就當時的社會來看,先生的妹妹和妻子的弟弟結婚並不是頭一遭,但這樁卻不 是干鶴本人心甘情願接受的,她只是遵從兄長的命令罷了。   尤其是對於已經失去丈夫的千鶴而言,若僅憑自己的力量,恐怕不容易帶大一 個孩子,所以自然不便拒絕兄長的安排。   另外,鐵馬對猛藏這位妹婿又有什麼看法呢?   老實說,鐵馬本身也是個有骨氣的人,而且他畢竟是受過新時代高等教育的知 識分子,當然不可能和猛藏這類粗俗的人同流合污。   儘管如此,他還不得不命令妹妹接受這樁婚姻,他一方面是迫於妻子和岳父大 人剛藏的壓力,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想以此為條件,趁機讓琢也認祖歸宗。   法眼家和五十嵐家就這樣結下第二宗姻緣,鐵馬由此逐漸淹沒在五十嵐家吐出 的黑霧當中。   千鶴依然勇敢地面對現實,她是個凡事忍耐、順從的傳統女性,對於自己所遭 受的不平等待遇,她向來隻字不提,甚至還盡心服侍非常固執己見、俗不可耐的丈 夫,並與他生下一子——泰藏。   即使猛藏在婚後仍不改其風流本色,時常在外面尋花問柳,她也不嫉妒、不計 較,稱得上是一位十分賢慧的妻子。                 才女彌生   在這種情況下,千鶴和前夫所生的女兒——彌生又有什麼看法呢?   一般來說,她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會很反對母親再嫁,但奇怪的是,彌生並不 反對母親再嫁,她甚至還鼓勵母親和猛藏結婚。   這大概是因為猛藏在結婚前就經常出入千鶴的住處,並用昂貴的禮物籠絡彌生 ;再加上,彌生和親生父親櫻井健一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十分短暫,她才會鼓勵母親 再婚。   中日甲午戰爭爆發時,彌生才六歲。櫻井健一後來不幸在異鄉為國捐軀,坦白 說,彌生對父親的印像非常淡薄。   在她模糊的記憶中,櫻井健一是一個非常嚴肅的父親,她甚至不記得父親曾把 她抱在膝上過。   對彌生而言,父親和舅舅——法眼鐵馬一樣,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長輩。相形 之下,猛藏雖然容貌粗鄙,行為舉止有失莊重,說話又不得體,可是他相當平易近 人,不僅個性豪爽,處理態度也很圓滑。   總之,像她那個年紀的女孩面對猛藏強烈的禮物攻勢,沒有幾個人會不動心的 。   聽說猛藏有一次趁著千鶴不在場,偷偷把彌生抱在膝上。   彌生原本嚇得整個人都僵住了,然而等猛藏在她耳邊傾吐自己對千鶴的愛意之 後,彌生的身子也跟著逐漸放鬆。   她甚至還語氣老成地問猛藏:“叔叔,你會疼我媽媽嗎?”   “這還用得著說嗎,老實說,你媽媽也非常喜歡叔叔,只是媽媽顧及到你的感 覺,不敢隨便答應叔叔的求婚,所以只要你點頭說好的話……”   “那麼,我會考慮一下。”   彌生推開猛藏的手臂,噠噠噠地跑到門外。   從此以後,彌生便經常被猛藏抱在膝上。她不但喜歡跟猛藏撒嬌,還喜歡把猛 藏的膝蓋當馬騎,也曾經玩弄過猛藏結實的胸膛上的胸毛。奇怪的是,這些情況都 只有千鶴不在的時候才會發生。   儘管千鶴對女兒竟和猛藏處得如此融洽感到不可思議,但另一方面,她又感到 非常放心。   況且千鶴早已知道自己很難避開和猛藏再婚的命運,卻仍不得不顧慮彌生的看 法。   猛藏第一次到家裡來時,千鶴就相當在意女兒的反應,後來,她眼看著彌生漸 漸臣服在猛藏的“懷柔政策”下,千鶴也不得不佩服這個粗獷男人的誠意。   於是,在明治三十二年的秋天,千鶴便帶著彌生,和猛藏踏上紅毯的另一端。   前面已經說過,當時彌生只有十一歲。   彌生被帶進五十嵐家後,宛如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原本是個文靜、善解人意的女孩,卻在住進五十嵐家位於茅場町的房子後沒 多久,就變得跟野丫頭一般。身為母親的千鶴看在眼裡,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輕聲歎 息。   茅場町和她們住在小石川巷子裡的家比起來,整個空間變得寬敞多了。而且, 五十嵐家來往的客人更是絡繹不絕,這些客人都是猛藏生意上的朋友,每逢生意談 妥之後,他們總喜歡叫一些賣藝人士來飲酒作樂。   千鶴並不喜歡出席這樣的場合,不過彌生倒是經常穿得花枝招展,參加這類的 聚會。   彌生的美貌並不輸給母親千鶴,甚至可以說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就算 全東京出眾的藝人或藝伎齊聚一堂,也沒有人能與她相比。   這對粗鄙的猛藏來說,有這麼一個外表出眾的繼女願意把他當作父親看待,自 然令他感到相當得意。   彌生不是空有美麗的容貌而已,她非常清楚自己在這種場合下所擔任的角色, 所以經常適時地向繼父撒撒嬌或鬧鬧彆扭、發發脾氣。   總之她是高貴典雅的,同時也是個魅力四射的女孩。猛藏簡直把她疼到心坎兒 裡了,而彌生也對這位繼父景仰萬分。   千鶴再婚的第二年,也就是明治三十三年的冬天,泰藏出世了。可是這個身上 流著猛藏骨血的男孩,並不如彌生那樣討猛藏的歡心。   到了明治三十五年春天,彌生在舅舅法眼鐵馬的安排下,進入華族女校就讀, 她在學校的成績優異,是個智慧與美貌兼備的才女。   當鐵馬提出認養琢也為養子的打算時,彌生正在華族女校念二年級,年約十五 歲。   由於鐵馬心意已決,猛藏心知無法再阻止,便提出一個怪異的條件——除非讓 琢也和彌生結為夫妻,他才承認鐵馬和琢也之間的認養關係。   這實在是一個非常奇怪的條件。   彌生如果是猛藏的親生女兒也就罷了,偏偏她是千鶴和櫻井健一所生,在學校 也是“櫻井彌生”這個名字,而且,她是鐵馬外甥女,就血緣上來說,他們兩人應 該是表兄妹。   這樁婚事怎麼說都對法眼家有利,琢也有可能因為和彌生結婚而獲得五十嵐家 的部分財產。   朝子或許對這類事情已經麻痺了,她沒有表示什麼意見;至於猛藏,可能基於 疼愛彌生的心理,或者對彌生喜歡自己的這份情感非常有自信吧!   彌生從小就是家中的獨生女,但是在泰藏的出世後,她並沒有露出任何不快的 神色,反而因為泰藏的出生而高興萬分。   彌生和泰藏相差十一歲,個性早熟的彌生經常在奶媽和女傭忙得無法分身時, 幫忙照顧泰藏,為他換尿布。要是泰藏哭了,她也會抱著他在家裡走來走去,耐心 地安撫吵鬧的泰藏。   所以泰藏一向喜歡這位同母異父的姊姊勝過其他人,從他有記憶以來,每逢遇 上不高興的事情,只要姊姊一出面,用大人般的成熟語氣安慰他一番,他就會立刻 露齒一笑。   除此之外,千鶴對泰藏又抱持著什麼樣的感情呢?   其實她寧可把泰藏交給彌生,也不放心由奶媽或女傭來照顧,尤其當她看到彌 生那麼會哄泰藏開心時,就不禁苦笑著說:“這孩子真是的……”   儘管千鶴身子並不是很健康,她仍不後悔為猛藏生下這個孩子。   那麼,猛藏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親骨肉呢?   一般人認為猛藏對泰藏非常冷淡。   若讓金田一耕助來下評語呢……猛藏是個極端喜新厭舊的人。   他就像個任性的小孩,一旦拿到心愛的玩具,就會愛不釋手地把玩著,可是玩 膩了之後,又會毫不留戀地扔掉玩具。   打從千鶴生下泰藏後,猛藏對千鶴那份熾熱的愛情也逐漸冷淡下來,沒多久便 開始在外面風流快活起來。   前面提到過,千鶴對猛藏在外面的種種行為一點也不嫉妒。   可是,彌生的感受如何呢?   感情纖細的少女不可能沒有注意到繼父風流的一面,但大家卻從不曾聽過彌生 抗議這件事,反倒是常聽說她會抱怨繼父對這位同父異母的弟弟過於冷淡。   因此當法眼鐵馬提出認養琢也的事情,猛藏便要求讓琢也和彌生結婚,也就是 要鐵馬把自己兒子的未來,交付給這個乖巧、聰穎的女孩。   猛藏是個十分精明的人,當法眼鐵馬答應交換條件之後,他立刻把彌生過繼到 自己的戶籍下,還好櫻井健有一弟弟,櫻井家決定由健一的弟弟繼承家業,彌生因 此順利地由“櫻井彌生”改名為“五十嵐彌生”,在戶籍上正式成為五十嵐猛藏的 女兒。   我必須再次聲明,猛藏之所以讓彌生嫁入法眼家,是希望將來仍然對法眼家的 一切擁有發言權。   在這種情況下,鐵馬對這樁婚姻又有什麼看法呢?   從優生學來看,表兄妹結婚並不是一件值得鼓勵的事,鐵馬本身是醫生,照理 說不該明知故犯。   幸好鐵馬和彌生的母親千鶴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多少還夾雜著別人的血緣,所 以他才能勉強同意這樁婚姻。   另一方面,鐵馬也一直將這位聰慧過人、才貌出眾的外甥女視為掌上明珠,而 彌生也十二萬分地敬愛這位舅舅。   彌生面對舅舅或繼父時,態度是截然不同的。當她面對前者時,舉手投足之間 十分高貴有氣質;但在面對後者的時候,就變得輕浮、粗野,有時甚至像個娼婦。   至於她為什麼會有如此懸殊的表現,就沒有人知道了。                 重蹈覆轍   當時,琢也對這件事的態度又是如何呢?   他是東京帝國大學醫學院的學生,一定知道在優生學上,表兄妹並不適合結婚 的事,只不過他的父親已經答應這個婚約,他也只能唯命是從。   換個角度來說,或許琢也被小自己七歲的彌生的美貌和才氣所吸引,更或者是 從小歷盡滄桑的他,只想不擇手段地從陰暗的角落走到陽光底下。   現在我的桌上有一張法眼琢也攝於昭和六年,也就是他五十歲時候的照片,當 時他已經是法眼綜合醫院的院長了。   從照片上看來,他那飽滿的天庭和明亮清澄的眸子隱含著睿智的光芒。此外, 他的下巴非常窄,鼻下的鬍子也修得非常整齊。   就整體而言,他的外型還算英俊,但是跟他的父親鐵馬相較則失色許多。   鐵馬的傲骨不曾在琢也的身上出現,相反的,他總給人怯懦的感覺。或許他當 個藝術家,會比當醫生來得適合。   事實上,他從學生時代起就喜歡詩歌,也曾經在和歌歌壇上佔有一席之地,更 寫過不少優異歌集和隨筆集,其中有一部作品叫做《風鈴集》。   從這部作品中,可以發現琢也根本不想隱瞞自己是法眼鐵馬的私生子這件事, 更以高亢的曲調抒發出在家中等待父親到來那份渴望與害怕的感覺。   由於鐵馬曾經買一串風鈴來看他,因此這部作品中有好幾首是琢也藉著在風中 低吟的風鈴聲,唱出自己對父親的深深思念。   總而言之,琢也和彌生結為夫妻的事已成定局。   當時琢也二十二歲,彌生才十五歲,必須等到彌生從學校畢業,兩人才能正式 結婚,因此兩家便決定先舉行一場非正式的結婚典禮。   就這樣,法眼家和五十嵐家三度結下姻緣,鐵馬也一步一步掉進猛藏那只惡毒 的魔掌中。   其實猛藏當時的事業已經做得很大,但他總覺得能和軍方人員打上交道的話, 對他的事業一定會更有幫助才對。   這也就是鐵馬在明治四十年辭去職務,四十二年就能成立法眼綜合醫院的能因 ,其幕後的贊助者當然是猛藏。   另一方面,彌生嫁給琢也,成為琢也合法的妻子,並改口叫鐵馬為父親。   但就在鐵馬辭職的第二年,千鶴便去世了;再隔一年,也就是明治四十二年, 彌生產下一女——萬里子。   萬里子長得一點兒也不像她的父母,不但臉頰寬大,全身的骨架更大,雖然稱 不上特別醜陋,卻也絕對跟“美”字扯不上任何關係。又因為她是法眼家唯一的孫 女,自然養成驕縱刁鑽的個性。   昭和五年時萬里子二十二歲,法眼家替她招贅。   入贅法眼家的古澤三郎是法眼綜合醫院的內科醫生,也是琢也的愛徒。   古澤三郎個性老實,一向以萬里子的意見馬首是瞻,兩個相處起來倒也相安無 事。   世人常說招贅三代,法眼家正是如此。   三郎和萬里子只生下由香利一個女兒。   由香利生於昭七年,所以在那件可怕的事件(昭和二十八年)發生時,她正好 二十二歲。   那時候,五十嵐家的情況又是如何呢?   千鶴去世時,猛藏年約四十一歲,他沒有再娶,只在外面養了一個小妾,之後 ,整個五十嵐家變得空空蕩蕩的,顯得了無生氣。   猛藏的兒子——泰藏失去母親時只有八歲,他在得不到父愛、又失去母愛的情 況下,自然更依賴同母異父的姊姊彌生,但是當彌生嫁為人妻,並產下一個孩子之 後,泰藏越來越感到孤獨。   大正五年,泰藏十七歲,原本在某私立中學念四年級,後來卻和長他兩歲的女 傭——田邊光枝一起私奔,猛藏盛怒之下,差點跟他斷絕父子關係,經過彌生好說 歹說,他才打消這個念頭。   光枝並不是一個心機深沉的女人,更不是為了泰藏家的財產才跟他在一起。她 只是非常同情孤單的少爺,因此才在照顧泰藏的過程中,漸漸地萌生愛苗,兩人也 慢慢墜入情網。   後來彌生把泰藏和光枝找回來,允許他們兩人在一塊兒。   雖然泰藏身上留著千鶴的血液,外型不像猛藏那麼粗鄙,但是這個臉色不佳、 又略嫌浮腫的男人,嘴角時常合不攏,看起來老是一副要流口水的樣子,實在也好 看不到哪兒去。   他因為中途輟學,又沒有一技在身,只好由彌生出面僱用他擔任法眼綜合醫院 的辦事員。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變得越來越消極、依賴,全靠光枝支持全家的生計;只 要法眼家有事,光枝一定跑第一個去幫忙。   大正六年,泰藏和光枝生下一個兒子——阿透。昭和八年,阿透才十六歲,念 私立中學四年級,他認識了一個女孩,兩人在第二年生下女兒——阿滋。   泰藏三十五歲就當上祖父,這可說是他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結果,他自己也不知 道該如何處置兒子的荒唐行徑。這時候,猛藏早已經和泰藏一家人斷絕往來。   光枝沒有其他辦法可想,只好向彌生哭訴道:“唉呀!我怎麼這麼命苦,沒想 到連阿透也……”   彌生知道這件事後,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但她仍必須出面解決這對小情人惹的 麻煩。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女方只是看上阿透家的錢,只要彌生肯花點錢了事,就可 以擺平這件事。   問題是,目前女方已有了身孕,於是他們只好決議把那個孩子納入泰藏和光枝 的戶籍。反正泰藏這個時候三十五歲,光枝才三十七歲,這種年齡再生個孩子,也 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隔年,猛藏便撒手歸西了,享年六十八歲。   當時五十嵐家已經是大財閥,擁有許多不同產業的子公司,每個子公司都經營 得有聲有色,彌生更是五十嵐財閥的副社長。   猛藏生前已經寫好遺囑,他把五十嵐家所有產業和財產都留給繼女彌生,自己 的親生兒子泰藏反而連一文錢也拿不到。   光枝面對這種情況,心中多少覺得不平衡,但是泰藏卻欣然接受。   “算了、算了,財產都歸姊姊處理也沒什麼不好,反正姊姊又不會虧待我們。 ”   彌生也的確對他們夫妻倆不錯,還把茅場町的家留給泰藏。   先前藏泰和光枝私奔,猛藏氣得不准泰藏再跨進五十嵐家的門檻一步;等光枝 成為茅場町房子的女主人後,才比較諒解彌生所作所為。   除此之外,彌生每個月還給他們生活費,所以泰藏很快地又養了一個小老婆, 經常在小老婆那兒過夜。   昭和二十年三月九日大空襲的時候,泰藏正好在赤板的小老婆家,當時已經喝 得爛醉如泥的他,幾乎全身赤裸地衝出屋外。   “再投!再投啊!有多少炸彈儘管投下來吧!”   就在泰藏對著天空大吼大叫之際,天上果真掉下一枚炸彈把他炸死了。   當天晚上的空襲也將茅場町的房子炸毀,光枝只好帶著名為兒子,實際上卻是 孫子的阿滋去投靠彌生。   阿滋真正的父親——阿透在珍珠港事變後沒多久便被徵召入伍,後來戰死在瓜 達爾卡納爾島。這麼一來,身上流著猛藏家血液的就只剩阿滋了。   另外,法眼綜合醫院的創始人——法眼鐵馬也在大正十一年去世,享年六十一 歲。   當時法眼綜合醫院只算是上中型醫院,後來在家琢也管理的時期漸漸茁壯成目 前的大醫院。   不過根據坊間的傳說,琢也只是個單純的學術家,法眼綜合醫院之所以能發展 成東京數一數二的醫院,主要都是彌生的功勞。   大戰結束時,彌生是五十嵐家產業的會長,同時也是財團法人法眼綜合醫院的 理事長。   這一路介紹下來,各位讀者或許感到有些混亂,所以筆者特別整理出法眼和五 十嵐家的家譜(附圖),以便讓讀者們對這兩家之間的淵源與傳承有所瞭解。另外 ,筆者必須先介紹昭和二十八年,這兩家人個別的年齡(虛歲)。               法眼彌生:六十五歲               法眼由香利:二十二歲                五十嵐滋:二十歲               五十嵐光枝:五十六歲 熾天使書城

    【第3章 怪事一籮筐】                怪異的風鈴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下午五點左右,金田一耕助獨自在房裡抽著煙,他面前 的煙灰缸已經被煙屁股塞得滿滿的,不過他那頭如鳥巢般的頭髮似乎已刻意整過, 唯一美中不足的還是他那身有點髒、白底黑色圖案的棉織上衣,配上一條皺巴巴的 寬鬆長褲。   他目前仍寄住在松月旅館中,這裡的老闆娘是他中學時代的好朋友——風間俊 六的小妾,套句金田一耕助的話,就是風間俊六的小老婆。   金田一耕助住的房間約有三坪大小,旁邊還附帶一間兩坪多的小房間,整個格 局看起來非常雅致、有品味,和金田一耕助這種居無定所、四處漂泊的男人非常不 搭調。   就在金田一耕助把手上的香煙在煙灰缸裡捻熄,正準備點下一支煙的時候,一 陣腳步聲從櫃台那兒穿過走廊,朝金田一耕助的房間接近,從腳步聲來判斷,來者 大概有兩個人。   於是金田一耕助重新調整一下坐姿,這時,紙拉門外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金田一先生:有您的客人。”   “喔……”   金田一耕助站起來走向那間兩坪多的房間,拉開紙拉門。   “這位是本條直吉先生。”   女服務生跪在地板上介紹身後的客人。   金田一耕助看了那個男人一眼。   那是一位年約三十歲、皮膚白皙、頭髮整齊地左分、鼻下留著一撮小鬍子的男 人,他身穿一件白襯衫,配上一個黑領結,身材有些肥胖。   特別的是,他並沒有穿內衣,這種打扮看起來有點不倫不類,而且光看長相, 就覺得他滿狡猾的。   那人也以好奇、探索的眼神一直盯著金田一耕助看。   “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   他才起了個頭,金田一耕助便接著說:“啊!是的,剛才我接到他的電話後, 就一直在房裡恭候您的大駕。請進、請進,聽說你見過高輪警局的警官……對了, 阿清,請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叫住正要離去的女服務生。   “幫我換一個煙灰缸吧!”   “哎呀!您吸這麼多煙,對身體不好啦!”   “我在想事情嘛!”   女服務生拿著塞滿煙屁股的煙灰缸離去之後,跪坐在矮桌那頭的男人這才將上 半身稍微向前傾。   “你就是金田一先生嗎?等等力警官說……”   “正是在下。哈哈!想必你一定以為警官介紹你的人,應該是個非常拘謹的人 ,沒想到會像我這個樣子吧!還請你多多包涵。”   金田一耕助低頭跟對方打招呼的時候,阿清正好把茶、濕毛巾和乾淨的煙灰缸 送進來。   “阿清,我應該是金田一耕助沒錯吧!這位客人好像有點懷疑……”   “是啊、是啊!您就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哈哈!每個人第一次看到您的時候, 總是會十分納悶。我說先生您也該好好打扮一下。”   “你說這是什麼話呀!”   金田一耕助話才出口,阿清立刻低頭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接著,她分別收起兩人面前的茶盤,說了聲:“請慢用。”   可是她一走到拉門外面,立刻發出一陣爆笑聲。   這下子金田一耕助可真是威嚴盡失啊!   “咳!”   金田一耕助輕咳一聲,想借此消除現場尷尬的氣氛。   “對了,不知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你請隨便坐吧!我可是習慣盤腿而坐。”   “是,那麼……”   於是本條直吉也盤腿而坐,順便從襯衫口袋裡取出香煙和打火機。他一邊點火 ,一邊:“金田一先生,不知道警官怎麼跟你說我的事……”   “他並沒有說什麼,只說有位叫本條直吉的先生要來找我,希望我能盡力幫忙 。”   “這樣啊!”   “警官認為你所說的事情還沒有嚴重到需要警方處理的地步,所以才叫你來我 這兒,並且要我仔細聽你說整件事。”   “這是因為我從事的行業嗎?”   “不,警官並沒有這麼說,他只是希望我能聽聽你的說法。”   “那麼酬勞方面……”   “這得看事情的狀況而定。再說,我也還沒決定是否要接下這個案子呢!”   “金田一先生……”   本條直吉面帶狡猾的笑容說:“我認為這件事對我來說也很不合算呢!因為我 遇到一件怪事,只是不清楚是不是真的該報警。”   “也就是說,你不知道這究竟算不算一件刑事案件?”   “沒錯,或許這只是單純的惡作劇,但假如這件事發展成刑事案件的話……”   “你的意思是說,這裡面潛伏著犯罪的可能性?”   “對,就是這麼加速。我可不喜歡被這種事牽扯進去,再說我也不希望到時候 被人指責:‘既然知道有這種事,為什麼不早點跟警察通報?’”“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露齒一笑。   “因此,你今天去高輪警局報案,但是警方卻不受理,並且叫你來找我。現在 你雖然來了,卻覺得如果我亂收酬勞的話,對你來說可就不划算了,對不對?”   “嗯,我就是這個意思。”   金田一耕助從剛才就一直在研究本條直吉究竟是從事什麼行業。從他刻意梳整 過的髮型、脖上的領結,以及鼻下蓄著小鬍子看來,實在不像一般的上班族。   (難道他是在酒吧或是小酒館裡工作的酒保?)金田一耕助心裡這麼想。   老實說,金田一耕助的生活十分忙碌,像今天晚上六點,他還得去一個地方會 見某人。原本他是沒空理會這種小事,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很在意剛才等等力警官 在電話中說的話——“總而言之,你想說什麼就儘管說吧!酬勞的事先別放在心上 ,因為事情發展到最後,說不定還得請警方幫忙呢!哈哈!”   接著,本條直吉說道:“對了,你和那位警官是什麼關係呢?”   “哦,是這樣的,從事我們這種行業的人,總是會有各種不同的人委託我們調 查事情,通常這些委託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秘密,而這些秘密也只有我知道。但是 有時候,這些秘密或許會發展成一些犯罪事件,若是我能提供手上的資料、情報, 就會讓警方的調查工作進行得順利些。當然,遇到這種情況,我一定會先徵求委託 人的同意,在不影響委託人的隱私或利益範圍內提供警方消息。既然我給警方好處 ,那麼必要時,我也可以藉著警政署的強大搜索網來協助我從事偵查工作,不用說 ,這裡面自然少不了一些真真假假的報酬方式嘍!”   “其實我根本沒有什麼秘密,只是擔心那件事一旦發展成刑事案件,我會遭到 眾人指責罷了。”   “這麼說來,你認為自己是在盡市民的義務嘍?”   “你說的沒錯。”   本條直吉到現在還不時以懷疑的眼光觀察著金田一耕助,他可能在心裡揣測著 ——(這個男人能幫得上忙嗎?)即使如此,他仍然下定決心開口道:“我目前從 事這種工作。”   他從口袋裡取出名片盒,從中拿出一張名片遞給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接過來一看,只見名片上印著:本條照相館本條直吉旁邊還寫著本 條照相館位於高輪的地址。   “哦,原來如此。剛才我還在猜你究竟從事哪一種行業呢!那麼,你要說的事 情是……”   “嗯,其實是這個東西。”   本條直吉拿出一個布包,接著他打開布包,從裡面找出一張照片,遞給金田一 耕助。   照片用紅白色的繩子捆綁住,上面還印著本條照相館的燙金店名。   金田一耕助拆開一看,只見那是一張25。5×30。5公分的結婚照,背景是一扇 可以對摺的金色屏風,新娘和新郎就在屏風前面。   新娘坐在椅子上,她頭上那塊裝飾用的白布和衣擺上的圖案是成套的。   當時彩色照片還不普及,所以這只是一張黑白照片。也正因為是黑白照片,根 本不能清楚看出衣服的花色,只能大約知道藏青色的衣擺上有用金線和銀線繡出牡 丹和獅子的圖案。   (這麼豪華的衣服想必是借來的。)金田一耕助不禁這麼想著。   照片中的新娘長得不錯,雖然頭上頂著厚重的假髮,還是無損她的美麗。不過 ,由於她臉上化著濃妝,金田一耕助幾乎看不出她臉上有什麼表情。   比較特別的是她的眼神,她似乎沒有看著鏡頭,只是越過鏡頭,看向遠方。那 是一種有些恍惚、迷茫的眼神。   這個新娘年紀大約二十一、二歲,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除了眼神之外 ,並沒有什麼奇怪之處。此外,她交叉放在膝蓋上的左手無名指上,戴了一隻主鑽 周圍鑲著碎鑽的心型鑽戒。   新郎面向新娘,站在新娘的左側,身高約五尺八寸,體格非常壯碩,不過看不 出他確實的年紀。   他身穿黑色圖案的錦緞長衣、長褲,右手拿著一把扇子。   由於他的肩膀寬厚,使得衣服的肩寬受得相當緊繃,兩隻結實的臂膀像是快要 衝破袖口,濃密的胸毛也隱約可見,而露在袖口外手背上的汗毛更是出奇的茂盛。   除了這些外,新郎的臉讓人感覺十分詭異。   新郎那張原本應該顯得純真、乖巧的娃娃臉,此刻卻讓人覺得有些惡形惡狀, 這大概是因為他把捲曲的長髮往後梳,而且留長的鬢發前端與下巴的鬍子交雜在一 起,整張臉像是長滿鬍子,看起來毛茸茸的。   即使在昭和五十年的今天也找不出幾個這樣的男人,更何況是在保守的昭和二 十八年,這種裝扮肯定會被視為是異類。   新郎之所以蓄著長鬍子,或許不是因為他懶得整理,而是他自以為這樣比較瀟 灑吧!   只是這麼一來,就和錦緞制的和服不太搭調。   金田一耕助又把視線移到新娘身上,不知為何,新娘茫然的眼神總給他一種奇 異的感覺。而另一個引起他注意的東西,是吊在新郎與新娘之間的奇妙物體。   “這個是什麼東西?”   金田一耕助好奇地問。   “是夏天掛在屋前的風鈴……”   經本條直吉這麼一說,金田一耕助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風鈴啊!)這串風鈴是以屋子形狀為主體造型,下面掛著一些橫切狀 的東西。   一般廠商製造風鈴的時候,通常會在這些橫切物的前端再掛一個狹窄長方形的 薄片,當風吹動這個薄片時,風鈴就會發出清脆的聲響。   可是,金田一耕助並沒有看見風鈴下有那個薄片。   “他們想把風鈴放在結婚照片裡?”   “是的,聽說這是新郎家的傳統?”   “這是你在照相館裡拍攝的照片,還是出外拍攝的?”   “金田一先生,我要說給你聽的正是這件事。”                奇特的顧客   近來照相的使用十分普遍,不論張三、還是李四,幾乎是人手一架照相機,就 算自己沒有照相機,只要朋友有照相機,也會湊和拍幾張照片留念。   因此會特別去照相館拍照的人少之又少,甚至連照相館的數量也不比從前了。   高輪泉岳寺旁邊的本條照相館,就是現存極少數的照相館之一。   或許由於高輪附近還有泉岳寺的緣故,所以這裡除了本條照相館之外,另外還 有兩間照相館。   但是不管怎麼說,本條照相館的確是一家老字號照相館。它在明治二十五年開 業,所以昭和二十八年時,本條照相館還很以掛了六十幾年的暖簾為做。順利的話 ,直吉就是本條照相館的第四代的繼承人。   當然,這一帶在昭和二十年三月九日的大空襲時,也曾被戰火夷為平地,本條 照相館因此化為烏有。   還好第三代繼承人——德兵衛早已把重要的器材、藥品撤離,所以本條照相館 才能迅速在戰後重新開業。   由於本條照相館附近的土地大致都已整理好,附近仍有一些林立的店舖,使得 照相館的未來也變得明亮許多。   德兵衛之所以到現在還不敢把繼承傳給下一代,主要是跟他獨生子——直吉的 個性有關。   昭和二十四年春天,直吉從西伯利亞戰場回來,當時他二十六歲。   今年他正好三十歲,雖然是一名技術很好的攝影師,卻不把技術用在自己的工 作上,總是和一些從戰場上回來的奇怪朋友混在一起塊兒,不知在外面忙些什麼。   正因如此,德兵衛只好一個人扛下本條照相館的大小事務。   幸好德兵衛收了一名不錯的徒弟,多少可以分擔一些工作。只是這個徒弟年紀 太輕,德兵衛仍無法把重擔交給他。   這個徒弟名叫兵頭房太郎,原本是芝浦漁夫的兒子,芝浦一帶淪為戰區後沒多 久,他就成了失去雙親的戰爭孤兒。   昭和二十一年冬,德兵衛在一次躲避空襲的時候,正巧遇到房太郎出外盜食, 因此把房太郎帶回家。   剛開始的時候,房太郎不改放浪的習性,經常蹺家,直到半年之後他才穩定下 來,幫忙德兵衛照料本條照相館。   房太郎是一位聰明伶俐的少年,對攝影師的工作也學得非常快,再加上戰爭爆 發以來,德兵衛一直沒有收到直吉的消息,所以他有一度想收房太郎為義子,當年 房太郎二十三歲。   至於直吉所說的事情,是發生在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下午四點的時候, 當時有一位年輕女子推開上頭印著“本條照相館”金色字體的玻璃門,走了進來。   這家照相館在戰前的店面非常寬,後面還有一間設備相當完善的攝影工作室。   可是現在,店面只有以前的一半寬,攝影工作室的規模也小了許多。德兵衛為 了彌補這些缺憾,只好在店舖四周準備一些類似結婚禮堂的背景,希望能吸引更多 的顧客。   不過說穿了,這些仍跟直吉的個性有關,因為他沒有耐性,做任何事都做不長 久,所以德兵衛才必須如此辛勞地為他的將來舖路。   由於本條照相館擁有全東京最有名、歷史最悠久的暖簾,所以德兵衛便把這面 引以為做的暖簾放在前面的櫥窗裡。   跟店舖的寬度相比,這個櫥窗顯得太寬大了,德兵衛甚至刻意把這個櫥窗佈置 得像一個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個年代的風俗史料展示會一樣。   這面櫥窗上有梳著二零三高地髮型、穿著紫色羽毛圖案長褲的明治女學生,也 有大正末期梳著當時最流行的覆耳髮型的小姐。   此外,這裡也有坐在椅子上、佩帶軍力、留八字鬍的軍人;也有穿著晚禮服的 明治貴婦人,甚至還有群眾慶祝日俄戰爭戰勝的提燈遊行照片,以及關東大地震的 記錄照片……等,這些全是德兵衛祖孫三代的心血。   天生就有收藏癖的德兵衛,不僅把這些“心血結晶”依年代保存在相簿裡,連 照片的底片也依年代保存下來,而且他還配合季節,分別把這些照片裝飾在櫥窗裡 。   這可是德兵衛非常引以為做的成就,光憑這一點,附近另外兩家照相館就已經 自歎弗如了。   好了,現在言歸正傳吧!   當年輕女人推門進來的時候,德兵衛正好坐在相台後的桌前處理一本龐大而老 舊的相薄。   “歡迎光臨,請問有照片方面的問題嗎?”   德兵衛摘下眼鏡,關掉桌上的台燈,然後打開天花板上的電燈開關,同時讓電 風扇左右轉動。   因為戴在頭上的頭紗被電風扇吹開,年輕女人連忙用手按住頭部,德兵衛這才 注意到她手上還戴著白蕾絲手套。   她的年紀大約二十一、二歲,臉上戴著一副淡茶色的大型太陽眼鏡,奇怪的是 ,天氣這麼熱,她依然穿著乳白的大衣,還將衣領豎起來。   “啊!對不起,我還是把電風扇關掉吧!”   “不,沒關係,這樣就可以了。”   “請問本店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   “我想請你拍張照片……”   “是在我們這裡拍?還是到府上拍……”   “嗯,想麻煩你到我們那裡拍。”   “好的,請問府上在哪兒?”   “這件事不能在這裡說,總之,拍攝地點高這兒不遠。”   “地點不能說?”   德兵衛原本正離開桌子,朝櫃台方向走過來,但是他一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 愣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不露痕跡地觀察來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   從她的模樣看來,並不是個新潮、前衛的女性,而且她的談吐、應對、舉止也 都非常合宜,可是從她身上那件有些髒污的大衣看來,卻義不像是什麼良家婦女。   “如果不知道攝影地點,恐怕不大方便呢!”   “沒問題的,拍攝以前會有人來這裡帶路,不過到時候我也許不會來……”   “你說離這兒不遠?”   “是的,走路大約十五分鐘或二十分鐘。”   兵頭房太郎這時從後面走出,來到德兵衛的身邊。   “那麼,您打算什麼時候拍?”   “今晚九點……很對不起,我知道這件事的確太匆促了,如果您不方便的話, 我去別家問問看好了。”   聽年輕女人這麼說,德兵衛自然也不好拒絕。   “請問你打算拍什麼樣的照片?瞭解以後我們才好準備攝影器材。”   “哦,是結婚紀念照。”   德兵衛和房太郎互看對方一眼,說道:“恭喜、恭喜!是你要結婚嗎?”   “這怎麼可能?如果是我要結婚,就不會厚著臉皮來照相館接洽,老實說,是 我姊姊要結婚,因為她很害羞,所以才叫我來談這件事,雖然這場婚禮只有自家人 參加,可是畢竟是一生的紀念,所以姊姊仍希望能拍一張結婚照。”   “原來如此。”   “老闆,我可以外拍,就讓我去吧!”   “這怎麼可以!如果是其他的照片也就算了,這可是非常重要的結婚照呢!”   就在德兵衛左右為難的時候,身穿夏威夷衫的直吉正巧從外面回來。   “直吉,你回來得正好,小姐,他是我兒子,攝影技巧很不錯。直吉,事情是 這樣的……”   直吉一喧聽德兵衛說明事情的始未,一邊打量那女人。   “好,就由我去外拍吧!”   直吉一口答應下這份工作後,便推開一扇矮門,走進櫃台裡,拿出許多樣本放 在櫃台上面。   “你想拍什麼樣的尺寸?結婚照通常是以25。5×30。5公分的尺寸最好。對了 ,除了新郎、新娘的照片,是不是還要和親朋好友合影留念?”   “不,這是只有我們自家人才參加的婚禮,至於朋友大概只有五、六位,所以 姊姊說,等客人都回去之後再拍結婚照,總之,我姊姊是個非常害羞、內向的人… …”   “哪裡,這也是人之常情嘛!”   直吉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道。等照片尺寸、加洗張數和是否裱背都定案之後,他 便用算盤很快地算了所有的費用。   “啊!對了,這些錢……”   女人從口袋裡掏出幾張鈔票。   “這是訂金嗎?”   “是的。”   “對了,照片沖洗出來之後,要送到哪裡?”   “這個嘛……照片什麼時候可以洗好?”   “嗯,今天是八月二十八號,所以九月三號以前應該可以完成。”   “九月三日……那麼那天傍晚四點左右會有人來這裡拿照片,你放心好了。”   “好的,這是收據,請你收下。”   直吉也不管一旁的德兵衛拚命地向他使眼色,就把寫好的收據交給對方。   “到時候請拿著這張收據來取照片。還有,今天晚上九點,我在這兒恭候大駕 。”   等到女人走出店門外,德兵衛立刻皺著眉頭喃喃自語。   “奇怪,那女人自始至終都沒提起任何人的名字……”   直吉則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結婚照片   “這麼說,那天晚上有人來帶路嘍?”   由於直吉沉默了一會兒,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催促地問。   “是的,有人來帶路,而且還是新郎本人。哈哈哈!”   直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   “新郎自己來帶路?”   “原先我也不認為這個人就是新郎,只以為他是新郎的親戚。對了,那天晚上 外面就像打翻墨汁般的漆黑,所以,帶路的男人還特別帶著手電筒來。”   金田一耕助靜靜地聽直吉說下去。   “那男人拿著皮包走在我的前面,不知在嘀咕些什麼,有時候還會高聲大笑, 有如喝醉酒一般。不過因為他看起來不像會暗中搞鬼的人,所以我也就安心了。”   “你們一路上沒有交談嗎?”   “沒有,我開口問了兩、三次話,可是他卻很不耐煩地吼道:‘囉嗦!吵死人 了!’。再說,你看看他這個長相……”   直吉一邊指著照片裡的新郎,一邊格格地笑著說:“我要是把他惹火了,難保 不會被揍得鼻青臉腫。因此我只好跟他賠不是,然後識相地閉上嘴巴。對了,金田 一先生!”   “什麼?”   “我可是生於高輪、長於高輪的人,小時候幾乎跑遍了這一帶,高輪沒有一個 地方我不熟悉。但是昭和二十四年春天,我從西伯利亞戰場回來的時候,卻發現這 一帶整個都變了。”   “哦,你是從西伯利亞回來的?”   “是的,我跟我爸努力了四年,才把本條相館恢復到現在的光景,儘管如此, 現在的照相館依然不及我們以前照相館的一半大。不過,水泥建築的確堅固多了, 像附近房舍的牆壁全都是搖搖欲墜,而且到處都有燒焦的痕跡。我試著在高輪附近 走一遭,沒想到以前的風貌完全不見了,我根本不知道哪裡是哪裡。二十八日那天 晚上也是一樣,四周黑得可以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雖然到處都有路燈,但我還 是覺得有些不安。老實說我當時很害怕,不過那位小姐既然說走路只要十五、二十 分鐘就可以到,我也只好盡量忍耐,結果到了目的地之後,我才發覺那是我認得的 地方。”   “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是的,那是醫院坡。”   “醫院坡?”   “以前這地方本來有一個正式的名稱,但是明治中期時,這裡蓋了一間大醫院 ,所以人們便把這裡叫做醫院坡。你曾經聽過法眼綜合醫院嗎?”   “法眼綜合醫院?我曾經聽過這個名字,它好像是一家很有名的醫院嘛!”   金田一耕助一臉嚴肅地回答道。   其實金田一耕助根本不是一個行為舉止拘謹、嚴肅的人,只是為了不讓眼前這 位高高在上的照相館小開看扁,所以才佯裝出一板一眼的樣子,否則這筆生意就做 不成了。   “是啊!那是一間相當大的醫院,內科、外科統統都有,稱得上是一家綜合醫 院,設備又好。對了,金田一先生,當我在二十四年春天從戰場上回來的時候,所 到之處都是斷垣殘壁……”   “你想說的是……”   “聽說在戰時,芝公園裡有一個高射炮陣地,有一次敵方朝這裡扔炸彈,正好 落在法眼綜合醫院上,因此我回來的那一年,也就是二十四年左右,只能用‘廢墟 ’這兩個字來形容那一帶的淒慘景像。法眼綜合醫院的隔壁是法眼院長的家,那是 一幢有常春籐纏繞的典雅西式建築,所以附近的居民都叫那棟建築為‘常春籐之家 ’。我被帶去的地方正是法眼先生的住所。”   “那麼,法眼先生的住所也被炸毀了嗎?”   這個時候,就算直吉再怎麼有心機,也很難從金田一耕助的語氣中感覺出任何 憂傷。   “常春籐之家已經被炸成灰燼,但是附屬的和式房子倒是完好如初地保留下來 。”   “目前誰住在那裡?”   “那裡現在只是一棟空屋,並沒有人居住,不過仍留有門燈,玄關和屋內也都 有電燈。”   “那你有沒有問帶路者為什麼走到那裡去?”   “有啊!我問他:‘這是法眼先生的家吧!’結果那位先生便笑著說:‘是啊 !’我是法眼家的親戚,因為是一生一次的結婚大事,所以今天晚上暫時在這裡借 住一晚。”   “後來又怎麼樣了?”   “他帶著我走進一個相當寬敞的玄關,我發現他們特別先灑過水來散熱,此外 ,他們還用一扇大型的屏風把院子隔開,屏風上畫了一個高山族的老先生和老太太 。後來,我們又通過一道寬敞的走廊,走廊也打掃得非常乾淨,每一處都有電燈, 可是我並沒有發現到其他人。經我一問,那人才又說:‘是啊!彌生老奶奶現在正 在田園調布。’”“誰是彌生老奶奶?”   金田一耕助的語氣裡還是聽不出絲毫的感情。   “我也問過這個問題,沒想到那個留鬍子的男人又跟我提起法眼先生這個人。 他說:‘只要聽到法眼叔叔,就知道是指琢也叔叔。’經他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 。在我徵召入伍之前,法眼醫院的院長的確就是這位叫法眼琢也的醫學博士,可是 聽說在醫院被炸彈擊中的時候,他也被炸死了,當時好像還死了許多人,包括醫生 、病患和護士……等等,至於他口中的彌生老奶奶,則是法眼琢也的未亡人。”   “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打斷直吉的談話。   “法眼琢也這個名字我並不陌生,可是那個男人為什麼叫法眼先生‘叔叔’, 卻叫他的未亡人‘老奶奶’呢?”   因為冷不防被問到這個問題,直吉不由得吃驚地重新打量金田一耕助。   “的確,經你這麼一說,我也感到很奇怪。可是當時我並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 ,因為法眼琢也如果還活著,自然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他當然也就稱呼他的未亡人 為老奶奶了。”   “說的也是,這不能怪你沒注意到。對了,這個男人究竟和法眼家有什麼關係 ?”   “這件事我本來想問,但就在我準備開口的時候,留鬍子的男人突然打開走廊 盡頭的一扇門,等我看清裡面的狀況後,終於什麼都明白了。”   “你是說……”   “那是一間大約五坪大的西式房間,裡面亂七八糟的,所有樂器散亂一地,包 括吉他、小喇叭、鼓……對了,還有薩克斯風哩!”   “他們是玩爵士樂的人?”   “是啊、是啊!雖然現場沒有任何樂團團員,可是卻有三、四個塞滿煙屁股的 煙灰缸,這可說是他們練習後的證據。此外,桌上除了香檳之外,還有兩、三瓶洋 酒,以及葡萄酒杯和威士忌酒杯,煙灰缸裡也有還在冒煙的香煙。”   “你剛才說一看到這個房間就全部明白了,你究竟明白了什麼呢?”   “金田一先生,玩樂器的人不都是留著落腮胡,連鼻子下面也蓄著一撮小鬍子 嗎?我聽說最近一些有錢人家的少爺,或是家世背景不錯的年輕人都非常喜歡這種 造型、裝扮。”   “原來如此。就因為這樣,你覺得所有的謎底都揭曉了。也就是說,這個留鬍 子的男人就是法眼家的人?”   “不論多麼有名望的人家,總是會出一些不肖的子孫吧!”   “那麼,樂團的其他成員呢?你不是說現場沒有其他人嗎?”   “我也問過了。留鬍子的男人說那群人剛才還跟新娘鬧成一團,但因為現在要 拍結婚照,所以新娘才先拜託大家回去。他們還說等新郎、新娘洞房之後,還要再 回來瘋一個晚上。”   “原來如此,那麼……”   “是的,接下來就是非常重要的場面了,那個男人叫我先在散落一地樂器的房 間等著,然後獨自走進隔壁的房間。過了一會兒,他出聲叫我進去,我便小心翼翼 地推開門。對了,那一間就是我拍這張結婚照的房間,裡面大約十坪大,牆邊有一 扇金色屏風,新娘坐在椅子上,新郎則站在她旁邊,他的左手還放在新娘的肩膀上 。”   “你就這樣拍下這張結婚照?”   “是的,只是事情有些奇怪……”   “你說事情有些奇怪是指……”   “我們當攝影師的,總是習慣在拍照時幫新娘整理一下衣擺,或是調整一下姿 勢,才能讓照片拍得比較好看。可是這位留鬍子的男人卻拒絕讓我做這些動作,當 照相機擺好之後,他就不准我再往前踏出一步。只要我稍不留神朝新娘走近一步, 他就會像只發怒的獅子般,整個人氣得怒發衝冠。因此,我只好笑著對他說:‘你 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可是我心底覺得奇怪得不得了。”   “你為什麼覺得奇怪?”   “是因為那位新娘子。”   “新娘子怎麼了?”   “這個新娘子就是當天傍晚來我們照相館要求拍結婚照的女人。”                神秘的新娘   金田一耕助吃驚地看著照片裡的新娘子,本想說些什麼,沒一會兒卻又改變主 意。   “這麼說,是新娘子自己跑去請你們拍結婚照的?”   “是啊!她說因為自己的姊姊很害羞,所以才由她出面,沒想到她說的姊姊卻 是她本人,因此我才覺得奇怪。更奇怪的是,她臉上的表情很嚴肅、陌生,就像頭 一回見到我似的。”   金田一耕助再次仔細觀察照片裡的新娘子。   “你真的沒有弄錯嗎?去照相館請你們拍照的女子和這位新娘真的是同一個人 ?”   “女人一旦化了妝,容貌多少會有些改變,可是我敢肯定這女人就是那天下午 去照相館的女人,不過,金田一先生……”   直吉的眼中突然又出現一抹懷疑的目光。   “難道你認識這個女人?”   “這怎麼可能!對了,你沒跟新娘子說過話嗎?”   “我想跟她交談,可是卻礙於那位留鬍子男人在一旁,所以根本不敢跟她說話 。更何況她的眼神……剛開始,我還以為她是不好意思,可是後來我才發現,原來 她一直看著遠方,好像在做夢一樣。”   “她一直是這種眼神嗎?”   “是的,從開始到結束都是這種眼神,因此我才覺得很怪異。金田一先生,你 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光憑一張照片,並不能很清楚的看出什麼東西。對了,本條先生,你有什麼 看法?你確定這個新娘子是活著的嗎?”   “當然,只是她給人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直吉固執地盯著金田一耕助的雙眼看。   “老實說,我懷疑這女人是不是被人注射藥物了。”   “藥物?你是說麻醉藥?”   “是啊!就是那玩意兒。”   “你好像對麻醉藥很有研究。”   直吉聞言,身體突然抖動了一下。   “金田一先生,我知道你一定很懷疑我的為人,所以我得在這裡稍微澄清一下 。我從戰場回來之後,和幾個軍中的朋友從事一些偷偷摸摸的行業,不過麻醉藥品 ,我是絕不沾惹的,因為我覺得只要沾上那玩意兒,就會後患無窮,因此我對麻醉 藥品方面的知識,其實是非常淺薄。當時我的腦子突然浮現一個念頭:這個女人該 不會是被這些玩樂器的人下迷藥了吧!”   “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露出牙齒笑著說:“對了,那位留鬍子的男人怎麼稱呼新娘子,他 有沒有叫她的名字?”   “沒有,他只是一直用‘喂、你’之類的字眼叫她。”   “那麼接下來呢?”   “我一拍完照,新郎便抱起新娘到後面去。當時那個滿臉落腮胡的男人臉上堆 滿笑容,心情似乎非常愉快。”   “那麼新娘子呢?”   “這就更奇怪了。她好像藥效過了,多少恢復點意識似的,眼神看起來靈活多 了,可是她並沒有想逃走的意思。”   “於是你就回去了?”   “不,我因為一時好奇,很想瞧一瞧這座宅院究竟是怎麼回事,就偷偷用腳推 開門,只見外面是一條狹窄的走廊,走廊對面是一間和式房間。和式房間的紙拉門 半掩,台燈還亮著,房間裡有一組友禪(染有花、鳥、山、水之類圖案的綢子及其 染法)之類的大紅寢具。鬍子男人走到走廊上,就從外面用腳把門帶上,因為那時 我聽對面傳來拉門的關門聲,接下來就聽到男人取悅女人的聲音,以及女人嗲聲嗲 氣的撒嬌聲……我覺得心裡面有些毛毛的,便趕緊扛起照相器材逃出這棟宅院。”   直吉的雙眼緊盯著金田一耕助,似乎想打探他心中有何想法。   金田一耕助卻很有技巧地迴避他的視線,並且說道:“這麼說,當時你認為這 樁婚姻有問題,很可能不是在女方的同意之下所結的婚,而是鬍子男人用麻醉藥控 制女方的意識,然後再侵犯她……”   “大概是吧!至少當時的氣氛給我這樣的感覺。可是這麼一來,他們為什麼又 要叫我去拍照呢?照片不是會成為日後的證據嗎?”   “對了,你後來有沒有再去那戶人家看看?”   “等一等,在此之前我還有些事要告訴你。那位留鬍子的男人好像是叫阿敏, 新娘叫阿漩。”   “你怎麼知道?”   直吉一邊打量皺著眉頭的金田一耕助,一邊說:“我一離開那戶人家就直接衝 下斜坡,後來我才知道我走的那個斜坡叫裡坡,而它的正面則是醫院坡。當我來到 裡坡途中的時候,正好聽見坡下傳來一陣嘈雜聲,似乎有五、六個人正準備走上斜 坡……由於那條路正好形成一個T字型,左側斜坡下面是學校的運動場,右側是一 條窄路,為了避免讓他們看到我,我趕緊走進窄路,躲在一座土堆後面。老實說, 當時我一顆心噗咚噗咚跳得好厲害,因為T字型的街角處有路燈,我很怕會被他們 發現。”   “然後呢?”   “還好那些人並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他們只是逕自談笑著,我則整個人縮著 ,連動也不敢動一下。”   直吉想確定金田一耕助是否對這件事感到好奇,可是因為金田一耕助始終靜靜 地抽著煙,他只好輕笑一聲,繼續將那些人的對話轉述給金田一耕助聽:“他們當 中有人說:‘照相館的老闆大概已經回去了吧!’聽那人的聲音好像已經喝醉了。 另一個人說:‘那還用得著說嗎?都已經一個鐘頭了,這會兒阿敏說不定正抱著阿 璇在床上親熱呢!只是我不懂,阿敏和阿璇這麼做可是兄妹亂倫那!’‘德州佬, 你真傻!’‘我是很傻,是個企圖強暴阿璇未遂的傻子,你瞧我的左眼。’‘是啊 、是啊!當時我也嚇呆了,你的眼珠子還被阿敏揍得飛出來了!那時候的阿敏還真 是火爆。’‘畜生,瞧他平日笑嘻嘻、一副大好人的模樣,沒想到那時候竟然像兇 神惡煞一般,我可從來沒見過阿敏那麼奇怪。’‘喂,等一等!’‘幹什麼?’‘ 不喜歡阿璇的人請舉手!哈哈哈!沒有人舉手吧!’‘總之,今天晚上的婚禮就這 麼結束了。’‘什麼呀!怎麼就這麼結束了?我們根本不會把阿璇當成是阿敏的情 婦或是老婆。’‘哦,原來如此,今天晚上的婚禮只是一種偽裝啊!’他們談話的 內容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這麼說,這五、六個人就是樂團成員羅?”   “是啊!那群人一邊說,一邊從燈下走過去,他們有的穿夏威夷衫,有的穿大 紅色襯衫,其中還有個人一隻眼睛戴著眼罩,就像外國電影中的海盜一樣,他大概 就是其他人口中的德州佬吧!反正那些人全都是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每個人臉 上都留著鬍子。”   “這群人就這樣走進那棟詭異的宅院?”   “沒錯。當他們從我面前走過之後,我便悄悄地探頭出來瞧了一眼,結果那群 人在那棟房子前突然安靜下來,而且還聚在一塊兒討論了一會兒。這時,屋子裡剛 好傳來高亢的小喇叭聲,那群人一聽到小喇叭的聲音,便高喊一聲衝進門內。”   “哈哈!小喇叭的聲音?那是在奏凱歌嗎?對了,你當時有什麼感覺?那真的 只是一場假結婚嗎?還是新郎和新娘真的舉行過洞房花燭夜?”   “我認為他們是真的結婚了,雖然隔著一條走廊,但我還是清楚聽見對面房間 裡傳來男人和女人的呼吸聲、喘息聲,還有男人的咆哮聲。當然啦!我並沒有從頭 聽到尾。”   金田一耕助從直吉微紅的眼瞼看出,即使他沒有從頭聽到尾,也一定待在那兒 一段時間,打探那間房間的情形。   “接下來你又做了什麼?直接回家嗎?”   金田一耕助還是一副職業性的問話口氣。   “沒有,我跑進泉岳寺旁邊的小酒館,一直喝到十二點多才回家。等我回到家 時已經一點了,我爸爸和房太郎還沒睡,他們問了一大堆問題,我只是支支吾吾地 應了幾句就去睡覺。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因為我爸爸和房太郎又追 問前一天的事,我只好一五一十地告訴他門。我爸爸聽完之後嚇了一跳,還問我: ‘那戶人家是不是醫院坡的上吊之家?’”“醫院坡的上吊之家?”   直吉盯著金田一耕助,不答反問:“你聽過這地方?”   “當然沒有,我只是猜想是不是有人曾經在那裡上吊自殺過?”   “根據我爸爸所說,昭和二十二、三年時,有個女人在這棟房子裡上吊自殺, 房太郎也記得有這麼回事,他說那是發生在二十二年的梅雨時節,有個女人在醫院 坡的空屋裡上吊,引起一陣大騷動。”   “這女的是什麼人?她和法眼家有關係嗎?”   “嗯,我爸爸好像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可是卻不願多提。不過,在那樣的 空屋發生那種事,我實在不能放著不管,於是我便和房太郎一起回去看,一看之下 我們兩個都嚇呆了。”   “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因為什麼東西都沒有才教人吃驚,先前屋內的屏風、椅子、風鈴啦…… 全都不見了!我也去房間看過,就連新的鴛鴦棉被也都不見蹤影,整棟空屋看起來 十分荒涼。”   “這麼說,他們為了一個晚上的慶祝活動,特地佈置這樣的舞台?”   金田一耕助也驚訝地張大眼睛。   “嗯,我和房太郎後來分頭去打探的結果,發現在那件事發生的前一天,有兩 輛輕型卡車運來一些打包好的東西,因為他們正大光明地進行這件事,所以沒有人 覺得奇怪。我還特別詢問附近居民那些人的長相,確定是玩樂器的那幫人沒錯,而 且還有人看見他們爬上電線杆牽電線。正因為他們毫無顧忌地做這些事,所以附近 居民也不認為有什麼異樣。”   “這麼說,那些人當中有電器方面的專家羅?”   “大概吧!他們好像是從事各種職業……有人聽到他們在演奏爵士樂,還說他 們作風很保守。”   “作風保守?”   “嗯,他們剛開始先演奏一段能樂,然後才開始演奏爵士樂。那人說他從晚上 就聽到他們在演奏爵士樂,中途曾經休息過一個鐘頭,然後又開始演奏,直到十二 點左右才停止。總之,在這個世界上只要作風光明正大,旁人就不會覺得有什麼好 奇怪的。”   “那些人天一亮就離開了嗎?”   “應該是這樣,因為有許多小學生看到他們。聽說那天早上八點左右,有個男 人爬上電線杆拆除電線呢!”                  交易   這的確是件異於平常的事。   這些人為什麼要舉行這種儀式,而且還是在有“上吊之家”這麼不吉利名稱的 房子裡?難道只是因為附近沒有場地,所以才選擇這棟空屋嗎?還是有非在那裡舉 行婚禮的理由呢?   此外,從其中一位成員的說法看來,那人似乎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妹妹,不讓其 他的不肖份子得逞,所以才演出一場假結婚的戲。   可是根據本條直吉的說法,那天晚上新郎與新娘確實行過洞房之禮。而且,金 田一耕助比較相信後者的說法,因為本條直吉好像一直豎耳傾聽房內的舉動,直到 最後一刻。   “對了,後來有人來拿照片嗎?”   “嗯,那個人依約在九月三號下午四點鐘來拿照片。”   “來拿照片的人是誰?”   “是新郎阿敏。”   “你就這麼交給他了?”   “唉!金田一先生,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你的意思是……”   “我不是跟那女人約好九月三日下午四點鐘交照片嗎?所以我打算到時候親自 交給對方,順便問清楚一些事。但是當天在三點半左右,卻發生了一件我非得出門 去辦不可的事,於是我只好交代爸爸和房太郎說:‘不論准來都不要直接把照片交 給對方,四點半左右我一定會趕回來,在此之前盡量找藉口搪塞一下,一直拖到我 回來為止’……”   “結果令尊有沒有把照片交給對方呢?”   “他呀!說好聽一點是做生意必須講信用,說難聽一點就是不知道變通,而且 我爸爸說他不想捲入這麼複雜的事件裡。”   “因此令尊什麼也沒問就把照片交給對方了?”   “嗯……對方一拿出前幾天我開出的收據,我爸爸就立刻把照片交給他。照片 總共有三張,我爸爸說那人看起來也不像是什麼壞人,他還勸我要盡早忘了這件事 。”   金田一耕助靜靜地看著直吉,不久才開口說道:“可是你認為如果這件事和什 麼犯罪事件有關聯的話,到時候你一定會備受責難,所以今天才去警察局報案?”   “嗯,可是警方不受理。”   “因此警官叫你來我這兒,萬一出了什麼問題,就可以說那件事已經告訴過金 田一耕助了,以後有什麼問題就去問他吧!換句話說,就是叫我去當證人?”   “是啊!剛開始的時候我也是這麼認為,但是我來這兒仔細考慮一下之後,卻 發現自己反而成了這個事件的受害者。”   “嗯,也可以這麼說。”   “所以我認為我有知道真相的權利。他們既然要舉行結婚典禮,為什麼非要選 在有‘上吊之家’之稱的可怕宅院中舉行呢,還有,那個留鬍子的男人又是什麼人 ,他為什麼要找我去拍一些日後可能會成為證物的照片呢?我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   “原來如此,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   “我對調查工作不是很內行,再說,我也沒時間可以多做查證,所以才想委託 你……”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兒,不禁笑道:“也就是說,你要聘我這個私家偵探幫你調 查?”   “就是這麼回事。事實上,我並不瞭解你這個人,只是等等力警官說,你雖然 在別人家吃閒飯,卻不會耍花招騙人,而且還說你這個人一旦坐定就不會再亂動。 ”   “警官給我的評價也太高了吧!”   “這不重要啦!不論等等力警官講的是不是真話,都請你接受我的委託。”   “這樣一來,可就需要談到錢了。”   金田一耕助抓抓那頭宛如鳥巢般的頭髮,臉上堆滿了笑容。   看見金田一耕助一副挺愛錢的模樣,直吉不禁咋舌。但他仍拿出一個鼓鼓的皮 夾,從裡面取出三張千圓紙鈔,過了一會兒,他又抽出兩張。   “好,我就多付你一些錢,相對的……”   “相對什麼?”   “你就有跟我報告調查結果的義務。”   “當然、當然!因為你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客戶……對了,我應該寫一張收 據給你。”   “說的也是。”   金田一耕助站起身,從旁邊的桌子上拿出鋼筆和信紙,在信紙上寫下這樣的字 句:茲收到一筆為數五千圓之金額。   上款系調查發生在“醫院坡上吊之家”詭異婚禮事件之訂金。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金田一耕助他按下指印之後,便對直吉說:“請收下。 ”   直吉接過來一看,不禁皺起眉頭。   “什麼?這些只是訂金?”   “是的,一旦著手進行調查,自然少不了一些跑腿費用和拜託他人的費用。萬 一要請警方幫忙,更不可能兩手空空的。”   金田一耕助始終保持一張笑臉,直吉雖然眉頭深鎖,卻仍將收據招好,放進口 袋裡。   “那就拜託你了。”“知道了。對了,一旦有結果,我就按照名片上的地址跟 你聯絡,不知道你希望我以電話、書面,還是口頭報告比較好?”   “隨你高興吧!”   這項交易談妥之後,直吉的語氣越來越不耐煩,大概是他覺得自己已經看穿金 田一耕助的真面目了吧!因此當他迅速離開松月旅館時,心裡不免有種被騙了五千 圓的感覺。                尋找天竺浪人   金田一耕助目送直吉出了松月旅館的大門,一步一步走下坡道之後,才急忙回 到自己的住處。   他一進房門,立刻拿起床邊的電話,快速撥了一個號碼。   “赤板夜總會K。K。K……”   一陣低沉富磁性的聲音從話筒彼端傳來,金田一耕助立刻認出對方是誰,不過 為了慎重起見,他還是先報上姓名。   “我是金田一耕助……”   不等金田一耕助說完,對方就接著說:“是金田一先生啊!我是多門修。”   “阿修,你還在那裡呀!”   “什麼我還在?我一直在等你啊!都已經六點了,你人究竟在哪裡?”   “對不起、對不起,因為臨時有客人來,一時走不開……我現在還在大森,就 算我現在趕過去,恐怕也已經來不及了。”   “沒關係啦!因為我聽說九點才開始。”   “什麼東西九點開始?”   “AngryPirates。”   “‘AngryPirates’是什麼東西?”   “就是‘發怒的海盜’嘛!”   “咦?那裡還有電影可看啊?”   “不是電影!AngryPirates就是‘發怒的海盜’這個爵士樂團的英文名稱,他 們今晚要登台演奏。”   “爵士樂團……”   金田一耕助的聲調忽然有些高亢,但隨即又恢復正常。   “那個爵士樂團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嘍!這個樂團的領隊就是前陣子你叫我調查的天竺浪人。聽說他 其實不是一個詩人,而是吹小喇叭的。”   “那個人是天竺浪人,是真的嗎?”   “嗯,絕對沒錯。因為我請松山書店的店員去偷偷看過他,店員說那個人面目 猙獰,只要見一次面就忘不了。”   “哦,這樣就沒問題了。對了,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山內敏男……大家都叫他阿敏。”   金田一耕助聞言,心跳不禁加速許多。他本想問阿敏是不是有個妹妹,但仔細 一想又打消念頭。   “原來如此。這麼說,山內敏男今晚九點要和他的團員Agry,Pirates在那裡 演奏嘍?”   “對,所以你來這裡的話,就可以見到天竺浪人了。”   “不……我還不打算跟他面對面,只想暗中看看這個人。”   “可以啊!你只要充當聽眾就可以了。”   “場所在哪兒?”   “銀座附近。但是你不能一個人來喲!因為這裡是個秘密俱樂部。”   “好吧!阿修,你的表現在幾點?”   “我的表現在差八分就六點了。”   “很好,我也是。阿修,我現在先去別的地方,不過八點之前我想可以到銀座 。我們八點整在銀座的哪裡碰頭?”   “和光轉角處吧!”   “OK!那麼八點正在和光前面碰面。”   這位多門修在金田一耕助其他系列作品中,擔負很重要的角色。但是,他在年 輕的時候已經前科纍纍,前幾年他被卷人殺人案件,差一點被當成殺人犯,後來多 虧金田一耕助救了他。   經過那件事之後,他就非常崇拜金田一耕助,最近甚至成為金田一耕助的左右 手。   多門修其實不是什麼不良份子,他只是因為喜歡刺激,不知不覺便逾越法律的 規範。   自從他把金田一耕助當成偶像之後,很快就從金田一耕助所提供的工作中找到 工作樂趣,因此近來很少誤觸法律。   他平日在赤板的K。K。K夜總會當保鏢,但是在金田一耕助需要他協助調查的 時候,便會立刻成為金田一耕助強而有力的左右手。   當金田一耕助掛上電話後,雙眼變得十分深邃,他想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從 衣櫃的抽屜裡取出一個大型的茶色信封。   信封裡好像有一本厚厚的調查資料裝訂本,但是金田一耕助首先拿出來的卻是 一本B6尺寸的書。   這本書除了封面上有淡黃色的字體,周圍用紅色細繩圈住以外,再也沒有其他 裝飾物了。   書的封面上寫著:詩集醫院上吊之家作者天竺浪人這本書的紙質並不是戰後流 行的仙花紙,而是在粗糙的紙上印著18級大小的鉛字,整本書一共只有六十四頁。   書的封底印著昭和二十六年三月十五日發行,作者的名字是大竺浪人。發行所 是神田神保町一丁目七番地的松山書店,而且只印了三百冊,看來似乎是自費印刷 。   金田一耕助把這本書放回信封裡,然後取出另一本書。   這是法眼琢也的歌集——“風鈴集”。   這是一本戰前版、有硬盒的書,不過由於金田一耕助是在舊書攤裡找到它的, 因此不論是硬盒還是車線的地方都有破損。   金田一耕助自盒中把書拿出來,隨便翻了幾頁,不久又把書本放回硬盒裡,接 著收進信封。最後,他拿出一張照片。   這一張很明顯是由業餘攝影師拍攝,放大成明信片般大小的照片。照片中是一 位二十歲左右的女性,她穿著賽馬服,頭戴女性鴨舌帽,並將摺成兩摺的皮鞭抱在 胸前,露齒一笑。   金田一耕助把這張照片和剛才本條直吉拿來的結婚照擺在一起,比較這兩張照 片裡的女人。   雖然本條直吉說女人一旦化了妝,容貌多少會有些改變,但金田一耕助卻認為 這兩位女性是同一個人。因為她們不論眼睛、嘴巴、鼻子及雙頰,每一部份都很相 像。   金田一耕助把照片翻到背面,只見兩行用紫色墨水書寫的娟秀字體——法眼由 香利二十一歲昭和二十六年夏天揚於輕井澤這兩行字體是由香利的祖母彌生寫的。   金田一耕助又把照片翻回正面,再次比較兩張照片裡的女人,嘴裡還喃喃自語 道:“由香利……如果本條先生剛才說的是真話,那麼是你一人分飾兩個角色?還 是這個世界上有另一個跟你長得神似的女人?”   金田一耕助把這兩張照片收進信封裡,正要放回抽屜時,突然不安地歪看腦袋 思考。   他重新看看三坪大和旁邊兩坪大的房間四周,忽然覺得這裡可說是完全沒有防 備。   玻璃窗外的外廊木窗雖然關閉著,可是要撬開它也不是什麼難事。更何況這裡 離正房還有段距離。   (不然就鎖在保險櫃裡,可是理由呢?總不能說是因為自己沒來由的不安和猜 疑吧!   再說,這麼做一定會驚動這裡的老闆娘。)突然間,金田一耕助臉上漸漸露出 淘氣的笑容,他興奮地抓抓自己那頭鳥巢。   (嗯,可以交給成城先生保管呀!)金田一耕助前些天才問過筆者對“詩集醫 院坡上吊之家”及其作者天竺浪人的看法。   筆者平日就像貓咪般懶洋洋的,然而好奇心卻非常旺盛,所以筆者一定會調查 信封裡的內容。   這倒也無傷大雅,因為從以往的例子可以得知筆者的口風非常緊,只要沒有獲 得許可,絕對不會告訴別人或訴諸文字。而且,這個事件目前也很難預測會發展到 什麼地步,或許日後會演變成有必要留下紀錄的事件也說不定。   (但是沒有時間了!)金田一耕助看看手錶,現在是六點五分。他打算在赴約 之前,繞到醫院坡去看看,所以只好在心裡盤算往返成城所需的時間。   (沒關係,爵士樂團演奏不是九點才開始嗎?只要趕得上就沒問題了,阿修一 定會等我的。)於是金田一耕助用布中把東西包裹好,就在他準備出門的時候,突 然注意到矮桌上的五張千圓紙鈔。 熾天使書城

    【第4章 接受委託】                 獨眼龍   室內因為冷氣機呼呼送出的冷氣,使人感覺非常涼爽,幾乎忘了窗外正是炎炎 夏日。   緊閉的玻璃窗外有一座堅固的陽台,走下陽台就可以來到一片漂亮的草坪。在 寬廣、整理得非常整齊的草坪對面,有一根光滑得連猴子也爬不上去的樹枝,上頭 開滿了火紅的百日紅。   艷陽下讓人覺得悶熱難當,所幸偶爾吹起絲絲微風,使得掛在陽台屋簷下的風 鈴斷斷續續奏出清脆的樂音。   隔著緊閉的玻璃窗,可以看見掛在風鈴下方的薄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空中飛舞 。   直徑約一尺的屋型風鈴有東方風格,如果掛在和式房間的屋簷下,應該會挺有 味道的,可是這裡是一間十坪大的豪華西式房間,掛上這串風鈴,難免令人感到突 兀。   房間裡的暖爐上方掛了三張肖像,從右邊看來分別是琢磨、鐵馬和琢也。金田 一耕助研究過他們的資料,因此很輕易就能判斷出這三張肖像的身分。   “那是我過世丈大的嗜好。”   “什麼?”   “風鈴……你大概也注意到了吧!在西式房間掛上風鈴其實是很不搭調的。”   “是啊、是啊!你這麼一說,讓我想起已經過世的琢也先生不是曾經寫過一部 ‘風鈴集’的歌集嗎?”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他的確有一部‘風鈴集’的作品,‘風鈴哀傷不已,今 晚又是父不來母不語。’我先生是小老婆所生,在小老婆的家長大成人,因此才會 有這種感傷。”   “這麼說來,琢也先生是在南部出生的嘍?”   “嗯,謝謝你調查得這麼仔細。”   “不,這算不上是什麼調查,因為前天午後風間來電,叫我今天來一趟,希望 我能聽聽這件事……聽說風間這次接下你們醫院的工程?”   “是的,因為五十嵐集團的兩、三棟大樓都是委託風間建設蓋的,而且在和風 間社長几次接觸中,我經常聽他提起你……”   法眼彌生今年幾歲呢?   根據金田一耕助從前天到今天惡補的資料顯示,她應該是六十四、五歲,不過 她看起來才五十出頭而已。   她生就一張鵝蛋臉,雖然膚色微黑,肌膚卻依然光滑細嫩,完全看不出絲毫的 龍鐘之態。   即使是盤繞在她腦後的髮髻也給人落落大方的感覺,儘管其中夾雜幾根白髮, 反而更顯得自然宜人。   總之,這位身穿黑底紫色碎花和服、腰間繫上一條細帶子,悠閒地坐在籐椅上 的老婦人,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她竟然是五十嵐集團的會長,甚至是東京都內數一數 二的私人醫院——法眼綜合醫院的理事長。   (不,這女人總是這樣的。)金田一耕助想起自戰前至戰爭期間聽到有關她的 傳聞。   據說她是以靜制動,絲毫不露出自己有凌駕男人的超高本領。   然而她的機智謀略、膽量和行動力,卻令所有厲害的男人一聽到她的名字,都 不禁退避三捨。   今天是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一日,也是本條直吉來拜訪金田一耕助的前三個 禮拜。   金田一耕助應好友風間俊六之邀,前來拜訪位於田園調布的法眼家,他現在正 在冷氣超強的會客室內和彌生面對面交談著。   “事實上……”   就在彌生把身子向前挨近,正要說話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嘈雜的爭執聲。   “不行、不行!阿滋,姑奶奶那兒現在有一位重要的客人。”   “那麼,媽媽在這兒做什麼?難道是站著偷聽?”   “哎呀!你這孩子胡說些什麼!我正準備敲門送飲料進去,再說,我從不偷聽 別人談話的。”   “那麼就快點敲門啊!有件事我非跟姑奶奶說不可。”   “你真是無理取鬧!”   不久,門口果然傳來敲門聲,只見光枝和阿滋相繼走了進來。   “金田一先生,我為你介紹一下,這一位五十嵐光枝是我的弟媳,現在家裡大 大小小的事都由她打理,因為我連煮飯之類的事都不會。”   彌生側頭微笑道,金田一耕助這才察覺她的左眼似乎有問題,當她從正面看東 西的時候,並不會讓人覺得她的眼睛有任何異常,可是一旦斜視的時候,卻只有右 眼會有反應。   (左眼一定是義眼。)雖然彌生的左眼和右眼一樣會轉動、會眨眼,但是兩隻 眼睛的光澤不太一樣,而且,相對於右眼的濕潤,左眼就顯得比較乾澀。   “請用。”   光枝輕聲招呼金田一耕助,並彎下腰,在擺著精緻餐點的碟子上各放一支叉子 。   五十嵐光枝有多大年紀呢?   她比彌生小九歲,所以大概是五十五、六歲。她的皮膚白皙,身材略顯發福, 看起來非常和藹可親。   她也和彌生一樣穿著和服,只是繫上腰帶的她看起來就像孕婦一樣大腹便便。   “這位是光枝的孫子——阿滋,可是在戶籍上卻是光枝的孩子。”   彌生輕聲笑著說。   “因此從血緣上來說,阿滋和我的孫女由香利算是表姊弟。”   阿滋今年二十歲,個性相當怕生,他躲在名為母親、實為祖母的光枝身後,目 不轉睛地盯著金田一耕助那頭鳥巢看。   金田一耕助發現阿滋不太像時下的年輕人,他的頭髮非常整齊地朝左分,身穿 一件筆挺的條紋襯衫,脖子上還系了一條領帶,而且年紀輕輕就有雙下巴。   除此以外,他臉上那副大框眼鏡把他的臉襯托得更圓。   “阿滋,怎麼像個躲在暗處的小貓一樣,還不快過來跟客人打聲招呼。這位是 金田一耕助先生,是這回幫我們蓋醫院的風間建設社長——風間俊六的好朋友,金 田一先生對建築這方面也很內行呢!”   看來彌生一開始就打算編這樣的謊話,而金田一耕助只好順勢站起來自我介紹 一番。   “你好,我是金田一耕助。”   他一鞠完躬,又開始抓抓頭,同時還露齒一笑。   但是金田一耕助這份美意卻產生反效果,只見阿滋宛如受到猛獸侵襲般,整個 人嚇得往後倒退一步。   他害怕地上下打量著金田一耕助,不過當他把視線移到彌生身上的時候,卻又 像決了堤的洪水一樣說個沒完。   “姑奶奶,你是不是把由香利藏起來了?姑奶奶,你這麼不喜歡我嗎?由香利 跟我可是情投意合的一對……不,不只是情投意合,事實上,我跟她早就已經是夫 妻了,由香利什麼都願意給我。”   “阿滋,不要在客人面前說得這麼露骨!”   “夠了、夠了!媽,你什麼都不要說,我正在跟姑奶奶談判呢!”   姑奶奶,我們兩個還曾經緊緊相擁,是袒裎相見哦!真的,我已經不是處男了 ,不論在美國還是這裡,我曾經跟不少女孩子交往過。   由香利也一樣。儘管她以前跟不少男人交往過,可是當她和我緊緊相擁時,是 真心喜歡我的……我從來沒有認識過像由香利這麼好的女孩子!   總而言之,我們兩個人情投意合,我們發誓再也不跟其他人交往,兩個人要緊 緊相擁、相守一生。”   “夫人,我先離開好了。”   “不,金田一先生!沒關係的。”   彌生輕輕歎了一口氣,同時以右眼微微一笑。   “你讓我知道這些事也好,這樣我才知道時下年輕人的想法是怎麼一回事。可 是,阿滋……”   彌生歪著頭問阿滋:“你有什麼證據證明姑奶奶把由香利藏起來?”   彌生的態度和說話的語氣中充滿一家之主的威嚴與不可侵犯的權威。                 一通電話   “因為姑奶奶打電話去輕井澤把由香利叫回來,還說有什麼急事呢!”   “你說我打電話去輕井澤?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姑奶奶,你的意思是你不記得了?”   “不,不是不記得。這個夏天姑奶奶很忙,不但無法去輕井澤,也沒打電話到 輕井澤。你說我打電話叫由香利回來,這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前天,八月十八日的事。那天傍晚,你打了一通電話到由香利那兒,當 時由香利剛騎完馬,正準備回去。對了,由香利還直誇我,說我才開始學騎馬就有 這麼好的成績,很不容易呢!我一直沉醉在由香利的誇讚之中……其實剛開始我也 覺得馬好可怕,可是漸漸習慣以後,又覺得馬兒很可愛。我的馬……”   “這麼說,我打電話去輕井澤的時候,你們正準備從騎馬場回去?”   這個年輕人好像話一出口就會漫無邊際地說個沒完,可是彌生卻沒有顯現出不 耐煩的神情,她很有技巧地握住韁繩,顯然是個很懂得駕馭對方的人。   “是啊!我們的車子才停在玄關前,家裡的電話就響了起來,因此由香利急忙 跑回家中,而且……”   “等一等!”   彌生語氣沉穩地插進一句話。   “這時你也在電話旁邊嗎?”   “嗯,可是由香利把話筒捂住,專心地聽對方說話,我在一旁問她是誰打來的 電話,結果……”   “她說是我打去的?”   “不是,當時由香利只是舉起手,示意我不要說話。我覺得很無聊,於是就走 進客廳,翻一翻由香利借我看的騎馬雜誌。我真的好喜歡馬,剛開始只是為了討由 香利的歡心,現在卻不同了。騎馬之後身子也變得結實多了,由香利是這麼說的… …”   “那麼由香利接到那通電話後又怎麼樣了?她騙你說那通電話是我打的,然後 就離開別墅了嗎?”   “不,不是這樣。如果姑奶奶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的話,那麼那通電話就很奇怪 了。”   “你說的‘奇怪’究竟是怎麼個奇怪法?阿滋,別慌,慢慢地回想當時的情況 ,靜下心來仔細回想一下。當由香利接電話的時候,你坐在客廳裡看騎馬雜誌,接 下來……”   “是的,由香利那通電話講得很久,而且她只是回答‘嗯、這樣啊、哎呀’之 類的話,主要是對方在說話,其間我曾懷疑,這通電話會不會是她男朋友打來的? 於是我扔下雜誌,朝電話那邊走去,正好由香利也快講完電話了,她說:‘鹽澤湖 ?嗯,那個地方我知道。現在是五點半,那麼我去……放心,我說去就會去,再說 我也是法眼琢也的孫女,我不會逃,也不會躲躲藏藏的,你放心吧!’由香利說完 這些話便掛上電話,開車出去了。”   “阿滋,當時你沒有問由香利是誰打來的電話嗎?”   “我問過了,可是由香利的回答很奇怪。”   “有什麼奇怪的?”   “她說是姑奶奶打來的電話,還說你對她說她有個阿姨……當時她笑著反問我 :‘你聽過這麼可笑的事嗎?’說完她便格格地傻笑起來。”   “當時由香利的臉色怎麼樣?是害怕?還是……”   “她看起來戰鬥力十足的樣子。由香利應該不會對什麼事感到膽怯或者害怕, 她這個人總是精力旺盛,認為世上所有的事都是照她的意思去進行的。”   “阿滋,由香利開車出去之後就沒有再回來了嗎?”   “嗯,是的。”   “也不過就是這樣,你為什麼會認為是我打電話叫由香利回來的呢?”   “哦,是這樣的,姑奶奶,大約一個鐘頭之後,由香利打電話回來,她在電話 那頭笑著說:‘剛才是演戲,對不起。’並且說:‘剛才姑奶奶說有急事要我立刻 回去,所以我這會兒就要回東京,大概要住一、兩個晚上才會回來,阿滋,你哪兒 也別去,乖乖在那兒等我。’由香利說完也不等我回話,就把電話掛斷了。”   “那麼,她是從哪兒打來的呢?是輕井澤嗎?”   “好像是吧!因為才一個鐘頭而已,她不可能已經回到東京,就算她開車再怎 麼快也不可能。”   “呵呵呵!原來是這麼回事。”   彌生輕笑道:“阿滋,這件事我想是這樣的。對了,當時光枝也在旁邊。”   “哦……是那件事啊!”   光枝在一旁點點頭說。   “由香利上個月去輕井澤的時候,不是信心十足他說,這個夏天不論如何一定 要去登白馬山嗎?”   “嗯,聽你這麼說……”   “所以,阿滋,由香利是瞞著你跟朋友去登白馬山了。畢竟對你這種體型的人 來說,爬山未免太困難了些……”   “既然如此,為什麼由香利不告訴我一聲?她為什麼要騙我……”   “要是由香利老實告訴你,你一定不會答應的,不是嗎?好了,姑奶奶現在忙 得很,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說吧!總不能因為這樣而讓客人久等,對不對?”   “嗯,我明白,但是我不回美國,也不想唸書了。”   “是嗎?你不想唸書……”   彌生的語氣聽起來十分嚴肅。   “你可是五十嵐家唯一的子孫,再說,你留下來有什麼打算嗎?”   “和由香利結婚呀!由香利也是這麼說,她說沒人比我更可愛。”   “可是由香利大你兩歲,這樣好嗎?”   “年齡在美國根本不是問題,更何況,由香利也說她不介意我們之間的年齡差 異。”   “阿滋,這個問題我們稍後再慢慢談,現在我要跟這位客人談生意,光枝,你 也稍微管一管他啊!”   “對不起,夫人……阿滋,姑奶奶已經說話了,到那邊去吧!別在這兒磨磨蹭 蹭的。”   光枝的身分可說是非常微妙。她稱呼丈夫的姊姊為“夫人”。又在孫子面前稱 呼對方“姑奶奶”,光是這些稱謂就夠令人心煩了,不知道她是怎麼去記住它們的 。   最後,光枝連哄帶騙地把賴著不想走的阿滋帶到房間外面去,彌生這才鬆了一 口氣。   “金田一先生,剛才您已經注意到我的左眼有問題了吧!”   “啊……失禮、失禮。”   金田一耕助本想抓抓自己那頭亂如鳥巢的頭髮以掩飾尷尬,不過他及時制止住 ,並且輕輕地一鞠躬說道:“您的眼睛是怎麼回事?是發生意外?還是……”   “不,是眼癌,也就是眼睛生癌。如果放任不管的話會移轉到右眼,所以去年 只好下定決心進行切除手術,這只美國制的義眼倒是做得滿好的。”   “是啊!剛開始我也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可是就算做得再怎麼逼真,義眼仍舊是義眼。而且用一隻眼睛看東西,視神 經經常會感到非常疲勞。如果讓你看到我歇斯底裡的一面,還請多包涵。”   (不,你一點也沒有歇斯底裡的樣子。)金田一耕助本想說這句話,可是話到 嘴邊又收了回去。因為這種不純熟的應酬話並不適合用在彌生身上。   “金田一先生,你大概已經瞭解我想委託你調查的是什麼事了吧!”   “不,我仍不知道是哪件事……”   “是由香利的事。”   “這位由香利小姐就是您的孫女?”   “是的,她是我唯一的孫女。”   “由香利小姐發生了什麼事?”   “她被綁架了!”   聞言,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吃驚地看著彌生。   “夫人,您為什麼認為由香利小姐被綁架?”   “因為前天早上綁匪來過電話。由香利是從輕井澤被綁架的,所以我叫阿滋回 來,想知道其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聽了他的敘述之後,我才知道由香利被綁架了 。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就在我思索該怎麼解決的時候,風間先生便向我介紹你。”   “這麼說,您孫女被綁架的事,至今還沒有任何人知道?”   “是的,我還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   “由香利小姐的雙親呢?”   金田一耕助從剛才就注意到這件事。   阿滋只希望姑奶奶能同意他和由香利結婚,可是由香利的父母對這件事又有什 麼看法呢?   “啊!”   彌生重新打量金田一耕助,說道:“原來金田一先生對我們家……”   “是的,我對法眼家的一切還不是很清楚,我所知道的部份只到琢也先生死於 戰爭期間為止。”   “其實這樣也不算少了,金田一先生。”   彌生輕輕點點頭,接著說:“那麼,我就先簡單介紹一下法眼家目前的情況吧 !”   我們夫妻倆只有萬里子這麼一個女兒,因此在萬里子長大成人之後,便為她招 贅一個夫婿。她的先生名叫古澤三郎,是我已故丈夫琢也的學生,由於他和萬里子 結婚的同時,已答應入贅法眼家,因此後來便改名為法眼三郎。   三郎和萬里子夫婦也只生下一個獨生女——由香利,她今年二十二歲。不好意 思,我說的是虛歲,因為我不習慣算實歲……我們那一輩都是這麼說的。”   “是啊、是啊!沒關係,那麼接下來呢?”   “對了,三郎、萬里子夫婦兩人都已經不在人世了,他們是同時去世的。”   “都是死於戰亂嗎?”   “不,他們死於昭和二十二年,當時戰爭已經結束,由於駐軍進駐日本,汽油 容易拿到手,也因此造成他們夫妻倆喪命。”   “這麼說,他們是死於車禍了?”   “是的。那年夏天,因為阿滋就要赴美留學,我、由香利和阿滋都在輕井澤… …對了,剛才在這兒的光枝也跟我們在一起。後來三郎和萬里子也自己開車來輕井 澤玩,他們在輕並澤住了兩個晚上就離開,那一天是八月二十五日的下午四點,我 永遠忘不了這一天。那天下午不知為什麼突然起了一陣濃霧,就連我們在輕井澤的 別墅裡也伸手不見五指,我說的一點也不誇張,那天的霧的確非常濃,而碓冰嶺濃 霧的情形更加嚴重。當時我一直勸他們多留一天,事後回想起來,這大概就是所謂 的預感吧!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在碓冰嶺那個地方有一百八十八個彎道,而第一 百六十二個彎道聽說經常發生事故。總而言之,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因為方向盤失控 ……車子一翻落到山崖下就立刻起火燃燒,兩個人就這樣……”                  綁架   “這麼說來,由香利就成了法眼家唯一的繼承人了?”   “是的,對琢也來說,由香利是他唯一的孫女,對法眼綜合醫院的創始人—— 法眼鐵馬而言,由香利也是他唯一的曾孫女。我想綁匪綁架由香利的動機會不會就 是這樣?”   “你說他們前天早上來過電話,是男人的聲音嗎?”   “是的,不過我不知道那應該算是男低音還是男中音,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有 活力,應該是個年輕人。”   “那人有沒有要求些什麼?”   “沒有,對方並沒有提到錢的事情,可是卻說了更可怕的事。”   “你談那人提到更可怕的事?”   “是的,事情是這樣的,當時我在自己的房間內,而且房裡只有我一個人,突 然間,電話鈴聲響了,話筒另一端是一個充滿活力的男聲,對方一直問我是不是法 眼彌生夫人,他確認了兩、三次之後才說由香利暫時由他保管。那時候,我立刻問 對方是誰,甚至直接問他是不是需要錢,因為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們就是要錢,結果 ……”   “結果怎樣?”   “電話那頭傳來世上最歹毒的嘲諷聲,而且對方說話的語氣也變得非常輕浮。 那人說:‘夫人,你以為任何事都可以用錢解決嗎?我要的不是錢,而是由香利的 身體。由香利將在我這兒住上一、兩個禮拜,我會盡全力憐惜她的。’那人還說: ‘放心吧!我不會要由香利的命。’……”   彌生在描述這段對話時,眼中充滿了恐懼的神色。   “我一直想扳回劣勢,所以不斷提醒自己千萬要冷靜、鎮定,如果我自亂陣腳 的話,家裡的人一定會更害怕的。就在我頻頻追問他的身分時……”   “對方回答了嗎?”   “嗯,那人說他是天竺浪人。”   “他說他是……天竺浪人?”   “是的。”   “夫人,您知道天竺浪人這個人嗎?”   “金田一先生……”   彌生表情痛苦他說道:“關於這件事,我稍後會再做說明,現在我先把電話的 事說完。”   “那麼,請您繼續說下去。”   “天竺浪人……”聽到這個名字,我的確有些害怕,我想對方似乎也瞭解我的 情緒反應,因此立刻發出嘲弄的笑聲。   那人還說:‘夫人,想不想聽由香利的聲音?想的話,我可以讓她跟你說兩句 話。’不用說,我自然是央求對方讓我跟由香利說話。”   “所以由香利就來接電話了?”   “是的,但是這當中花了一些時間,好像是有人把由香利從別的地方帶到電話 旁邊。後來,電話那頭傳來由香利的聲音,我聽她說話的聲調,她似乎一點兒也不 害怕,似乎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我間她人在哪裡,她卻說沒辦法告訴我,因為 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哪裡。她還格格地笑著說:‘奶奶,我好像被綁架了。’唉!戰 後的女孩子真的是……”   戰後的女孩子不全是這樣,可是從阿滋剛才所說的話中不難瞭解到,由香利的 確是個狂放不羈、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孩。   “由香利還說了什麼嗎?有沒有什麼令你印像深刻的話?”   “這個嘛……金田一先生,我覺得由香利好像是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還 是經歷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似的,她一直反覆說:‘奶奶,有件非常不可思議的 事,就連你都不知道唷!這件事真的非常不可思議……’”“你知道她所說的‘不 可思議的事’究竟是什麼嗎?”   “我不知道,而且我根本猜不透她心裡在想些什麼。不過,我從由香利說話的 語氣聽來,她好像真的碰上了什麼奇怪的事情。那孩子的個性相當固執,不論我再 怎麼問,她都不肯再多說,也有可能是她根本沒有辦法暢所欲言吧!但是,她最後 說了這麼一句話——‘奶奶,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我以前也曾經無故離家出走,只 是這一次時間稍微久一點而已。放心吧!到時候,我一定會平安無事地出現在你眼 前的。至於阿滋和五十嵐奶奶那兒,也請你轉告一聲,那麼,拜拜羅!’接著,她 又把話筒交回給之前打電話給我的那個男人。‘夫人,這樣你就明白了吧!由香利 一點也不害怕呢!我招待她一、兩個禮拜就會送她回家。’那人哈哈大笑幾聲之後 ,便卡嚓一聲掛斷電話。”   彌生說完的時候,聲音還在顫抖。可是這位堅強的老婦人仍然沒有掉下眼淚, 她似乎從不在人前露出她脆弱的一面。   “對了,夫人,您知不知道由香利可能被帶到什麼地方嗎?比方說有沒有聽到 什麼特殊的雜音?”   “沒有,金田一先生,當時我非常震驚,滿腦子都在擔心由香利的安危,根本 沒有餘力再去注意其他的事。電話掛斷之後,我又認真地思索了好一會兒,仍然沒 有發現對方那裡有什麼特別的聲響。當然,電話掛斷後我立刻打電話到電信局,拜 託他們調查剛才那通電話是從哪裡打來的,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原來如此,那麼夫人,請您告訴我關於天竺浪人的事情。”   彌生靜靜地從茶几下方的置物架取出一個紫色的布包,她解開布包,從裡面拿 出一個封得非常緊密的大型牛皮信封。   接著,她又從布包裡取出一把剪刀,剪開封口後,拿出一本B6尺寸的書本。   “請你看一下這個。”   金田一耕助接過來看了一眼,只見書的封面上寫著——“詩集醫院坡上吊之家 ”,作者是“天竺浪人”。   “我可以翻開看一下嗎?”   “可以,請看。”   當金田一耕助翻開薄薄的封面時,書裡突然掉出一張小紙片。他連忙撿起掉在 膝蓋上的紙片,發現那是一張新聞剪報。   “啊!我差點忘了,請你先看一下這張剪報。這是我剪下來的。”   這張剪報貼在白紙上,上面還用紅筆註明——“剪自昭和二十二年六月十六日 A報早報”,標題是“醫院坡空屋中年婦女自縊”,報上的內容如下:藝高輪郵局 職員杉田誠(四十八歲)數日前發現位於醫院坡途中的空屋散發出惡臭,於是在昨 天(六月十五日)午後,和附近居民山田吉太郎(五十二歲)一起進入空屋一探究 竟,不料卻發現後面西式房間內有一位中年婦女上吊自殺。   死者年齡約三十六、七歲,除身穿暗綠色裙子、白底襯衫外;並無任何可供辨 認身分之物,同時亦未發現任何遺囑。   初步判斷死者已死亡數日。該空屋乃法眼家的舊宅,戰爭期間法眼家均已疏散 到田園調布,而且在昭和二十年三月的空襲事件之後,屋舍遭到嚴重損毀,所以該 屋己成一棟廢棄的空屋。目前高輸警局正照會屋主,以確認空屋中的女性死者是否 和法眼家有關係。   金田一耕助看完之後,將剪報夾回書中問道:“夫人,這件事……”   彌生表情十分痛苦,可是語氣卻很平靜。   “金田一先生,當時我真的忙得不可開交,就算有好幾個分身,還是不夠用。 你知道嗎?我一方面得重建法眼綜合醫院,另一方面還得經營五十嵐家的事業,每 天幾乎都無法好好看報,尤其是那則報導被編排在社會版最下面的位置,因此我一 直沒有注意到它。我平常習慣將每個月的報紙裝訂成一個檔案,等到有空的時候再 拿出來翻閱。因此等我注意到那篇報導時,已經是七月時候的事了,距離發現死者 之日也已經超過二十天。唉!要是我早點注意到那則新聞,或許能盡快妥善處理, 只可惜……總之,我到現在仍然對這件事感到非常遺憾。”   “這麼說,夫人認識那位上吊的婦人嘍?”   “是的,我知道她是誰。雖然我們不曾見過面,我卻經常聽我先生提起她。”   “她和你先生的關係是……”   “她是琢也的情婦,呵呵!”   彌生苦笑道:“父子倆做出同樣的事,這是不爭的事實。琢也是我父親的私生 子,從小在池端的小老婆家中長大成人,他在過了中年之後也另覓新歡,把小老婆 養在池端。其實這都怪我不好。我一個女流之輩成天在外面拋頭露面,根本無法好 好陪伴自己的先生,琢也只是想要一個能讓他靜下心來休息的場所罷了。”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昭和初期。唉!我實在太大意了,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先生有外遇… …昭和七年,由香利出生時,那位叫冬子的女人也生下一個女兒,因此我先生才告 訴我這件事。當時,我先生五十一歲,他自己也覺得羞於見人。”   金田一耕助壓抑內心的訝異問道:“這麼說,那個女人的孩子就成了由香利的 阿姨了?”   “正是如此。那女人所生的孩子可以說是萬里子同父異母的妹妹。”   “那位叫冬子的女士是一個怎麼樣的人?我的意思是說……她從事什麼樣的工 作?”   “她也是個可憐人……這些都是聽我先生說的。她是一個木匠的女兒,名叫佐 籐冬子,原本也有一個結婚對像,對方是日本畫家,但後來由於發生一些狀況,只 好嫁給一位叫山內什麼的。聽說他們兩人的年紀相差很多,而且她先生走的時候, 還留下一個養子——山內敏男。雖然她先生死了之後,這孩子跟她之間就沒有任何 親屬關係了,但是這個孩子……我先生經常叫他敏兒或阿敏,他非常喜歡冬子,冬 子這個人又和我先生的親生母親非常相似,是個十分溫柔善良的女性,於是阿敏就 把冬子當成自己的親生母親看待。我先生認識冬子的時候,她正帶著敏兒在銀座的 咖啡廳當女服務生,由於我先生非常喜歡她,因此從昭和五年起,就把他們帶到自 己小時候住的池端住下來。正因為他從來沒有外宿的紀錄,我才一直……唉!這只 能說,我的確稱不上是一位好妻子。”   “那麼山內敏男也一塊兒被接到池端住嗎?”   “是的,我先生非常喜歡敏兒,這或許也是因為我們沒有兒子的緣故吧!”   “夫人從沒有見過他們嗎?”   “是的,我曾央求我先生讓我見見他們,可是我先生不肯,因此我也不便太勉 強我先生。可是小雪……她是冬子的女兒,我想我至少可以見她一面吧!然而那孩 子似乎長得不是很好看,每次我先生一提到那孩子,總會禁不住歎息道:‘她是一 個被詛咒的孩子,生來就是那種臉孔。’”“夫人,我想知道冬子自殺的經過。既 然她的身分如此特殊,想必夫人應該有調查一下吧!”                 種下仇恨   彌生稍微調整一下呼吸,眺望簷下的風鈴,一會兒才把視線移到金田一耕助身 上說:“根據報上的報導,冬子的遺體是在昭和二十二年六月十五日被發現,而且 還是在她死後數日才被人發現的,因此,我估計冬子在那棟宅子裡自殺身亡,應該 是六月八、九日或十日的事。”   “啊!請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舉起手,插話道:“不好意思,這地方得再確認一下。冬子確實是 自殺?還是有他殺的嫌疑?”   “這……你提出的這個疑問,我也曾經懷疑過。我想確定冬子上吊死亡的正確 時間,因此特別請負責調查這個案件的加納刑警來家裡一趟,他現在還在高輪警局 工作。加納刑警告訴我,冬子的確是上吊致死。因為警方知道死者和我們家有點關 係,所以特別用心調查這件案子。”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那麼接下來……”   “加納刑警說冬子死亡的正確日期是六月九日左右,而且在她自殺的前四天, 也就是六月五日,她曾經來家裡和萬里子見面。”   “這件事夫人不知道嗎?”   “我完全不知情。當時我在關西做為期兩周的旅行,所有的事情都是在這段期 間發生的,唉!說來說去我實在難辭其咎。”   “萬里子知道冬子的事嗎?我是說,她知道有這麼一位女性存在的事實嗎?”   “這就是問題所在。如果一開始我們能告訴萬里子實情就好了。我先生本來打 算說明真相,無奈他死於非命……而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而且我以為 冬子應該會出席我先生的葬禮,於是便耐著性子等下去。等葬禮的事情忙完之後, 我便開始在池端那一帶尋找冬子的下落,結果我認為冬子有可能居住的那一帶,全 都在戰火的摧殘下化為灰燼,冬子母子三人的下落也就無從得知了。不過即使在戰 後,我依然盡全力搜尋他們母子三人的行蹤,只可惜……就因為這樣,我才沒有把 實情告訴萬里子。”   “令媛知道真相以後,想必會感到相當震驚,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突然出現, 而且還聲稱自己就是她父親的情婦……”   “我想萬里子一開始或許會以為對方是存心欺騙她的,可是在對方說明原委之 後,她應該也漸漸明白整個狀況,但她或多或少會覺得被自己的父親欺瞞了吧!萬 里子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小老婆生的孩子,她也讀過一些自己父親所寫的書籍。不過 她非常不願意讓這件事情曝光,因為她曾經非常氣憤地質問道:‘為什麼父親非要 把這些事寫出來不可?’所以我想,當冬子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她一定會感到相當 震驚。”   彌生的眼睛蒙上一層陰影,她繼續說道:“為人父母批評自己的孩子實在是… …可是萬里子真的長得不漂亮,而且一點也不像我們夫妻倆。她除了皮膚白皙之外 ,其餘就乏善可陳了。她有個大腮幫子、雞胸、臀部外翹,不只臉蛋長得不好看, 就連身材也難看得很……萬里子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對自己的容貌感到非常自卑 。如今來了一位比自己年輕、貌美、自稱是她父親情婦的女人?那孩子當然更無法 承受這個事實。”   “琢也先生的掌上明珠畢竟是女性,因此免不了會有這樣的心態。”   “女孩子總是仰慕自己的父親勝過母親,所以對萬里子來說,她的父親可以說 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因此她便侮辱這個叫冬子的女人?”   “唉!這的確是殘酷了點。聽說在此之前,光枝也完全不知道冬子的事,後來 她聽見萬里子在會客室裡破口大罵,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萬里子和冬子在會客室 裡差不多待了一個鐘頭,後來因為萬里子實在罵得太大聲,所以光枝才趕過去瞧瞧 。但是當光枝到達會客室的時候,只見冬子用手帕捂著眼睛從會客室奪門而出。” 彌生此刻的眼神十分溫柔,然而她說話的聲調仍然隱約透露出一絲悔恨之意。   “那是六月五日發生的事,四天之後,冬子便在醫院坡的空屋裡上吊自盡了? ”   “沒錯。金田一先生,關於冬子跑到我們家的空屋裡結束生命的事,我不予置 評。冬子一定非常愛我的先生,對冬子而言,我先生是她唯一的依靠,所以我非常 能夠瞭解她的心情。但是我也恨她,為什麼她不願意跟我見一面呢?這件事讓我愧 咎不已。琢也去世後,表面上看來,三郎是法眼家的一家之主,而萬里子是他的妻 子……可是那孩子懂什麼?她個性很倔強,思慮卻不夠周詳。冬子不知道我才是法 眼家的一家之主,因此才釀成後來的憾事。”   這件事對一代才女——彌生而言是抹不去的憾事。   可是,金田一耕助卻完全不顧及彌生的內心情感,只是機械式地不停做著筆記 。   “對了,您剛才說昭和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這一天,三郎和萬里子夫婦自輕 井澤回程的途中,因車禍雙雙死亡。冬子上吊自盡和萬里子夫妻車禍死亡的時間這 麼接近,您認為是否有什麼因果關係?”   彌生那只正常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她加重語氣說道。   “金田一先生,我從來沒考慮過這兩件不幸事件之間是否有任何關聯。萬里子 夫婦發生意外,全是萬里子駕車超速的關係,當然,那大的濃霧或許也是導致意外 發生的原因吧!可是……我聽你剛才這麼說,這兩件事好像有什麼因果關係似的, 這實在是非常不可思議。只不過這兩件事純屬巧合,不幸的巧合!”   “啊!是的,那麼我收回剛才的問題。我另外想問一下,昭和二十二年,小雪 是幾歲?你剛才好像說她和你孫女同年紀?”   “由香利大小雪一個月……由香利今年二十二歲,所以在昭和二十二年,兩人 應該都是十六歲。”   “那麼山內敏男呢?”   “聽說和小雪差四歲,當年二十歲,現在是二十六歲。”   “夫人並不知道這對兄妹的事吧!”   “嗯,當我注意到這則報導時,重新問過萬里子和光枝這件事情,也才知道萬 里子那孩子做出不當的處理。我很在意冬子的遺體如何善後的問題,於是聯絡負責 處理這個案件的高輪警局,那位刑警就是在那時來到我家的。”   “是加納刑警嗎?”   “是的。對了,加納刑警說那天……也就是發現冬子遺體的當天下午,他在空 屋見到了萬里子。但是萬里子卻以死者可能是因生活潦倒、舉目無親而上吊自盡為 理由,把加納刑警打發走了。事後,加納刑警還苦笑著說萬里子當時好兇哦!”   “那麼冬子的遺體……”   “聽說被敏男和小雪領回去了。要是沒有人出面認屍,警方可要大傷腦筋了, 這則消息刊登之後的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七日,兄妹兩人見報便到高輪警局認屍 ,結果證實那確實是他們的母親。雖然冬子已經死了好幾天,可是她生前的樣子大 致沒變,仍然可從衣著、體型上認出是她。根據加納刑警的說法,敏男當時只是啜 泣,可是小雪卻抱住屍體放聲大哭……這也難怪,她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啊!”   “於是警方便瞭解這位自縊婦人和法眼家之間的關係?”   “是的,加納刑警因此再度來訪,而萬里子也包了一個五千圓的奠儀,但是敏 男拒收這份奠儀,所以加納刑警三度造訪來歸還奠儀。唉!這實在是一件令人臉上 無光的事……”   “他們母子三人之前住在哪裡呢?”   “因為敏男父親的舊識住在千葉縣的木更津,他們把主要的家當帶到木更津, 一家人卻留在池端。昭和二十年春天,他們在池端的家因為空襲被炸毀,母子三人 只好來到醫院坡。可是醫院坡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加上又聽到我丈夫猝死的消 息,他們才絕望地朝木更津疏散。”   “你也去木更津找過……”   “是的,只可惜我還是晚了一步。當時警方也很同情他們的遭遇,不僅幫忙火 葬冬子的屍體,也準備一些奠儀聊表心意。敏男接受了警方的好意,抱著骨灰回到 木更津。過了一個禮拜左右,聽說他們兄妹倆突然去了趟東京,直到今日都沒有他 們的消息。”   “冬子有遺產嗎?”   “我先生生前應該給了她不少錢吧!但是戰後的狀況並不是很穩定,昭和二十 二年時,貨幣已經貶至谷底,加上冬子自尊心也很強,所以她會到我們那兒登門拜 訪,應該已經是走投無路了。”   “冬子有留下遺囑嗎?”   “聽說沒有。也許她不願意寫下對這個家的怨懟吧!在她窮途末路、不知如何 是好的時候,大概也只能留在我先生的身邊了。唉!一想到這兒就令人鼻酸……說 來說去都怪萬里子。”   金田一耕助真實感受到彌生疼惜冬子這位薄命女子的心,但是在彌生涉到自己 的女兒時,卻令人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同情和親情。   對這位才色雙全的罕見才女而言,這個完全沒有遺傳到父母優點的女兒,好像 並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似的。   “對了,夫人,這本詩集……”   金田一耕助從面前的茶几上拿起“醫院坡上吊之家”這本書,翻閱了兩、三頁 。   “啊!金田一先生,請看封底的部份。這本書是昭和二十六年三月十五日發行 的,大約一個禮拜之後才寄到我這兒。寄件人不詳,而且也沒有地址……郵戳則是 中央郵局,不過那個信封不小心弄丟了。”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從第一頁慢慢地翻閱著。   那是一本六十四頁的小冊子,鉛字字體的大小是18級,一頁有八行,不用很多 時間就可以讀完整本書了。   但是金田一耕助只看了五、六頁便合上書本,因為他認為在彌生面前看這本書 ,未免太令她難堪了。   這本書主要在描述綿綿不絕的怨恨、詛咒和復仇的精神,整本書由三部份構成 ,第一部份是——“有風鈴的娼婦之家”;第二部份是書名——“醫院坡上吊之家 ”;第三部份是“蛆蟲”。   金田一耕助隨便翻一翻就看見書上出現子宮、卵巢、陰部、陰莖、精子、卵子 或是亂倫等字眼。   看來這位名為“天竺浪人”的詩人大半是受到“惡之華”的法國作家波特萊爾 的影響。   “夫人,你對這位天竺浪人有什麼看法?”   彌生猶豫了一會兒才說:“我猜想他會不會是敏男……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 為我先生非常欣賞敏男這孩子。我曾經問過我先生,是否有意栽培那孩子成為一名 醫生?我先生卻說:‘那孩子不適合當醫生,他身上流著他父親的血液,還是當個 藝術家比較適合。’而且,我先生也說那孩子很不喜歡受到約束。”   “夫人曾去出版社找尋過天竺浪人嗎?”   “我試過了,可是查到一半便斷了線索,或許他故意早一步行動,企圖避開我 的搜索。”   彌生說著,雙肩還微微顫抖。   可以讓這位不知害怕為何物的女強人感到膽怯,想必詩中隱藏著令人不舒服的 事物吧!   “夫人,這本詩集是否可以暫時交由我保管?”   “金田一先生心中已經有譜了嗎?”   “沒有,只是這本詩集限定出版三百冊,其中一本已經送到這兒,那麼剩下的 兩百九十九冊又將如何處置呢?會不會送給有名的詩人或評論家呢?如果我著手調 查的話,或許會有一些線索可循吧!”   此時浮現在金田一耕助腦海中的人物正是筆者。   我對詩詞沒有什麼研究,不過金田一耕助知道我的朋友當中有位叫張潮江的人 ,他是個寫偵探小說的作家,同時也主辦一本名為“寶石”的雜誌,專門刊載偵探 小說。   筆者也不時把金田一耕助的辦案過程,以偵探小說的方式向該雜誌投稿。   張潮江有個筆名叫“張嘉門”,他同時也辦了一本以詩詞為主的雜誌。因此金 田一耕助才會想到天竺浪人也許會送一本詩集給張潮江。   而事實證明,金田一耕助的第六感是正確的。   “對了,由香……您有由香利小姐的照片嗎?”   “有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彌生從旁邊的小箱子裡拿出來的,正是前文所提到的那張拿著皮鞭的少女照片 ,她大概是從相簿上撕下來的吧!   “這是去年夏天我在輕井澤為由香利拍攝的照片。”   彌生一邊用鋼筆在照片背面記下拍攝的時間和地點,一邊說道:“金田一先生 ,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   “什麼事?”   “就是關於小雪的事。不論我如何央求我先生讓我見見小雪,我先生就是不願 意讓我見她一面,而且他拒絕的理由是,小雪是個被詛咒的孩子,因為她天生就是 那種臉孔。”   “是的,夫人,剛才您已經說過了。”   “所以我猜想,小雪是不是臉上長了一顆大大的紅痣,還是長得非常難看,因 此我先生才不願意讓我見小雪。可是昭和二十二年發生那件命案的時候,我問過加 納刑警,他說小雪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還說不論長相還是身材,小雪都算是個無 可挑剔的美人。所以我才會非常納悶,為什麼我先生不願意讓我跟小雪見面呢?喏 !這是由香利的照片,你瞧……”   金田一耕助把照片接過來一看,忍不住發出讚歎聲。   “哦,真是一位漂亮的女孩。”   “謝謝你。我實在不懂,像萬里子這麼不出色的孩子,為什麼會生下如此標緻 的女兒?”   由香利的確可以稱得上是一位美人胚子,她那充滿傲氣的眼神,手中握著圈成 一圈的皮鞭,加上臉上露出的微笑,在在給人非常傲慢的感覺。這或許是因為她身 為法眼家唯一的繼承人,從小就在不知天高地厚的環境中成長的緣故吧!   金田一耕助把照片夾在筆記本裡說道:“夫人,我會盡全力不負所托,只是… …”   “只是什麼?”   “這一點實在是難以啟齒,我想說的是,我不敢保證由香利小姐是否能夠毫髮 無傷,如果對方的目的是在……”   彌生呻吟般地歎了口氣。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關於這一點,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再說,現在的年 輕人跟我們那時候不同,他們已經不是那麼重視貞操了,我擔心的是……”   “是什麼?”   “由香利是法眼家唯一的繼承人,是法眼家僅存的血脈,我只希望你能將這一 點謹記在心。”   當彌生回頭看著法眼鐵馬的肖像時,眼底流露出的那份真情讓她看起來更加美 麗。 熾天使書城

    【第5章 探訪上吊之家】                 再次造訪   金田一耕助在品川車站下了國鐵之後,便在車站前攔了一輛計程車,吩咐司機 直奔魚籃板。   現在是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下午六時二十分左右,也就是金田一耕助送本條 直吉出松月旅館後不到半個鐘頭的時候。   “司機大哥,這輛車會經過高輪台町嗎?”   “不會,我打算經過泉岳寺前面,然後從伊皿子開往魚籃板……”   “哦,那麼,麻煩你繞道到高輪台町好嗎?這樣一來,我們是不是得往回走? ”   “不用,只要在高輪北町往左轉就可以了。”   “好,那就這麼辦吧!”   車子在高輪北町往左轉,沒一會兒就到了高輪警局。   他們從警局的前面再往右轉,就來到高輪台町的大街。根據本條直吉所說,本 條照相館就位在這條大街的右側。   金田一耕助很快便看到一棟像是本條照相館的建築物。   那是一棟兩層樓的建築物,在建築物正面二樓的位置上掛了一塊橫式、上頭寫 著“本條照相館”的看板,而且有一個和店面寬度不成比例的大型櫥窗,裡面擺著 許多照片。   因為沒有開燈,所以在傍晚天色微暗的情形下看來,櫥窗裡的東西似乎透出一 股陰森的氣氛。   這時,司機開口說:“先生,您要到這一帶的哪個地方?”   “哦,沒有、沒有。我們就直接去魚籃板吧!”   於是計程車飛也似地直奔魚籃板。   金田一耕助下車時,正好迎面吹來一陣狂風,把他的衣擺吹得飛揚起來,他連 忙用拐杖握柄按住頭上的瓜皮帽。   接著,金田一耕助若無其事地看看四周,等到確定沒有人跟蹤時,他才輕輕舉 起拐杖,朝目的地走去。   東京都此刻的景像,真可說是“破壞”和“建設”同時進行。   在家園被破壞殆盡之後,朝高空聳立的鷹架又如雨後春筍般不斷冒出來,以致 金田一耕助所到之處,路面都立著道路施工的標識燈,僅留少許空間供行人步行。   由於汽車也穿梭其間,因此行人只能依照標識燈向前行走。   金田一耕助繞了許多路,來到裡坡的下方。這時四周的天色有些灰暗,但是就 如本條直吉所說,因為坡下有街燈,所以看起來不會很暗沉。   坡道的右側是學校操場,操場後面有一座臨時搭建的校捨。坡道的左側面向醫 院坡的正面,到處都還留著燒過的痕跡。   雖然醫院坡的正面大都已經動工復建,可是這個地區復建的腳步比較慢,抬頭 朝坡上望去,根本見不到半個人影。   金田一耕助緩緩爬上裡坡,果然看見途中的道路形成一個T字型,那裡的電線 杆上也有燈光。   (看來木條直吉的話倒是可以相信。)金田一耕助經過一處土堆,很快地來到 法眼舊家的大門前,他在門前停下腳步,張大眼睛看看四周。   事實上,金田一耕助之前也曾來過這個地方。                  廢墟   八月二十一日下午,金田一耕助應邀到田園調布的法眼家,受托尋找由香利的 下落。   當時他先收下一百張千元大鈔做為調查費用,若是平安順利地救出由香利,彌 生還會加倍奉上酬勞,這也難怪金田一耕助突然這麼充滿幹勁了。   他一離開田園調布的法眼家,就立刻直奔法眼家的舊宅,那時太陽還高掛空中 。   他一到法眼舊家就發現它宛如一座廢墟,依然是一片空襲後的慘狀。不但兩根 門柱全都爬滿了常春籐,就連圍繞在房屋四周的大谷石圍牆,也到處都是龜裂的痕 跡,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   位在這棟宅院左後方的西式建築也被破壞得殘破不堪,和式建築也有部份屋頂 受到毀壞。   玄關前的格子門也破破爛爛的,一般家庭還沒有能力使用這麼寬敞的大門呢!   金田一耕助走進敞開的格子門,只見遍地的瓦礫灰燼,以及一塊被當做置鞋處 的大型三波石。此外,並沒有看見榻榻米,大概是被人拿走了,所以整個地板都暴 露在外面。   金田一耕助穿著草鞋往上走,從玄關到後面有一個寬約四尺的緣廊,左側的木 板窗關閉著,右側的紙拉門一扇也不剩,往紙拉門裡面的房間望去,連一塊榻榻米 也沒有。   這些東西大概都是在戰後被人拿光了吧!   不過金田一耕助並不是來這裡探險的,他聽彌生提起這棟宅院,所以便來這裡 瞭解一下這棟宅院的格局。   他繼續走到走廊盡頭,往右一轉發現了一扇門,打開門便是一間五坪大的西式 房間。   這間西式房間和另外一間兩倍大的西式房間僅有一門之隔。   金田一耕助的目的地便是這間房間,因為冬子就是在這裡自殺的。   這間房間位於和式建築和西式建築的中間,大約有十坪左右,或者更大些。   房間內高高的天花板中央有一個直徑約五尺的圓型凹槽,想必以前是用來掛燈 飾的;如今燈飾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但是天花板中央仍有一個乳房形狀的圓型金屬 零件,一個大大的金屬製鎖就掛在金屬零件上面,而且每一個鎖環都大到可以穿過 粗繩。   冬子大概是把繩子穿過最尖端的鎖環,並將繩子打一個死結,然後自己把頭放 進繩圈裡,最後再踢開腳下的木箱上吊自殺吧!   冬子的屍體被發現時,現場遺留下兩個箱子。   金田一耕助沒停留多久便離開法眼舊家。   當他踏上歸途,不經意地回頭張望時,不由得感歎道:法眼舊家雖然已經變成 破舊不堪的廢墟,但是由建築物本身堆砌的磚瓦來看,不難想見它曾經是一棟豪宅 。   如果這棟宅院能完美無缺地保存下來,必然是一棟威風凜凜、氣派十足的建築 物。   金田一耕助再度緩緩登上坡道,朝醫院坡的下方走去。   走沒多久,他發現醫院坡的前面有一間派出所,派出所的旁邊有一個電話亭。 金田一耕助忽然想起什麼事,加快腳步衝進電話亭,拿起公用電話撥給警政署搜查 一課的等等力警官。   等等力警官正好在,因此金田一耕助說明自己想拜訪高輪警局的加納刑警,希 望等等力警官能幫他打電話招呼一下。   等等力警官立刻答應了。   “對了,若是我聯絡上加納刑警,該如何通知你呢?”   “我目前在公用電話亭裡打這通電話,三十分鐘之後我會再打一次電話來聽取 結果。”   “好吧!”   金田一耕助掛上電話,走出公用電話亭,他揮動拐杖朝醫院坡的方向走去。   這裡跟裡坡相比,顯得繁榮、熱鬧多了。這裡的道路也比較寬,雖然道路的修 補工作還沒完全結束,可是販賣進口用品的商店、書店、文具店已經一家家地開張 ,每家店面都燈火通明。   坡道的左側到下方的區域都屬於法眼綜合醫院,坡前三分之一處是醫院的臨時 建築,下面三分之二的原建築目前正在施工中。   水泥建築物高高聳立著,目前仍處於基礎工程的階段。面向道路、覆蓋在鷹架 上的塑膠布幕上印著“風間建設”的字樣。   戰後的“風問建設”茁壯了不少,從法眼綜合醫院重建的規模來看,就不難瞭 解“風間建設”已經是一間規模頗大的建築公司。   當金田一耕助再回到公用電話亭的時候,正好過了三十分鐘。他打電話過去, 接電話的正是等等力警官。   “我已經聯絡過高輪警局,加納刑警目前在局裡,你現在可以去拜訪他了。”   金田一耕助再三向等等力警官道謝之後,便走出電話停,招了一輛空計程車前 往目的地。                  斷線   力納刑警大約三十歲左右,他曾在其他事件中和金田一耕助共事過。   金田一耕助說明自己接受法眼彌生的委託,必須找出山內敏男和他妹妹小雪的 下落,希望加納刑警能告訴他有關冬子上吊自殺的前因後果。   “哦,原來是這樣啊……”   加納刑警笑著說道:“那件事我還記得,不過,那對兄妹至今依然下落不明嗎 ?”   “是的,因此彌生夫人今天才心情沉重地委託我去辦這件事。對了,你知道這 對兄妹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嗎?”   “嗯,我是在調查的過程中才知道的。老實說,沒有人會懷疑他們不是親兄妹 ,因為這對兄妹的感情非常好,哥哥非常照顧妹妹,妹妹也非常尊敬哥哥……”   加納刑警給兩兄妹一番好評之後,微微苦笑道:“他們倆的確是一對非常可愛 的兄妹,因此我才會出面幫助他們。”   “你是說……”   “他們兄妹倆應該平安無事吧!只是當時阿雪……哥哥敏男是這麼叫她的,阿 雪才十六歲,而敏男也才二十歲,雖然敏男塊頭高大、話不多,不過看起來卻相當 成熟穩重,所以我認為他必定會好好教養妹妹長大成人。畢竟這兩兄妹除了法眼家 之外,真的舉目無親了。”   “當時你曾出面與少夫人萬里子協調嗎?”   “哼!那個女人……哎呀!真是失禮,我不該這麼批評你的委託人。”   “沒關係,因為我的委託人是彌生夫人,而不是少夫人;更何況,彌生夫人好 像也不是很滿意少夫人對這件事的處理方法。”   “是啊、是啊!後來我也見過彌生夫人,她不愧是位很有氣度的大人物,相較 之下,少夫人就顯得……”   “加納刑警,聽你說……小雪這女孩長得很漂亮是不是?”   “是的,彌生夫人聽我這麼說也覺得很不可思議,這其中有什麼隱情嗎?”   金田一耕助簡單地說明原委之後,加納刑警不禁訝異地說:“被詛咒的孩子? 生來就是可怕的臉……這些話真的出自琢也先生的口中嗎?這怎麼可能!小雪可稱 得上是個美人胚子呢!她原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只是因為家中遭遇這種不幸, 所以才會給人一抹落落寡歡的感覺。”   結果,金田一耕助依然無法從加納刑警那兒得到任何更進一步的情報。   儘管如此,他還是跟加納刑警再三道謝,並希望加納刑警如果有敏男兩兄妹的 下落,請務必通知他一聲。金田一耕助還把松月旅館的地址和電話留給加納刑警。   金田一耕助接著要探訪的地方是位於赤垠的K。K。K夜總會。他把K。K。K的保 鏢——多門修叫到附近的咖啡廳,拜託他尋找一位叫天竺浪人的詩人。   不過,金田一耕助刻意保留山內敏男兄妹的事,一方面是怕法眼家受到牽連, 一方面也因為目前並沒有明確的證據可以證明天竺浪人就是山內敏男,所以金田一 耕助認為還是不要讓多門修產生先入為主的觀念比較好。   接下來的兩天,金田一耕助便到成城來拜訪筆者,但是他對於這件事的努力也 僅止於此。雖然金田一耕助本人相當焦急,因為時間拖得越久,由香利的清白可能 就越不保,然而他能做的也實在很有限。   金田一耕助特別告訴我,這是一件連法眼家其他成員都不知道、極為機密的委 託,這也是金田一耕助無法時常去拜訪法眼家的理由。               醫院坡上吊之家   金田一耕助不時翻閱“詩集”《醫院坡上吊之家》這本書,希望能從中發現一 些蛛絲馬跡。然而,他越讀這本詩集,越感覺到字裡行間透出駭人的怨懟和邪氣。   整本詩集的架構倒是非常完整,內容主要是描寫某個紅顏薄命的女子愛上一名 年長的男人,後來成為這個男人的情婦。男人雖然已有妻室,卻仍全心全意地愛著 這個女子,而且兩人還育有一女。   有一次,男人買了一串南部風鈴,將它掛在屋簷下。   風鈴一年四季都吊掛在小老婆家的屋簷下,所以對逐漸成長、懂事的女孩而言 ,“風鈴”在她心中就是父親的象徵。   男人並不常去小老婆那兒過夜。每到十一點,他就會離開那位女子,更衣回家 。而小女孩也在長大之後,漸漸明了自己的處境。   她知道父親另有家室,而且在另一位女孩身上也同樣流著父親的血液。當她知 道那女孩跟她同年齡時,不禁羨慕那個女孩可以時常待在父親的身邊,但同時也嫉 妒她的幸運。   不過女孩並不認為自己非常不幸,因為父親非常喜愛她,她也十分尊敬自己的 父親。   父親並非每天都來看她,而且不來的日子往往比來的日子還多。但是每當他來 的時候,女孩的母親總是非常高興,屋簷下的風鈴彷彿也感染到母親的喜悅,總是 不停地搖擺晃動,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父親不來的夜晚,女孩的母親就只能孤寂得不發一語,在這樣的夜晚,連屋簷 下的風鈴都噤若寒蟬。   以上是“詩集”《醫院坡上吊之家》的第一部份——“有風鈴的娼婦之家”的 大概內容,詩句中不斷使用露骨的辭彙,教人看得驚心動魄。   不過由於女子的境遇甚憐,反而激起讀者的惻隱之心。   第二部份是——“醫院坡上吊之家”,整個氣氛就變得非常激烈。   這一部份的內容是描述戰爭無情,致使母女倆的生活日益窮困,而且故事一開 始就著墨在描述她們窮困潦倒的情境。   女孩的父親擁有一家大醫院,但是由於戰爭的緣故,他一下子變得忙碌起來, 漸漸地,便很少到女孩的家中走動。   一天夜晚,天空突然出現許多B-29轟炸機,猶如秋天飛舞在空中的蜻蜓一般 ;沒多久,整個城鎮就像火球般燃燒起來。   高射炮不斷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每個人都在燃燒的城鎮中流竄逃命。   就這樣,女孩的家也被燒個精光,但是從燃燒的灰燼中找到的風鈴卻沒有什麼 毀傷。   女孩的母親一手拎著風鈴,一手牽起女孩,拖著發疼的雙腳,搭船朝南方農家 疏散。   當風吹起的時候,農家屋簷下的風鈴便發出清脆的響聲。   戰爭結束後,又過了一、兩年,這時女人已經沒有能力維持家計,生活越來越 艱困。   一天,女人鼓起勇氣,決定去敲心愛男人的家門。不料,她所得到的竟是傷透 人心的羞辱與怒罵。   一位自稱是那男人的女兒的貴婦人,竭盡所能地侮蔑、謾罵和嘲諷那女人。貴 婦人發出歇斯底裡的笑聲,譏諷女人是淫婦,是這世上的瘟疫。   女人終於因為承受不了嚴重的打擊,傷心過度,獨自跑到心愛男人以前住過的 空屋上吊自盡。   這是第二部份的大致內容,作者盡可能冷靜地敘述這段事實。但或許這位詩人 還太年輕,他的語氣越來越激動,無法克制內心深處的激昂情感。   最後在第三部份的“蛆蟲”裡,詩人一直壓抑的憤怒,就像是突然爆開的炸彈 ,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這部份的內容是,暫時寄住在鄉下農舍的女孩,為了尋找母親的下落而來到城 市。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母親,可是母親的屍骸卻已經腐爛,可怕的蛆蟲遍布在 母親身上。   女孩傷心得嚎陶大哭,她一邊拿起一條條的蛆蟲放進自己的嘴裡,一邊哭泣。   不久,女孩將母親的遺體火化,抱著骨灰回到鄉下,並且將風鈴掛在骨灰壇上 。   現在,這串風鈴已經不是“愛情的象徵”,而是“黑色的詛咒”。   金田一耕助讀到最後一章時,總會不由自主地戰粟起來。   詩人在這個章節裡運用許多感歎詞和詠歎詞,抒發自己激昂的情感、詛咒和怨 懟。   在這些詩篇中,詩人並沒有現身說法,而是以客觀的角度來敘述母親和女兒悲 慘的命運。   儘管如此,金田一耕助仍無法忘懷整首詩的背後,隱藏詩人的詛咒和怨恨。一 想到這兒,金田一耕助便禁不住全身顫抖。   就在這時,床邊的電話突然響起,金田一耕助連忙抓起話筒接聽。   話筒另一端傳來阿清的聲音:“金田一先生,有位婦人打電話給你。”   “是哪一位?”   “她並沒有報上姓名,只說您聽了她的聲音就會明白。不過她的用字遣詞非常 高尚、有禮,好像是上了年紀的人。”   聽了阿清的描述,金田一耕助立刻猜出對方的身分。   “喂,您是金田一先生吧!我想不用自我介紹,您也知道我是誰了。”   彌生透過電話傳來的聲音越發顯得高貴。   “是,夫人,您現在是從哪兒打電話來?”   “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我是在某公寓的公用電話打給你的。對了,金田一先生 ……”   “是。”   “前陣子我跟你說的那件事,希望你就當做沒有發生過吧!也就是說,我想取 消這項委託。”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那個東西今天回來了。”   “咦?由香利……”   金田一耕助正要說下去,卻連忙吞了吞口水,轉而問道:“那個東西還完好如 初吧!”   “這、這個嘛我不是很清楚,那孩子……不,對方什麼也不願意說,所以我想 目前還是不要追問的好。”   “這樣也好。那麼我可以跟你見個面嗎?我想知道這件事的詳細經過。”   “這件事還請你見諒,目前我只想盡早把那個東西送到美國。”   “嗯,這也是一個辦法。”   “正因為如此,我才希望你停止調查這件事。儘管我知道這個要求實在非常無 禮,可是……”   “不、不,您千萬別這麼說。既然最重要的東西已經回來,我的工作也就結束 了。”   “你能明白我的想法實在是太好了。我為了慎重起見,我想問你一句話,不知 道這件事你有沒有對旁人……”   “不,我並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一點您儘管放心。”   “謝謝你。那麼我會依約送上謝禮,今天就以小包方式寄出。此外,你不必給 我任何收據,我也是為了慎重起見。”   (彌生說話的語氣從頭到尾都是那麼穩重,一點兒也沒有慌張的感覺,不過, 這是不是也反映出她有些不安呢?   由香利回來了,但她可能已經不是完壁之身。   既然由香利暫時不願意談這件事,彌生也刻意迴避這個問題,那麼這件事大概 會被處理成由香利去爬白馬山吧!)金田一耕助看看桌上的月曆,今天是八月十九 日,也是由香利遭綁架後的第十天。   既然綁匪願意釋放由香利,想必他已經達到目的。一想到這裡,金田一耕助全 身不由得打起冷顫。   第三天,一份小包裹寄到金田一耕助的住處。寄件人的名字是金田一耕助完全 不認識的人,而紙箱裡裝的是一捆一捆的紙鈔,一共有二十萬元。   彌生大概是想利用這些錢來封住金田一耕助的嘴巴。   金田一耕助並非存心辜負彌生的信任,但他真的不願意就這樣放棄調查。一切 都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因此,他很想跟由香利見上一面,而這個願意居然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實現了 。   九月四日傍晚五點左右,金田一耕助去了一趟銀座,在回程途中,他穿過鐵橋 ,朝日比谷的方向走去。   這個時候,恰巧是某電影院散場的時段,大批觀眾紛紛從電影院裡走出來,其 中有小胖子阿滋的身影。   阿滋在人群中非常顯眼,不過他並沒有察覺到有人注意自己。   除此之外,他身邊還有一位朋友,那人臉上掛著太陽眼鏡,不過金田一耕助仍 然一眼就認出是誰。   她是法眼由香利,金田一耕助還記得她手下拿皮鞭的模樣。   由香利個子很高,大約有五尺四寸,加上她又穿了一隻高跟鞋,看起來比阿滋 還高。   由香利自然不認識金田一耕助,當他們在混亂的人群中彼此擦肩而過的時候, 金田一耕助聽到由香利一臉嚴肅他說道:“阿滋,我明白你所說的,但是在這以前 ,我想先做個決定!”   那張照片中,穿著騎馬裝少女的幸福笑臉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堅決 的聲音。   那麼聲音教人聽起來,就像是鮮血自齒縫間滴下來般驚悚、魄人。                 夜探鬼屋   九月七日傍晚,金田一耕助站在裡坡法眼舊家大門前面,他的表情顯得非常驚 訝,因為這裡和他上次來的時候,已經變得有些不向了。   八月二十一日傍晚,金田一耕助潛入這棟房子時,並沒有看見眼前這個路障。   如今,原本可以讓人自由出入的正門已經立起兩根木頭柱子,還有好幾片木板 橫釘在柱子上,其間沒有任何空隙,上面更張起鐵絲網。   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從門前經過,走上斜坡,他想從正門那邊往裡看。   可是沒一會兒,金田一耕助便注意到這個路障只完成一半。只見左側的大谷石 圍牆上,有一個可容一人出入的裂縫,而且這裡沒有做任何路障。   此外,從這裡到斜坡上頭還有好幾處已經崩壞,卻沒有架設路障。   (難道這些路障是今天開始動工,所以來不及完成?)忽然間,金田一耕助終 於明白山內敏男為什麼刻意請攝影師到這裡拍攝結婚照的理由了。   山內敏男在九月三日下午四點左右去本條照相館拿沖洗好的照片,如果他第二 天以限時專送的方式寄出的話,最遲六日上午就能送到法眼家。   既然金田一耕助都能判斷出那一間西式房間就是冬子上吊自殺的地點,想必彌 生一定也能夠察覺出來。   彌生大概也察覺到拍完結婚照之後,可能會演變成什麼樣的狀況,因此,不論 對方是否會回到這裡,她都會先築起一道路障來阻隔他。   這時候,附近一帶的暮色已漸漸低垂,金田一耕助取出一隻鋼筆型的手電筒, 不顧一切地踏進這棟廢墟裡。   和上次相比較,這次行進起來比較困難,四周的雜草都長得很長,雜草下面又 都是瓦礫、石塊,金田一耕助好不容易來到玄關,入口處竟然被兩塊十字交叉的板 子封住,上面還張起鐵絲網。   由於金田一耕助事前已經想到會有這種情況,所以他並不感到驚訝。   他一邊揮動手中的手電筒,一邊繞到左側,結果發現木板窗也被封死了,幸好 還有一處勉強可以鑽進去的縫隙。   金田一耕助顧不得衣擺被刮破的窘境,硬是從縫隙裡鑽進去,沒一會兒便進入 一間寬敞的房間。   他用手電筒照射四周的牆壁和天花板,發現這個房間並不是方正格局,而是四 六比的長方形房間;比較窄的那邊有一扇左右對開的大門,應該就是正面入口。門 後面的左右牆上各有一扇門,金田一耕助便從右側的那扇門進入。   他一邊用手電筒照天花板,一邊來到吊掛在房間中央的燈飾鎖頭下方。   是的,問題就出在這把鎖。   冬子就是把繩子掛在這個鎖環上頭自殺的,而她心愛的遺物大概就是掛在同一 個鎖環的位置,在鎖頭稍後的地方,有一個金色屏風立在那兒,正好也是他在照片 中見到的角度。   但是還有一個地方他必須確認,那就是背向這邊、左側的那扇房門後面究竟是 什麼。   金田一耕助八月二十一晚上來這裡的時候,竟然忽略了這扇門。   當他打開這扇門,發現外面是一條狹窄的走廊,走廊對面有一間拉門半開的和 式房間,裡面看起來像是舖了一層榻榻米。   金田一耕助不禁氣得頻頻跺腳。   八月二十一日晚上,房間內大概沒有榻榻米。這塊榻榻米想必是為了準備二十 八號晚上那場奇妙的婚禮才舖上去的吧!   儘管其他用品已在第二天早上搬走,但是像榻榻米這麼重的東西,應該會被留 置在這裡。   金田一耕助踏進房間,用手電筒照射四面的牆壁和紙拉門,結果裡面竟有六張 粗製的榻榻米,房間一角有一面壁櫥,壁櫥的門半開著,不過上層和下層都空無一 物。   突然,金田一耕助向後倒退一步,將身子稍微往前傾,並把手電筒的燈光朝壁 櫥下面照射。   只見有個男子身著微髒和服、拱著背蹲在壁櫥裡。   “是什、什麼人躲在那裡?”   對方顯得十分害怕,所以金田一耕助也就變得大膽起來,盡可能以溫和的口氣 跟對方說:“你可以出來了。如果你沒有害人之心,我也不會加害於你……咦?”   那男人聽到金田一耕助的聲音便猛然回頭,當手電筒的光線直接照射到他的臉 ,他連忙舉起一隻手擋住燈光。   不過這麼一來,金田一耕助也立刻明白對方是誰了,他因此鬆了口氣。   黑暗中,只見金田一耕助不斷抓著那頭亂如鳥巢的頭髮,語氣恭敬地道:“這 、這、這不是成城先生嗎?你為什麼會到這裡來?你知道這裡是醫院坡的上吊之家 嗎?” 熾天使書城

    【第6章 追蹤爵士樂團】                 意外發現   昭和二十八年,筆者已經五十二歲了,但這卻是我生平第一遭嚇得冷汗直流, 事後回想起來,自己也覺得好生氣。   當時筆者自喻為“阿砧居士”,不會特別在意這世上的榮辱與得失。可是現在 ,被金田一耕助毫不留情地用手電筒照射,筆者的弱點也因此暴露出來。這也就是 我如此氣自己的原因了。   那件事發生半個鐘頭之後,我坐在西銀座的“葫蘆”——一家京阪料理店的二 樓雅座,當時我一面猛吐煙圈,藉以隱藏自己的尷尬,一方面又得不時擦拭腋下的 冷汗。   坐在面積兩坪多的料理店內,那時候還不至於熱到要吹冷氣的地步,所以室內 只有一支電風扇靜靜地吹出涼風,可是卻吹不去飄散在室內的沉悶的氣氛。   突然間,樓梯處傳來陣陣腳步聲,服務生阿妙端來茶水、濕毛巾和菜單。   “阿妙,我那位朋友呢?”   “現在在櫃台打電話,請問您要點什麼菜?”   “等我朋友上來之後再決定吧!”   話才說完,金田一耕助便上樓來了。他強忍住笑意,坐在矮桌的另一頭開始點 菜。   “成城先生喝什麼酒呢?啤酒、還是日本酒?”   “就來瓶啤酒吧!”   “可是你不是已經喝了不少酒?”   金田一耕助把視線移到放在筆者坐墊旁的水壺,笑著說道。   這個水壺可以裝五公升的酒,金田一耕助知道筆者有乘車恐懼症,不論是坐計 程車或搭火車,不喝些酒的話,鐵定會撐不住。   “是啊!可是你對我的威脅太大了,如果不喝醉的話,可能很難有台階下。”   “哈哈!既然如此,就請你拿兩瓶啤酒來吧!”   “哦,對了,阿妙,你順便把我的水壺裝滿日本酒,冷的也無妨。還有,裝一 級酒就可以了,要是喝特級酒,准會被我老婆嘮叨一番。”   “先生,您還要喝啊?”   “不是,主要是當成護身符,只要我喝醉,就不怕坐車了。我不是酗酒,請你 放心。”   “阿妙,你就照這位先生說的去做吧!”   當阿妙把空的水壺拿走之後,金田一耕助又重新打量起筆者。   “你做人真差勁!”   “我什麼地方差勁了?”   “嫂夫人非常擔心你呢!”   “哎呀!你為什麼這麼說……哦,你剛才在櫃台打電話,原來是打到我家啊! ”   “瞧你這身打扮就知道準是偷偷外出。再說,每次你出門的時候,總是帶著太 太一塊出門,但是今天你卻單獨行動。”   “那麼我老婆說什麼?”   “她非常擔心你,嫂夫人發現你失蹤的時候,廚房裡的水壺已經不見了,日本 酒也少了許多,而且你每個月定期交稿的稿件早在兩、三天前就交了出去了,現在 根本不需要躲避雜誌記者,所以嫂夫人覺得非常奇怪。”   金田一耕助今年究竟有多大年紀呢?   筆者至今仍不清楚這男人正確的出生年月日,只知道我認識他的時候是昭和二 十一年秋未。那時筆者住在岡山縣吉備郡岡田村字櫻這個地方,由於在那裡意外聽 到金田一耕助的事,因此寫下“黑貓酒店殺人事件”這個故事。   在“黑貓酒店殺人事件”中,筆者認為金田一耕助大約三十五、六歲;昭和二 十一年筆者四十五歲,所以這男人應該比我年輕十歲左右。   這麼說來,昭和二十八年時,金田一耕助應該已經四十二、三歲了,可是不論 什麼時候見到他,他似乎都沒什麼改變,為了方便大家瞭解,筆者就將初次見到他 的印像描述一下吧!   “他並沒有什麼特別過人之處,從各方面來看,他都不過是個相貌平平的青年 ,而且身上穿的和服永遠都是皺皺巴巴的……”   即使昭和二十八年筆者見到金田一耕助的時候,他還是如筆者前面所描述的那 個樣子。   一般男人到了四十二、三歲,總是會出現啤酒肚或中年肥胖的徵兆,但是在金 田一耕助身上卻看不到這些特徵。   他雖然個頭不高,又一臉窮酸相,不過他出身於東北,所以膚色倒是十分白皙 。只可惜他“白皙”並不是健康、清清爽爽的那一種,而是通宵打麻將之後,面無 血色的慘白。   儘管金田一年到頭都給人這種感覺,卻仍保有青年應有的朝氣。至於最能展現 他青春氣息的自然是那一頭卷髮,乍看之下,彷彿是一個鳥巢頂在頭上似的。   他這副平凡的相貌及不修邊幅的丰采,很容易給對方輕鬆自在、不難相處的感 覺。   筆者在“黑貓酒店殺人事件”中曾提到,第一次見到金田一耕助這個小我十歲 的朋友時,就對他頗有好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筆者就稱呼他為“阿耕”。   他不論在什麼情況下,總是保持笑嘻嘻的模樣,讓人覺得他頗有包容的雅量。   不久,矮桌上擺滿了佳餚,阿妙也退下去了,金田一耕助為筆者斟上啤酒,也 為自己斟上一杯。   “成城先生,跟我說實話吧!你為什麼會知道那棟房子?”   這就是他的開場白,同時也讓筆者感到羞赧不已。   筆者喘口氣,喝乾杯子裡的啤酒之後,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還不是 從老張那兒聽來的。”   “你說的老張是不是就是張潮江先生?”   “是啊!”   “張先生知道那棟房子?”   “不,他不知道。你聽我說,阿耕,事情是這樣子的。”   金田一耕助到筆者住處詢問有關天竺浪人事情的第二天,我正巧有事去銀座( 當然是帶著老姿一起兒去的),結果晚上八點左右,正巧在松屋前遇到張潮江。   張潮江五十出頭,他每天如果不到銀座街燈下散散步的話,那天晚上就會難以 入眠,所以在銀座遇到他,並不算偶然。   當時張潮江帶我們去他最常去的啤酒屋,還提到天竺浪人的事。   “阿耕,看來這本詩集也送到老張手上了。”   筆者一面說,一面從內人親手做的紙袋中取出《醫院坡上吊之家》這本詩集。   金田一耕助聞言,只是點點頭。   “老張很欣賞這本詩集,他還說作者雖然受到波特萊爾的影響,不過仍然不失 其獨特的創造力,但是老張本身並不認識天竺浪人,對‘醫院坡’也不清楚,因為 他是大田區人。”   “原來如此。”   “他當時說好像聽過有這麼一棟房子,我便順水推舟地問了一下,老張因此答 應幫我問問兩、三位同好。結果,有一位家住在那附近的詩人知道那棟房子。聽說 昭和二十二、三年發現一位婦人在那棟房子自殺的時候,這位詩人還發揮好管閒事 的精神,刻意跑去一探究竟呢!對了,那位詩人也收到這本詩集,而且他一開始就 知道這是根據真人真事所寫的。這些都是老張寫信告訴我的,他同時也把詩集寄給 我。我看了之後的感覺並不是很好。”   “這就是你瞞著嫂夫人出外探險的原因?”   “是呀!不過我現在覺得很無趣。”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也知道那棟房子了啊!”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金田一耕助開心地抓抓頭,張開嘴露齒一笑,可是筆者卻故意視而不見。   “你說‘原來是這麼回事’是什麼意思?”   “我想你大概是想先去探探那棟房子,然後再提醒我要注意什麼吧!”   “是啊!因為我老是蒙你照顧,才會打算偶爾回報你一下。可是好心沒好報, 先是被你用手電筒逼出來,等會兒又要被我老婆罵了。”   “那麼,你究竟在那棟房子裡發現什麼?”   金田一耕助不經意他說出這句話後,突然兩眼直視我,語氣低沉地說道:“成 城先生,如果你有任何發現的話,請趕快告訴我。你究竟在那棟房子裡發現了什麼 ?”   “被他這麼一問,筆者更加覺得丟人現眼。”   “阿耕,在你目前處理的案件事,是不是有位叫由香利的女性。”   “你為什麼這麼問?”   “在我回答這件事之前,請讓我再問你一個問題。由香利這位女性最近是不是 有危險?比方說必須向人求救……等。”   “她的確曾處在你現在所假設的情況下,可是現在我不方便多透露些什麼。”   “沒關係,這一點我明白。只是不知道有件東西對你是不是有幫助。”   接著筆者從袋子裡取出一塊金屬片,隔著矮桌交給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看之下,的確大吃一驚。他看看我之後,目光又落在那塊金屬片上。   “你在哪裡找到這塊東西的?這塊金屬片怎麼破破爛爛的?”   “因為我是從老鼠洞裡找到它的。讓我先從發現這塊金屬片的經過說起吧!我 比你早潛入那棟房子,所以當時屋內還算明亮,那間大廳……就是那個女人上吊自 殺的大廳……”   金田一邊點頭,一邊看著金屬片的內容,不時揚起眉頭,不過,我可顧不了這 麼多,繼續說道:“我正抬頭望向天花上那個可以承受上吊者重量的鎖環時,正好 有只老鼠跑出來,由於我對老鼠沒有好感,就到處追趕它,受驚嚇的老鼠於是四處 逃竄:最後跑回老鼠洞裡。”   “老鼠洞在哪一邊?”   “那個大廳不是有個朝左右兩邊對開的大門嗎?我想那道門大概就是正面入口 吧!在入口處對面牆壁的右邊角落上,有一個小小的老鼠洞。我到的時候,屋內的 光線還算明亮,但如果不是因為那只老鼠出現,我肯定不會注意到那個小洞。”   “於是你就往洞裡瞧?”   “我還不至於有如此強烈的好奇心,只不過因為老鼠衝進洞裡的時候,那塊金 屬片便啪的一聲從洞裡彈出來,所以我才用拐杖把它掏出來。這塊金屬片被摺成小 小的一塊,我想應該不是被老鼠叼進洞裡。而是被人……比方說是被由香利塞進洞 裡的,哎呀!推理是你的本行,我這個門外漢還是少下評語為妙。”   “這是短歌嗎?”   金田一耕助指著破破爛爛的金屬片問道。   “應該是吧!當我看到‘微風輕拂池端之地,低吟風鈴之音哀戚’的詞句時, 我就想作者應該是法眼琢也,因為在他的歌集中有一本名為《風鈴集》的作品。”   金田一耕助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頃刻間,他的目光又集中在那塊金屬片上, 因為金屬上還出現了以下的字跡——救我由香利“阿耕,這是用口紅寫的嗎?顏色 有點怪怪的。”   “你覺得呢?這塊金屬片被摺成一小塊塞在老鼠洞裡,所以表面很髒,周邊也 被老鼠咬得破破爛爛的,可是我認為它應該還算是滿新的金屬片。這塊金屬片為什 麼會出現在那棟屋子,而且被放置在老鼠洞裡呢?”   “阿耕,我認為確實有位叫由香利的女性……我不知道她有多大年紀,但是以 小說的角度來看,年輕一點會比較好。也就是說,她應該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女性。 ”   這位由香利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被囚禁在這棟空屋裡,而且遭到嚴密的監控。 由香利想告訴外界自己被囚禁在此的消息,卻沒有書寫的工具,於是她拿起口紅, 寫下這樣的句子。   我想就算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歹徒的監控之中,但是他們大概也不會阻止年輕女 性帶化妝品或口紅之類的東西吧!   “當然、當然。接下來呢?”   “由香利雖然可以用口紅寫字,卻一時找不到可以寫字的紙張。當她思索該怎 麼辦的時候,正巧看見眼前這塊金屬片,因此就用口紅在這塊金屬片上寫下求救的 句子。”   “可是成城先生,這間空屋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塊金屬片?就像我剛才所說,我 認為這塊金屬片在塞進老鼠洞之前,應該還是一塊全新的金屬片……”   “這個嘛……阿耕,我把這個貧瘠、灰色的腦細胞發揮到極限,所得到的推理 結果是——這裡是法眼琢也先生的舊家,琢也先生寫了一本叫《風鈴集》的作品, 所以他一定對風鈴有特殊的偏好。而且,這塊金屬片上端中央的地方有縱向的裂痕 ,所以我猜,這會不會就是吊在風鈴上的金屬片?大概是由香利硬把它扯下來…… ”   “喔……原來如此。”   金田一臉佩服,猛點著頭說道。   “就算是這樣吧!但是,這麼一問空屋為什麼會有風鈴呢?就算是琢也先生對 風鈴非常偏好,也不至於……”   “這個嘛……阿耕,我們先不管這個部分,我之所以這麼說的原因,是因為這 個金屬片有用錐子錐過孔的痕跡。而且這裡有一個縱向的裂痕,我認為是有人用力 把掛在某個物質上的金屬片扯下來所造成的。”   金田一耕助吃驚地盯著我看。看到他認真的表情,我想也許我那有點傻的幻想 式推理是正確的,因而我也跟著瞪大眼睛。   “阿耕!”   我不由得壓低嗓門說道:“這麼說,我的推理是正確的嘍!那棟空屋裡是不是 有風鈴?我正想在空屋裡一探究竟,並試著找出風鈴掛在何處時就被你逮個正著, 還讓我出盡洋相……”   “哎呀!我根本沒這個意思。”   金田一耕助接著說道:“現在還不到告訴你風鈴這件事的階段,但是由香利卻 是真的把掛在風鈴上的金屬片硬扯下來,並且用口紅在上面寫下這些字句。只不過 她到底有什麼打算呢?”   “當然是想把它丟到圍牆外面,告訴別人自己被囚禁在空屋的事情嘍!可是我 猜想她的舉動遭到阻礙了。”   “你說的阻礙是……”   “監視她的人來了,由香利不想讓監視者看到這個金屬片,便把金屬片摺成小 小的一塊,塞進老鼠侗裡。雖然我不知道由香利後來遇到什麼狀況,但是這個金屬 片卻被我發現了……這就是我的推理,阿耕,你有什麼看法?”   “嗯,應該可以說‘雖不中亦不遠矣’吧!”   “就算是這樣……阿耕,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說聲謝謝?”   “當然、當然,你發現這個金屬片,我真是太感謝你了。”   “阿耕,我可不是要你謝我這件事。這個金屬片上應該留有指紋吧!而且應該 是使用口紅的女性,也就是由香利所留下來的指紋,這件事對你來說,不是一項重 大的發現嗎?”   金田一耕助露齒笑道:“哈哈!我絲毫沒有小看你所發現的事,只不過想要采 到由香利的指紋,隨時都可以采到,所以我不認為這是非常重要的事。不過,我還 是要跟你說聲謝謝,這塊金屬片暫時交給我保管,可以嗎?”   “可以、可以,就送給你吧!”   “對了,成城先生,有件事我必須跟你說聲道歉。”   “什麼事?”   “事實上,剛才能在空屋那兒遇見你,對我來說實在是太好了。因為我本來打 算在看過那棟空屋之後就去成城拜訪你,然而今天晚上八點我約了朋友在銀座見面 ,所以剛才我還在擔心到時能否有充裕的時間往返成城呢!”   “哈哈!原來是這麼回事,這麼說,我的冒險行動也不是全然沒有意義的嘍! 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請你幫我保管這個東西。”   金田一耕助將一個布包從矮桌子上遞過來。   “這是什麼東西?”   “你解開布包看看。”   筆者解開布包一看,不由得張大眼睛。   只見一個大型的茶色信封中,有金田一耕助的筆跡——“法眼家族調查報告” 。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明白了,阿耕,你沒有封上封口,就表示我也可以 看看裡面的資料嘍!”   “與其說無所謂,不如說是我想請你看看,如此一來,你就能明白由香利在法 眼家中的地位了。”   “原來如此,這個案件看來相當有趣呢!”   就在這個時候,阿妙把內人帶上二樓,筆者那一晚的冒險行動只好在此告一段 落。                 樂團成員   爵土樂團“發怒的海盜”成員介紹如下:鋼琴佛羅裡達阿風秋山風大郎鼓手德 州阿哲佐川哲也喇叭大力士阿敏山內敏男薩克斯風邁阿密阿雅原田雅實吉他手軟骨 頭阿平吉津平吉主唱小雪山內小雪在金田一耕助的桌上,有一張寫著五位爵士樂手 和一名女性主唱的綽號及名字的便條紙。便條紙上的鋼筆字跡是阿修——多門修的 。   這不是個完整的爵士樂團,只是由五人組成的五重奏爵士團體。   筆者並非有意談論爵土樂的歷史,更何況我對爵士樂的知識和素養並不充足。   然而,這種九十年代由黑人創於路易斯安納州的輕快流行音樂,在二十年代風 靡全美國,特別是進入三十年代之後,由於收音機的普遍,更使得這種輕快的旋律 以及強烈的節奏感,迅速散播到每個角落,最後甚至席捲整個歐洲和日本。   三十年代初期,金田一耕助在美國過著放蕩不羈的生活,並在美國的夜總會、 酒館洗餐盤,他一定曾聽過爵土樂史上著名演奏者的演奏,因此,當他現在傾聽舞 台上“發怒的海盜”的演奏時,嘴角不禁發出微笑。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晚上,金田一耕助在葫蘆二樓的雅室裡,和筆者夫婦一 起共進完晚餐之後,就跑到和光前和多門修見面。   多門修比金田一耕助早到一步,他一看到金田一耕助的人影,便默默地朝新橋 方向走去。金田一耕助見狀,趕緊跟在多門修後面,並且和他保持五、六步的距離 。   八點鐘是銀座人潮最多的時刻,儘管走在如織的人群中,身長五尺八寸的多門 修,依然顯得十分突出。   多門修是一位高大、帥氣、運動神經發達的男人,那個時代的男人還不流行蓄 長髮,所以多門總是把頭髮梳得光光整整;在夜總會上班的時候,則穿一件純白襯 衫,配上一條黑色的領結。   金田一耕助先前和本條直吉見面的時候,之所以猜測本條直吉可能是酒館或酒 吧裡的酒保,就是因為聯想到多門修的緣故。   但是今天的多門修卻跟平日的裝扮大不同相,他把頭髮披散在額前,身穿一件 花俏的夏威夷衫,臉上還掛了一副大大的太陽眼鏡,一副混幫派的模樣。   兩人在資生堂的角落往右轉,沒一會兒又在下一條大街左轉。   在這條窄街的兩側開滿了酒店和料理店,各式各樣的霓虹看板把街上的行人瀉 染得五顏六色。最後,多門修用肩膀撞開位於左側掛著“巴黎”看板的店門。   在左側櫃台前的吧台處,已經坐了五、六位客人,正在和櫃台裡的兩、三位女 人聊天喝酒。右側則有五、六間可容四位客人的包廂,每一間都坐滿了客人,看來 這家店真可以用“高朋滿座”四個字來形容。   多門修一走進去,櫃台裡老闆娘的目光立刻移到他身上。   “哎呀!阿修,你怎麼打扮成這個模樣,難道你又重操……”   老闆娘說到一半便停下來,因為她注意到隨後跟進來的全田一耕助。   她隨即愉快地點頭說道:“歡迎光臨,阿修,最後面那間包廂是空的。”   說完,老闆娘自己也跟著走出櫃台。   “請這邊走。”   老闆娘手腳俐落地擦拭桌子,並且說道。   “阿修,這位客人就是你經常談起的那個人吧!這位先生,這孩子承蒙你照顧 。”   “討厭!什麼‘這孩子’,我已經不是小孩子!更何況,我跟你又差不到幾歲 。”   “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以前那副小流氓樣……這陣子之所以變得比較成熟穩 重,還不都是托這位先生的福。這位先生,多虧你照顧他,但是請你繼續管教,千 萬別客氣。”   “不、不、不,都是我在麻煩阿修,他給了我不少幫助呢!”   “阿修,你瞧瞧,人家多會說話,要是這位先生放棄你的話,你可就沒前途了 。對了,先生您要喝點什麼呢?”   “喂,我們侍會兒還要去一個地方,現在只是在這兒商討一下作戰計劃。”   “沒關係、沒關係,老闆娘,請給我一杯啤酒,阿修也跟我點一樣的吧!”   過了一會兒,老闆娘便把兩瓶啤酒送過來,笑著說:“請慢用。”   接著她便轉身走開。   金田一耕助笑著說道。   “阿修,你在東京的時候,還好有這麼一位善解人意的‘支持者’。”   “哎呀!老哥,你別再拿我窮開心了,她就跟我姊一樣,老是羅羅嗦嗦的。”   “所以羅!雖然我不知道老闆娘是以妻子的心情做為你的支持者,還是只提供 你經濟上的援助,然而不可否認的,她總是把你的一切打點得非常好。”   “喂,你要是再消遣我的話,我可要翻臉羅!大哥,談生意要緊嘛!”   接著,多門修從口袋裡取出筆者一開始就列出來的“發怒的海盜”的成員表。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說道:“阿修,這位綽號‘大力士阿敏’的山內敏男, 就是問題人物——天竺浪人羅?”   “嗯,絕對不會錯。我先把在松山書店調查的結果,大致跟你報告一下。”   聽了多門修的報告,金田一耕助發現這個叫阿敏的男人經常變更居住的地方, 而且在他搬高原來的住處、移居到新住處時,多半不會把新住址告訴他原來的房東 。   也由於阿敏經常搬家,所以彌生才會失去他的消息。   “那麼,他現在的住處是……”   “這五位成員和女主唱的住址都已經掌握在我的手中,而且那個叫小雪的女人 不知道是山內敏男的妹妹還是情人,總之,他們兩個住在一塊兒。”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寫在便條上的地址問道:“五反田?這是什麼地方?”   “它原本是一家計程車公司的車庫,後來因為那家公司破產,所以山內敏男他 們便廉價頂下那個地方,兩人住在二樓,而且,他們之中有人有卡車……”   “卡車?為什麼?”   “他們的演奏技巧不錯,還滿受觀眾喜歡的,因此他們經常會開著卡車到美軍 軍營表演。聽說這輛卡車大都是由小雪駕駛,其他的團員偶爾也會幫忙開車,至於 山內敏男則從不開車,因為他喜歡喝兩杯。”   “對了,剛才你說到一件奇怪的事,你說不知道山內敏男和小雪到底是兄妹還 是情侶關係,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因為團員們一開始以為這兩個人是兄妹,可是最近這兩人結婚,之後又 以夫妻的姿態住進那間車庫的二樓。因此,這件事在團員之間已經變成最具爭議性 的話題。“那麼,你並不知道這兩人的背景羅?”“非常對不起,我只知道他們好 像是戰爭孤兒,不過,他們兩人都刻意隱瞞自己戰前的事情。”戰後爵士樂解禁之 後,各地的爵士樂團和小型樂團都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昭和二十二、三年左右, 我曾經去拜訪過一個叫‘饑餓骨骸’的爵士樂團,當時山內敏男也正好在那裡實習 。”   多門修舉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後,繼續說道。   “那時山內敏男差不多二十出頭,見了面我才知道他這個人身強力壯,搬樂器 對他來說不是什麼費力的事,而且他也非常和氣,不論你說他什麼,他的臉上總是 掛著笑容。於是大伙兒便開始叫他阿敏或敏哥,有時候,阿敏也會把他妹妹小雪帶 來。小雪當時十五、六歲,長得非常可愛,唱起歌來沒有任何的稚氣,一副大人模 樣。此外,小雪音感極佳,頭腦非常棒,她雖然連小學都沒有畢業,可是卻能立刻 記住看譜的方法,因此她當女主唱的風評還不錯,團員們都稱呼她為小雪或雪妹, 儼然一副偶像明星的樣子。她非常仰慕山內敏男,只要是山內敏男說的話,不論什 麼她都會答應。”   “原來如此,於是這兩個戰爭孤兒因為踏進爵士樂團這一行,才解決生活上的 窘境。”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後來由於‘饑餓骨骸’解散,山內敏男輾轉換了好 幾個樂團;他這個人非常有才氣,在他換工作的同時也學會了大部分的樂器,其中 喇叭最適合他的個性。”   “‘發怒的海盜’是什麼時候成立的?”   “聽說成立一年了,山內敏男話不多,卻有相當大的包容力,是一個很不錯的 領導者。他登高一呼便召集到現在的成員,評價還不錯,不過最近可能會解散。唉 !他們這些人經常是離離合合的。”   “嗯,你剛才說原先大家以為這兩個人是兄妹,後來卻結成夫妻,而且還在團 裡引發一些爭議……”   “是啊!因為大家都很喜歡小雪,尤其是鼓手德州阿哲——佐川哲也。有一天 ,這個人抓住小雪,正準備霸王硬上弓的時候,山內敏男剛好趕到,兩人大吵一架 後,佐川哲也的左眼被山內敏男狠狠地重擊一拳。在這之前,大家只知道山內敏男 是個好好先生,從來沒有人注意到他竟然擁有一身蠻力。自從發生那件事之後,好 好先生——山內敏男就多了個‘大力土阿敏’的綽號了。”   “原來如此,所以他們之間便有了芥蒂?”   “佐川哲也的鼓技超群,聽說他以前就跟山內敏男爭奪領導權,自從山內敏男 將小雪公開占為己有之後,兩人的爭執因而浮上台面。聽說佐川哲也這個人性還不 錯,可是醋勁卻大得令人害怕,他的年紀好像跟山內敏男差不多,此外,聽說團裡 還有一個比較年輕的見習生……”   “這些團員以前是做什麼的?”   “聽說佐川哲也以前從事修理汽車的工作;鋼琴手秋山風太郎擁有一家製造歌 舞伎道具的名店——‘山籐’,他在家排行老二,個性沉穩,頗像山內敏男這一類 型的人物。”   原來如此……   既然是從事歌舞伎道具名店的小老闆,除了會做金色屏風和隔間作用的屏風之 外,自然也會做新娘子的禮服和男用的刺繡和服了,而且這些人又有卡車。”   金田一邊思忖,一邊點點頭。   “接下來是薩克斯風‘邁阿密阿雅’——原田雅實,聽說他以前是電力公司的 配線工。”   (這麼一來,真好比是各路英雄齊聚一堂。)金田一耕助再度點頭。   “這個人似乎是站在山內敏男這一邊,而吉他手‘軟骨頭阿平’——吉澤平吉 ,聽說以前是銀行職員,他是個見風轉舵的人。接下來是……對了,見習生‘肯德 基阿謙’——加籐謙三。”   這個人也住在五反田的車庫,可是自從山內敏男和小雪結為夫妻之後,某天夜 裡,山內敏男察覺他偷窺兩人親熱,便把他狠狠地修理一頓,從此他便倒向佐川哲 也那一邊,因此這個人可以視為密謀反叛的人員。   “對了,阿修,這些人聚在一起練習的時候,想必會給附近鄰居帶來困擾吧! 這一點他們怎麼解決?”   “哦,那個地方是車庫,原本就可容納四、五輛汽車;此外,入口處還有一間 辦公室,裡面裝有電話,而加籐謙三就睡在辦公室裡面,所以即使停一輛卡車,還 是有可以讓五、六個人的小型樂團練習的空間,我聽說那裡有消音裝置……唉!想 不到山內敏男這麼粗線條的人,還有如此纖細的一面。”   聽了多門修的報告之後,金田一耕助大概瞭解整個情況了。   由香利遭綁架之後,大概是被帶到這間車庫,因為彌生說過,天竺浪人說完話 之後,便讓由香利和她交談,但電話那頭卻沒有聽到任何雜音,可見那應該是一間 附有隔音設備的房間。                兩個由香利   那是靠近新橋一家被燒燬的大樓地下室裡的酒館。   聽說這棟大樓在不久後將改建成八層樓的建築物,現在它還是戰前的四層樓建 築,而且建築物的表面全是戰火燃燒過的痕跡,外表看起來十分老舊、殘破。   不過也正因為被炸彈轟炸過的緣故,這棟被火紋身的建築物才能在戰後受到重 視。   據多門修說,因為警方不曾深及此處,使得這棟大樓地下室的酒館淪為黑市的 倉庫,目前雖然不像以前那麼囂張,可是出入其間的份子還是很複雜,還是有必要 的謹慎一點。   大樓正面入口處的兩邊有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兩個樓梯在樓下一扇左右對開的 大門前會合。   門上有一排金色橫寫的字——“聖地牙哥酒館”,門前則站了一位身穿大紅高 領衣服、頭戴無帽沿大紅帽子的男子。   看他的長相大概三十歲左右,可是卻一副面目猙獰的樣子。   他不屑地上下打量著金田一耕助,後來多門修附在他耳邊嘀嘀咕咕一陣子;並 且拿出門票之類的東西後,那人才有些勉強地把門打開。   多門修一推開那扇玻璃門,震耳欲聾的爵士樂和場內的喧叫聲立刻如一波波的 潮水湧進兩人的耳中。   玻璃門裡面沿著牆壁有一個呈“ヵ”字型的觀察席,觀眾席下面一點,則是一 處看起來像是地板的地方,因為目前有爵士樂團正在進行表演活動,所以沒有人待 在那裡。   此外,觀眾席的寬度約十二尺,其間交互放置著一些圓桌,這些大大小小的桌 子大概是為一群客人或兩人一組的客人準備的。   金田一耕助和多門修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坐在靠近入口處的一張小桌子旁,那 裡可以清楚看見舞台的正面。   表演的舞台位在觀眾席和地板蹭高起處,現在“發怒的海盜”正在場內奏起強 烈的節奏和沸騰的音樂。   根據多門修的說法,這個樂團的表演時間是九點到九點半,而現在是九點零五 分,所以演奏應該才開始不久。   金田一耕助和多門修一坐在位子上,立刻就有一位女孩子走過來說:“修哥, 一切都交給你羅!”   “沒問題。”   多門修和女孩寒暄一番,語氣聽來非常有自信的樣子。   金田一耕助在看向舞台之前,先看了一下觀眾席。   他發現觀眾席上差不多坐滿八成的客人,而且每一桌都非常的喧鬧。除了女服 務生之外,還有一些穿著鮮艷洋裝、華麗和服、濃妝艷抹的女人穿梭在圓桌之前, 完全不顧舞台上的表演。   觀眾手中的香煙,場內的人聲和酒精的氣味填塞這整個空間,恐怕再來一台冷 氣機也無法發揮功效。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朝舞台看了一眼。   由於金田一耕助看過本條直吉提供的照片,所以他一眼就認出誰是“大力士阿 敏”。   儘管山內敏男今天的髮型像一頭獅子般披頭散髮,不過一如那張照片他幾乎整 張臉都隱藏在濃密的鬍子裡。   現在站在舞台上的山內敏男幾乎是袒胸露背,連肚臍都露在外面。   他的體格確實非凡人所能比擬,宛如屏風般寬厚的肩膀、結實的胸膛,以及高 舉喇叭的手臂,實在都令人歎為觀止,而且從肚臍到嚥喉處,全都覆蓋在有如大黑 熊般的胸毛下。   此外,他下半身穿著一條緊崩的大紅色牛仔褲,因此兩腿間巨大隆起的部分, 令同樣身為男人的金田一耕助也覺得兩隻眼睛不知該往哪兒看才好。   他的頭上戴了一頂像是英國海軍提督戴的帽子,帽子正面還加了一個骷髏頭和 兩根骨頭的標幟。   “阿修,山內敏男都是以這種打扮表演的嗎?”   “嗯,聽說他這種裝扮正是樂團的賣點呢,好像有不少女人喜歡有那種體格和 胸毛的男人。”   在爵士樂的節奏下,山內敏男如黑熊般的胸毛間不斷滲出汗水,使他看起來更 加性感。漸漸習慣昏暗明的金田一耕助,一雙眼睛再次環視觀眾席,他這才發現女 性觀眾的比例並不少,她們大概都是衝著山內敏男的胸毛而來的吧!   “他們的表演足以顛覆世俗人心哪!”   “對那些人而言,只要有女人可抱,管她是張三、李四!這就好比肚子餓了就 要吃飯。以前‘男女相差七歲不同席’的時代,早就過去了。”   “沉浸在爵士樂團的年輕人大都有吸食麻醉藥物的習慣,不知道山內敏男那一 票人是不是也這樣?”   “這我就不知道了,畢竟他們一個個眼裡都沒有王法。不過山內敏男好像不會 做出厚顏無恥的事,在玩爵士樂者當中,他算是頗負眾望的人哦!不過話又說回來 ,你要我調查的可是跟麻醉藥物有關的事?”   “不,沒有關係,這只是我剛才突然想到的問題罷了。”   “現在山內敏男頭上所戴的帽子,意味著他是‘發怒的海盜’的領導人物,鼓 手佐川哲也也想得到那頂帽子呢!”   金田一耕助這才看向鼓手佐川哲也。   結果他發現不僅是佐川哲也,就連鋼琴手秋山風大郎、薩克斯風原田雅實、吉 他手吉澤平吉,也全都穿上外國電影裡經常可見,中世紀海盜所穿的服裝,每個人 頭上都纏著各種顏色的頭巾,腰間佩上一把長劍。   此外,所有團員都蓄著長髮,而且都留著怪形怪狀的鬍鬚;其中裝扮最逼真的 應該算是佐川哲也,因為他左眼上的眼罩最具有說服力。   他們現在演奏的樂曲是“曼哈頓”這首曲子的旋律原本非常優美、抒情,可是 經過他們變調的演奏之後,整首曲子變得非常激情。   金田一耕助看看放在桌上的節目表,上頭寫著山內敏男編曲,他不得不佩服山 內敏男竟然還有這樣的編曲能力。   事實上,他們這些人在美軍軍營巡迴表演時,全都是靠一雙耳朵記住各種曲目 ,再藉著樂譜和唱片自我練習。   舞台上表演的曲子即將結束時,多門修用手肘碰了一下金田一耕助。   “接下來輪到小雪出場了。”   金田一耕助看看桌上的節目表,上面寫著“ItisOnlyAPaperMoon”。   突然間,觀眾報以如雷的掌聲,接著一位身穿黑色長禮服的女性歌手出現在舞 台上。   當金田一耕助看到那位女歌手的長相時,全身彷彿被電流擊中一般。   (法眼由香利?)不,那個女人不可能是由香利,她是山內敏男的妹妹,也就 是他現在的妻子——山內小雪,至少樂團成員和這裡的觀眾都是這麼認為的。   這時金田一耕助突然想到,法眼琢也生前之所以不讓彌生和小雪見面,其實是 有原因的。   法眼琢也曾經提示彌生:“那是個被詛咒的孩子,她天生就是那種臉……”   這件事由香利也曾在電話裡告訴她的祖母彌生。   “奶奶,有一件讓人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哦!因為你一直都不知道有這件事。 ”   原先像謎一般的話語,金田一耕助至今終於完全理解了。   因為由香利和小雪可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兩人連說話的聲音也十分相像。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這兩個年齡相仿的女孩不論在容貌、舉止還是聲音,都十分酷似對方,但由香 利是法眼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從小就在非常富裕的環境中成長,幾乎沒有得不到的 東西,她生來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嬌嬌女。   相反的,小雪從小就在小老婆家長大成人,她始終無法在人群前面現身,親生 母親還被由香利的母親譏諷為妓女,甚至在受盡侮辱之後上吊自盡。吞噬母親遺體 上的蛆蟲的小雪,當時心中會產生什麼樣的怨懟呢?   金田一耕助必須不斷地壓抑來自心底深處的那股戰慄。   “金田一先生,你怎麼了?”   “沒什麼,你不覺得很熱嗎?”   “說的也是,這裡的冷氣效果不好!我們夜總會就從來沒有發生這種狀況。”   “而且那歌者唱得也不是挺好的。”   “她的歌唱技巧倒還算是不錯,只不過沒有什麼內涵,若是她能多充實自己, 找出屬於自己的優點、風格,相信她會成為一位出色的歌手。”   就在這個時候,入口處那兒隱約傳來一陣爭執聲,只見一個女人推開穿紅色制 服的門憧長驅直入。   那女人身穿黑色的晚禮服,就跟舞台上的小雪一樣,頭上包著頭巾,加戴一副 大大的太陽眼鏡,儘管如此,當金田一看到這女人時,他還是忍不住緊握雙拳。   (是……法眼由香利!)只見由香利快速穿過許多張圓桌,來到觀眾席的最前 面,接著她摘掉黑色頭巾和太陽眼鏡。   這時小雪也從舞台上往下看著她,或許因為她們兩人心意相通的緣故,當四目 交接時,小雪唱得有些零亂。   山內敏男注意到這一點,趕緊把喇叭朝向小雪,小雪因此才清醒一些,於是昂 然挺胸繼續唱歌。   除非是很熟悉爵士樂的專家,否則沒有人會察覺到小雪剛才發生的暇疵……不 ,即使有注意到這一點的專家,恐怕也想像不到現在站在舞台上的女歌手和站在觀 眾席這兩個不論外貌、神韻都非常相似的女人之間,竟然會迸出憎恨和怨懟的火花 。   山內敏男把喇叭朝向由香利,喇叭聲相當高亢,彷彿是在嘲笑由香利一般。   由香利氣得渾身直髮抖,不久她又戴上太陽眼鏡,並用頭巾包裹住鼻子以外的 部分,踉踉蹌蹌地離開觀察席。   金田一耕助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阿修,你留在這兒,我一會兒就回來。”   金田一耕助說完,便快速推開兩道門朝外面走去。   正在數幾張千元大鈔的門僮一見到金田一耕助走出來,連忙把鈔票收進口袋裡 。   “喂,老兄,剛才有一位年輕的小姐從裡面走出去,你知道她朝哪個方向走嗎 ?”   門僮露出一副懶得理人的樣子。金田一耕助心想既然問不出結果,便拉起衣擺 登上樓梯。   外面下著滂沱大雨,雨水在狂風中飛舞,柏油路面上也揚起陣陣煙霧。就在這 時,一道紫色的閃電遊走街頭,接著便響起震耳欲聾的雷聲。   金田一耕助舉目所及,都見不著由香利的身影。                本條照相館   那一年八月的東京乾燥得猶如沙漠一般,老天爺硬是不肯下一滴雨。儘管時序 進入九月中旬,每個人還是一身單薄的夏衣,動輒便全身汗如雨下。   但是在九月十八日的晚上,由於強烈的颱風侵襲,為整個東京帶來一線生機, 這對久旱不雨的關東地方而言,實在是久違了的甘霖。   可是,狂亂的颱風也帶來舉世震驚的慘劇。   颱風在晚上六點左右逐漸增強,九點到十點的這一個鐘頭,更是颱風最強烈的 時刻。   大部分的人家都緊閉門窗、待在家裡,擔心著四散飛舞的瓦礫、倒塌的圍牆和 斷裂傾倒的樹枝……總之,幾乎每個人都被折騰得一夜無法合眼。   筆者事後回想起來,這對受害者而言,無疑是充滿了舞台效果。   颱風在當天午夜三點左右,從北關東朝東北方向離開日本,但是十九日天一亮 ,並沒有出現秋高氣爽的景像,因為這道新生的秋雨鋒面襲向日本列島的南方海面 上,造成氣溫急遂下降;從第二天起,便下起連綿不絕的雨,這給颱風的受災戶來 說,猶如二度傷害。   在這種情況下,高輪台町本條照相館的門被推開了,有一個男人戴著一頂奇怪 的瓜皮帽走進來。   當時,本條德兵衛的徒弟——房太郎正專心在整理一些舊照片和底片。   本條照相館前面的道路原是舊幕府時代的街道,當時,江戶時代施行參觀交代 (大名輪流由其領國出發至江戶拜謁將軍,並在幕府執行勤務的制度)制度時期, 西國的大名(武家時代持有廣大領地的武士)全副武裝往來的必經之路。   近來因為東京都方面決定將先前的道路拓寬成三十米的大道,因此這條路對面 的部分都將因為這道命令而必須向後撤高。   當德兵衛獲悉自己這一邊不會受到任何影響時,他的心情也跟著輕鬆起來。   本條照相最大的財富就是那個創業於明治二十五年,卻使用迄今的老舊暖簾。   除此以外,德兵衛善於洞悉時機的敏銳感覺,可從他讓一間不甚精緻的照相館 ,在大家得靠防空洞過日子的時代敗部復看出來。   筆者在前面曾經提到德兵衛大概六十歲左右,其實說得正確一點是五十六歲。 他的父親紋十郎享年七十八歲,本條照相館的創始人權之助則是享年七十二歲,德 兵衛非常自豪他們本條館家是長壽的家族。   “老闆,這也是非常舊的底片,上面記載的攝影日期是明治三十九年五月二十 五日,後面還寫了些什麼?”   “喂、喂,小心點哪!掉在地上的話可就蝕老本了。”   德兵衛從房太郎手中接過底片,戴起老花眼鏡瞧了一眼貼在底片上面的紙條, 可是那張紙條已經變色,用毛筆寫在上面的字跡也模糊不清,所以德兵衛根本無法 辨識出上面究竟寫了些什麼。   於是他只好把底片對著桌上的台燈看。   “這是梳了二○三高地的小姐?還是年輕婦人呢?”   “老闆,什麼是二○三高地?”   “那是當時流行的髮型。房太郎,你也該多自我充實一下,這些舊底片可是我 們本條照相館的財富哪!”   “老闆,我明白。前陣子有一家雜誌社還來我們這兒借明治、大正時代的資料 呢!”   兵頭房太郎眨著一雙聰明伶俐的大眼睛說。   “房太郎,你聽好。明治三十九年那個年代跟現在不一樣,一般人想拍張照片 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照片裡的這位小姐,必然是一位有頭有臉的人物。好了, 待會兒你去查查看明治三十九年五月二十五日的日誌,這樣就會明白她是何方人士 了。”   明治三十九年應該是本條照相館的創始人,也就是德兵衛的祖父權之助的時代 ;依照他們保存照片的細心程度和記錄做得如此詳實來看,權之助、紋十郎及德兵 衛三代都是個性非常嚴謹的人。   德兵衛用紅色墨水筆在底片的紙條上打了一個問號。   “喂,房太郎,把這張底片小心放回原來的箱子裡。小心點哪!千萬別掉在地 上了。”   房太郎謹慎地拿了一塊黃色的布包裹住底片,正準備把底片收回古樸厚實的桐 木箱,忽然發現眼前來了一個毛髮叢生、戴了一頂破舊帽子的奇怪男子。   “啊!歡迎光……”   房太郎話還沒說完,硬是把剩下的話吞回去,因為目光犀利的他一看就知道不 需要對眼前的人說這番話。   不過姜還是老的辣,只見德兵衛依舊起身走向櫃台。   “歡迎光臨,請問要拍照嗎?”   “嗯,我叫金田一耕助,請問這裡有位叫本條直吉的先生嗎?”   大概是桌上的燈光過於強烈的緣故,金田一雙眼不停地眨著。   現在差不多是傍晚六點,白晝越來越短,加上一副要下雨的天氣,讓店內顯得 更加幽暗,可是這兩個熱衷於工作的人倒是渾然不覺。   德兵衛打開天花板上的電燈,同時也開了門燈和櫥窗裡的照明設備,當店內燈 火通明之後,金田一耕助的模樣顯得更加寒愴,使得房太郎對他更加不屑。   德兵衛再度回到櫃台前面。   “直吉是我兒子,請問你是他的朋友嗎?”   “不,我們還談不上是朋友,令郎只不過委託我辦些事罷了。”   “委託你辦一些事?那孩子托你辦什麼事呢?”   德兵衛的雙眼充滿警戒的神色,房太郎則露出一臉怪異的表情。   “對了,您是本條直吉的父親嗎?”   “關於這一點,我剛才已經說過直吉是我的兒子。”   “那麼,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哪件事?”   “就是發生在上個月二十八日晚上的事,本條直吉先生接受一位年輕小姐的委 託,去一家有‘醫院坡上吊之家’之稱的地方,拍了一張奇怪的結婚紀念照……”   德兵衛和房太郎非常訝異地互看一眼。房太郎本想說些什麼,卻立刻被德兵衛 以眼神制止。   “是啊、是啊!是有這麼回事,只不過這件事跟您有什麼關係呢?”   “令郎覺得那是一場不合法的婚禮,而且他還強烈懷疑新娘可能是受到麻醉藥 物的控制,暫時失去理智,並因此受到壞人侵犯。”   “哦,這件事我聽直吉說過。當時,我還擔心他日後會不會因此而受到牽連呢 !”   “因此你便叫令郎去警局報案?”   “是呀!直吉的確去了一趟高輪警局,可是警方並沒有把它當一回事,他回來 之後也頗有微詞。”   “不,警方並不是不受理這個案件,只是因為目前證據不足,所以不方便受理 。”   “當時前來高輪警局公幹的等等力警官知道了這件事,便建議令郎最好把這件 事告訴我,於是令郎在這個月的七日找我談這件事。關於這個部分,您大概不知道 吧!”   “是啊!這件事我還是頭一回聽到,那麼您和警方又是什麼關係?”   “這一點令郎相當清楚,我從事這樣的工作……”   站在一旁的房太郎斜眼瞥見金田一耕助遞出的名片時,不禁大叫出聲。   “咦!你、你是私家偵探?”   “哈哈!小伙子,你是不是以為私家偵探應該長得面目猙獰,或者風度翩翩、 戴著單眼眼鏡、嘴上還叼個煙斗呢?”   “哦,不、不……”   德兵衛斜睨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房太郎,態度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我想起來了,金田一先生,發生在六本木椿子爵家的殺人事件就是靠您破案 的。”   “哎呀!那純屬巧合,我只不過是幫忙等等力警官罷了。”   “那麼直吉究竟拜託您什麼事呢?”   “令郎現在不在店裡嗎?”   “今晚有一場婚禮,直吉出去外拍,恐怕會晚一點回來,不知道……可以由我 轉告呢?”   “當然可以,令郎非常在意那些人的一舉一動,他委託我調查對方究竟是什麼 來路,喔,我這兒也有令郎的名片。”   金田一耕助拿出名片上,有本條直吉親筆寫的字跡——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七日 來訪。   “像您這麼出名的人也會受理這麼無聊的案件嗎?”   “哈哈!這也是一樁生意啊!今天好不容易把那伙人的身分全部確認清楚了, 因此特地來向令郎報告,他們一共有七個人其中還包括一位女性,我在報告書中已 寫明了七個人的地址和姓名,請查收。”   “這……真是太謝謝你了!真不巧,直吉不在店裡,不知道調查費用是多少? ”   “令郎委託我調查這件事的時候已經預付訂金五千元,事成之後應該再付我兩 萬元。”   “什麼?這種調查還需要兩萬五千元?”   “房太郎,你給我閉嘴!金田一先生,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您千萬別見怪 ,這裡是兩萬元,請查收。”   “那真是太謝謝你了,我也已經準備好收據。”   金田一耕助把二十張千元大鈔收進紙袋裡,轉頭對房太郎露齒一笑。   “你叫房太郎是吧!剛才你質疑這種調查為什麼需要花這麼多錢,事實上,有 時候乍聽之下似乎頗為簡單的工作,常常伴隨著相當高的危險性呢!老闆,您說是 不是啊?”   “是、是。”   “令郎九月七日委託我調查這件案子,我送令郎出門時正好是六點鐘。之後沒 多久我也外出,回到家時已經十二點了。不料我回到家一看,整個房間竟然亂七八 糟的,房太郎,請你記住我所說的,幹我們這麼一行,都會遇到這種事。”   “金田一先生。”   德兵衛目光嚴峻地說道:“你是說你的房子遭人闖入和吉委託您調查的事有關 聯的嗎?”   “這一點我還不確定,因為我另外還經手一個案件。”   “那麼房裡少了些什麼東西?”   “沒有,就是因為沒有掉什麼東西,我才更覺得奇怪,令郎知道我有個朋友叫 風間俊六……您知道這個人嗎?他就是在現在在醫院坡蓋法眼綜合醫院的風間建設 公司的老闆,我就寄住在他小老婆開的松月旅館裡。那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有預感 ,我事先把重要的資料全都放進保險箱裡,才免得失竊那位闖空門的笨賊大概是沒 有什麼經驗吧!哈哈!我先告辭了。”   金田一耕助再度露齒一笑,說道:“房太郎這位小兄弟似乎認為我所經手的案 件非常輕鬆,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完成,所以我才稍加說明一下,小兄弟,再見了。 ”   金田一耕助將開襟外套的扣子扣上,又將那頂破舊變形的瓜皮帽戴在有如鳥巢 的頭頂上。   他正準備離去時,又突然回過頭來問道:“我還有件事請教一下,剛才我看見 店面的櫥窗裡放置一些年代久遠的照片,好像是明治、大正、昭和時代的風俗史料 呢!”   “本店創立於明治二十五年,今年已經堂堂邁入第六十二個年頭了。”   房太郎挺起胸脯,驕做他說道。   “邁入第六十二個年頭?”   金田一耕助張著一雙大眼睛,顯得相當吃驚。   “這麼說,那些照片不就是一段段的歷史存證嗎?”   “是啊!所以經常會有雜誌社來我們這兒借照片。”   “你說貴店創業於明治二十五年,那不就是老闆的父親……不,是老闆的祖父 那個年代嘍?”   “是啊!我們老闆的祖父權之助先生在橫濱攝影,並於明治二十五年在此開業 ,所以我們這家照相館是東京歷史最悠久的照相館。”   “原來如此。我在這方面實在非常孤陋寡聞,不知道還有這麼一間老字號的照 相館,所以剛才看見櫥窗裡有法眼綜合醫院三代的照片,著實大吃一驚哩!”   “咦?”   德兵衛這才從陶醉的情境中清醒過來,他驚歎一聲後,立刻恢復鎮定,回頭看 著房太郎說:“房太郎,你連那種照片也擺在櫥窗裡?”   他倒不是在責怪房太郎,只不過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喉嚨深處的軟骨像是突 然停止動作似的,這個些微的改變金田一耕助全看在眼裡。   “老闆,這樣不好嗎?法眼綜合醫院現在蓋得那麼氣派、宏偉,說不定他們還 會再找我們拍攝紀念照呢!”   “對了,剛才因為櫥窗的照明設備比較暗,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第一張 好像是開創期,第二張是改建後,第三張則是飽受戰火摧殘的照片對不對?”   “的確如此。我記得戰爭一結束的那張照片是我拍攝的……”   德兵衛從櫃台裡走出來,逞自推開店門向外面走去。   被照明設備照得亮晃晃的櫥窗裡,全都陳列著明治、大正昭和時期的風俗史料 。一如筆者前面所介紹的,這些是德兵衛相當自豪的資產,但是今天他卻顯得心事 重重。   在這些歷史照片的中央,赫然陳列著法眼綜合醫院三階段的照片,而且全是長 二十公分、寬十四點五公分的放大照片。   金田一耕助剛才因為光線昏暗看不太清楚,不過現在他看到了,原來最左邊是 法眼綜合醫院創業時期的照片,攝於明治四十二年,照片下方附加一張長方形的畫 圖紙,上面印粗體鉛字。   “房太郎,那個名牌是你做的嗎?”   “嗯。”   “房太郎的雙手倒是滿靈巧的。不過話說回來,身為照相館的一份子,要是雙 手不靈巧的話可就麻煩了。”   金田一耕助知道法眼綜合醫院創立於明治四十二年,但是他並沒有表現出自己 知道這件事的樣子。   “原來如此。這麼說,法眼綜合醫院最初也不過比一般醫院略勝一籌而已。”   “任何一種行業在創業之初,不都是這樣的嗎?”   “明治四十二年……照這樣看來,那張照片應該是您祖父拍攝的嘍?”   “是啊!我生於明治四十一年,所以這應該是在我出生後的第二年拍攝的。”   怪不得這張照片會顯得如此老舊、色澤黯淡。   不過陳列在它隔壁的照片就跟創業時代的照片大相逕庭了。照片上的建築樣式 也一反創業時代紅磚材質的明治色調,它所呈現出來的是明亮、健康的白色建築, 由上面的粗體鉛字字跡,可以知道這張照片拍攝於大正十年。   “這是誰拍的照片呢?”   “大正十年時,我只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子,而我祖父已屆退休的年齡 ,所以這一張照片應該是出自我父親之手。”   金田一耕助看到最後一張照片的名牌上寫著“攝於昭和二十年九月五日”,心 想這一張應該是德兵衛拍攝的。   “看到這張照片就會讓我回想一件事,在戰爭期間,政府不允許我們隨隨便便 捕捉這些畫面,要是被憲兵看到,鐵定會被視為敵國派來的間蝶,抓進豬籠裡關起 來。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大戰結束,當時我正過著三餐不繼的防空洞生活,儘管 如此,我依然專心在東京徒步攝影,我認為這是我們從事攝影工作者的義務”。   “這麼說來,這裡也有關東大地震時的災難照片嘍!那是您的祖先拍攝的吧! ”   “自從我祖父開設本條照相館以來,我們家每一代都秉持同樣的理唸經營事業 。我祖父拍過慶賀中日、日俄戰爭打勝仗的提燈遊行紀念照片,也拍過日比谷的火 災災難照片。”   “你們把這些照片全都保存下來了?”   “不只是照片,連底片也都完好如初地保存下來,而且全都按照年代順序排列 保存,我們老闆可是個做事一絲不苟的人呢!”   房太郎又挺起胸脯,一副興有榮焉的樣子。   “這些都是很重要的文化資產呀!”   金田一耕助笑著說道:“如此說來,令尊跟法眼家的關係也非常深厚哆!”   “這是哪兒的話啊!”   德兵衛對金田一耕助的話感到吃驚,他接著說道:“法眼家可是有頭有臉的大 戶人家,我們只不過是從事攝影工作的人,哪裡敢高攀呢!最初法眼家在醫院坡蓋 醫院的時候,我們這家照相館因為離他們比較近,才會委託我們拍紀念照,也因此 我們才有機會拍下這些照片。倒是您……剛才聽說您和蓋法眼綜合醫院的風間建設 的老闆是熟識,這麼說,您也和法眼家有來往嘍!”   “哈哈!您說到哪兒去了?風間是風間,我是我,我們兩人的工作性質截然不 同。我不過是個四處漂泊的流浪漢,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風間伸出援手,我才能 寄住在他小老婆開的旅館裡。哎呀!好像又要下雨了……”   的確,才停了一會兒的紛飛細雨這會兒又開始灑落。   金田一耕助連忙取出洋傘,啪的一聲打開它。   “那麼,代我向令郎問聲好。”   他輕輕地點點頭之後,便踏上微暗的道路走遠了。   這時候是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晚上七點左右。                 再次來電   三個鐘頭之後,本條直吉回來了,那時正是雨勢最大的時候,本條直吉沒有帶 傘出門,回來時身上穿的雨衣早就濕透了。   由於本條直吉對照相館這個行業沒有太大的興趣,他一直想找一份輕鬆的工作 ,因此從昨天開始,他便在雨中奔波一整天,然而今天同樣也無功而返。   本條吉直用肩膀撞開店門,看了看櫃台裡的德兵衛和房太郎一眼,顯得有些膽 怯,但隨即便迸出這麼一句話:“唉!到處都濕答答的。”   說完之後,他便穿著沾滿泥濘的鞋子走上位在室內左側的樓梯。   “直吉,等一等。”   德兵衛從櫃台裡叫住他。   “夠了、夠了,有什麼話明天早上再慢慢跟我說吧!”   “今天有個奇怪的男人來店裡找你。”   “奇怪的男人”這句話引起本條直吉的注意,他單手放在樓梯扶手上問道:“ 是什麼樣的男人?找我有什麼事?”   “是一位叫金田一耕助的,你還記得這個名字吧!”   “金田一耕助?哈哈!就是那個頂著鳥巢、不怎麼樣的偵探啊!他來咱們店裡 幹嘛?我付了五千塊給他,那筆錢好比扔在臭水溝裡……”   “不是五千塊,是兩萬五千塊。”   “兩萬五千塊?爸爸,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今天來店裡拿調查費用,而且還帶了一份調查報告給你。”   “於是你就付了那筆調查費用?”   “是啊!我是付了那筆調查費用,因為那是一份相當完整的報告。”   “你怎麼那麼傻呢,再給他兩萬豈不是跟失竊沒兩樣?”   “直吉,你下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大少爺,快下來吧!你最好還是聽老闆的話。”   房太郎也跟著附和兩句,不過本條直吉絲毫不為所動。   “要說話我在這兒也聽得到。爸爸,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沒什麼事情的話, 我就在這兒聽你說吧!”   “喂!我問你,你覺得金田一耕助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又是金田一耕助!老實說,我壓根兒就不認為他有什麼特殊之處,真搞不懂 你為什麼會付給他兩萬塊!”   “那我再問你一件事,你知道金田一耕助這個人現在住在哪裡吧!聽說是你自 己去找他的……喏,你說說看,他究竟住在哪裡?”   “這件事我當然知道,他就住在大森的松月旅館。”   “提起松月旅館,你大概也知道它和金田一耕助究竟有什麼關係。”   德兵衛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反觀本條直中卻是一臉垂頭喪氣,雙眼漸漸露出 畏怯的神色。   “他是因為松月旅館幕後老闆的關係才能住在那兒。從警政署到我們這兒公幹 的等等力警官還特別告誡我,千萬別以為他是個寄人籬下的人。”   “你知道那位幕後老闆是誰嗎?”   “是誰?難不成是黑道大哥嗎?”   “直吉,你聽好,剛才我已經讓房太郎去打聽過了,所以這件事絕對錯不了。 現在法眼綜合醫院不是在重建嗎?鷹架上搭起的布幕上頭,很清楚地寫著‘風間建 設’幾個大字。風問建設算得上是國內第四大或第五大的建設公司,它的老闆—— 風間俊六就是松月旅館的幕後老闆,也是金田一耕助的好朋友。”   原本以不屑眼光看著德兵衛的本條直吉,乍聽之下,立刻全身無力地坐在樓梯 的階梯上。   “直吉,你明白嗎?我要你知道的是,不要只憑一個人的外表和容貌去評斷一 個人。在這次戰爭中,我們不就已經體會到並不是只有留著鬍鬚、意氣風發的人才 偉大嗎?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乍見之下不出色,實際上卻是莫測高深的人,金田一 耕助就是這一類型的人物。風間建設現在正在興建法眼綜合醫院,金田一耕助有這 麼一個大人物當後盾,為什麼要接受你這種小人物的委託,去調查一群毫不起眼的 爵士樂團團員呢?你認為他真的只是看上區區的兩萬塊或兩萬五嗎?”   德兵衛不愧擁有豐富人生閱歷,他看人的角度就跟本條直吉不一樣。   可是他並不瞭解金田一耕助這個人酷愛推理,他往往為了興趣而工作,甚至不 收費。他有時窮得連買包香煙的錢也沒有,甚至得跟女服務生三跪九叩地借錢過日 子!   “爸爸,金田一先生和法眼家究竟有什麼關係?”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剛才也想探探他的口風,可是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老闆,這麼說來,他和法眼家一定有某種關係。說不定法眼家委託他調查什 麼事,而就在他的調查陷入膠著狀態的時候,少爺正巧也有事委託他調查,因此他 乾脆順水推舟,也就是說少爺被那個男人利用了。”   房太郎真是把他的小聰明發揮得淋漓盡致。   “房太郎,你閉嘴!對了,直吉,你是九月七號的傍晚去找金田一先生調查事 情的吧!他說六點左右送你出去之後,他也立刻出門,但是當他晚上十二點回到住 處時,發現房間被人翻得亂七八糟的,他還笑說並沒有東西失竊,你該不會……”   “爸爸,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總不至於淪為樑上君子吧!”   “好吧!算了,先不管這個問題。不過,當你告訴金田一先生八月二十八日晚 上發生的事情之後,他有沒有什麼反應?比方說有沒有想到什麼事情……”   儘管金田一耕助掩飾得很好,但畢竟還是瞞不過本條直吉,他心裡有數,所以 才悄悄潛入金田一耕助的房裡,只是這件事他絕沒有向他的父親吐露。   “直吉,你快點下來,這裡有金田一先生的調查報告,裡面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   本條直吉這才走下樓來到櫃台,從德兵衛手中接過調查報告書。   “這個叫‘發怒的海盜’的爵士樂團是五位團員加上一位女主唱,還有一位見 習生,一共是七個人。這份調查報告把這五個人的家世、背景、年齡、地址都寫得 非常詳盡,可是對於你認為最有問題的山內敏男和山內小雪,調查書中卻只有他們 兩人目前住在五反田,至於他們的經歷、身世等都不詳。”   “可惡,竟然對我有所隱瞞!”   本條直吉氣得火冒三丈,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一通改變命運的電話響起,德兵 衛伸手接起電話。   “這裡是本條照相館。咦?你說……你是那位曾經來我們這兒的小姐?哦,就 是找我們拍結婚照的……是、是,正是八月二十八日晚上的事。”   德兵衛連忙用服神向其他兩人示意,弄得本條直吉和房太郎也跟著緊張起來。   “啊!我兒子剛結束工作回到店裡,請稍等,我立刻叫他來接電話。”   德兵衛捂住話筒說道:“上次那個女的打電話來,你最好裝作不知道雪妹、小 雪之類的名字,只要靜靜地聽對方說話就好。”   “好,我知道。只是……她究竟要說什麼呢?”   本條直吉從德兵衛手中接過電話便說:“喂,我是本條照相館老闆的兒子,前 陣子承蒙您照顧本店……”   本條直吉的口氣非常客氣,一點兒也不會讓人聯想到他曾經從事非法生意,或 是有涉足賭馬、賽車這方面的活動。   “哈哈!你說什麼?今天晚上再去一趟那棟房子?沒什麼、沒什麼,晚是晚了 一點,不過只是十點半嘛!對我們而言,根本不算晚。那麼,你要我拍的……什麼 ?風鈴?是、是,我還有印像,就是吊在金色屏風前面的那串風鈴,哦……你說是 為了要拍紀念照啊!好的,我明白了,我這就出門,謝謝你再次照……”   本條直吉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話筒那頭傳來掛上電話的聲音。   “直吉,怎麼回事?一直聽你說風鈴、風鈴的。”   “上回我拍的結婚照不是有串風鈴嗎?他們今天又在那裡掛了一串風鈴,說是 想拍一張紀念照。”   本條直吉一邊說,一邊準備照相器材。   德兵衛看在眼裡,連忙說道:“好,既然如此,我跟你一起去。”   “爸爸,你就別去子,這點小事還用得著您親自出馬嗎?讓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   “混蛋!你看看你自己,為什麼兩隻手抖個不停?”   “老闆,有什麼狀況嗎?”   “嗯,我覺得有些奇怪,不過我也說不上是那一點,總之,那女人的聲音讓我 感覺陰森森的。”   “老闆、少爺,既然如此,我也一塊兒去吧!叫我們這麼晚跑去拍風鈴的照片 ,說不定有什麼陷阱哦!”   “房太郎,你也這麼認為嗎?”   “是啊!像這種時候,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我看我們還是一塊兒去吧!”   於是他們三人一塊兒出門。   現在時間是十點四十五分,雨勢已經不像剛才那麼大了,不過還是滴滴答答地 下個不停。                 竊竊私語   “對了,阿謙,你為什麼會說‘醫院坡上吊之家’感覺很詭異?”   “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是從那裡衍生出來的啊!我是指內山突然和妹妹小雪結為 夫妻,剛開始,我還以為他們只是在開玩笑呢!”   “我也這麼認為。我還猜想阿敏大概是因為跟阿哲有些過節,所以才故意投出 這一記牽制球。”   “是啊!結果就搞出這場非常誇張的婚禮。既然他們的目的是要結為夫妻,我 覺得儀式簡單隆重,請一些要好的朋友就可以了,用不著如此大費周章嘛!”   “我可不認為阿敏打算簡單隆重,你看他跟阿風借道具服裝,又叫會修理電器 的阿雅費那麼大的功夫去牽線佈置,事後才知道那棟房子是附近有名的鬼屋,以前 曾經有人在那兒上吊自殺過,這……”   “而且連攝影師也找來了,可是這場婚禮背後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內幕。”   “內幕?啊!對了,說不定就如同那天晚上大家猜測的那樣,那場婚禮只是為 了演給阿哲看!”   “不,不是這樣!阿敏和小雪的確結為夫妻了。”   “是啊、是啊!你還在現場偷窺哩!結果被阿敏逮個正著……哼!你這個偷窺 狂!”   “別說我了,你自己也不是想偷看,否則幹嘛二樓、一樓地來回跑?只要稍加 留意就能明白你的動機了。唉!山內漸入佳境的時候,就會發出獅吼般的興奮聲音 ,特別是最後那一聲……”   “哈哈!大力士也太投入了吧!”   “不,不只是山內,小雪的表現也不輸給他呢!平常看似謹言慎行的小雪,在 興奮的時候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嘻嘻!所以你受不了,就跑到二樓偷窺是嗎?”   “你欠揍啊!阿平!”   “你這傢伙,什麼阿平、阿平的,你不過是個見習生,竟然想跟我平起平坐! 哼!你這個油嘴滑舌的毛頭小子、偷窺狂!”   “對不起、對不起,吉澤,話說多了就會忘記應有的規矩,總之,請你慢慢地 聽我說。”   從這段話對話中,不難知道這兩個人分別是爵士樂團“發怒的海盜”的成員— —吉他手軟骨頭阿平和見習生加籐謙三。   這兩個人現在正站在“上吊之家”的裡坡。   “換句話說,問題就在佐川。佐川非常迷戀小雪,就算我說山內他們倆已經結 為夫妻,佐川也不接受這個事實,他還說那是他們兩人故意這麼做,好教他信以為 真。後來佐川又說,除非他親眼確認過,看看是不是真有其事,否則就要把我踢出 這個樂團。對我來說,他這句話相當有份量喔!”   “是啊!所以你只好被阿哲收買了。”   “要是我被踢出樂團,不就得喝西北風了嗎?為了生存下去,我也只好……”   “那麼,結果如何?究竟是演戲還是如假包換?”   “唉!那還用得著說嗎?那叫聲之驚人,猶如猛獸一般,而且還持續了好一陣 子哪!我當時真的大吃一驚。”   “嘻嘻!混蛋傢伙……可是平常秀秀氣氣的小雪,為什麼會突然變了一個似的 ?”   “那是因為他們畢竟是兄妹,在魚水交歡的同時,她不但受到良心的譴責,生 理和心理方面也都承受相當大的壓力。不過話說回來,佐川相當生氣呢!他說雖然 山內他們兩人沒有絲毫血緣關係,可是兩人都叫同一個人母親啊!”   “是呀!這件事我也聽說過。”   “山內是個不喜歡被世俗道德約束的人,這種事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痛不癢。可 是小雪就不一樣了,佐川說她滿可憐的,這話說的一點也不假。”   軟骨頭阿平似乎是那種很容易被人看輕的類型,見習生阿謙在談話之中往往跟 他沒大沒小的。   “可是阿謙,今天晚上我們為什麼非要去偷窺那個房子不可呢?你說所有事情 都是肇因於那棟房子……”   “那個呀!阿平……不,吉澤,你難道還沒有察覺嗎?”   “你是指什麼事?”   “我是說這幾天阿敏和小雪看起來非常奇怪,不光是兩人的舉止很怪異,小雪 甚至還時常落淚呢!”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   吉澤平吉早就知道這件事,不過他故意要讓這個年輕的見習生瞭解自己是個不 會去偷窺人家隱私的人,所以才佯裝不知情。   “前天那場颱風過後,他們回到五反田的住處便門窗深鎖,這不是教人感到納 悶嗎?”   “就算這兩個人想做什麼,也只局限在那個房間啊!”   “阿平,你還沒注意到啊!現在,請你仔細聽我說的話!剛才我遇到阿雅,他 說他以前做過電力公司的配線工。”   “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八月二十八日晚上舉行婚禮的時候,不就是阿雅爬上 電線杆,接通那間房子的電線嗎?”   “所以呀!阿雅在阿敏的拜託下,前天早上又爬上電線杆,接通那間房子的電 力了。”   “你說什麼?”   “阿雅把這件事告訴阿風,阿風大吃一驚,不過他倒是相當沉得住氣,他跟阿 雅說:‘明天早上去看看。’於是兩人便結伴回去了,後來你也來了,他們便找你 一塊兒加入他們的行動,然而我總覺得這件事有一些詭異。”   現在時間是十點五十分,本條照相館那三個人正走向“醫院坡上吊之家”……                 發現屍體   在醫院坡派出所值勤的寺板吉藏巡警,始終對醫院坡上吊之家有一種說不出的 恐懼感。   八月二十八日晚上,他在管轄的區域內巡邏,最後爬上裡坡,回到自己的派出 所。   當他到達裡坡的坡底時,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爵士樂團,不過他並沒有把這 件事放在心上。因為醫院坡正面這一帶,近來發展得相當快速,派出所前的那條大 街上,商店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所以他認為那大概是某家商店的開幕宣傳。   但是當他緩緩爬上裡坡,來到一個T字型的交叉路口處時,察覺爵士樂的聲音 是從左側傳過來的,於是他停下腳步,抬頭朝上看。   對面左側的坡上不遠處有一棟很大的舊房子,那是戰前曾興盛一時的法眼綜合 醫院的附屬建築物。   法眼綜合醫院在昭和二十年春天遭空襲炸毀之後,這棟附屬建築物也遭受不小 的摧殘、打擊,自此之後就成了一座空屋。   但是現在,寺板巡警卻看見那家空屋燈火通明,裡面還傳來陣陣爵士樂的聲音 。   如果這時門燈和玄關前面的燈都沒有亮,只有演奏爵士樂的後面房間附近的燈 光亮著的話,寺板巡警肯定會起疑。   但是當時不僅屋內的每個房間都燈火通明,連站在大街上都聽到吵吵鬧鬧的爵 士聲。寺板巡警於是想起下午有卡車進出這一戶人家的事,他以為是一群怪人搬進 這間屋子,因此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緩步打從那棟房前經過。   (反正附近沒有其他人家,即使爵士樂再怎麼嘈雜,也不會有人向附近派出所 反應吧!)因此當第二大同一時間,寺板巡警爬上裡坡時,原本以為今晚又可以聽 到同樣的爵士樂,沒想到他來到裡坡時,卻發現那棟房子一片漆黑,連門燈、玄關 前的電燈都沒點亮。   寺板巡警不解地打從那棟房子前經過,即使又隔了一夜,仍然是同樣的情況。   最後,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狐疑,終於決定走到裡面一瞧究竟,結果發現那棟房 子不過是棟空屋。   於是他認定前幾天所看見的說不定是狐仙或是鬼火之類在作怪,根本不好意思 向別人提起這件事。   但是九月初,高輪台町的一家照相館向警方備案,歷經那夜詭異經驗的寺板巡 警這才瞭解那大的狀況絕對不是自己的幻覺,也因此被主管責怪他延宕向上級上管 報告的時機。後來,每當他晚上巡邏到這裡時,總會勾起一些不甚美好的回憶。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晚上,又發生同樣的情況。   當他來到那棟有問題的房子門前,瞧見裡面發出一閃一閃的亮光,他不由得停 下腳步,抬頭看看天空,以為是閃電導致的現像,可是當天晚上不斷下著綿綿細雨 ,並沒有任何打雷的跡像。   他再次看了一眼附近有閃光遊走之處,赫然發現屋內的照明設備亮起,跟剛才 的閃光完全不一樣。   “哼!這回我絕不上噹!”   寺板巡警對這棟房子已經瞭若指掌,自從發生過八月二十八日晚上的那種狀況 後,舉凡門柱與門柱之間,被籐蔓纏繞的大谷石圍牆破損處,以及路障之類的東西 ,他沒有一處不清楚。   寺板巡警也知道在這麼多的路障中,哪一個比較容易闖入屋內。   然而,當他正要越過路障時,猛然察覺事情不妙。   因為他動作太快,雨衣的下擺被路障的釘子釘住,就在他猶豫不決時,房子後 側突然傳來啪噠啪噠的腳步聲。   “什麼人?”   阿謙一邊說,一邊用手電筒照射寺板巡警。   寺板巡警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可是當他透過手電筒的燈光看到阿謙臉上僵硬 、恐懼的表情時,自己也不禁打了個冷顫。   “喂,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從對方的髮型和臉上的鬍鬚來看,寺板巡警知道對方的年紀比自己輕,因此他 放下心,說話的聲音也輕柔許多。   阿謙用手指了指身後,舌頭卻一點也不聽使喚。可是當他察覺寺板巡警進退不 得時,便一個轉身衝向另一個路障。   “別跳!站住!否則我要開槍了。”   儘管如此,年輕、動作敏捷的阿謙仍然快速地翻越過另一個路障,宛如脫兔般 衝下坡去。   寺板巡警好不容易才脫困,立刻跟著要衝下坡追捕阿謙,但就在這個時候,後 面燈光明亮的房間裡,再度發出一道白色的閃光。   “還有人在屋裡?”   寺板巡警一想到剛才那人臉上害怕的表情時,也不由得直打哆嗦,但為了前途 ,他決定一雪前恥。   他這回非常順利地通過路障,試圖接近大廳。   寺板巡警先來到本條直吉上次看到有很多樂器的大廳隔壁的西式房間,由於和 大廳相隔的那扇門是開著的,因此可以聽到自裡面傳出的說話聲。   “房太郎,底片還剩下幾張?”   “老闆,還有兩張。”   “那麼……直吉,全都拍完吧!最好是從各個角度拍攝。”   “知道了,爸爸。”   現場除了這三個人的聲音之外,便是落在屋頂上的滴答雨聲。   沒一會兒,閃光再度亮起,接下來的那一瞬間,寺板巡警持槍跳進大廳裡面。   “你們在這裡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他一衝進去看清眼前的情況後,不由得愣了一下。   只見本條直吉抱著三腳架變換照相機的位置,而那位看起來像是本條直吉父親 的人正在準備焚燒鎂粉。   “至於最年輕的男子正跪在地板上,把本條直吉遞過來的底片裝進皮包裡,同 時再把新的底片交給本條直吉。”   總之,這三個人態度嚴謹得宛如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   大廳裡還有一個人,但是那人的表情卻和這三人完全不同。   從他一頭長髮、滿臉鬍鬚,就不難知道是剛才逃跑的那個人的同伙。   事實上,他正是軟骨頭阿平。   他靠在牆上,兩隻腳張得開開的,一雙眼睛也瞪得圓滾滾,可是從他眨都不眨 一下的雙眼看來,他一定是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那張臉宛如是世界上最恐怖、駭 人的雕像。   寺板巡警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的使命。   “你們……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可是沒有一個人回答他的問題,他們只是默默地進行最後的儀式。   德兵衛負責燒鎂粉,本條直吉則負責按下快門,罩上黑布的照相機呈四十五度 仰角。   就在寺板巡警順著照相機的角度往上看時,頓時整個往上跳了起來,彷彿有一 股巨大的力量從下面把他往上推一般。   “長官,也難怪你會有這樣的反應,因為剛開始的時候,我們也跟你一樣,可 是三個人在一塊兒,膽子就大了起來,所以我們不像那邊那個年輕人,也不像剛才 從這裡逃走的小娃兒一樣失去理智,因為……這是我們的工作。”   德兵衛事不關己他說道。不過這些話究竟有沒有傳進寺板巡警的耳朵裡,可就 沒有人知道了。   因為就在距離寺板巡警視線不到一公尺的地方,正吊著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東 西……   那是一顆人頭!雖然他蓄著長髮,卻仍然可以分辨出是男人的頭頗。   看來兇手不是用鈍刀斬下這個男人的腦袋,就是由於極度害怕而頻頻發抖,以 致切口處顯得非常不規則。   那令人作嘔的肉塊、血管以及各種腺體全都血跡斑斑,好比一支血紅的冰柱垂 掛在天花板上似的。   此外,那顆腦袋從臉頰到下巴全都長滿濃密的鬍鬚,而且他彷彿死不瞑目地瞪 大雙眼,低頭瞪視下面的人。   值得注意的是吊掛在他下顎鬍鬚前端的白色東西。   那是一枚原本用來掛在風鈴下面的金屬片,金屬片上還沾滿血跡,想必兇手將 它掛在死者鬍鬚前端的時候,那顆頭頗還在滴血……   金屬片上面的字跡並沒有被鮮血模糊掉,上面寫著——父親未來,母親企盼地 懸著一顆心入睡……   天竺浪人垂掛在天花板上的頭顱……正是大力士阿敏——山內敏男的項上人頭 ! 熾天使書城

    【第7章 暗中摸索】                 慶功宴上   昭和二十八年韓戰結束,壓在日本人頭上好幾年的GHO(聯合國總司令部)終 於撤退。儘管美日雙方仍訂有美日安保條約,但主權還是交回日本人手上,日本人 好不容易才安下心來。   那一年日本經濟不景氣,連大學畢業生都不容易找到工作,不過日本靠著經濟 上握有的自主性,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兩、三年內,便漸漸擺脫了從前的陰 霾。   雖然如此,發生令人聞之鼻酸的“人頭風鈴殺人事件”,還是帶給日本整個社 會相當大的衝擊。   這一樁屍首異處的殺人案件之所以在日本社會掀起巨大的漣漪,主要是因為它 太駭人聽聞,兇手把頭顱割下來當風鈴吊掛的殘酷行徑更讓人膽寒,因此全國人民 和傳播媒體紛紛為之嘩然。   後來,即使警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搜查,依然沒有進一步的線索。經過二十個 年頭之後,整個案件才真相大白。   昭和二十八年的殺人事件究竟是怎麼發生的?為什麼延宕這麼久的時間才查出 真相呢?   事實上,當寺板巡警以電話向高輪警局報告這樁驚大動地的殺人案件時,已經 是晚上十一點左右,那時金田一耕助正好也在場。   他在當天晚上七點左右離開高輪台町的本條照相館之後,突然一起興起想去高 輪警局。   他在八點左右到達高輪警局,正好等等力警官也在,局內一時之間變得熱鬧非 凡。   大約兩個月前,高輪警局轄區內發生一起殺人事件,這個案件和金田一耕助並 沒有直接關係,但是因為警政署負責調查這件事的人是等等力警官,等等力警官曾 針對這樁案件詢問金田一耕助的意見。後來,金田一耕助提出幾點建議,不料真的 成為破案的關鍵。   高輪警局的真田警官自然是感激萬分,因此他一看見金田一耕助來到高輪警局 ,立刻興奮地拉著他談話,並忙著介紹其他警員給金田一耕助認識,大家相談甚歡 ,不知不覺已經十點鐘。   十點鐘一過,警局內興奮的氣氛也差不多冷卻了,金田一耕助正準備告辭時, 等等力警官卻留住他說:“對了,金田一先生,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卻始終被其 他瑣事纏身而抽不出空,本條照相館老闆的兒子有沒有去拜訪你?”   “不是你叫他到我那兒去的嗎?”   “是啊!就是有關在醫院坡上吊之家舉行奇怪婚禮的事……”   這時,真田警官也加入他們兩人的談話。   “當時我正好經手一樁案件,沒空詳細調查他所說的事,不過根據我事後的瞭 解,那件事的確非常詭異。”   “你說非常詭異是指……”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問。   “那天晚上……喔!那是上個月幾號的事?”   “聽說是八月二十八日晚上。照相館老闆為了避免事後會牽連到他兒子,才叫 他兒子先到警局報案。”   “嗯,我覺得照相館老闆的兒子非常無禮,而且他很會察言觀色,甚至懷疑那 樁奇怪的婚禮跟毒品有關。”   等等力警官也說出自己的感受。   看來這些人似乎都對本條直吉沒什麼好印像。   “對了,真田,你剛才說這件事情有些奇怪,究竟是哪裡奇怪呢?”   “嗯,這件事情……你知道醫院坡那一帶都是我們的管轄區,而且醫院坡上就 有一間派出所,那裡有位年輕巡警叫什麼來著……”   “是寺板吉藏巡警吧?”   金田一耕助的好友——加納刑警面帶笑容地提醒真田警官。   由於高輪警局內有一座出名的泉岳寺,再加上寺板吉藏好像是寺板吉右衛門的 子孫,所以加納刑警很快記住他的名字。   “對、對、對,寺板巡警那天晚上去那一帶巡邏時,曾聽見醫院坡的那棟空屋 內傳來嘈雜的爵士樂。當時他原本打算進屋盤查,後來又因為看見門燈和玄關前的 燈都是亮著的,屋內也恍如白晝般明亮,而且當天下午他看見有卡車出入那棟房子 ,便以為這一家搬來了奇怪的新住戶,於是打消進去盤查的念頭。”   “哦,竟有這種事!”   等等力警官皺著眉頭說道:“這麼說,本條照相館老闆的兒子所說的話可以相 信嘍!”   “應該是吧!我們原本也打算深入調查,可是因為這次的殺人案件陷入膠著狀 態,不得不先傾全力偵辦這個案件,所以才把那件事暫且擱置一旁。對了,不知道 金田一先生有沒有繼續調查這件事?”   “是這樣的,我的當事人已經付了一大筆錢作為訂金,這表示他的確把這件事 看成一件大事。”   “那麼你查出什麼了嗎?”   “事實上,直吉先生並沒有聽到爵士樂的聲音,只是聽到高亢的喇叭聲。不過 從現場的狀況來看,他猜測那個人應該是個玩爵士樂的人,而且從人數上可以知道 ,他們應該不是大型的爵士樂隊,只是小型的爵土樂團。我循著這個線索去調查, 很快就查出那個爵士樂團的資料。今天我把調查報告迭到本條照相館後,順便來這 裡跟加納刑警問聲好。”   “金田一先生,你這麼說我倒想起來了,你知道山內敏男和他的妹妹小雪現在 的下落嗎?”   “喂!加納,你為什麼提到山內敏男和小雪的名字?”   等等力警官睜大眼睛,將身子往前挨近說道。   “咦?不是你介紹金田一先生給我認識的嗎?那時你從警政署打電話給我,說 金田一先生一會兒會來找我,還說如果他問起任何事件,都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好像八月……”   “二十一日的事。”   金田一耕助回答得非常快。   那天是法眼彌生委託金田一耕助尋找內山敏男和小雪這對兄妹下落的日子,而 日期對這樁案件來說又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因此金田一耕助特地將每個重要的日 子牢牢地記在腦海裡。   “好像有這麼回事,但是,我並不知道金田一先生究竟想問什麼事,因為這個 人是從不透露半點口風的。”   這下子,加納刑警只好把當大的狀況一五一十他說出來,他敘述完後,接著說 :“當時我覺得很奇怪,法眼綜合醫院院長的未亡人為什麼要尋找這對兄妹的下落 ?”   這個問題令金田一耕助感到很難回答。   對一個私家偵探來說,委託人就是他們的“神”,一般市井小民總沒有背叛神 明的道理吧!如此一來,他也只好清清喉嚨說道:“唉!其實從昭和二十二年起, 彌生夫人便一直委託徵信社尋找這對兄妹的下落。而他們之所以沒有找到這對兄妹 ,是由於對方早就洞悉彌生夫人會採取這一招,刻意隱瞞自己的行蹤。”   “這麼說來,金田一先生已經找到這兩人了?”   “嗯,這一切多虧直吉先生的幫忙?”   “哦!這又是怎麼回事?”   “彌生夫人委託我尋找這對兄妹倆的下落時,只給了我一個提示。而就在我研 究那個提示的時候,直吉先生忽然找我調查發生在醫院坡上吊之家的奇怪婚禮,他 還說當天晚上的新郎叫阿敏,新娘叫阿璇。根據彌生夫人的說法,琢也先生在生前 非常疼愛山內敏男,經常叫他‘阿敏’,我心想這會不會就是直吉先生說的那個‘ 阿敏’。同時,我也在猜測‘阿璇’是不是‘阿雪’的諧音?就這樣,我才能順利 找到他們的落腳處。唉!這一切多虧直吉先生的幫忙!”   “金田一先生,這麼說來……”   真田警官把身子往前挨近問道:“他們既然是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結為 夫妻也很合理,但是為什麼要在那間空屋內舉行婚禮呢?而且還刻意拍下結婚照。 ”   在金田一耕助回答之前,加納刑警先插嘴說:“他們之所以選擇在小雪的親生 母親——冬子上吊的地方舉行結婚儀式,並請照相館的人前來拍攝結婚照,大概是 想把照片寄到法眼家。換句話說,這或許是小雪對法眼家無言的報復吧!因為冬子 的死,法眼家多少也得負一點責任,金田一先生,你說是不是?”   “嗯,一切可能正如你所說。”   雖然金田一耕助十分懷疑那天晚上的新娘可能是由香利,但他並沒有把這個疑 問提出來。而且,就多門修從“發怒的海盜”團員們身上旁敲側擊到的消息來看, 大家似乎也都認為當天晚上的新娘子是小雪。   就連金田一耕助也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一時眼花看錯了!他只不過在日比谷的 娛樂場所和由香利打過一次照面;另外,他對小雪的印像也不是很深刻,或許化了 濃妝的她和原來的模樣相差很大呢!   “對了!真田警官,本條照相館究竟是一間怎樣的照相館呢?剛才我拿調查報 告去那家照相館時,發現它好像是一家歷史十分悠久的照相館。”   “是啊!我每次從那家照相館門口經過時,都看到櫥窗裡陳列著許多年代久遠 的照片,從明治到大正、昭和都有,就像民俗史料展一般。”   加納刑警也跟著表示看法。   “那家照相館創業於明治二十五年,可以算是東京歷史最悠久的照相館。”   “嗯。但是金田一先生,這家照相館有什麼問題嗎?”   等等力警官一臉訝異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哦,沒什麼。”   金田一耕助含糊地帶過這個問題,不露痕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錶,沒想到現 在已經十一點三十分了。   “啊!都已經這麼晚了,真是抱歉得很,各位已經辛苦一天了,我還來打擾這 麼久。”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聲突然響起,真田警官趕緊接起電話。   “喂,高輪警局……哈!我們現在正談到你呢?咦?什麼?喂喂!別激動、別 激動……我根本不懂你在說什麼……啊!什、什麼?醫、醫院坡的上吊之家掛了一 個人頭!”   聞言,金田一耕助那雙原本正在扣鈕扣的手不禁停了下來,他吃驚地朝電話的 方向看去。   “喂、喂,你、你說的可是真的?咦?你說什麼?金田一耕助……嗯,這個人 我認識啊!什、什麼?這顆人頭的主人是金田一耕助認識的人!是誰說的?本條照 相館老闆的兒子……那麼,本條直吉也在那兒嘍?被害人究竟是誰?什麼?阿敏? 是山內敏男……好的,我們立刻趕去,你務必要維持現場狀況,要是再出什麼烏龍 事件,一定唯你是問。”   真田警官掛上電話後已經嚇得滿頭大汗。   “金田一先生,一切就如你所聽到的。”   真田警官目光犀利地直視金田一耕助。   “剛剛寺板巡警說話顛三倒四,根本表達不出完整的意思,不過,我想你大概 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吧?”   “總、總而言之,阿、阿敏,也就是山、山內敏男被殺了!他的頭、頭顱還被 人、被人掛、掛在醫院坡的上吊之家……”   金田一激動口吃的毛病就越嚴重。   等等力警官的眼中也散發出驚訝的神色。   “既然如此,大家立刻準備出發吧!”                 兩個枕頭   十分鐘後,金田一耕助一行人已經趕到醫院坡上吊之家。   當大家抬頭仰望著掛在大廳吊燈鎖頭前端的阿敏——山內敏男的頭顱時,心中 不由得升起一股痛惜之情。   為什麼這個年輕人必須承受如此殘酷的命運呢?   他從小失去父母,在冬子含辛茹苦的照顧下長大成人。   隨著冬子委身於琢也,他也跟著搬到池端。幸好法眼琢也很喜歡他,即使有了 小雪這麼一個女兒之後,仍然沒有把他當成累贅看待。   只可惜幸福的時光猶如曇花一現,戰爭一來,他原本快樂的日子跟著幻滅。   金田一耕助心裡著實為山內敏男坎坷的遭遇感到難過。   “金田一先生,我突然想起有一句台詞好像是這麼說的:‘沒有一件東西比被 切離人體的男人頭顱更令人作嘔了。’”“那是‘莎樂美’裡希律王說的台詞,剛 才我一看到這個頭顱也是想起‘莎樂美’這齣戲劇。”   “對、對!莎樂美、莎樂美,我以前曾經看過這齣戲。”   “哈哈!那已經是相當久遠的事……可見你的年齡也不小了。”   “沒錯,不過,金田一先生,施洗者約翰的頭是掛在銀盾上,而這顆頭顱為什 麼會掛在這裡?簡直就像……就像一串風鈴似的。”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想,這個男人……不,或許該說這顆頭顱的主人喜歡風 鈴……說不定就因為這個原因,所以……”   “這麼說,被害者真的是山內敏男嘍!”   “嗯,絕對錯不了。”   “對了,剛才忘了問你,你已經向法眼家報告找到山內敏男和小雪的事了嗎? ”   “還沒有。”   “為什麼?你今天不是拿調查報告去本條照相館嗎?”   “警官,直吉先生委託我調查那群奇怪人士,我找出這批人的相關資料,所以 立刻向他報告。但是法眼家委託我辦的可不是這件事,他們只是希望我能找到法眼 琢也的情婦所生的女兒——小雪,以及和小雪一塊長大的山內敏男。我的確是找到 這麼一對兄妹,但並不能確定他們就是法眼家所要尋找的那兩個人呀!所以目前還 不能貿然去向他們報告。喏,對面有一位‘發怒的海盜’的成員,他叫吉澤平吉, 綽號是‘軟骨頭阿平’,請你去問問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吉澤平吉在寺板巡警的猛力搖晃之下,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不過他看起來仍 像是受到相當大的驚嚇,連靠在牆邊都搖搖晃晃的。至於本條照相館那三個人則表 情嚴肅地站在不遠處。   由於那顆頭顱還掛在天花板上,以至於整個房間瀰漫著淒慘詭譎的氣氛。頭顱 正下方還有一大攤血水,整個房間的地板、牆壁上也都有飛濺的血跡……從這裡不 難想像被害人大概是先被小刀之類的東西殺傷,而後頭顱才被割下來。   “咦?頭顱以下的部分在哪裡呢?”   真田警官驀然警覺到這一點,於是看看四周大聲詢問。   一旁的葉山巡警趕緊答道:“本條照相館就在我們高輪警局附近,我並不擔心 這些人會逃跑,因此我一到就立刻搜查這棟房子,可是卻沒有發現身體的其他部分 。”   “什麼?沒有發現其他的部分?”   “是的,剛才我和葉山一起搜查過,都沒有發現死者的身體……”   “沒有身體……找不到身體其他部分……這麼說,兇手帶走死者的身體,只留 下頭顱哆!”   真田警官腦際的太陽穴已經浮出青筋,整張臉也脹得通紅。   葉山刑警連忙說道:“這話怎麼說?”   “請你過來這裡看一下。”   一行人在葉山巡警的帶領下,來到一個三坪大的房間。   只見裡面有充滿情趣的棉被、墊被和兩個枕頭,不過棉被被捲成一團,墊被也 弄得亂七八糟,看樣子這裡應該是他們大打出手的第一現場。   “請看那個枕頭套,上面纏了一根頭髮哩!”   “這麼說,這樁命案的兇手是女性嘍!女的把男的殺了,並割下男的頭顱,然 後帶著男的身體逃走?”   真田警官的嗓門越來越大。這時,站在一旁的等等力警官則露出一副哲學家的 模樣,喃喃自語道:“我想,這件命案肯定是跟女人有關。”   “為什麼?警官。”   “因為……既然有施洗者約翰的腦袋,就應該有莎樂美。哈哈!”   這個時候若不是來自警政署的搜查和鑒識人員及時趕到,恐怕患有高血壓的真 田警官會口不擇言地頂撞他的上司。                  審訊   正如希律王所說:“沒有一件東西比被切離人體的男人頭顱更令人作嘔了。” 要是金田一耕助不曾在聖經上看過這則敘述,突然面對這一幕,肯定會被當場嚇暈 。   儘管如此,當他走到頭顱下方的時候,他的目光仍無法自這可怕的東西移開, 只見他迄立在原地好長處一段時間,整個人一動也不動。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靜止不動,並不是被眼前這一幕駭人的景像嚇呆了,而是感 受到死者遭受殘酷命運摧殘的無奈。   當時掠過他腦際的是九月七日晚上,在聖地牙哥酒館觀眾席看到山內敏男對著 由香利吹出嘲弄的喇叭聲的模樣。   想必山內敏男一定曾為了要變成亨利。詹姆士那樣知名的喇叭手,努力不懈地 磨練吹奏喇叭功力。沒想到他現在卻慘遭如此橫禍,金田一耕助一思及此,不禁感 到胸口一陣劇痛。   搜查人員和鑒識人員陸續趕到命案現場之後,金田一耕助一行人也趁機退到隔 壁的西式房間進行偵訊工作。   本條照相館的三個人和吉澤平吉分別被叫到這個房間內接受偵訊。   第一個被叫進去的是本條德兵衛,他大略地說明一下在十點半左右接到那通電 話的情況。   本條德兵衛偵訊完後,本條直吉便走進來,他一看見金田一耕助,立刻微微地 點頭打了聲招呼。   或許他也被今晚的殺人命案嚇著了,態度顯得有些拘謹,不像以往那麼狂妄無 禮。   他所供述的內容和本條德兵衛大同小異,最後還特別強調一句:“那通電話絕 對是八月二十日晚上,在這裡舉行婚禮的那個女子打來的。”   最後被傳喚進來的是房太郎,但是因為他沒有接電話,所以無法就電話內容表 示意見。   接下來,本條德兵衛和本條直吉再度被傳喚進來,真田警官隨即展開尖銳的質 詢:“你說那女子說話的聲音非常低沉,所以……什麼?你們認為她可能在哭!這 麼說,你們是因為她打電話來的時間和要求拍照的內容有些詭異,所以才決定三個 人一塊兒過來看看?”   “是的,整個經過情形就是這樣。”   本條德兵衛和本條直吉異口同聲地說。   “你們來到這裡後,就在隔壁的房間內發現那名女子所指的風鈴竟是頭顱?”   “嗯,但是後來又發生一件奇怪的事,我們來到這棟房子之後,有兩個男人也 來了……”   本條德兵衛皺著眉頭說。   “那兩個男人是什麼人?”   “我想他們都是玩樂器的吧!他們尾隨我們身後潛入這棟房子,可是等他們發 覺我們在拍攝那顆頭顱的時候,其中一個發瘋似地跑了出去,另一個則害怕地昏了 過去……那個昏過去的人,就是現在在隔壁房間的那個人。”   “好,關於這個部分,我待會兒再問那個男人。現在我再問一遍,當你們看到 隔壁房間裡的風鈴居然是人頭時,有什麼感覺?”   “當然是大吃一驚呀!甚至說嚇破膽也不誇張呢!還好我們三個人在一塊兒, 好歹能夠彼此壯壯膽,接著我們就開始做生意了。”   “你們說的‘做生意’就是拍下那顆死人腦袋?”   “是啊!那是客人要求我們拍攝的,對方連費用都付清了,我們當然得拍那個 風鈴……不,是拍那顆人頭啦!”   本條德兵衛說著,便從雨衣口袋裡取出一個西式信封放在桌上。   那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西式白信封。因為封口已經撕開,真田警官很容易就看 出裡面放有十張破舊的千元紙鈔。   “那麼你們怎麼把照片交給對方呢?”   一旁的金田一耕助心思細密地提出這個問題。   “我想對方事後會再用電話指示吧!”   “可惡!你認為對方日後還會告訴你這麼殘忍的照片該寄住何處嗎?”   真田警官氣急敗壞他說著。   “當然啦!”   這時,本條直吉趕緊插嘴道:“否則對方為什麼要我們拍下這些照片呢?難道 是為了要我們立刻報案?”   真田警官一聽到本條直吉這麼說,旋即又發出一聲怒吼:“混帳東西!你們難 道不知道這是人命關天的殺人案件嗎?為什麼不立刻到警察局報案?”   看來這位警官大人已經氣到極點了。   此刻,隔壁的房間正不斷閃著鎂光燈,搜查人員忙著以各種角度拍攝那顆頭顱 。   警方帶來的照明設備把這棟廢棄的屋子照得亮晃晃的,就連庭院也亮如白晝, 大家努力搜索頭顱以下的身體。   “你們一共拍了幾張照片?”   “五張,因為我們只準備這麼多底片。”   本條德兵衛迅速地回答。   “好,把這些底片全部繳交過來,明白嗎?”   “當然沒問題,只是……希望你們用完之後,能把這些底片還給我,畢竟這是 我們好不容易拍攝下來的照片,我想把它留做紀念。”   “哈哈!看來老闆有搜集、整理照片的癖好呢!你是不是想把它當昭和二十八 年的紀念照片,陳列在櫥窗裡啊?”   金田一耕助這番嘲諷的話弄得本條德兵衛一時詞窮,只好瞪著眼睛,久久說不 出話來。   “真田警官,是不是可以讓我問他們幾個問題?”   “可以、可以,請便。”   金田一耕助客氣地先跟真田警官點點頭,接著開口問:“我想先問直吉先生, 當你第一眼看到這顆頭顱的時候,是不是立刻就認出死者的身份?”   “是的,我一眼就認出死者是誰。”   “哦,他是誰呢?”   “就是八月二十八日晚上,在這兒舉行結婚儀式的新郎。”   “換句話說,他就是那個叫山內敏男的人嘍!這麼一來,令尊和房太郎也都見 過這個男人。八月二十八日晚上他去店裡接你的時候,以及九月二日傍晚下午四點 ,他去店裡拿照片時,他們都應該見過這個男人才對。”   “嗯,你這麼說的意思是……”   “也就是說,你們三個人都知道死者是誰,竟然不急著報案,反而還開始拍照 ……”   “哎呀!真是冤枉啊!他們在這裡舉行結婚儀式,我們自然以為他們和法眼家 有些親戚關係,除此之外,我們根本不清楚他的身分。況且,我們之所以在報案前 先拍照,這純粹屬於一種商業行為,因為這樣的機會實在是非常難得……”   本條德兵衛這些話讓人覺得他真是厚顏無恥。   “這就是所謂的職業道德嗎?哈哈!不過話說回來,你還非常有膽量呢!對了 ,直吉先生。”   “是。”   “之前我請令尊把爵土樂團‘發怒的海盜’的地址一覽表交給你,不知道你有 沒有帶在身邊?”   “啊!有的。”   本條直吉把手伸進夾克口袋摸一摸,立刻取出一個信封。   “我正在看這份調查報告時,那個女子就打電話來了。”   “原來如此,謝謝你,這對辦案很有幫助。真田警官,這是被害人大力士阿敏 ——山內敏男組成的爵士樂團全體成員的地址和綽號,只要打一通電話給轄區內的 警局,就可以把這群人帶到這裡。至於吉他手軟骨頭阿平——吉澤平吉,他已經在 隔壁房間了。”   “有了這份資料倒是省了不少事,被害人山內敏男的妹妹小雪住在五反田,必 須先傳喚她到案。”   “是的,主任,我這就去。那麼,這裡就先交給今西了。”   “也好,就交給你去辦吧!”   “啊!等一等,加納刑警。”   金田一耕助連忙叫住他。   “可不可以請你順便打個電話到法眼家?發生這件命案後,大批媒體一定會蜂 擁而至,如果他們因此而受驚,未免太可憐了,總之,麻煩你先通知他們一聲。”   “金田一先生,你認為這件命案和法眼有關嗎?”   等等力警官的眼中充滿懷疑。   “這裡不就是法眼家嗎?而且冬子也是在那個吊燈鎖頭處上吊自盡的,如今冬 子最疼愛的孩子頭顱也被人吊在同一個地方,所以我認為這和法眼家有關係。”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想試試法眼家的反應?”   “是的。不過,這全得靠你的隨機應變喲!”   其實金田一耕助更想知道由香利的反應,可是他不能說出來。   現在已經是九月二十一日的零點三十分,屋外的雨依是滴滴答答地下個不停, 看來金田一耕助又得熬個通曉了。                阿平的口供   本條照相館的人走出臨時偵訊室之後,軟骨頭阿平——吉澤平吉便走入偵訊室 ,他已經陷入歇斯底裡的狀態,所以一走進偵訊室如同決了堤的洪水般說個不停。   “我什麼都不知道,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是在肯德基阿謙的慫恿下才來這 裡一探究竟的。我想這一定是德州阿哲幹的好事,嗯,一定是這樣沒錯。阿哲很早 就對阿敏懷恨在心,他對阿敏是又妒又恨,他嫉妒我們樂團的領導權握在阿敏手中 ,就連小雪也是阿敏的……我們大家都很喜歡小雪”你知道人在‘江湖’嘛!多少 會失去原有的純真,可是小雪不一樣,她有情有義,對任何人都非常溫柔、和善, 所以大家都非常喜歡她……可是小雪的哥哥阿敏卻對她嚴密監控,逼得大家不得不 打消這個念頭。   要是阿哲也放棄就好了,偏偏他的個性十分倔強,還想把小雪占為己有。有一 次他意圖非禮小雪,結果阿敏適時出現替小雪解圍,還把阿哲狠狠揍了一頓。   那個時候,大伙兒都嚇了一大跳,沒想到平常像彌勒佛一樣笑口常開的阿敏, 一旦生起氣來,竟然把阿哲的左眼珠子都打飛了。   這也就算了,想不到阿敏下來還說他要娶小雪為妻,要是大家膽敢再冒犯小雪 ,可別怪他跟大家翻臉無情。後來,他們就在這棟房子裡舉行結婚儀式了。   唉!妝扮成新娘模樣的小雪真是漂亮啊!可是她很害羞,什麼話也沒說,只是 兩眼無神地看著前方,我從沒見過那麼美的新娘子。   也因為這個緣故,阿敏和阿哲兩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僵。前天晚上,他們一定 是約在這裡決鬥……”   “前天晚上?你怎麼知道是前天晚上?”   金田一耕助刻不容緩地立刻提出疑問。   阿平喘口氣,馬上回道:“因為從前天晚上我就沒有看見阿敏、雪或阿哲的蹤 影,由於下個月開始,我們必須到美軍軍營做巡迴演出,所以這一陣子我們每天六 點鐘都要在五反田的車庫集合,為巡迴演出做準備。但是前天晚上我到那兒之後, 車庫的門卻沒有開,我便決定在離車庫一百公尺處一家叫做‘蒙那密’的咖啡店等 等看。我到咖啡店的時候,發現阿風已經坐在那兒等了,沒一會兒,阿雅和阿謙也 一塊兒來了,最後到的是阿哲,當時已經六點半左右,車庫的門還是沒打開,阿哲 因此顯得很暴躁。後來,我們只好差阿謙去看究竟怎麼回事。可是他在門外叫喚了 很久,裡面仍然沒有任何回應,一直到七點半,門始終是關著的。這當中颱風逐漸 增強……”   “啊……等一等!”   金田一耕助再度打斷阿平的敘述,提出問題。   “你說那是一個颱風夜?”   “是啊!就是前天晚上。”   “但是現在已經是二十一日凌晨一點多,所以你說的應該是大前天,對不對? ”   “不管你怎麼說都好,總之,那天七點半大伙兒又回到車庫,結果還是大門緊 鎖,我們繞到到後面去看,沒想到裡面也同樣上了鎖,而且雨嘩啦嘩啦地下著,風 咻咻咻地吹著。這時阿哲非常生氣,他說阿敏和小雪這兩個人丟下大家,不知道跑 到哪裡去了,要是被他找到的話,他一定會殺他們洩恨,說完頂著狂風暴雨跑走了 。從那次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這三個人,不過,我們依然每晚六點乖乖地到車 庫報到,只是車庫從颱風夜開始就一直上了鎖,但因為只有阿敏和小雪才有鑰匙, 大家依然不得其門而入。今天晚上九點鐘,我提議到‘蒙那密’看看,阿風跟我一 起去,只有阿謙一個人在一旁發呆。我們在那兒一直那聊到十點左右,阿謙突然說 要來醫院坡瞧瞧,我本來不想來,可是阿謙又說,颱風那天早上,邁阿密阿雅曾受 阿敏之托,再度來到這裡接電。我聽了也覺得非常奇怪,於是便拉著阿謙一塊到這 兒來看看。阿謙一路上還念著:‘怎麼辦,怎麼辦?’到了這裡,我們又開始猶豫 是不是要進屋去。就在我們猶豫不決的時候,這棟房子後面的房間突然亮起一道閃 光,我們心想那不是拍照時的閃光燈嗎,難道阿敏和小雪又在拍結婚照了?於是便 悄悄潛入隔壁的房間,沒想到卻看見……”   軟骨頭阿平說到這兒,全身顫抖不己,甚至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那是阿哲幹的好事,一定是阿哲干的!我不知 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偵訊結束後,金田一耕助留下寺板巡警和阿平,獨自往屋外走去。   此時屋外在搜索燈光照射下亮如白晝,多少拂去一些殺人命案給人的陰森感覺 。可是,這件命案的殘忍手法教金田一耕助感到不寒而慄,尤其是大廳裡四處飛濺 的血跡,更讓他深感困擾:(根據軟骨頭阿平的說法,阿敏應該是和阿哲在這裡決 鬥,可是像阿敏這種大力士,應該可以將阿哲一拳擊倒才對,怎麼會反而輸給阿哲 ,被砍得如此淒慘呢?   難道這裡飛濺的血跡是阿哲的,當阿敏持持小刀追逐阿哲時,阿敏卻一不小心 跌倒,讓阿哲有機可乘嗎?   但是根據阿修的說法,阿敏並不是一個天性殘暴的人,何況阿哲也沒有理由將 阿敏的頭顱割下,當成風鈴吊掛起來啊!)金田一耕助正在思考的時候,命案現場 的拍照人員已經拍照完畢,鑒識人員也將銀灰色的粉未撒滿屋內,準備採集指紋。   “長官,這真是一宗慘絕人寰的殺人命案,我想兇手一定是個非常殘暴的人。 ”   “嗯,總之,一定要趕快緝捕真兇到案。”   等等力警官一邊督促屬下,一邊來到大廳。   吊燈正下方有一個覆蓋著白布的檯子,台上的銀器裡正放著阿敏的人頭。   高輪警局約聘的山本醫生、凡是遇有重大刑案必定會前來支援的警政署吉垣博 士,以及他的學生加賀助理,都圍著這顆腦袋議論紛紛。   吉垣博士不但跟等等力警官警官是熟識,也是金田一耕助的好朋友。   他看看金田一耕助的打扮,不禁瞇著眼睛笑道:“金田一先生,你還是老樣子 嘛!”   “是嗎,我今天可是特地穿了一件漂亮的薄衫哩!說正經的,我有件事想拜託 你……”   “金田一先生,你似乎老是介入一些麻煩的事哦!”   “不,事實上正好相反,只要我一介入,原本簡單的案子就會變得離奇複雜, 不久更宛如走入迷宮之中呢!”   “什麼話!你怎麼能讓案子墜入迷宮之中呢?”   真田警官氣喘吁吁,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對了,吉垣博士,這顆頭顱的主人大概死亡多久?”   “這個部分你可以問山本先生。”   “那麼就由我來報告一下吧!”   跟高名度的古垣博士相較之下,山本醫生只能說是後生晚輩,只見他一臉嚴肅 他說:“死者至少死亡四十八個小時以上,至於正確的死亡時間,恐怕得請古垣博 士將這顆頭顱帶回實驗室進行更詳細地檢查才能知道。”   聞言,大伙兒紛紛把視線移到自己的手錶上。   真田警官為了慎重起見,特地重複一遍:“現在是二十一日的凌晨兩點,若倒 推四十八小時,就是十九號的凌晨兩點了。”   “可以這樣推斷。總之,我會向等等力警官提出一份更詳細的報告。”   “對了,醫生,死者死後多久頭顱才被切割下來?”   等等力警官問道。   “嗯,差不多是在死者死後一小時或兩小時之後。”   “也就是說,發生打鬥的時間可以往前推到十八日晚上八點、九點,或是十點 左右嘍?”   “嗯。”   “那麼死因是……”   “目前不明。在沒有看到頭顱下的身體以前,無法明確判斷,對了,身體還沒 找到嗎?”   此時新井刑警滿身泥濘、悄悄地走進大廳,他聽見剛才的問答,有些為難地插 口說:“很抱歉,目前還沒有找到頭顱以下的身體。這棟房子的庭院相當寬廣,我 們連草叢裡也找過了,仍然什麼也沒找到,就連挖洞掩埋的痕跡也沒有看到。天亮 之後我們還會再搜查一次,如果依然無法在這棟房子內外找到身體的話……唉!金 田一先生,你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新井刑警雖然面目和善,可是話中卻有向金田一耕助挑釁的意味。   “嗯,現在我們可以清楚知道命案的第一現場就在這裡。如果兇手是為了掩飾 被害人身分,刻意把死者的頭顱帶走,倒是容易令人理解。可是現在,兇手堂而皇 之地把死者的頭顱掛在這裡,卻把身體帶走,這一點就令人很難理解了。”   “金田一先生,這個被害人的個子很矮嗎?”   真田警官插口間道。   “一點也不會。警官,我曾經在舞台上見過這男人一次,他的身高應該超過五 尺八寸,而且他雙肩寬闊、胸部厚實,身體非常強壯,胸毛甚至都長到嚥喉處,總 之,這個人看起來非常有自信,聽說他總是穿著一條連肚臍都露出來的緊身褲站在 舞台上,這樣的體格應該很不容易搬動吧!而且兇手把頭顱割下,身體一定會因此 噴出大量的鮮血啊!”   “金田一先生,這個被害人是否和法眼家有什麼關係?”   “古垣博士為什麼這麼問?”   “我想你大概也已經注意到這個顆頭顱下巴的鬍子前端,掛了一個上面寫字的 金屬片——‘父親未來,母親企盼地懸著一顆心入睡……’這首歌的作者是天竺浪 人,由此看來,兇手是存心把這顆頭顱當成風鈴的。金田一先生,你知道法眼琢也 先生曾寫了一本叫《風鈴集》的歌集嗎?”   “古垣博士也認識法眼琢也先生嗎?”   “不,我跟他並不熟,但是我們曾經在同一所學校兼課,所以經常遇見彼此。 ”   金田一耕助本想就這個部分再提出一些問題,不料去醫院坡派出所打電話的加 納刑警回來了,他一走進大廳便說:“主任、等等力警官,金田一先生……”   他的臉色很難看,所以三人立刻走近他。   加納刑警把他們三人帶到角落,立刻展開報告:“我遵照金田一先生的建議, 試著打電話到法眼家……”   “那個時候他們應該在睡夢中吧?”   “不,正好相反,法眼家立刻就有人接電話,他們都還沒睡呢!”   “法眼家也有什麼狀況嗎?”   “聽說他們才從外面回來。”   “他們上哪兒去了?”   “請等一等,在此之前,我想問一下金田一先生,你知道法眼家一位叫由香利 的小姐嗎?”   “我知道,不過我並沒有見過她。”   金田一耕助沒有說謊,因為他還沒有正式和由香利見過面。   “那位叫由香利的小姐今天結婚,大家送她搭機前往美國,所以我打電話去的 時候,他們才剛回到家。”   “胡說八道!”   真田警官突然怒吼一聲。   “簡直就是一派胡言!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這個時候哪有從羽田起飛的班機! ”   “你弄錯了,主任。我也問過同樣的問題,結果對方說他們不是從羽田飛往美 國,而是從橫田基地起飛的。”   “由香利搭美國空軍的軍用飛機?”   金田一耕助突然覺得被人用棒子在後腦勺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他如同掉入陷阱裡的野獸,瞪著一雙眼睛思考整件事情,由於太過專注,就連 他經常出現的抓頭動作都忘記了。                 通知噩耗   現在筆者再把加納刑警的話重述一次。   法眼家最初來接電話的人是女傭,當時加納刑警便感到有些納悶,因為時間相 當晚了,照理說對方應該會隔一會兒才出來接電話,但是對方竟來得那麼快,於是 他順口問對方,才得知法眼家今天有喜事。   當時加納刑警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只覺得還好對方家裡有喜事,否則 這麼晚打電話,實是是太失禮。   於是他自報姓名,並說有件事想告訴彌生夫人。接著五十嵐光枝便出來接電話 ,她高興他說:“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要緊事,可是今天我們家裡有些事情,夫人非 常疲累,有什麼事請你告訴我,由我代轉好嗎?”   由於光枝的語氣非常興奮,再加上女傭剛才說的話,於是加納刑警問對方是否 有喜事,結果對方說:“是的,我兒子阿滋和法眼家的由香利小姐今天在麻布的教 會舉行結婚儀式,兩人剛剛才搭機飛往美國,我們也到機場去送行,才回來不久… …”   這時加納刑警提出真田警官先前提出的問題,對方卻答說:“他們並不是從羽 田機場起飛,而是從橫田基地飛往美國。”   “從橫田基地?”   加納刑警屏住氣息,繼續聽對方說:“是的。我們家夫人從GHO駐日本的時候 起,就跟他們維持不錯的關係。在GHO撤離之後,我家夫人又和進駐軍的高層人士 交情不錯,所以這回才能運用這層關係。”   光枝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得意。   加納刑警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才好,只好說位在醫院坡的空屋今天晚 上又發生了一件怪事,希望能直接和彌生夫人談一談這件事情,沒想到對方竟淡淡 地回了一句:“你說那間空屋發生怪事,難道又有人在那兒上吊自殺嗎?”   “加納刑警只得告訴光枝不是上吊,而是發生一樁殺人事件,況且被害人好像 和彌生夫人有深厚的關係。”   “你說殺人事件?究竟是誰被殺?”   尤枝這會兒說話的語氣充滿驚訝,不過加納刑警沒有詳加解釋,他只是一再強 調:希望彌生夫人能來接電話。   “哎呀!好吧!我想夫人大概還沒睡,那麼請你稍等,我把電話轉到夫人的房 裡。”   彌生隔了好一陣子才接起電話。   “喂,我是法眼彌生,剛才聽光枝說,我們醫院坡的老家又發生怪事了,而且 還是殺人事件……”   “是的,在此之前我想先自我介紹一下,昭和二十二年的時候,有位婦人在那 棟空屋上吊自盡,我就是當時跟您見過面的加納刑警……”   “原來是加納刑警啊!我記得,最近我還聽過你的名字,咦?是聽哪一位談起 你的……”   “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吧?”   “啊!是的。這麼說,金田一先生去拜訪過你了!不過,這件事以後再談,你 先說說今天晚上究竟是怎麼回事?聽說空屋裡發生殺人事件……”   “是的,這的確是一件悲慘的事,被害人就是夫人要找的青年。”   “你說我要找的青年是……”   彌生說到這裡,不禁停頓了一下。   “難道是山內敏男?”   “是啊!真不幸……”   “你們怎麼確定死者就是山內敏男?”   “是金田一先生說的,他說這一定是夫人托人找尋的山內敏男。”   “那麼金田一先生也在那裡嘍?”   “是的,他現在正在醫院坡的空屋裡。”   “為什麼金田一認為死者絕對是山內敏男呢?”   “聽說金田一先生以前就已經查出山內敏男的住處了,但是因為還有一個部分 不是很清楚,所以延遲向您報告,他還說非常抱歉,總而言之,近日他會到府上跟 您報告這件事。”   “你說敏男被殺,他又是怎麼死的?而且……為什麼會發生在那個空屋裡?”   向來沉著穩健的彌生,今天卻顯得有些焦躁,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走音。   “很抱歉,夫人,這件事我不方便在電話裡跟您說,只是……”   “只是什麼?”   “大批傳播媒體現在已經趕到命案現場了,恐怕不久後他們也會趕到府上,金 田一先生怕您聽到這件事會感到非常震驚,所以要我先通知您,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   彌生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真是非常謝謝金田一先生的好意,麻煩你替我跟他 道謝。不過,被害人真的是山內敏男嗎?”   “是的,除了金田一先生之外,還有兩、三位人證,更何況昭和二十二我也曾 經見過他兩、三次,所以您放心,絕對不會錯的。”   “我明白了。以後我對尋找敏男的事徹底死心了,但是……”   電話那頭的彌生加強語氣說道:“小雪呢?難道連小雪也……”   “很抱歉,我們才發現命案沒有多久,還來不及查明這件事。不過我們已經知 道他們兄妹的住處,待會兒就會著手處理這件事,所以小雪不會有事的。轄區派出 所也會加派警力保護她,這一點您大可放心。”   “小雪也有生命之虞嗎?”   彌生的聲音再次顫抖起來。   “不、不,這只是我個人多慮,您別當真。”   雖然彌生好像還有許多事情要問,可是加納刑警卻不得不掛電話,如果再繼續 談下去,恐怕就要天亮了。   簡言之,山內敏男死在醫院坡空屋這件事,對彌生而言的確是晴天霹靂般的打 擊。   瘋狂“阿哲”爵士樂團“發怒的海盜”的成員大致住在以五反田為中心、國鐵 環狀線的附近。像德州阿哲——佐川哲也就住在目黑附近的惠比壽。   那是一棟由寡婦所經營的兩層樓公寓,每樓各有五間房間。樓下兩個房間分別 住著房東太太和她女兒貞子,房東太大名叫伊籐泰子,她先生原本在這裡經營鐵工 廠,卻在大戰結束的前一陣被徵召入伍,後來戰死於沖繩。   伊籐泰子除了女兒貞子以外,還有一個比貞子大的兒子,可是他比父親還要早 入伍,後來更是英年早逝。不幸的事總是接踵而至,最後就連他們的鐵工廠都因為 戰爭而化為灰燼。   老天唯一眷顧這對母女的是,鐵工廠及附近兩百五十坪的土地都是伊籐家的財 產,尤其是朝鮮發生動亂後,東京近郊的地價更是暴漲。   伊籐泰子原是個非常傳統的日本婦女,生平沒有什麼大志,只求丈夫顧家、兒 子孝順就心滿意足了。而且,她從來不用顧慮生活重擔,因為一切都有丈夫為她打 理得好好的。   但是,戰後劇變的社會形態逼得她成長不少。   幸好泰子的先生在世時喜歡幫助別人,所以當那些曾經受過她先生照顧的人從 戰場回來之後,全成為她的商量的對像。   泰子聽從建議賣掉約一百三十坪左右的土地,買方是金融業者,而且也是個正 派經營的誠實商人。   之後這位金融業者也成了她商量對像。她把賣地所得的錢,加上跟金融業者以 低利融資得來的錢,拿來蓋現在住的公寓。   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二樓的的五間房間全部是兩坪半大的單身套 房,每個房間都可以自己開伙。   至於樓下則有適合年輕夫婦住的三坪大房間和兩坪半大的房間三間。她自己和 女兒貞子分別住在一間四坪大和三坪大的房間,還有一間三坪大的西式房間是管理 室。   或許這棟公寓的地理位置不錯,當她的公寓一完工,房客立刻蜂擁而至。比較 麻煩的是,上夜班的女性比較多,很多在銀座一帶酒吧上班的女性都希望能住進泰 子的公寓。   泰子剛汗始也覺得很困擾,可是跟那些上班女郎談過話之後,卻發現這些女性 不但善解人意,而且十分單純;再加上貞子是個不拘小節的人,所以就把公寓租給 她們了。   由於房客中有許多這類的上班女郎,因此門禁的規定根本不適用,玄關的玻璃 門也只好二十四小時開放,所幸每個和室房間都可以上鎖,這棟公寓從來沒有發生 過盜竊之類的事情。   總之,這棟名為“伊籐莊”的公寓開始租屋至今都非常順遂,而泰子唯一的煩 惱只是女兒貞子的身材。   貞子長得像父親,並不漂亮。大戰結束時她十五歲,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了,卻 依然小姑獨處。   男人一見到貞子,幾乎都視而不見。她不僅容貌、體格長得像父親,就連個性 也遺傳到父親的優點——度量大、喜歡幫助別人,很快便成為很多女房客的傾訴對 像。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凌晨,肯德基阿謙推開“伊籐莊”玄關的玻璃門, 走進裡面。   他是個好奇心強烈的年輕人,幾乎每天晚上都跑去偷看阿敏和小雪的“夫妻生 活”,藉以自慰。   當德州阿哲提出阿敏和小雪是否在演戲的疑問時,他立即以此為藉口,跑去替 阿哲偵察阿敏夫妻的一舉一動,沒想到竟被阿敏逮個正著,不僅被扁了一頓,還被 趕出五反田,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這時,阿哲適時地伸出援手,把他接回去住,可是這個少年惡習不改,依然對 任何事都充滿好奇心。   那一陣子,阿哲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緣故,每個禮拜四下午總會消失兩、三個小 時。   因此好奇心超強的肯德基阿謙對阿哲每個星期四外出一次的舉動感到非常好奇 ,特地尾隨阿哲身後一探究竟。   結果他發現阿哲是在旅館內跟女人幽會,雖然他們經常換旅館,可是跟阿哲在 一起的女人卻未曾換過。   對他們這群人來說,跟女人玩玩本是家常便飯,然而阿哲秘密約會的對像竟然 是一個高級官員的妻子,這一點讓阿謙感到驚訝不已。   他握有阿哲這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卻壓根兒沒想過以此要挾阿哲,儘管如此, 舉止輕浮、不穩重的阿謙仍然在阿哲面前說溜了嘴,因此他又被阿哲趕出“伊籐莊 ”。   離開“伊籐莊”四、五天後,阿謙就像喪家之大般四處流浪。   醫院坡發生的命案雖然嚇得他魂不附體,他卻想藉著向阿哲報告這件命案來取 悅對方,並向阿哲表明自己的忠誠。   當阿謙推開玻璃門的時候,穿著睡衣的貞子就站在通向二樓的樓梯下方。   “咦?這不是阿謙嗎?你被阿哲趕出去之後都上哪兒去了?”   “這個嘛……對了,我大哥在嗎?”   “在是在,只不過樣子有些奇怪。”   “奇怪?怎麼個奇怪法?”   “哎呀!你全身都濕透了,快點進來吧!我正好也有些事想告訴你。”   貞子帶著阿謙來到玄關旁的管理室。   “真要命!你連毛衣都濕得可以擠出水來了,我這就去拿條毛巾給你。把毛衣 脫掉,一會兒我拿一件毛衣給你穿。”   這就是貞子熱心、善良之處。   “貞子姊,你剛才說我大哥的樣子很奇怪……”   “嗯,他從四、五天前就變得怪怪的,還跟我借磨刀石。你知道他要磨什麼嗎 ?”   “他要磨什麼?”   “磨軍刀啊!就是海盜掛在腰際的那種刀子。”   “別開玩笑了!貞子姊,那不是我們用的道具嗎?一把假刀有什麼好磨的。”   “事情才不是這樣哩!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來了一把真刀,他磨完刀之後就走回 房間。我因為擔心他,所以跟在後面瞧一瞧,只見他揮起那把閃閃發光的軍刀,就 像在練習西洋劍一樣,而且他的眼神變得好奇怪……”   “那麼我大哥現在在房間嗎?”   “在啊!昨天……”   貞子話說到一半,看了一眼管理室的電子鐘。   “不,已經是前天的事了,颱風過後那天,他早上六點左右全身濕淋淋地回來 ,從此之後,他整個人就變得怪怪的。”   “變得怪怪的?究竟是怎麼個怪法?”   “他喝得爛醉如泥,我抓著他的雨衣問他上哪兒去了,他卻要我少管閒事,還 把我的手甩開。可是我看見他雨衣底下掛著一把軍刀,手上還抱了一個圓滾滾的東 西,事後我才發現自己的手掌沾了血。”   “你說他在雨衣下佩掛軍刀,而且還沾了血……”   阿謙說到這兒,整個人忽然抖個不停。   “是啊!他大概在什麼地方跟別人打架吧?總之,他一回到房間便關在房裡, 還把門鎖起來,不踏出房門一步。我本來想用備用鑰匙開門,阿哲卻從房裡高喊道 :‘別開門!要是你開門,我就用這把軍刀殺了你!’你說,這不是很奇怪嗎?”   就在這時,一個穿睡袍的女人正好從二樓衝下來;同時,又有兩名刑警從正門 走了進來。   “貞子姊、貞子姊,阿哲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你們說的阿哲是不是在佐川哲也?我們是……”   然而貞子已經沒時間去理會兩位警察的問題,她立刻用備用鑰匙打開二樓三號 的房門,裡面傳來阿哲酒醉的歌聲——“籐蔓上的亡魂人數為十三呀呼——喝吧! 萊姆酒一飲而盡!”   這是史蒂文生在“金銀島”一片裡所唱的海盜歌曲。   房門才一打開,大伙兒就看見穿著一身華麗的海盜裝、臉上戴著眼罩的阿哲, 他氣字軒昂地扶著腰際的軍刀,一隻腳站在枕頭上,嘴裡還咕嚕咕嚕喝著威士忌。   在他那頭長髮上戴著的帽子,正是鑲著海盜標幟的提督帽,也就是阿敏說什麼 也不肯讓給別人的那頂帽子。                 車庫歷險   就在澀谷警局的兩名刑警發現陷入瘋狂狀態的德州阿哲——佐川哲也的同時, 大崎警官的兩名刑警也正趕往五反田山內敏男和小雪兄妹同住的車庫。   那一帶原本也是被戰火波及的區域,可是由於韓戰帶來的好景氣,近來復興的 跡像越來越顯著,唯有這個車庫周圍還像個孤島似的與世隔絕。   大崎警局的芥川警官和板井刑警好不容易找到目標——五反田的那個車庫時, 已經是九月二十一日凌晨兩點鐘了。此時天空依然下著雨,氣溫也十分低。   “喂!他們說的車庫就是這裡嗎?”   芥川警官聲音沙啞地問道。   “應該是吧?”   板井刑警一邊說,一邊用手電筒照射門牌。   “果然。主任,你瞧,門牌上還有住址與山內的姓氏。”   “這麼說,就是住在這裡的年輕人慘遭殺害嘍!”   芥川警官輕描淡寫他說著,可是他絕對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   “聽說被害人有個叫小雪的妹妹。”   “嗯,他這個妹妹應該在家……”   兩道手電筒的燈光交錯照射在車庫的鐵卷門上,然而鐵卷門依舊冰冷無情地拒 絕任何人進入。   “總之,先叫叫看裡面有沒有人住,不過我們大概不必期望她會有任何反應。 ”   板井刑警點點頭,一邊敲鐵卷門,一邊叫山內小雪的名字。   他盡可能提高音量高聲喊叫,可是一如芥川警官所說,車庫裡並沒有傳來任何 回應。   “主任,山內小雪是不是也在車庫裡遇害了?”   “別疑神疑鬼的!我們繞到後面去看看。”   由於車庫後面是一片雜草,兩人才繞到後門,腰部以下的衣褲就全都浸濕了。   不過,後面只有一扇玻璃門,跟前面堅固的鐵卷門截然不同,即使門已經上了 鎖,想要破壞它卻也不是什麼難事。   在芥川警官的示意下,板井刑警立刻用身體撞向那扇玻璃門。   板並刑警在大崎警局內是橫綱級的相撲選手,享有板井山關的盛名,因此玻璃 門在他的猛烈撞擊之後,立刻散成碎片。   沒有多久,那扇玻璃門就整個解體了。   門裡面是廚房,廚房一角還有一道通往二樓的樓梯,此外,廚房和車庫之間有 一扇門,他們之所以設置兩道門,大概是為了達到消音的目的。   “喂!板井,你在發什麼呆啊!這裡應該有個電燈開關,還不快點找一找。”   芥川警官的綽號叫賤川,因為他脾氣不好,大家都十分怕他。還好,板井刑警 很快就找到電燈開關了。   “主任,先上二樓嗎?還是先撞破這扇門?”   “先上二樓看看,等一會兒再查看車庫的部分。”   “是的。”   兩人躡手躡腳地走上樓梯,一上二樓就看見一條縱向走廊,前面有一間兩坪半 的房間,後面則是一間三坪大的房間,兩間房間的牆壁上都沒有電燈開關,在亮晃 晃的燈光照射下,只見兩間房間都整理得非常整潔,洋溢著新婚色彩。   “主任,要搜查房間內部嗎?”   “不,這些還是交給警政署的專人負責吧!畢竟這裡不是命案現場。”   “可是,至少我們可以打開衣櫃和壁櫥的門看看呀!”   “嗯……電好,這就麼辦吧!但是千萬要小心,要是破壞了現場,小心會惹來 上面那些人一頓怒罵。”   “這個我知道。”   於是板井刑警脫掉長靴,走進兩坪半大的房間,他用手帕握著把手,打開衣櫥 。   還好衣櫥並沒有上鎖,裡面也沒有任何異樣,除了許多用衣架掛著的男女日常 便服和舞台用的表演服裝外,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那麼,我來檢查壁櫥吧!”   壁櫥位於三坪大的寢室裡。以前山內敏男住在三坪大的房間,小雪住在兩坪半 大的房間;自從八月二十八日那場奇怪的婚禮以後,他們便買了一張雙人床,開始 過著夫妻生活。   壁櫥旁邊有個三尺寬的壁翕,壁畝裡有一隻青瓷花瓶,裡面還插了幾株大理菊 ,此外,壁翕附近的天花板上掛了一個庵型的鐵製風鈴。   “主任,這個東西掛在這兒很奇怪。”   “聽說命案現場的人頭也是像風鈴一樣被吊掛起來,而且鬍鬚前端還垂掛了一 隻金屬片。”   “這個風鈴上面也掛著一個金屬片,上面寫著:‘風鈴在未獲關愛的兩人窗前 低吟作者琢也’。”   看來,吊這串風鈴應該是山內敏男的意思。他之所以把風鈴掛在這裡,是表示 自己就像養父那般深愛小雪的母親,也深愛著小雪吧!   從鳳鈴上有燒燬的痕跡看來,這一定是冬子從池端的廢墟帶到木更津的風鈴, 而且也是八月二十八日結婚照裡的那串風鈴。   芥川警官打開壁櫥之後,發現壁櫥裡面收拾得非常整齊,上層的角落放置著兩 床棉被,寢具的一端還用三夾板隔開,堆放著各式各樣的樂器。   除了喇叭之外,還有伸縮喇叭、豎笛、薩克斯風、吉他、長笛等等。看來阿敏 也精通不少樂器呢!   壁櫥下層分得很細,所有東西都排列得非常整齊,其中最多的還是唱片。昭和 二十八年正好是唱片從七十八轉的SP轉盤改革到三十三轉的LP唱片的過渡期。   “這裡有一堆唱片,可是留聲機在哪裡呢?”   “會不會在樓下的車庫裡?既然這些人都在車庫裡練習,那裡應該會有留聲機 吧!可是主任,有一點我始終搞不懂。”   “什麼事搞不懂?”   “他們不是玩爵士樂嗎?照理說生活應該挺墮落的,可是這裡的房間卻收拾得 這麼乾淨……”   芥川警官點點頭,看了看客廳。   “是啊!而且還佈置得挺雅致的。”   他低吟了一聲,突然想到什麼事他說道:“喂!快看看棉裡面,說不定小雪就 在那裡。”   但是沒一會兒,兩人就知道這根本是芥川警官發揮驚人想像力的結果。   “主任,這是不是掛在風鈴上的金屬片?”   板井刑警打開位於壁櫥角落小抽屜的最小層,只見裡面有兩個縱向的間隔,左 邊和右邊都放滿了金屬片。   芥川警官瞧了一眼,只見右邊金屬片的署名是琢也,左邊金屬片上的署名則是 天竺浪人。由此可見,阿敏應該經常替換風鈴下的金屬片。   “喂!我們可沒有太多的時間調查這些東西,走,下樓去車庫看看。”   廚房和車庫之間有兩道門,對板井刑警而言,撞破這兩道門並不是什麼難事, 只不過當芥川警官伸手打開車庫裡的電燈開關時,兩人都忍不住訝異地抬頭望向天 花板。   原來天花板上有一個直徑兩公尺左右的圓形燈罩,燈罩下有五盞燈泡,把車庫 照得有如白晝一般明亮。就在光窗的下方,有一輛加蓋的卡車。   這輛加蓋的卡車有點像是美國西部片裡經常可見的蓬車,他們甚至在車身外搭 上一層咖啡色的防水帆布。   由於卡車載貨台後面的蓋子已經卸掉,所以兩名警察便用手電筒照射內側,只 見蓬車裡堆放了許多帆布,這大概是團員們擔心雨天時只靠一層車蓬不夠,所以另 外又準備許多帆布來覆蓋樂器。   當芥川警官把手放在帆布上,一旁的板井刑警突然滿臉潮紅,神情顯得相當緊 張。   “板井,怎麼回事?”   “主、主任,你看……”   板井刑警指著卡車對面左側的地板,那裡有一攤黑褐色的液體。很明顯的,這 攤血是從卡車的載貨台上滴下來的,數條如水柱般的血跡把卡車側面染成黑壓壓的 一片。   芥川警官連忙看向卡車的右側,不過那裡並沒有任何血跡。由於這輛卡車有點 向左側傾斜,所以血水自然朝左側滴下。   “主、主任,這些帆佈下面會不會有小雪的屍體?”   兩人立刻跳上載貨台,一隻手拿著手電筒,另一隻手合力掀開帆布,剎那問, 他們的嘴裡不約而同發出世上最可怕的呻吟聲。   帆佈下面沒有屍體,可是兇手有可能是在這裡切下山內敏男的頭顱。   只見一堆鋸子、修剪樹枝用的剪刀、鐵錘、鑿子和修理汽車用的工具上沾滿血 跡,就連墊在載貨平台上的兩條毛毯也都吸滿了血水。   “喂,板井,還站在那兒發什麼呆!快點去報告高輪警局這件事啊!”   “報告……怎麼報告?”   “混帳!你眼睛瞎了嗎?這間屋子裡面總會有電話吧!去試試看能不能打通。 ”   板井刑警很快便找到小房間裡的電話,芥川警官等電話一接通,立刻搶過話筒 。他盡可能克制住激動的情緒,把現場發現的情況一字不漏的向話筒彼端的真田警 官報告。   “什麼?你說那裡有分屍的痕跡?那麼……屍體呢?頭顱以下的身體呢?”   “身體?身體不在你們那裡嗎?”   “就是沒有才難辦啊!”   從真田警官咬牙切齒的模樣,不難想見他的血壓又升高不少。   “目前我們這裡並沒有發現頭顱以下的身分部分……至少在這棟建築物裡面沒 有。”   “務必盡快找到……對了,那棟建築物四周有沒有掩埋的痕跡?”   “這個部分我們還沒有著手調查,可是命案現場在你的管區,兇手為什麼會選 擇在這裡分屍呢?”   “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   真田警官發出驚人的怒吼聲,但他隨即發現自己失態,連忙向對方賠不是。   “對不起、對不起,芥川老兄,我一時心急、口不擇言,您可別發火啊!老實 說,這裡好像有一線曙光呢!”   “喔!你是指……”   “聽說澀谷警局那邊抓到一名嫌疑犯,待會兒應該就會帶到你那裡去,只要錄 下口供,就可以知道屍體的下落了。”   “這樣啊!好吧!我知道了,我會盡力協助的,對了,警政署的承辦人員是… …”   “等等力警官,還有金田一耕助也從旁協助。”   “哦,那個多管閒事的傢伙……”   芥川警官一說完便察覺自己失言,趕緊要求對方當他沒說過這句話。   “那麼,再聯絡了。”   芥川警宮掛上電話後,立刻又拿起話簡直撥大崎警局,請求對方給予支援。   突然間,四周傳出震撼力十足的爵士樂聲,嚇得他幾乎跳了起來。   雖然當時並沒有立體音響,可是這裡卻有裝設自動擴音裝置的唱機。板井刑警 將音量調到最大才按下開關,放出的聲音自然教人吃不消。   “混帳的東西!你以為現在幾點了?快把那架吵人的唱機關掉!”   “別生氣、別生氣,入境隨俗嘛!既然我們在調查玩爵士樂的好手,若是不知 道一點爵士樂,未免太跟不上時代了。再說,等支援的人員一到,不就開始搜查無 頭屍體了嗎?”   “說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我們就放鬆心情聽聽爵士樂吧!”   芥川警官和板井山關刑警一邊聽著音樂,一邊不由自主地跟著音樂搖擺起來, 面對爵士樂誘人的旋律,就算是老頑固也會像是吸毒般上癮哩! 熾天使書城

    【第8章 誰是真兇】                沾血的雨衣   佐川哲也被帶到澀谷警局時,整個人依舊處於發狂、焦躁的狀太根據醫生的診 斷,他是因為受到嚴重的打擊,才導致精神錯亂。不過,阿哲究竟只是暫時性的精 神錯亂,還是這輩子都無法復原,恐怕只有時間才知道答案了。   奇怪的是,阿哲即使被帶到警察局,仍然不願意脫掉那一身海盜服裝;有時還 會一邊高聲吟唱自己創作的海盜歌曲,一邊舞動身上佩帶的那把軍刀,旁人根本不 敢靠近他。   後來在伊籐貞子的耐心苦勸之下,阿哲終於放下軍刀,傷心地嚎陶大哭起來。   “小雪,難道連你也遇害了嗎?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你們兄妹倆都被陰 影籠罩著,身邊充滿了敵人。阿敏,這件事你為什麼不說出來?要是大伙兒知道這 件事的話,一定會保護你們兄妹的。”   伊籐貞子聽到哲也說這番話,立刻轉頭向澀谷警局的搜查主任鹽月警官說。   “您聽到他剛才說的那番話了吧!他這個人其實是一隻紙老虎,別看他平常一 副兇狠的樣子,其實內心十分脆弱。我不知道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從他剛才 說的話看來,他並沒有殺人。更何況,我前後照顧這個人整整三年,他是什麼樣的 個性我最清楚。老實說,他連一隻螞蟻都不敢殺呢!”   鹽月警官和大崎警局的搜查主任正好相反,一臉慈眉善目的樣子,是個標準的 好好先生,他對阿貞和阿謙的態度也相當和善。   “你們兩位可以先回去了,有事我們會再通知你們。”   “不,我不回去,在確定阿哲的清白以前,我絕對不離開這裡一步。”   “這樣啊……不知道這位年輕人的意思呢?”   加籐謙三原本就無家可歸,自然跟著阿哲和貞子。   “我……我也留在這兒吧!”   就在阿謙一臉膽怯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高輪警局的承辦人員正好出現在澀谷 警局的大門口。   “你們就待在會客室等候進一步的消息吧!”   從高輪警局趕來的承辦人員包括等等力警官、真田警官以及金田一耕助,其他 的辦案人員則趕赴可能是命案第二現場的五反田。   鹽月警官和真田警官相互寒暄幾句之後,真田警官把金田一耕助介紹給大家認 識。   “原來這位就是金田一先生啊!久仰您的大名,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慈眉善目的鹽月警官非常有禮,他一邊露出彌勒佛般的笑容,一邊點頭致意。   “哪裡、哪裡,只怕給各位大哥添麻煩了,還請您多多指教、多多包涵。”   “鹽月!”   一旁的等等力警官接著說道:“這次之所以請金田一先生來這裡,是因為他認 識佐川哲也這名青年。他並不是佐川哲也的舊識,只是曾經看過他的舞台表演,因 此我們才特地請金田一先生前來協助辦案。”   “非常感激。我們已經證實這名青年就是佐川哲也,只是有件事情非常奇怪… …”   “什麼事情非常奇怪?”   真田警官皺起眉頭,不解地反問道。   這時身後卻傳來一陣男高音的歌聲——   “籐毫上的亡魂人數為十三呀呼——喝吧!萊姆酒一飲而盡!”   “那是什麼人在唱歌?”   “佐川哲也,剛才他也在唱歌,沒一會兒卻哭了起來。”   “鹽月兄,那個人是不是在裝瘋賣傻?”   真田警官低聲問了一句,鹽月警官立刻一臉嚴肅地回道:“事情好像沒有那麼 簡單,精神科醫生說他患了嚴重的精神錯亂。對了,真田兄,你的管區內究竟發生 了什麼案子?剛才你在電話裡說得並不清楚……”   “那麼我先告訴你有關這樁命案的事情吧!”   於是真田警官開始說明這件命案的大致狀況,剛開始他還算冷靜、穩重,可是 沒一會兒卻越說越激動,最後甚至滿面通紅,一副要噴火的樣子。   相較之下,慈眉善目的鹽月警官就顯得溫和多了。   “沒想到你的管區竟然發生這麼嚴重的殺人命案。不過,現在在我們警局裡的 這名年輕人,雖然不至於和這件事完全沒有關係,但是我並不認為他會是割下屍體 頭顱、甚至把頭顱掛在命案現場的人。你看看他,他這個樣子絕不是裝出來的。”   等等力警官等人看見被兩名刑警架進來、走路搖搖晃晃的佐川哲也時,彼此都 忍不住互看對方一眼。   佐川哲也依然身穿海盜服裝,只是已經沒有剛才那種焦躁的模樣;他似乎不知 道自己目前身在何處,也不曉得自己究竟處在什麼樣的狀況下。   鹽月警官攤開哲也的雨衣說道:“這個男人在十九日早上六點左右回到伊籐莊 公寓時,就穿著這件雨衣,而且雨衣上到處沾滿了血跡。值得注意的是,雨衣上沾 染的不是鮮血,而是快凝固的血漬,或是用力擦上去的血跡。”   鹽月警官把雨衣翻過來讓大家看看背部,只見那裡有兩、三條縱向血跡,有的 看起來很明顯,有的卻非常模糊。   “我本來對他背部的血跡感到十分疑惑,但是剛才聽了真田兄的話就明白了, 你說現場牆壁上有一片飛濺的血跡,鮮血往下流,形成一條條的血水。這個年輕人 大概是在鮮血尚未凝固的時候,不小心靠在牆壁上才沾到這些血跡。”   真田警官接著說:“你的意思是說,這個年輕人去過命案現場?”   “是的。但是他到命案現場時,只看到掛在半空中的頭顱,便驚嚇得精神錯亂 了。”   接下來,鹽月警官又拿出軍刀和鑲有海盜標幟的提督帽。   “佐川哲也回到公寓的時候,雨衣下還掛著這把軍刀,根據我們警局內鑒識人 員鑒識的結果,這把軍刀上面完全沒有血清反應。還有這頂帽子……對了,金田一 先生,你說曾在舞台上看過他們表演,不知道你是否曾經見過這頂帽子?”   “嗯,我見過這頂帽子。那是‘發怒的海盜’樂團領導者的象徵。在命案發生 以前,它是被害人的所有物,同時我也聽說佐川哲也非常渴望能得到這頂帽子。”   “的確如此,剛才加籐謙三也提過這件事,只是不知道這頂帽子為什麼會在現 場。這頂帽子上沾了血跡,但並不是鮮血飛濺上去的,而是佐川哲也把帽子夾在雨 衣下的時候,被袖口的血跡沾到的,這也是我們必須仔細調查的地方。”   直田警官聽了之後,點點頭說:“這麼說,佐川哲也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跑到 命案現場。雖然他是事後闖入,但是從他帶著磨好的軍刀看來,他或許是想找被害 人決鬥,甚至殺害被害人。沒想到當他闖入時,對方已經遇害,而且腦袋還被兇手 吊掛在半空中,他一見狀,精神就錯亂了。”   “是的,當我的屬下把他帶到這裡時,他己陷入焦躁不安的狀態,直到現在才 慢慢平靜下來。等等力警官,這個人會不會因此得了失憶症?”   “失憶症?”   真田警官睜大了眼睛,沒一會兒,他又哈哈大笑道:“嗯,有趣極了。那麼我 們先設法讓他恢復記憶吧!”   “怎麼樣才能讓他恢復記憶呢?”   “就是帶他去五反田的命案第二現場,或許他看到一些小雪的東西,就會想起 什麼來也說不定。金田一先生,你覺得怎麼樣?”   “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金田一耕助表示贊同。   “是啊、是啊!順便把加籐謙三一塊兒帶去,他曾經和山內敏男兄妹同住在五 反田,要是有什麼變化,他或許會注意到。”                手銬的鑰匙   一行人在澀谷警局吃過早餐,趕到五反田命案第二現場時,已經六點多了。此 時天色已經大亮,雨勢也變小了。   “這位就是金田一先生啊!剛才聽到真田兄說,您一開始就參與偵辦這件命案 ,可真給我相當大的鼓勵呢!只要有您的協助,相信這件命案很快就能偵破的。”   芥川警官先前還批評過金田一耕助,現在卻一反常態地巴結起他來了。   “我會努力動動我的腦袋,才不辜負各位對我的期望,也希望各位多多指教。 ”   金田一耕助一邊說,一邊還用手指指自己滿是頭皮屑的腦袋,一副得意的樣子 。   “對了,鹽月兄,坐在那邊的人是嫌疑犯嗎?”   寒暄完畢之後,芥介警官立刻把焦點從金田一耕助身上轉向佐川哲也。   “可以這麼說。但如你所見,他的精神狀態不是很正常,所以我們把他帶來命 案第二現場,試試看能不能讓他恢復一些記憶。不過有件事想拜託你……”   鹽月警官對任何人都非常謙恭有禮。   此時車庫四周的草地已經擠滿了人,其中大部份是大崎警局的警員,從大伙兒 無精打采的表情來看,他們大概沒有找著無頭屍體。除此之外,大批的媒體工作人 員也已經趕到這裡採訪報導。   等等力警官和另外三位警官面對媒體時都三緘其口。這時,新井刑警走了過來 。   “警官,想要從這裡搜出無頭屍體,就好比是緣木求魚一樣。你看,這一片草 地那麼平坦,如果兇手曾在這裡挖掘過的話,一定會留下非常明顯的痕跡。再說, 兇手擁有交通工具,說不定會用它運走屍體。對了,金田一先生!”   新井刑警朝金田一耕助擠擠眼,然後笑著說:“我剛才在這片草地上撿到一個 奇怪的東西哦!不過,這件事咱們待會再說,想必你們也想早一點看看分屍現場吧 !那麼,一會兒見。”   新井刑警丟下這麼一句話就轉身離去。金田一耕助看著他的背影,不由得苦笑 道:“這傢伙究竟撿到什麼東西呢?唉!算了,咱們先去現場看一下吧!對了,那 個年輕人也一塊兒去。”   於是一行人穿過昨晚被勇猛的板井山關刑警撞破的後門,再經過廚房和車庫間 的兩道門,來到車庫裡面。   當大家看到卡車裡七樣駭人的工具時,全都啞然失聲,當然,他們也不忘觀察 佐川哲也面對這些工具時的反應。   佐川哲也一看到這些可怕的工具,不禁發出一陣悲鳴,這表示他對可怕的事物 依然存有害怕的感覺,但是他好像並不覺得這些東西跟他有什麼關係。   儘管這裡是他們每天集合、練習的場所,然而此時的他卻對這裡一點印像也沒 有。   芥川警官接著又把佐川哲也帶進辦公室,讓他看一看擺放在那裡的樂器,只不 過他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一旁的真田警官看他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忍不住大吼一聲:“喂!臭小子, 這個鼓不是你以前在打的嗎?看到這個鼓沒有讓你想起什麼嗎?”   芥川警官只好回頭看著加籐謙三說:“喂,小伙子,你會不會打鼓?”   “我……我只會彈吉他。”   “哼!真是沒用。板井,既然如此,我們就讓這小子聽聽爵士樂吧!”   “沒問題。”   說完,板井刑警立刻打開唱機的開關,車庫裡頓時充滿震耳欲聾的爵士樂,可 是哲也依然沒有出現大伙兒所期待的反應。他那混濁的瞳孔裡,充滿著無奈、迷惘 的神情。   “哼!這只老狐狸,你再怎麼偽裝,總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   芥川警官咬牙切齒他說,接著,真田警官連忙出來打圓場。   “喂,別那麼兇嘛!這個人可是本警局重要的人證啊!你這樣又吼又罵的,當 心適得其反。”   “好吧!那麼這個年輕人就暫時交由本署收押,我們會請精神科醫生為他診斷 治療,真田、芥川、鹽月,你們有什麼意見嗎?”   等等力警官提出這樣的建議,三位警官自然也不好再有其他想法。   這時,金田一耕助回頭看著加籐謙三說:“對了,小伙子,你有沒有見過這些 工具?”   加籐謙三看了一眼那七樣工具後,便毫不遲疑地指稱這七樣工具全是這間車庫 裡的東西,而且阿敏經常使用這些工具修理建築物故障、破損的部份。另外,沾上 血跡的兩條毯子則是二樓雙人床上的東西。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真田警官氣得額頭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   “原本大家以為兇手犯案的現場是醫院坡,可是照目前的情況看來,兇手似乎 先在這兒把死者的腦袋割下之後,再把死者的腦袋帶到醫院坡當風鈴一般掛起來。 ”   “芥川兄的意思是,這裡有可能不是兇手犯案的現場?”   “是的。長官,有可能是兇手乘山內敏男不備的情況下殺害他。況且,這裡正 如大家所見,完全沒有任何打鬥的跡像,就連二樓也整理得非常潔淨。”   “對了,小伙子,誰有這問車庫的鑰匙?”   等等力警官轉頭問加籐謙三。   “正門和後門各有兩把鑰匙,阿敏和小雪一人一把,若是這兩人不在的話,任 何人都沒有辦法進入車庫,進不了車庫自然就不能練習。因此颱風夜之後,團員們 都傷透了腦筋,阿哲的憤慨也達到極點。不過即便如此,也沒有人敢輕舉妄動,如 果有人敢任意撞破大門、闖入車庫的話,事後可會倒大楣的。要是惹火阿敏,他絕 對會翻臉不認人。”   “這麼說來,除了阿敏之外,就只有小雪能夠自由出入車庫嘍?”   “是的。”   “小雪會開車嗎?”   “這裡每個人都會開車啊!唯一不會開車的就只有我了,因為我還是見習生, 所以目前還在駕訓班學習。”   “好的,那麼長官,我帶各位去二樓吧!”   一看到二樓的雙人床,佐川哲也的臉部便出現些微的變化。   但是金田一耕助很快便發現,那不過是年輕人都會有的性衝動罷了。   當芥川警官指出掛在天花板上、有燒焦痕跡的風鈴,和吊在風鈴下面琢也親筆 寫的金屬片時,金田一耕助根本無法抑制全身的戰慄。   他一臉木然地凝視著風鈴,當芥川警官指著小抽屜裡的兩種金屬片時。金田一 耕助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在場的每個人都不解地望著他。   “金田一先生,你認為這個金屬片有什麼重大意義嗎?”   “這……這……”   金田一耕助喘著氣說:“金屬片上的琢也,就是法眼琢也先生,他同時也是小 雪的親生父親、山內敏男的養父;而天竺浪人就是山內敏男的筆名。”   金田一耕助說完,神色黯然地輕歎一聲。   加籐謙三雖然早就知道這裡掛了一個風鈴,卻不知道抽屜裡有金屬片的事,更 別提阿敏還擁有個“天竺浪人”的筆名,還有他會創作和歌的事。所以,當他聽到 這件事的時候顯得相當吃驚。   這麼看來,知道這件事的人就只有小雪了;而且在醫院坡的命案現場,阿敏的 頭顱下方也掛著天竺浪人所寫的金屬片。   “阿謙,就你目前所看到的,這房間裡有沒有什麼東西不見了?”   聽到等等力警官提出的問題,阿謙連忙指著壁櫥回答:“我以前住在這裡的時 候,這些棉被都裝在兩個大型的棉被套裡面,而且那種棉被套是用深藍色、厚質的 麻布製成,可以防水。”   所有人聽到阿謙這麼說,臉上紛紛露出緊張的神色,芥川警官更是激動地說道 :“兇手一定是用防水被套裝著無頭屍體,或是部份屍體離開這裡。當被害人遇害 的時候,屍體本身應該還在淌血,所以兇手才會使用防水的被套來包裹屍體。”   “可是,芥川先生!”   金田一耕助隨即問道:“兇手為什麼要做這麼麻煩的事呢?為什麼要大費周章 地把無頭屍體從這裡運走呢?”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裡,發現等等力警官、三位警官及在場刑警的目光全都落在 自己身上,他突然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只好一個勁兒地猛抓頭。   “我可沒有在各位專家面前班、班門弄、弄斧的意思,只不過兇手在分屍,或 是割下死者頭顱的時候……”   他大大地喘了一口氣,企圖改善說話結巴的毛病。   “兇手的目的應該是想藉此隱瞞死者的身分,或者誤導警方辦案的方向,避免 讓自己的身分曝光。可是,現在的情況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芥川警官還不知道這樁命案的整個經過嗎?”   “根據高輪警局的描述,他們在轄區的空屋內發現一個男人的頭顱。經調查後 ,證實被害人是本局轄區內的居民,而被害人的妹妹小雪應該還在這兒,所以高輪 警局希望本局能給予適當的保護。”   “唉!也難怪你不瞭解整個狀況。我們請真田警官來說明這件事吧!”   “不,金田一先生,就麻煩你說明一下,你可是和這件命案最有關係的人。真 田,你覺得呢?”   真田警官沒有異議。   “既然如此,就由我來說明吧!在此之前,是不是麻煩哪位先生將這兩名證人 帶到樓下以便保護呢?”   等等力警官立刻揮揮手,叫一名刑警將阿謙和阿哲帶出去。   金田一耕助這才開始說:“事實上,高輪台町的本條照相館在昨天晚上十點半 左右,曾接到一位自稱是小雪的女性打來的電話,請他們立刻到醫院坡的空屋拍照 。沒想到,當本條照相館的三個人扛著照相器材來到醫院坡的空屋時,卻赫然發現 掛在大廳中央的風鈴竟是一個人的頭顱,而且那顆頭顱上還吊著天竺浪人所寫的和 歌金屬片,也就是說,兇手把死者的頭顱當成風鈴掛在天花板上。”   金田一耕助幽幽地看了一眼掛在壁龕附近的風鈴,繼續說道:“至於兇手為什 麼要這麼做呢?我們目前並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那名自稱是小雪的女性,之所 以打電話給本條照相館,目的是希望有人能立刻發現那顆頭顱,並且向警局報案, 或者她希望其他的團員也知道這件事,進而厚葬死者。”   金田一耕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和一下情緒。   “事實上,在昭和二十二年,也有位叫冬子的女性在那棟空屋的同一個地點上 吊自殺,這位冬子就是小雪的母親,但是因為屍體被人發現時已經太晚了,所以冬 子全身腐爛,聽說身上還長滿了蛆。所以我在想,小雪是不是希望在同樣的狀況發 生之前,能有人發現那顆頭顱……”   金田一耕助再度神色黯然地看著芥川警官,眼中充滿無限傷感的神色。   “但是,小雪為什麼要把阿敏的無頭屍體帶走呢?阿敏的無頭屍體用棉被套包 裹之後,又會被帶到哪裡呢?剛才我已經說過,我們知道被害人的身分,小雪也知 道這棟房子勢必會被搜查,一經搜查,就不難知道這裡是分屍頭顱的現場。那麼, 小雪為什麼不把阿敏的無頭屍體棄置在這裡呢?或者說,她為什麼不在那裡把死者 頭顱切下來,難道只是因為那裡沒有這些工具,因此兇手才把死者帶回這裡肢解, 再把頭顱帶回空屋去?可是,她又為什麼不把無頭屍體棄置在這裡,而非要把它帶 到別的地方去?如果她是想埋葬屍體的話,應該會希望死者死後也能留個全屍,為 什麼偏偏把無頭屍體藏起來?”   “金田一先生,你知道小雪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猜不出是為了什麼。”   “金田一先生,你認為小雪下一步會怎麼做?”   “大概會自殺吧!”   金田一耕助的語氣中隱含一絲落寞,彷彿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似的。   這時候,板井刑警忽然說他在二樓並沒有找到存折和印鑒。   “再怎麼放蕩不羈的爵士樂玩家,也不至於連一點存款都沒有吧?”   於是他下樓去問阿謙,結果阿謙表示:阿敏應該有一本郵局存款簿,只是他的 存款、提款都是由小雪一手包辦。   “好,我們立刻去郵局查問,若是有人提款,就可以仔細問一問那個人的長相 。”   不料,又有一位刑警走進來說:“主任,剛才高輪警局的加納刑警來電說,秋 山風太郎和原田雅實將在品川警局一位刑警的陪同下,朝高輪警局出發。我們是請 他們直接過來這裡,還是先讓他們留在高輪警局?”   “嗯,聯絡加納,請他們留在高輪警局吧!”   等等力警官說完,又回頭對三位警官說道。   “真田,我們可以準備回去了,後續事項就交給芥川處理,鹽月,你負責把佐 川哲也帶回警政署好嗎?”   真田警官並沒有任何異議。   “對了,金田一先生有什麼打算呢?”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見見秋山和原田。”   “歡迎之至。您體力真好啊!”   “因為我是東北人嘛!”   他們才一走出門口,新井刑警已經在那兒等候多時了。   “警官,我撿到……”   “對、對、對,你剛才說撿到什麼東西?”   “我在車庫附近撿到這個東西。”   新井刑警說著,便把手掌中的小鑰匙亮給大家看。   “這是車庫的鑰匙嗎?”   “怎麼可能?你看仔細,這是我們手銬用的鑰匙。”   “可是,這種東西怎麼會在這裡呢?”   “金田一先生,上個月十六日,碑文谷警局轄區內的派出所曾經報告有一副手 銬被盜,而且那名小偷很不尋常,當時手銬旁邊有一把手鎗,他不偷手鎗,反而偷 手銬。”   “新井,這件竊盜案和這次的命案究竟有什麼關聯?”   “被害人山內敏男不是一個大力士嗎?這樣的大力士會遭人殺害,實在是一件 令人難以想像的事。如果阿敏手上戴著手銬的話,恐怕又得另當別論了。兇手可能 是在這種情況下追殺山內敏男的。”   但是金田一耕助卻另有看法。畢竟想在擁有一身蠻力的阿敏手上戴上手銬,也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手銬是在八月十六日被偷的,那正是由香利在輕井澤遭人綁架的前兩天所發 生的事,難道這兩件事真的有關聯?)驚人消息二十日晚上六點左右,佛羅裡達阿 風——秋山風太郎和邁阿密阿雅——原田雅實一如往常地朝五反田出發。但是到了 那裡,卻發現車庫的門依然緊閉著,阿敏和小雪似乎都不在家。   兩人沒有辦法,只好到車站前的“蒙那密”咖啡店邊坐邊等,順便打電話到阿 哲的公寓,沒想到阿哲也同樣不在家。   不久,肯德基阿謙——加籐謙三也來了,三人再度去探看車庫的情況。只見鐵 卷門依舊沒有打開過的跡像。   後來阿雅才說出十八日一早,阿敏曾拜託他去醫院坡那棟空屋裝配管線的事。   “為什麼呢?”   “大概是因為最近阿敏和小雪處得不是很好,所以想再去那裡重溫一下舊夢, 培養兩人之間的感情。”   “原來如此,可是他們兩個現在又到哪裡去了?”   “大概兩人又重修舊好,所以上哪兒去旅行了吧?”   “就算是這樣也該告訴我們一聲啊!我不認為阿敏和小雪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 。對了,阿哲是怎麼回事?”   “阿哲會不會跑去跟蹤他們兩人,或者是負氣睡著了?”   阿雅和阿風的對話全聽進阿謙的耳朵裡,到八點左右,兩人準備要離去時,阿 謙也想跟他們一塊兒走,可是卻被阿雅毫不客氣地拒絕了。   原來阿雅和阿風打算去拜訪市谷一位有名的詩人——井上良成。   井上良成原本是個正統的詩人,後來卻半路轉行創作歌詞,並成為唱片界舉足 輕重的人物。   不過,他在戰爭期間也曾有過一段懷才不遇的日子。由於他堅決不肯創作軍歌 ,結果被當局盯上。所幸他一直沒出什麼紕漏,直到戰後,他創作了一首《戀愛歌 》,這首歌很快便風靡全國,讓當時荒蕪的人心重新拾起一絲希望,從那次以後, 他又回復到戰前的地位,直到現在仍無人能出其右。   但是他的家庭生活就沒有那麼順利了,他在戰爭中失去妻子,停戰之後才和現 在的妻子——美稱子結婚,兩人是典型的老夫少妻。   美稱子是戰後頗受歡迎的流行歌手,在嫁給良成之後,便立刻退出演藝圈。   由於良成的前妻及現在的妻子都沒有為他生下一兒半女,在生活缺乏重心的情 況下,兩人不知不覺地迷上“方城之戰”。   至於秋山阿風則是近來對“發怒的海盜”的未來產生質疑,也對自己彈琴的才 能有限而感到洩氣。   他位於淺草的老家打從江戶時代起,就是專門製作舞台道具的老字號商店。“ 阿風”是他為自己取的藝名,他的本名是浩二。   顧名思義,他在家排行老二,如果他肯乖乖地留在店裡幫父親、大哥的忙,必 定可以成為一位小老闆。但是他不想繼承家業,反而選擇走上音樂這條路。   由於日本放送協會開始在昭和二十八年二月放映電視節目,佐川哲也因此很希 望將來能組成一支樂團,自己擔任樂團指揮,在電視上露臉。   阿風就不一樣了,他為人忠厚老實,只求一步一腳印地實踐自己未來的夢想— —當一名流行歌曲的作曲家。   這天晚上,阿風就是去拜訪井上良成,希望對方能聽聽他重新詮釋由井上良成 填詞的曲子。   其實阿風之前也曾請井上良成試聽過他做的曲子,但是井上良成認為他的音樂 太新潮、也太前衛了。畢竟當時流行歌曲的主流仍是演歌,就算歷經戰爭,它還是 長存於每個日本人的心中。   阿風一方面認為井上良成的思想太過老舊保守,另一方面也覺得對方很率直、 敦厚。他最佩服井上良成的一點,就是井上良成始終認為人活著就要不停地接受改 變,他的年輕妻子也持有相同的意見,所以夫妻倆時常鼓勵阿風。   邁阿密阿雅——原田雅實的想法就跟阿風截然不同。他雖然也意識到“發怒的 海盜”正面臨解散的危機,但他卻不擔心。如果樂團真的解散的話,他或許會決定 轉業。   阿雅畢業於電氣技術學校,離開校門之後便在電器行上班,而且一直對電器用 品非常有興趣,他曾經工作過的電器行,至今都還很希望他能回去幫忙。   兩人在惡劣的天氣下來到井上良成位於市谷的家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並上 良成今天正好錄完新曲,心情十分愉快,就提議大家一起摸八圈。   阿風雖然很希望對方能先聽一聽他的新曲,可是又不好意思堅持己見,只好陪 他們夫妻倆打麻將,不知不覺就打到大半夜,連最後一班電車也趕不上。   “就在我們這兒住一晚吧!你帶來的新曲我明天再好好的聽一聽。”   結果兩人只好在井上良成的家住上一晚,直到隔天早上七點左右,井上太太起 床後無意間翻開報紙,忽然大驚失色地叫道:“阿風、阿雅,快起床啊!你們的朋 友阿敏被殺了,他的腦袋還被人掛在醫院坡的上吊之家哩!”   儘管那天早報報導得並不詳盡,但是阿敏遇害身亡卻已是不爭的事實。   “總之,你們兩人立刻回家,說不定警方會派人到你們那兒去做一些查證的工 作。不過你們別害怕,我們夫婦兩人可以證明你們倆昨晚在我們這裡過夜,對了, 不知道阿敏是什麼時候遇害的?”   井上良成皺著眉頭尋找其他報紙的報導,卻遍尋不著比較詳盡的內容。   阿風和阿雅只好聽從井上良成的忠告,一起回到往處。   只見品川警局的兩名刑警已經在那兒等候他們了,一行人立刻啟程前往搜查本 部——高輪警局。                 疑雲重重   阿風首先被叫進偵訊室,由於他蓄著一頭長髮,整張臉都埋在鬍子裡,在負責 偵訊工作的真田警官眼裡,就像是兇神惡煞一般。   幸好真田警官跟阿風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很快便發現他是個溫和、善良的青 年,因此對他的懷疑跟著減少許多。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也在一旁共同偵訊,加納刑警則負責做筆錄。   “剛才你說昨天晚上住在外面,請問是住在什麼地方?”   阿風立刻照實回答,而且井上良成的名字也夠響亮,在場的人無一不曉,因此 省下不少口舌。   “原來如此,那麼你怎麼知道警方會找你來這兒呢?”   “其實是因為看了今天早上的早報,所以才……”   “那麼我再問你,十八日晚上你在哪裡?”   “嗯,那天晚上,阿敏……”   阿風語氣有些激動,但是他很快便壓抑住自己的情緒,繼續說道:“那天晚上 我也是住在井上良成的家裡。”   “你經常去井上先生的家嗎?”   真田警官的聲音裡充滿強烈的質疑。阿風大概也注意到這一點,立刻提出自己 最近的“心路歷程”作為辯解。   “那天晚上的事我記得非常清楚,大伙兒一直在‘蒙那密’等車庫的門打開, 可是直到八點半左右,仍然不見阿敏他們夫妻倆的蹤影。”   “等一等,你說的‘大伙兒’是指哪些人?”   “鼓手阿哲、吹薩克斯風的阿雅……就是剛才跟我一起來這裡的男子。還有吉 他手吉澤平吉,以及見習生加籐謙三、我,一共是五個人。”   “嗯,接下來呢?”   “由於以前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怪事,大家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後來阿哲還一 臉不高興地回去了。”   “佐川哲也不高興地回去了?”   “遇到這種事任何人都會不高興的,畢竟車庫的門不打開,我們根本沒辦法練 習。大伙兒散會後,我突然想從‘蒙那密’打電話給井上先生,因為之前井上先生 曾答應要看看我作的曲子,正好我已經完成第一首,身上又帶著曲譜,所以便想請 他替我講評一下。當時是井上太太接的電話,她說森廣先生正好也在他們家,可以 請森廣先生唱唱我的新曲。您知道森廣先生吧!他是現在當紅的歌手……”   真田警官微微地點個頭,於是阿風接著說:“井上夫婦都非常喜歡打麻將,即 便森廣先生在那裡,依然是三缺一,因此他們才想叫我去一趟。”   “你們打到幾點才結束?”   “那天晚上十一點左右便停電了,我們自然無法繼續玩下去,可是外頭風雨交 加,也沒辦法回去,於是我只好和森廣先生一起住在井上先生的家裡。”   “也就是說你有不在場證明?”   “嗯,這件事情井上夫婦和森廣先生都可以為我作證。我不知道阿敏是什麼時 候遇害的,但是那天晚上我們一直聽井上先生高談闊論到十二點多才睡著,井上先 生每次喝了酒之後就會暢所欲言。”   “對了,你是不是早就想過這種事一定會發生在你們樂團裡?”   阿風凝視真田曾官的臉好一陣子,不久才輕輕低下頭說:“如果我說完全沒有 任何預感,那是騙人的。就算我不說,你只要去問問其他團員也會知道,阿敏和阿 哲經常意見不合,還曾經大打出手……但是,警官?聽說阿敏不僅被人殺害,他的 腦袋還被掛在天花板上?”   “是的,關於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   “如果是這樣的話,兇手一定不是阿哲。人都是有感情的,阿哲有可能在一言 不合的情況下動手殺了阿敏,可是他應該還不至於殘忍到非要割下阿敏的腦袋不可 。再說,割下死者的腦袋不也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嗎?”   金田一耕助聽了,不禁插嘴道:“真田警官,可不可以讓我問一個問題?”   “可以、可以。”   “秋山,聽說你老家是在淺草的山籐商店?”   “金田一先生,你是說淺草的山籐商店?”   等等力警官驚訝得反問了一句。   “是啊!警官,那是一家專門製作舞台道具的商店,而且從江戶時代就一直營 運至今,是一家歷史悠久的老店。”   “哦,那個山籐商店啊!”   等等力警官這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而一旁的阿風卻臉色發白地看著金田一耕 助。   他先前一直以為金田一耕助不過是一名小刑警,所以根本沒有將他放在心上。 直到負責偵訊的真田警官客氣地稱呼對方時,阿風才意識到對方來頭不小。   阿風曾聽過金田一耕助的名字,也聽過這個人雖然貌不驚人,卻是個頭腦冷靜 、充滿智慧的私家偵探。   可是阿風並沒有訝異多久,他很快便靜下心,重新看著對方說道:“是的,我 就是山籐商店老闆的兒子。”   金田一耕助笑咪咪地繼續說:“在場的人似乎都忽略了一件事——八月二十八 日晚上,醫院坡那棟空屋裡曾經舉行過一場奇怪的婚禮。阿風,你應該還記得這件 事吧?”   “是的,我還記得這件事,那天是阿敏和小雪的結婚典禮,我們全體團員都出 席參加那場婚禮。”   “那麼當時阿敏身上穿的錦緞褲裝、小雪頭上戴的假髮,以及玄關處的屏風等 ,都是你從家裡拿出來的吧?”   等等力警官和真田警官這下子終於明白金田一耕助的問題,兩人不約而同睜大 眼睛看著金田一耕助,真田警官更是張著嘴,好像要說什麼話似的。   但是他隨即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閉上嘴巴。   阿風依然語氣平淡地回答:“是的,那是阿敏拜託我這麼做的。”   “但是,你是個非常小心謹慎的人,應該知道那畢竟是人家的房子,總不能隨 隨便便在別人家裡舉行婚禮啊!而你竟然沒有任何意見,也不反對,這又是為什麼 ?”   阿風微微一笑道:“金田一先生,你不知道嗎?那棟空屋並不是別人的家,而 是小雪的家啊!”   聞言,等等力警官和真田警官再度大吃一驚,金田一耕助則繼續盯著阿風看。   “這麼說,你知道小雪的身世?”   “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為什麼?不是阿敏告訴你的嗎?”   “不,這件事另有隱情。”   阿風喘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其實早在我們樂團成立以前,也就是昭和二十 三年左右,我就認識阿敏了,當時阿敏是‘饑餓骨骸’的實習生,小雪則是那個樂 團的主唱。由於小雪長得非常可愛,因此我便問其中一位團員關於小雪的事情,那 人告訴我:“想知道這對兄妹的事,不妨去查閱去年六月的報紙。但是,知道之後 千萬別告訴別人,因為他們正在躲避別人的追查。”我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隨即跑 到圖書館,把昭和二十二年六月的報紙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好不容易才看見他們兩 人的名字。關於那個事件,想必金田一先生也知道。”   “我想……這位刑警應該比我更清楚,因為他就是那個事件的承辦人員。”   金田一耕助指著在一旁默默做筆錄的加納刑警說道。   阿風光是朝加納刑警看了一眼,然後才說:“看了那些報導,我不禁對有錢人 家的無情和冷酷感到義憤填膺,後來,阿敏兄妹又銷聲匿跡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 去年夏天,阿敏再度出現,還說要組成一支爵士樂團,希望我能加入他們樂團。當 時我在一些俱樂部、酒吧裡兼差彈鋼琴,我非常欣賞阿敏的個性,同時也認識其他 團員,像是鼓手阿哲和吹薩克斯風的原田雅實,至於吉他手吉澤平吉則是阿哲推薦 的。如此一來,樂團很快就有了一個雛形。但是我知道小雪的背景,有一次無意問 說溜了嘴,把他們雖然是兄妹,卻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事說了出來,阿敏立即臉色 大變,我當時也感到很害怕,心想大概要死在他的手裡了,因為他實在太強壯…… 沒想到接下來的那一瞬間,他竟然跪在地上求我,要我絕對不可以跟旁人提起這件 事,他還哭著央求我,要我告訴其他成員他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妹,我只好答應他的 要求,在我告訴你們之前,我一直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情。”   “但是,阿敏為什麼要把這件事當成秘密呢?”   真田警官低聲間道。   “小雪的母親遭法眼家冷酷無情的對待,最後更選擇在那棟空屋內上吊自盡。 因此阿敏擔心別人如果知道小雪是法眼琢也的女兒,也許又會惹得法眼家不高興, 甚至逼他們走上絕路……”   “我明白了。因此當他們在那棟空屋裡舉行婚禮時,你非常能體諒他們的心情 ?”   “不,剛開始我非常反對,認為他們太感情用事。可是阿敏怎麼也不肯聽我的 勸告,他力排眾議,一意孤行。唉!現在我覺得好後悔,當初應該努力阻止他們, 也許今天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真田警官,接下來由你發問吧!”   金田一耕助一臉疲倦地向真田警官點點頭。   “好的,秋山,我想問的是,你知不知道小雪現在人在哪裡?”   “小雪?”   阿風的臉色又是一陣慘白。   “你們不知道小雪在哪裡?難道連小雪也……”   “你最後一次見到小雪是什麼時候?”   “十六日……颱風夜的前一個晚上。那天晚上大家聚在一起練習,也是我最後 一次見到小雪和阿敏。”   “聽說阿敏和小雪最近感情不是很好,你認為呢?”   “這句話是誰說的?”   “你先別管是誰說的,我們只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阿風猶豫了一會兒,像是萬念俱灰似的說道:“唉!小雪是個賢妻良母,但是 阿敏卻不是這種人。常常有女人找阿敏,阿敏也藉此來張羅資金,讓樂團度過難關 ,可是小雪卻不能忍受阿敏這種生活方式。”   “這麼說,阿敏的背後有幾位強而有力的女性金主在支持他,所以小雪才會心 生嫉妒嘍?”   “與其說小雪嫉妒,不如說她希望阿敏能擺脫這樣的生活方式。其實就算阿敏 不這麼做,以‘發怒的海盜’目前的經濟狀況而言,應該還是可以撐上好一陣子。 ”                詭異的對話   阿風應訊完畢,就輪到阿雅上場了。   他滿臉通紅地走進偵訊室,一看到真田警官便說:“警官,我剛才聽到對面的 警察大哥說阿哲涉嫌殺害阿敏而遭警方逮捕,這是真的嗎?如果是的話,簡直就太 荒唐了!”   “冷靜點,原田,你對這件命案有什麼看法?”   “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以前,請你先告訴我,阿敏究竟是什麼時候遇害的?”   “兇手是在十八日晚上八、九點,或者十點左右行兇的。行兇後一個鐘頭又將 屍體分屍。阿雅,關於這個部份,你有什麼相關情報嗎?”   “我不知道,總之,阿哲是清白的。”   真田警官聞言,立刻把身體從椅子上往前挪一點。   “阿雅,你能證明佐川哲也有不在場證明嗎?”   “嘿嘿,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真田警官點點頭。阿雅一坐在椅子上便說:“警官,你剛才說的不在場證明, 我可以證明一部份,剩下的另一部份就得由其他人來作證了。”   “其他的人是誰?”   “別急、別急,我抽根煙可以嗎?”   阿雅從口袋裡取出一包和平牌香煙,真田警官見狀,連忙把煙灰缸遞給他。   “喏,請用。”   阿雅舒舒服服地抽了一口煙之後才說:“警官,你剛才說兇手行兇的時間大約 是八點到九、十點之間。但事實上,八點的時候,我們都在五反田的‘蒙那密’, 你可以派人去問一問那家店。”   “我們問過了。”   “那就好。由於那天晚上過了八點,車庫的門還是沒有開,而且阿敏和小雪也 沒有任何消息。阿哲很生氣,他是第一個離開的。後來我們也打算解散,我跟阿風 向來是一塊兒行動,可是那天晚上阿風要去別的地方,至於軟骨頭阿平……你知道 他嗎?”   “嗯,我知道。他是吉他手。”   “我跟他合不來,肯德基阿謙倒是跟他走得挺近的。因此我便一個人到五反田 鬧區一家名為佐神野的酒店喝酒,你們可以派人去調查。”   “好的,我知道。”   “我經常到那裡喝酒,老闆娘和兩位女侍都認識我。在那裡我才有機會把心裡 的內疚說出來……”   “你說的內疚是指……”   “那天早上我又受阿敏之托,到醫院坡的空屋進行配線工作。由於阿敏沒跟任 何人提起這件事,因此那天晚上大家在‘蒙那密’碰頭的時候,我也隻字未提。”   “原來如此。你因為這樣而內疚嗎?”   “嗯,後來我突然想去阿哲那裡,還好五反田和惠比壽距離非常近,坐電車一 下子就到了。”   “那麼,阿哲在家嗎?”   “不,我比他早一步到達。阿哲住的那家公寓叫做‘伊籐莊’,就在我正要推 開玻璃門進去的時候,身後正好有輛計程車停了下來,緊接著阿哲走出計程車,而 且車裡還有一個人對著阿哲笑,我想,只要你們能找到車子裡的那個人,就能有阿 哲的不在場證明。”   “那個人是誰?”   “別急、別急,請你讓我好好他說下去。”   “是、是、是,不好意思,你高興說什麼就說吧!”   “嗯,當時阿哲心情非常愉快。你想想看,當時是十一點半左右,若阿哲殺了 人,又把對方腦袋割下來的話,他還能如此氣定神閒、快快樂樂地和人約會嗎,別 人我是不知道,至少阿哲沒這個本事。”   “我瞭解。那麼阿哲為什麼這麼高興呢?”   “這個啊……當時他說有好消息,叫我去他房裡,他一進房門便拿了一瓶威士 忌要乾杯,說是提前慶祝。我問他慶祝什麼?他說……對了,警官,你知不知道赤 板有家叫K。K。K的夜總會?那可是我們心中嚮往已久的目標哦!”   金田一耕助一聽到K。K。K夜總會的名字便忍不住叫了一聲,一旁的等等力警 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並把身子往前挪了一下說道:“我知道K。K。K是一間高級 的夜總會,你說它怎麼了?”   “阿哲興高采烈地告訴我說:‘也許我們有機會在K。K。K登台表演哩!’” “是不是有人答應了阿哲這件事呢?”   “嗯。警官,我想阿哲在離開‘蒙那密’之後,一定很想到醫院坡的空屋去。 一般人的妒火達到極限的時候,通常第六感覺都挺准的。如果當時那個人沒有叫住 他,他一定會衝到那棟空屋去。果真如此的話,事情又會演變成什麼地步呢?我真 是難以想像。對了,你說兇手行兇的時間是在九點到十點之間吧?所以……”   “叫住他的那個人是K。K。K的人嗎?”   等等力警官不答反問。   “嗯,阿哲拿了那個人的名片便一個勁兒地猛親。這也難怪,能在K。K。K登 台表演,就意謂著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可是現在發生這麼不幸的事,等於是把我們 的夢想砸個粉碎。”   說到這裡,阿雅整個人就像洩了氣的皮球一般。   等等力警官急忙在一旁為他打氣。   “喂,阿雅,振作點。我來猜猜究竟是誰的名片會讓阿哲一個勁兒地親個不停 好嗎?”   “咦?警官,你也認識K。K。K的人嗎?”   “K。K。K我常去,但不是以客人的身分去那兒,而是去看一位叫多門修的大 哥。哈哈!”   等等力警官愉快的笑聲充塞在整個偵訊室裡。   “警官,你真的認識那個人?”   “認不認識倒不重要,總之,兩、三年前他還有另一個稱呼——美國修,是個 相當令我們頭疼的小混混。”   “啊!那個美國修……”   真田警官突然想起了什麼。   “是啊、是啊!那個小混混是個人見人愛的小伙子,還好他現在已經浪子回頭 ,在K。K。K擔任酒保的工作。對了,那家夜總會的幕後老闆就是風間建設的社長 ——風間俊六。”   真田警官和加納刑警都知道風間俊六和金田一耕助之間的關係,所以兩人都轉 頭看向金田一耕助。   “警官,你別炫耀自己的博學多聞好嗎?讓阿雅把話說下去嘛!”   金田一耕助一副恨得牙癢癢的樣子。   “哎呀!真是抱歉……那麼請阿雅繼續說下去吧!”   “不過,有件事我想先跟警官說一聲。”   阿雅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動著說:“阿哲也知道多門修以前叫美國修,是不良 幫派的一個要角,可是他卻非常佩服多門修,因為多門修是個重情義的漢子,比起 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強得多了。”   “的確,這就叫做盜亦有道。然後呢?”   “然後多門修遞給阿哲一張名片,還跟阿哲談起在K。K。K登台表演的事情, 之後多門修便攔了一輛計程車,兩人一起去了西銀座的巴黎。”   金田一耕助也知道“巴黎”。九月七日晚上,多門修帶他去過那家店。   “他們在那兒談了許多事情,後來停電了,多門修就叫一輛計程車送阿哲回來 。”   “啊!原來如此,這當中的詳細情形以後我直接問阿修就可以了,那麼,接下 來是不是可以請你談一下你到達‘伊籐莊’之後,還和阿哲談了些什麼呢?”   阿雅吃驚地看著頭一回開口問他問題的金田一耕助,並上下打量金田一耕助之 後問道。   “警官,這個人究竟是誰?”   經過金田一耕助自我介紹後,阿雅一雙眼睛張得更大了。   “什麼?這傢伙就是金田一耕助……”   他話說到一半,連忙捂住嘴,過了一會兒,才不好意思他說:“對不起,我聽 人家說你穿著不怎麼樣,可是卻相當了不起。既然你認識多門修,有關‘巴黎’那 一段,你就直接問他吧!這樣就可以證明八點半到十一點半左右,阿哲的確不在命 案現場了。總之那天晚上,阿哲的情緒真可以用‘欣喜若狂’這四個字來形容,由 於他把團員間彼此有心結、有誤會的事告訴多門修,多門修便勸他跟阿敏盡釋前嫌 。就在阿哲也有意這麼做的時候,我卻說了不該說的話。我說出那天早上曾受阿敏 之托,去醫院坡的空屋裝配管線,所以阿敏和小雪這會兒大概在空屋裡重修舊好吧 !我一說完,阿哲立刻變臉,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威士忌,我害怕他遷怒於我,趕 緊奪門而出。”   “那時候幾點?”   “後來我在惠比壽搭上電車,所以我想,離開‘伊籐莊’時大概還不到一點吧 ?”                 愛恨交加   佐川哲也自八點半到十二點半之間的不在場證明因此得到證實了。   原田雅實回去之後,哲也大概真的去醫院坡了,只不過那個時候一切都已經結 束;他看到那顆慘不忍睹的頭顱,也就在那一瞬間,他便精神錯亂。   “金田一先生,接下來就是你的責任嘍!”   原田雅實一離開,等等力警官半開玩笑他說。   “我知道。阿修的工作都是在夜間,這會兒大概還在公寓睡覺吧!”   現在的時刻是上午十一點,多門修果然還在公寓。他剛睡醒,正一邊吃早餐一 邊看報之際,卻聽見金田一耕助在話筒另一端告訴他這個大消息。   “總之,你立刻趕來高輪警局一趟,因為你的證詞對整個案情來說相當重要。 ”   “我知道,那麼我這就去。”   當電話那頭傳來強而有力的回應聲,金田一耕助才放心地掛上電話。   “謝謝你,金田一先生。”   真田警官的語氣中滿是真誠的感謝。   這時,真田警官已經拿到偵察小組自醫院坡命案現場採集到佐川哲也鞋印的報 告;另一方面,警方還在現場採集到兩個指紋,其中一個是被害人的指紋,至於另 外一個究竟是不是佐川哲也的,目前正在進行對比工作。   此外,噴灑在現場的大量血液,初步鑒定都是O型,附著在佐川哲也雨衣上的 血液也是O型,所有的報告都顯示佐川哲也涉嫌重大,但是真田警官卻不願就此下 判斷,一切還得看多門修的證詞來決定。   在多門修到達高輪警局之前,大崎警局那邊也傳來一份最新的報告——十九日 上午十一點左右,有人從山內敏男的儲金戶頭裡提領現款,根據郵局窗口的出納小 姐指證,當天提領現款的人正是小雪。   雖然存折的持有人是山內敏男,可是因為都是由小雪負責存、提款,所以出納 小姐認得她。   聽到這份報告時,等等力警官和真田警官都不由得神色黯然地看著對方。   (小雪會卷款潛逃嗎?還是會擇地等死?)金田一耕助這時也沒有把握了。   十五分鐘後,多門修便出現在高輪警局。他和等等力警官、真田警官都非常熟 識,因為在他自暴自棄的那段時間,經常以這裡的看守所為家。   可是現在不同了,他現在可說是金田一耕助最得意的左右手,自然給人耳目一 新的感覺。   “你跟那個男人碰面,是金田一先生的意思嗎?”   “是的。金田一先生要我負責調查天竺浪人的下落,後來在誤打誤撞的情況下 ,反而跟‘發怒的海盜’有相當的接觸。這個月七日晚上,我帶金田一先生去‘發 怒的海盜’登台表演的聖地牙哥酒館參觀。當時團員中除了阿敏之外,其他團員的 背景我都知道,你也知道阿敏有一個叫小雪的妹妹吧?”   “嗯,我知道。怎麼樣?”   “我並不清楚這兩個人的背景,所以一直無法給金田一先生一個滿意的交代, 因此大前天我才會跟佐川哲也接觸。”   “阿哲知道什麼嗎?”   “阿哲認為這兩個人是同母異父的兄妹,既然是兄妹,就沒有理由結成夫妻, 所以他對這一點相當憤慨,我也有相同的看法。”   看來多門修找錯對像了,他應該找秋山風太郎才對。   可是就因為他找錯對像,竟然給佐川哲也一個不在場證明;從另一種角度來說 ,可以算是歪打正著吧!   稍後,古垣博士的鑒定報告也從警政署送到等等力警官的手中。   這份鑒定報告指出,兇手行兇的時間是十八日晚上八點到九點之間,而且是在 死者死後一小時左右才將屍體肢解。   照這情形看來,所有的罪行都在停電之前就結束;也就是說,在颱風最猛烈的 三個鐘頭裡,兇手犯下這樁世間罕見的駭人罪行。   (颱風夜加上瘋狂舉動……難道和這樁世間最殘忍的殺人事件有關聯嗎?)霎 時,一股莫名的恐懼襲上金田一耕助的心頭。   後來在醫院坡採集到的兩個指紋中,雖然有一個是佐川哲也所有,但是真田警 官還是毫不猶疑地在媒體上澄清佐川哲也是清白的,這種果斷的處理方式,日後也 受到警政署的表揚。   為什麼呢?因為一個禮拜之後,佐川哲也便恢復正常意識,而且他的自白跟多 門修、原田雅實的證詞完全一致。   在阿雅離開阿哲的公寓後,阿哲開了一瓶威士忌,穿上舞台表演用的海盜服裝 ,佩掛一把軍刀、披上雨衣,發狂似地趕到醫院坡。   當時已經沒有什麼交通工具,幸好颱風的雨勢減弱,中斷的電力也恢復正常作 業,街燈紛紛亮了起來,因此他才可以從惠比壽的“伊籐莊”步行到醫院坡。他到 達目的地的時間大概是第二天凌晨四點左右。   “當時如果阿敏和小雪在那裡的話,你打算怎麼辦?難道你真的打算殺了他們 嗎?”   聽了真田警官的質問,阿哲不好意思地答道:“離開公寓的時候,因為我心裡 實在氣憤到了極點,的確打算這麼做,可是當我到達醫院坡時,竟完全沒有那種想 法了,甚至覺得阿敏如果還活著的話,我一定會跪在地上求他,求他把小雪讓給我 。”   當阿哲到達醫院坡空屋的時候,曾拿出預先準備好的手電筒,憑著上回的記憶 在黑暗中摸索前進。   他一踏進空屋,就立刻去阿敏和小雪洞房的那間三坪大房間。雖然屋裡一片漆 黑,不過因為阿雅曾經告訴他線路已經接通,所以當他扭開牆壁上的電燈開關時, 立刻看到眼前那堆惱人的寢具。   不用說,這些東西當然深深刺激了他的神經。   可是阿敏和小雪並不在那裡。阿哲正要走出房間時,看見放在枕頭旁邊的提督 帽,那是一頂鑲著海盜標幟,代表“發怒的海盜”領隊的帽子。阿哲順手拿起帽子 ,繞過走廊來到大廳。   雖然他剛才曾橫越大廳,但因為手電筒的燈光比較微弱,並沒有察覺出那裡有 什麼異狀。他第二次回到這裡的時候,因為想起阿雅的話,便試著扭開牆壁上的開 關,因此看到整個房間都是飛濺的血跡。   就在他環顧整個房間之際,看見吊在天花板上的那顆頭顱,他立刻就知道死者 是阿敏,整個人也因此崩潰了。   “我最後的印像是……我開始嚎陶大哭,並一直說:‘阿敏,是誰做出這麼殘 忍的事情?是誰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接著我又擔心小雪的安危,‘小雪、小 雪,你在哪裡?小雪,你是生、是死啊?’……我還記得自己一邊大叫,一邊發瘋 似的在空屋裡跑來跑去。”   的確,佐川哲也的腳印清清楚楚地留在現場。   “我在屋裡遍尋不著小雪的蹤影時,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小雪也遭人殺害了 !那麼兇手究竟把屍體抬到哪兒去呢?一想到這兒,我的內心就產生一股強烈的不 安感,於是我衝出那間空屋。接下來的事情,我完全沒有任何印像了。”   阿哲不知道命案已經發生一個禮拜了,每當他想起小雪也可能遇害時,便又忍 不住哭了起來。間他知不知道兇手可能是誰時,他只答說:“兇手如此泯滅人性, 必定會遭天譴!”   看來他確實受到嚴重的刺激。   “都怪阿敏近來的行為太過分,小雪心裡才會那麼苦悶,我非常同情小雪,早 知他這麼不珍惜小雪,不如讓給我算了。”   阿哲邊哭邊喊著小雪的名字,問他是否知道和阿敏在一起的女人是誰,他也說 不知道。                小雪的獨自   擾亂世間的寧靜,對此我實在是非常抱歉,殺害山內敏男的人是我——也就是 阿敏的妻子小雪。   我並不是因為恨他而引發殺機,相反的,我是因為愛他才殺了他。   這或許就是女人的獨佔欲吧!只要我一想到別的女人抱著他,或是他抱著別的 女人,就會氣得發狂。   我曾經求他不要再這麼荒唐下去,但他卻只是笑我小器,並未因此約束自已的 行徑,甚至連“我不喜歡醋勁太重的女人”、“我們夫妻的情緣已了”、“希望再 回到以前的兄妹關係”之類的話都說得出來。   我感到非常害怕;如果我失去阿敏,我將一天也活不下去……   終於,九月十八日的晚上來臨了。我們兩人在那棟帶給彼此無限回憶的房子裡 重溫舊夢,不過當時我已經萌生殺機,所以便事先準備一把切生魚片用的刀子。   我們在上回那個房間裡緊緊相擁,敏男不知道這將是我們最後一次的魚水之歡 ,辦完事後便呼呼大睡起來。我想趁機用手銬把他兩隻手銬起來,再用刀子刺殺他 。   如果最初的刺殺能成功,就不會出現如此殘酷的結局了。   我會殺了阿敏,然後再自盡。但整個事情卻出乎我意料之外。   阿敏因傷口疼痛而清醒,他大叫著:“不可以、不可以……”同時朝大廳跑去 。   我只好從後面追趕,阿敏一邊叫我住手,一邊拚命企圖逃走,因為他知道,我 已經下定決心殺了他之後再自盡。   雖然我們做不成夫妻,可是他卻非常疼愛我這個妹妹,他不希望我釀成大禍, 不過我已經下定決心,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決定,而那一夜的狂風暴雨更加速我的 殘忍行徑。   我追著砍殺阿敏,他身負十幾處刀傷;最後我奮力一刺,將他刺倒在地上,之 後我扔下手中的刀子,把他的頭放在我的膝蓋上,大聲喊著:“原諒我……原諒我 !”   阿敏全身上下大量出血,他仰望著我的時候,嘴裡還說一些奇怪的話:“我明 白,一切都是我不好,我就要死了,只希望我死後……你能把我的頭割下來,當成 風鈴一樣掛在那盞吊燈的下面。”   阿敏不斷重複這幾句話;直到我答應他,他才停止不說。   大家都知道人在危急時就會發揮潛藏的力量,當時的我就是如此。   因為我們把卡車停在正門;於是我把阿敏的屍體拖上卡車。   阿敏是個魁梧的男子,我能將他拖到卡車那兒,再把他放進卡車裡,全靠一股 危急時發揮的潛力。而我之所以能夠避開他人的耳目,非常幸運地離開那棟空屋, 也算是上蒼保佑吧!   不、不、不,我犯下如此罪孽深重的案子,怎麼可以感謝上蒼的保佑呢?這是 逆天道而行的殘酷行徑啊!   但我可不認為自己這麼做是大逆不道,因為這是阿敏的遺志,也是他畢生的心 願,更是一場神聖不可侵犯的儀式。如果沒有這樣的儀式,阿敏的亡靈就永遠不得 安寧。   我決定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完成,因此在五反田的車庫裡進行切除頭顱的工作, 接著我再把頭顱帶回醫院坡的空屋,完成這場神聖的儀式。   當時的疾風驟雨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在沒有被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我駕著 那輛血跡斑斑的卡車離開那棟空屋。   最後,我希望這件事不會帶給‘發怒的海盜’的成員任何困擾,尤其報上寫著 佐川哲也因涉有重嫌而遭逮捕一事,我深感抱歉。   我在此特別聲明,這次事件完全是阿敏和我之間的愛恨糾葛,不僅跟佐川哲也 無關,也跟“發怒的海盜”其他團員沒有一丁點關係。另外,我也為這件命案帶給 本條照相館困擾而深感歉意。   各位,我就要追隨阿敏去了……日後如果有人在某個地方發現我的屍體,不論 大家唾罵我是世間罕見的大魔女;或是同情我的遭遇,都請為我祈福……我必然會 走得心安。請各位答應我這小小的要求吧!   那麼,再見了!此致高輪警局山內小雪無功而返“謝謝你讓我看到這封信。”   彌生將十多張的信紙小心捂好之後,交還給金田一耕助;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並用手帕擦拭眼角的淚水。   “這的確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可是在看過遺書之後,又不禁為她掬一把同情 之淚。喜好爵士樂者的心情,我們是很難體會的,可是發生這種不幸的事件,我個 人也難辭其咎。若是能早一點找到這對兄妹的下落,如今也不會為此抱憾。”   “不,你這麼說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這天是九月二十五日,也是事件發生後的第八天,金田一耕助帶著高輪警局收 到署名為山內小雪的遺書,前來拜訪法眼彌生。   “金田一先生,這件命案就此結案了嗎?”   “目前還不能這麼說。”   金田一耕助神情黯然地望著彌生。   彌生今天也穿著和服,她不只形像端莊,還帶著幾分秀麗。   “不能算是?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警方辦案是非常執著的,在還沒有找到小雪的屍體之前,這件命案不能算是 偵破。而且,搜查小組對於小雪是否還活在人間,仍抱有相當大的希望。”   “可是這封信並沒有註明寫信的日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投遞的……”   “信封我沒有帶來,不過郵戳是中央局區內蓋印的,所以投遞時間應該是二十 三日下午。”   “這真的是小雪的筆跡嗎?”   “應該是,因為‘發怒的海盜’的成員都認得小雪的筆跡。小雪雖然沒有受過 什麼高等教育,字卻寫得非常娟秀,文章也寫得不錯。只是有件事非常不可思議! ”   “你是指……”   “不論是信紙還是信封上,都沒有小雪的指紋。”   “什麼?”   彌生也顯得很驚訝。   “更奇怪的是,醫院坡的那間房間裡面並沒有采到女性的指紋。因為小雪一開 始就懷有殺機,她可能戴著手套犯案,可是不論從現場的情況,還是從小雪的遺書 來看,在慘案發生以前,他們兩人應該是睡在一起的。若是睡覺也戴著手套,不是 很奇怪嗎?除了沒有采到女性指紋以外,阿敏的指紋也沒有留下。警方從命案現場 ——大廳采到兩種指紋,其中之一報紙上也報導過,是鼓手佐川哲也的。另一種指 紋警方原先以為是阿敏的,卻到處找不到阿敏的指紋進行對比。不但在五反田車庫 采不到他們的指紋,就連阿敏和小雪二樓的房間也找不到任何指紋,似乎有人故意 抹去指紋似的。阿敏唯一的遺物,就是他在舞台上表演時所戴的提督帽,這是一頂 用羅紗編成、網眼較大的帽子,想要從那裡找到指紋就更困難了。”   “這一切意味著什麼呢?”   “一開始警方以為小雪是因為阿敏有前科,所以刻意除去他的指紋,可是為什 麼連小雪自己的指紋也要一並消除呢?此外,留在醫院坡第一現場、疑似阿敏的指 紋,經由鑒識人員跟前科犯指紋資料冊對比之後,也證實不是阿敏的指紋。”   “那麼,阿敏的無頭屍體……”   “還沒有找到,小雪在遺書中並沒有提及這一點,我想,與其問小雪把阿敏的 無頭屍體藏在何處,不如問她為什麼要把阿敏的無頭屍體藏起來?唉!不知道警方 能不能找到活著的小雪……”   “有這個可能嗎?”   “搜查小組的士氣十分高昂,但比較麻煩的是,他們手上甚至連一張小雪的照 片都沒有,因為她還沒有出名到需要拍攝宣傳海報的地步。”   說到這兒,金田一耕助突然露齒一笑,說道:“對了,我淨在說自己的工作, 都忘了跟您說聲恭喜,恭喜由香利小姐……”   “這件事情啊!金田一先生。”   彌生歎了一口氣說:“很抱歉,在警方忙著進行各項調查的時候,他們兩人卻 去了美國,這只能說一切純屬巧合。金田一先生,你大概也知道,現在是兌換美元 最艱困的時代,所以就算心急,也無法在一朝一夕之間辦好所有的手續啊!”   “是啊、是啊!您曾經在電話裡提到要讓由香利小姐去美國一位朋友那兒的事 ……”   “嗯,我雖然是一介女流之輩,卻非常有行動力哦!我告訴你這件事的第二天 ,就立刻去美國大使館,開始辦理申請護照和簽證的手續,所以九月二十日晚上, 阿滋和由香利從橫田基地出發前往美國,是早已決定好的事了。”   這件事情搜查當局早已經調查完畢,金田一耕助也略有所聞,於是他點點頭說 :“聽說他們是到洛杉磯吧?”   “是的,阿滋在那邊的大學唸書,由香利的英文雖然不是很好,倒也還能跟別 人溝通。”   “由香利小姐嫁給阿滋了嗎?”   “不,是阿滋入贅法眼家,我認為法眼家的名聲比五十嵐家的名聲重要,不過 如果他們小兩口能有兩個以上的孩子的話,就讓其中一人改姓五十嵐的姓氏,這一 點光枝也非常贊同。不管怎麼說,這次的婚禮中最高興的人莫過於光枝了。”   沒多久,金田一耕助便告辭離開法眼家,兩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關於由香利 被梆架的事情。   彌生不願意觸及這個問題的心情是可以體會的,然而金田一耕助為什麼也避而 不談呢?   在這裡筆者要說的是,警方搜尋小雪的屍體和阿敏無頭屍體的工作,最後仍然 無功而返。   高輪警局為這樁殺人命案所成立的搜查本部解散時,金田一耕助曾寫了一封長 信給他旅居洛杉磯的友人。   前面也提到過,金田一耕助年輕的時候曾經在美國西部流浪過,雖然他回日本 後就再也沒去過美國,不過在他流浪時代所結識的日籍美人中,之後有人因商或祭 祖、掃墓之事暫時回國。   金田一耕助便從這些日籍美人的朋友當中,挑選出最值得信賴的友人,寫信拜 託他們一些事。   他拜託友人的事大約半年左右就有回音了。   有一天,金田一耕助收到一個包裝緊密的小包裹,包裹裡是一個香檳酒杯。   金田一耕助戴手套抓起酒杯一瞧,只見玻璃杯上頭清清楚楚地印著三枚指紋。 從指紋大小來看,應該是女性的指紋;就握玻璃杯的角度來看,這是左手拇指、食 指和中指的指紋。   他認真的檢視一遍指紋後,面帶微笑地將酒杯收進一隻盒子裡。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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