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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大概是情緒緊張的關係吧?天一亮,我就自然地張開眼睛。
夜裡應該是作夢了,但是卻不記得夢的內容,只記得確實作夢了。
至於是好夢還是壞夢,也說不清楚,因為並沒有很不舒服的感覺。雖然有一
點點悲傷的情緒,卻也不是很深刻。總之,只留下作過夢的感覺。
身旁的御手洗還在睡。我要起來時,他發出睡得不太安穩的呻吟聲。
走出公寓,將身體投入早晨的空氣中,從我嘴巴裡呼出來的氣,好像一陣白
煙。儘管身子和腦筋還沒有完全從睡眠中醒來,但這樣的感覺卻很舒服。昨天足
足睡了八個小時,這樣的睡眠時間應該很充足了。
車子在名神高速公路上奔馳。走了兩個小時左右後,我看到左手邊的田地裡,
豎立著一個大看板,那是一個冰箱的廣告,廣告內有一個笑吟吟的女人,一頭秀
發在風中飄揚。
霎時,我想起了早上的夢。
那好像是在海底,一個全身赤裸的長頭髮女孩,在昏暗中晃呀晃。她的皮膚
白皙,乳房的下面及腹部、膝蓋等處,都被繩子緊緊地綁住。
她張著眼睛看我,但下個瞬間,她的臉上卻沒了表情,沒有開口,彷彿在向
我招手,而且往深邃的海底沉下去。現在回想起來,清清楚楚,一種說不出的美
和恐怖。
這難道是我此行的預兆?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打個冷顫。我想起了安川民雄,
還有投身日本海的狂熱份子。現在我也要去那些人所在的地方了嗎?我不由得全
身起了雞皮疙瘩。
抵達明治村時,已經十一點了。從京都開到這裡,因為途中有點塞車,總共
花了五個小時。
停好車,才知道這裡並非明治村的入口。要去明治村,還得搭專門到那個村
子的巴士才行。
巴土沿著坡路爬行。路很窄,旁邊的樹枝不時和車身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
從車窗看出去,可以看到一潭碧綠的湖水。但嚴格說來,那只能說是大的水池。
走在明治村裡,不管人在哪一個角落,好像都可以看到這個「入鹿池」。
整個明治村就像沒有頂蓋的博物館。因為時間還早,我便信步遊覽。
這個日本百年前的明治街道,很像現在的美國鄉間,讓人有種不可思議的感
覺。歐美人建造房屋,仍以百年前的樣式為基礎,但日本人的房屋建造百年前和
百年後,卻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現在住在貝克街的英國人,應該還住在和福
爾摩斯一樣的房屋,使用著一樣的傢具,可是日本人卻不同。日本的房舍樣式,
自明治時代改變以來,幾乎已失去了延續傳統的空間。
日本人的選擇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呢?從現在摩登的日本建築看來,日本
人似乎想把自己的生活封鎖在灰泥的圍牆中。
明治時代人們的直接模仿也有問題吧!在高溫多濕的日本,是不可能建造歐
美那種重視隱私的樓房的。但是現在空調普及,日本人的房屋看來又將漸漸回到
當時的風格。
我覺得日本人的房屋建築、市鎮建築好像都繞了遠路。在這裡散步最舒服,
而且讓人感覺和日本街道完全不同的最大原因是,它沒有圍牆。日本現在富裕了。
如果有一天所有家庭都有了空調設備,房屋都回到明治時代的設計,那麼圍牆就
該全都拆除了:走在明治村時,我一邊思忖著。
我走過大井牛肉店和聖約翰教堂,站在日本大文豪森鷗外、夏目漱石的日本
式房舍前發呆。這房子的名牌上寫的是夏自漱石的大作「吾輩是貓」,讓人不禁
莞爾。
走在我前面的四、五個人,像是結伴來玩的,看他們一路有說有笑,十分歡
樂。我不禁想到:如果御手洗現在和我在一起的話,應該也像這樣妙語如珠吧!
然而我現在、心裡所想的並不是他開玩笑的事,而是他所寫的<草枕>中的
一段:
依智而動者為人所棄,依情而行者隨潮漂流。總之,人生在世難也。
依智而動便是典型的御手洗型吧。整個地球上,大概再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這
句話了。
相反的,依情而行,隨潮流漂流的,不就是我嗎!而且我們兄弟倆,一天到
晚叫窮,生活拮据。所以可以肯定對我們這兩種人而言,人生在世真的很難。
而那個竹越文次郎,應該是和我一樣依情而行,我無法淡然看待他寫的手稿。
如果我是他,大概也會像他一樣,絲毫不差地對自己的人生作那樣的決定吧!對
他而言,人生並不是一句簡單的人世難所能道盡的。
走過漱石的房子,下了石梯,真的就有一隻白色的貓躺在眼前。原來那並不
是個玩笑。但是,這種沒有車子往來的寧靜之地,也正是貓兒們喜愛的居所。原
來如此,這就是明治村。
走下石梯就來到廣場。可以看到代表時代的市區電車噗噗地來回跑著。聽到
一群小女孩的歡呼聲,因而將眼光朝角落望去,原來是一個中年阿伯,穿著側邊
鑲有金邊的黑褲子、嘴上還用膠水黏了英國式的鬍子,看起來神氣十足。年輕女
孩們圍著地搶著要合照。他的腰間還垂著一把長刀哩。
一時我還沒有會意過來,原來他是明治的警察。這麼說有點抱歉,不過我真
覺得他有點像街頭廣告藝人。拿相機的人小跑步的又輪流換了兩三個,不知何故
又湧起了歡呼聲。但是穿金邊黑褲的男人還是忍耐著。
他可能就是梅田八郎。他的裝扮就算在一公里之外也不會看錯。反正拍照大
概還要花點時間,所以我決定先去繞一圈。頭一個就要去看宇治山田郵局。
明治村雖然是觀光勝地,但是知道這裡的人好像不多,因此沒有夏日的輕井
澤的熱鬧。在這裡的服務人員,都是老人家,不怛態度親切,而且精神奕奕。
剛才我搭舊式的京都市立電車時,司機就是個老先生。他替我剪票時,,特
別把明治村的印戳重重蓋下去,還叫我拿回去當做紀念品。我很驚訝。在東京,
電車人員給我的印象都是冷漠無情的。
京都電車上的車掌也是老人,他精神飽滿,認真地向乘客介紹左右兩旁的景
物,暗啞蒼勁的聲音響徹電車;看,右邊是品川燈塔,左邊是名作家幸田露伴的
房子……他是車掌,但也一路擔當導遊的工作。這個人對自己的喉嚨極有自信,
可能以前是個講師吧!
可惜的是,不久之後,一群不太禮貌的中年婦人團體上了車。她們配合著老
人的解說,像水牛群一般在車裡到處亂撞,弄得這台珍貴的老電車像火柴盒一樣
搖晃起來。
我對老司機最感驚訝的,倒還不是他的嗓門。當電車到達折返點時,原本老
態龍鐘的老人,突然宛如脫兔一般跳下了電車。我好奇的把頭伸出車窗外,用目
光追隨著他的去向。
電車集電支架那裡垂著一根繩子。只見瘦小的老司機跳起來抓住那繩,用全
身之力往下扯。而集電支架因老人的體重而被硬拉了下來。老司機手拿著支架沿
電車側啪啪地邊跑邊畫了一個弧,然後再把支架拉往電車前放開。總之,他是在
改變集電支架的方向。然後再次跳上電車。隨後,電車便在他的手勢下,再度以
與老司機的賣力完全不搭調的溫吞速度,開始前進。
他並不是東京周邊路線密度過高的電車司機(根本沒有路線可言),而且就
算慢一點也沒有人會抱怨,但是他所展現的賣力態度、那種認真,令人根本不認
為他是個老人。我真是從心底感到佩服。
不過,我還是為他感到擔憂。若是他的家人看到了,恐怕也跟我有同感吧。
像那樣的工作方式,或許神經痛可以不藥而癒,天天晚上沾枕就睡。但萬一在工
作中咕咚一聲倒下去死了,那可怎麼辦?他其實可以不用那麼賣命的呀。
換另一個角度想,那豈不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呢。只要工作,人生就是美好
的。比起孤獨隱居,死了還讓子孫傷透腦筋的老人,像這老司機拚老命抓住集電
支架地工作,萬一死了也死得有價值呀。我懂了,那時吉田秀彩說他羨慕這種人
生的意思,我終於悟透了。
在參觀鐵道寮新橋工場、品川玻璃工廠的路上,我看到了立在路旁的黑色箱
子。就是這個——郵筒!我心裡面叫了出來,找到了!宇治山田郵局,太好了!
跑上小小的階梯,踏上黑褐色、油污滲透的地板,我的心臟怦怦跳。
奇怪,一個人也沒有,剛過中午的陽光,照在地板上,光束中,浮塵清晰可
見。
我的目光移動,先是江戶時代的信差人偶進入眼簾,接著是明治時代的郵筒,
那是紅色的圓柱形筒子。站在筒子旁邊的,即是明治時期起的郵差,從大正到昭
和,一個個……阿索德呢?我焦急的眼光投向它。
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屋子一角有一具女性人偶。她穿著和服,直髮覆到額前,
靜靜地立在那裡。
這就是阿索德嗎?
我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朝那人偶走去。
她穿著紅色和服,兩手垂直,姿勢呆板。髮長及肩,可以看到身上有薄薄一
層灰塵。這人偶大概有四十年歷史了,令人有種陰森之感。頭髮下方張大的玻璃
眼珠,空洞地瞪視我,跟我夢境中看到的女孩不一樣。
記得小時候,曾經看過跟海洋有關的電影,深海的幽暗中,突然出現鯊魚眼
睛的亮光會嚇我一跳。
大白天,我一個人在這明治村的郵局博物館裡,靜靜地面對人偶,腦海裡產
生一連串想像。我有一種預感,這無邊的寂靜將會轉變成一股巨大的恐懼。
我鼓足勇氣繼續探索,靜止的人偶卻蠢蠢欲動似的駭人。
我慢慢地把臉湊近,隔著欄杆,我們的距離,大概相當於我的身高。奇怪,
是室內光線的關係嗎?我竟然看到她眼睛附近的皮膚有皺紋,但她的眼珠子明明
是玻璃做的呀!至於她的手,和真人不一樣。雖然不是看得很清楚,但那確實不
像真人的手。只是……她的臉……太不可思議,為什麼有微妙的皺紋?
應該看個究竟。我走到門口向週遭張望,沒有人,就這麼辦吧!我決定跳過
欄杆,仔細觀察。正卯足腳力想要跳時,忽然聽到「砰」一聲,我的心臟險些麻
痺。一個女清潔員拿著長柄掃把進來,鐵製的箱形簸箕,砰、砰地製造出好大的
噪音。
她開始清掃地板,把香煙頭、小石子集成一堆,胡亂地掃進簸箕。
這種情況下,我只好乾脆先出去,回頭再進來看。
郵局左手邊有閒類似茶館的店,我忽然覺得肚子很餓。明治村中並沒有餐廳
或茶館。但正門前有一家,但一出去便不能進來了,所以我買瓶牛奶和麵包果腹。
然後根據吉田秀彩說的,坐在隅田川新大橋旁的長凳上吃麵包,看著帝國大飯店
的玄關。
這裡是明治村的盡頭,遊客到此參觀後,必定折回。我一邊吃東西,一邊欣
賞前面的水池,地上有座橋,叫「天龍眼鏡」,水上天鵝優遊,池水潺潺流下到
入鹿地,是一個靜謐的所在。廣闊的空地上,空無一人。樹叢頂上冒出陣陣白煙,
應該是蒸氣火車吧。在遠方高處搭建的鐵橋上,突然出現三輛火車的蹤影。
從常識判斷,那個人偶不可能是阿索德。四十年前的人體,被擺在這裡當裝
飾,應該是在眾目睽睽下,經過檢查後搬進來的。這麼多人怎會容許這種事發生
呢,這一想就知道根本不合常理。
但是,那個人偶是從哪裡搬來的?是誰做的?怎麼搬來的?如果這一連串的
流程都沒問題,那麼這條線索就該放棄,一直把焦點放在這尊人偶上只是浪費時
間。
再回到郵局時,清潔工已走了,可是卻有幾個遊客陸陸續續進來,我只好對
著人偶乾著急。在這樣的時間裡,我一直覺得那人偶的眼光,越過遊人的肩膀,
直直看著我。
既然不斷有遊客進來,我只好打消跳過欄杆觀察的主意,然後毫不猶疑地離
開郵局,趕到京都七條派出所。剛走到派出所前廣場,就看到梅田正拿著掃把在
石板上掃。有一群女孩子走過,向他說再見,他也回答說:再見!並且稍稍做出
敬禮的姿勢,那樣子就像個警察(其實我並沒有看過真正的警察敬禮的樣子)。
我走近一看,發現他是個眉目慈祥的人,好像很容易攀談。所以我很輕鬆地
向前問道:
「您是梅田八郎嗎?」
「是的。」
我直呼他的姓名,他一點也不驚訝,想必他在這裡相當有名。
「是吉田秀彩先生介紹我來的,我叫石岡,住在東京。」
聽到吉田秀彩的名字,梅田八郎略顯詫異。我已經習慣自我推銷,就像業務
員似的,快快地把安川的女兒加籐和吉田秀彩的話,敘述一遍。
他兩手握住掃把,傾聽我講完一段,便邀請我進入派出所坐。
他請我坐下,自己推了張有滾輪的公務椅過來坐下,然後說道:
「你剛才說的安川那個人,我想起來了,他已經死了,生前也來過這裡,他
就是愛喝酒,不然,可以活得更久。不過,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小時候,我想成
為樂隊中的一員。結果,幹過司機、車掌,最後竟然在這裡當警察。」
聽他說話,我失望透了。因為他跟我想像中的梅田八郎相差太遠。他一派認
真,完全不像在演戲。如此純真、善良的人,怎會是計畫一連串血腥事件,並且
行動冷靜的殺人者?而且,他看起來才六十出頭。不過,或許是這裡的生活太好
了,讓他看起來年輕。我只好試著向他提起梅澤平吉的事。
「梅澤平吉?噢……那個酒鬼準是發酒瘋,竟然把我跟梅澤平吉扯在一起。
不要聽他的。可能是長得真有點像吧!不過,那人那麼壞,像他也沒什麼值得高
興的。若是說我像乃木大將或是明治天皇,那我會很高興的!哈……」
「昭和四十一年左右,大約是四十年前,那時你住在哪裡呢?」
「你問我?這叫什麼……不在……不在……?」
「什麼?」
「我是說那個叫什麼不在的證明的啦!」
「喔!你是說不在場證明啊!我沒有那個意思啦!只是隨便問問。」
「四十年前我才二十歲。戰前……那時我還住在四國的高松,在一家酒屋當
學徒。」
「噢……」
為了追蹤線索,我竟然像警察似的偵訊嫌犯的不在場證明,若是再問下去就
太不禮貌了。
「你是高松人?」
「是的。」
「但是你說話的聲音有大阪腔。」
「因為我在大阪待了很久。我從軍隊退伍後,就留在大阪謀生,在很多家酒
屋工作過,也換了很多工作,甚至擺過麵攤,也做過櫥窗模特兒工人。」
「你和吉田先生長在哪裡認識的?」
「不,不,跟他認識,是後來的事,大概在十年……二十年前吧。我在難波
的一棟大樓當警衛的時候,那棟大樓有雕刻人偶的藝術家工作室,因此經常有藝
術家出入。我因為曾經在製作櫥窗人偶的地方工作過,很懷念做人偶的那種感覺,
所以也很想嘗試那些藝術家們的工作,便透過京都愛好此道的朋友,寫了一封介
紹信,讓我去那樣的工作室碰碰運氣,而那個工作室的主持人,就是秀彩先生。
「於是我轉到京都的大樓當警衛,同時兼秀彩先生的助手。雖然秀彩總是說
自己只是因為興趣才做人偶,並不是專業的人偶師,但是事實上他製作人偶的境
界很高。這可不是我說的,而是有名的大師給他的評語;尤其是他做的西式臉孔
的人偶,全日本無人能出其石。
「我就是這個時候認識吉田的。當時他也是剛從東京搬來。多少我也可以幫
他一點忙。但是我和他特別親近的原因,是一起合作萬國博覽會的工作,那時我
們兩個人幾乎天天熬夜地工作了一年。」
安川民維也是這個時候,因為仰慕吉田秀彩,和梅田八郎一樣,遷移到京都。
昨天我也跟吉田秀彩談過話,他確實很有個人風格、魅力。
梅田八郎有沒有太太呢?他看起來生活得挺逍遙自在的。
「我有太太,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提起來是很遙遠、也很感傷。
由於戰爭的關係,她死於空襲。當時我去南方,後來雖然活著回來,卻看不到太
太了。從此,我一個人生活,現在我已經習慣追種無拘無束的日子。而且如果不
是單身,也不會到明治村工作,可能早就在四國當祖父了。」
梅田八郎的人生理論到底對不對,不是我這一輩的人可以批評的。
「吉田秀彩昨天才來過嗎?」
「對,他每個月都會來一次。他喜歡這裡,所以常常來,而我若一個月沒看
到他,也會覺得怪怪的。」
吉田秀彩的魅力,到底從何而來的呢?雖然他的職業是命理師,但好像也是
個藝術家。而他製作人偶的本事,又是從哪裡學來的呢?從梅田八郎的談話看來,
他們並不是老早就認識的朋友。
「我不是很清楚秀彩先生的事,我想其他會員們也不清楚。只聽說他是有錢
人家的子弟,很年輕就擁有個人工作室,他的確是東京人。但是這些都不算什麼,
秀彩先生最讓人服氣的地方,是他有一代教祖的氣派,是個了不起的人,我每次
見到他之後,就有一種放心的感覺。這一點其他的會員們也頗有同感。他無所不
知,經驗豐富,對於很多尚未發生的事,他也經常預測得很準確,可以說是未卜
先知。」
未卜先知……一個靈感突然湧上來。我真是後知後覺,事情早就很明顯,我
卻懷疑到梅田八郎身上。擁有像神一樣的魅力,又見識豐富,做事果斷,精於制
作人偶、占卜等……
這個吉田秀彩到底是何方神聖?
事情愈想愈有可能。雖然是六十左右的人,看起來卻像八十出頭。而且秀彩
說過:「平吉是左撇子,梅田剛好相反。」
我所熟讀的《梅澤家占星術殺人案》這一本書上,並沒有寫到平吉是左撇子
的事,吉田秀彩怎麼會知道平吉是左撇子呢?
他預測平吉死了,但是又表示平吉可能還平靜地活著。這是否是他的親身體
驗呢?
和他談話時,他還稍微地把人偶製造和日本歷史扯在一起。但平吉的手記裡,
卻沒有寫到這一點,為什麼呢?
還有,安川民雄為什麼要老遠從東京搬到京都追隨秀彩?除了秀彩的個人魅
力外,沒有其他原因嗎?
這樣一想,我忍不住興奮起來,胃也因此起了一陣翻騰,並且心臟收縮加快,
喉頭也緊了起來。
梅田八郎並沒發現我的情緒激動,還不斷地讚美秀彩。現在我已經知道梅田
八郎絕不是兇手,但是我還想弄清楚宇治山田郵局裡那個人偶,是怎麼來的。於
是,等梅田八郎講到一個段落,我立刻插嘴,提起那個人偶的事。
「宇治山田郵局的人偶?那些都是秀彩先生和尾張人偶社的人……唔?這些
你都知道了?什麼?你說那裡有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偶?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是
第一次聽說有這一回事。秀彩先生也不知道那個人偶是從哪裡來的嗎?
「或許你可以去入口的辦事處問問看。我們館長就在那裡,他叫室岡,他應
該最清楚。」
我十分感謝梅田八郎,他比我想像的還善良、淳樸。向他告別時,我竟然心
生依依不捨的感情。或許我們再也不會碰頭了。看他的樣子,未來的日子他都會
在明治村當警員,無怨無悔的度過餘生。
來到了事務所,我說要見室岡館長,有人去通報。館長一定覺得很納悶,我
既不遞上名片,又不是來訪問,也不是對製造人偶有興趣的人,找他有什麼事?
我試著把從秀彩那邊聽來的,跟室岡大談人偶的神秘性。
館長聽了哈哈大笑,說,你就是為這個來的?接著解釋道:「因為展覽品太
單調,陪我巡視的人就說,他的百貨店裡有多餘的人偶,需要的話,可以送我一
個當擺設。我接受他的好意,第二天,人偶便放在那裡,直到今天。」我問他那
個人的名字。在哪裡可以找到那個人?答案是在名古屋車站附近可找到,不過今
天可能碰不到。
離開明治村時,剛好是明治村打烊的時間。
車子往名神高速公路的方向奔馳。我一路盤算,明天見得到室岡館長所說的,
叫杉下的人嗎?
明天是最後一天,也就是十二號星期四,如果再不能和御手洗碰頭,事情就
比較麻煩了。
自從四月七日星期五,在阪急電車分手後,我和御手洗雖然同房共眠,卻互
不通消息,連一句話也沒有說上。無論如何,我們還是應該把掌握到的線索互相
交換一下。明天最緊要關頭了,還是由我一個人在名古屋奔走的話,恐怕辦不了
什麼大事。
或許應該放棄找杉下,這個人身上應該沒有什麼有趣的線索了。應該是和室
岡館長差不多的人物。倒是吉田秀彩值得再去探訪。看來他是個不簡單的人,具
有一種說不出的神秘力量。
一輛卡車跑在我前面,陷入思考的我無暇超車,專心想問題。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找出一個方法,逼他不小心說出只有兇手才
曉得的事。只要他一洩底,不但能證明他本人就是兇手,而且之後他無論怎麼辯
解,也無法開脫。但這個方法在哪兒呢?
平吉之死,可以說是自我消失的詭計。假如秀彩是平吉的話,相信他的確有
辦法使用這個詭計。他的詭計一定完美而吸引人。如果御手洗此刻仍無進展的話,
我就可以邀請他一起想辦法,引誘秀彩露出馬腳。御手洗也是演戲的一流人才。
對付秀彩,說不定他有更好的點子。
不過,萬一御手洗不能配合,只好我自己一個人干了。假如明天能確定吉田
秀彩是兇手,調查宇治山田郵局人偶來歷之事,就可以不必太急了。
如此說來,今天的明治村之行,就可以說是沒有意義的事了。如果我昨天晚
上就想到這一點,今天的行程一定就是再去找吉田秀彩,那就可以省一天的時間
了。不過事情往往這樣,當初把希望都放在安川民雄身上,結果還不是落空。
話又說回來,當初是因為找安川民雄,才會找到吉田秀彩,並從秀彩口中,
得知安川說阿索德在明治村。因此才懷疑梅田八郎身上,以為梅田可能就是平吉。
等見到梅田,和梅田說過話了,才更清楚地感覺到吉田秀彩是一個不簡單的人物。
所以說這趟明治村之行,並沒有徒勞往返,總比不來卻後悔好。
梅田八郎的話,讓我有一個靈感,也許秀彩就是平吉。秀彩的出身,沒有人
知道。如果有人能證明案發當時,吉田秀彩有不在場證明,那麼我的猜想就不成
立。可是若不能確定地週遭的親友都不知道昭和十一年左右秀彩的情形,也就不
能將他列為嫌疑者。但我從今天梅田八郎的口中證實了這件事,所以這趟明治村
之行也不算白搭。
高速公路上擠滿下班的車子。為了避免塞車,我到休息站吃點東西。星期三
的太陽就要下山了。
要從吉田秀彩的嘴裡套出話來,絕對是困難的事,他似乎是個難纏的人物。
和他談話時,可不能像今天對待梅田八郎時一樣,一定得更謹慎才行。如果我要
當面拆穿他說的話只有兇手本人才知道的話,就必須先去證明某些事是除了兇手
之外沒有人知道。
不過,安川是他的朋友,而安川也認識平吉,如果到時候他說他所知道的一
切,都是安川告訴他的,那我也無可奈何。不管怎麼說,安川民雄確實可以成為
吉田秀彩的擋箭牌。
回到西京極的公寓時,十點已過。御手洗還沒回來,江本一個人在看電視。
我拿出從明治村買回來的土產,當作借車子的謝禮。
兩個人談了一下明治村,我就被睡魔擊倒,鋪好我和御手洗兩個人的床後,
就進被窩裡夢周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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