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的復仇者
31

    在九州,夏日還遲遲不肯離去。
    原田義之來到長崎縣的諫早。
    十月三日,根據季節,可能已是深秋了,但肌膚上卻毫無這種感覺。空氣中的干燥
度加大了。原田的心中,已意識到了深秋的寂寥感。不。是先於季節變更的寂寥,早已
埋在了心裡。
    調查八方受阻——這越來越明顯。峰岸也沒得到情報。他似乎也在為此苦慮。
    一切突破口都淤塞了。原田死心了。舊陸海軍聯合秘密地研究什麼的那座熱帶傳染
病研究所,已融化在無法開掘的冥冥黑暗之中了。
    靠個人力量不能使三十多年前的惡夢復甦,原田被絕望感苛責看。雖然已殺了直接
兇手,可在鐵槌沒向島中教授和中岡干事長砸下去之前,不能說復仇是成功的。
    肌膚雖無深秋的感覺,卻也並沒有夏日陽光的熾熱感。焦急使人感到陽光熾熱,陽
光又加深了焦急感。
    原田考慮的是直接復仇。陽光無論從什麼角度也射不到被湮沒了的謎。即使誘拐、
拷打、也要讓島中和中岡吐露真情——這個決斷,在心裡漸漸堅固起來。
    諫早診療所。
    在這招牌面前,原由停住腳步。
    諫早診療所院長——後籐有弘,畢業於帝大醫學部,戰敗時在陸軍大村醫院工作。
原田從畢業生名冊上發現的,他和島中是同期學生。
    同期學生,又是醫生,對島中軍醫時代的事可能還有記憶。原田懷著這一線希望。
如果訪問了同期學生還不能得到什麼,再停止調查,屆時便直接付諸行動——這就是原
田的既定方針。
    訪問後籐有弘院長,還不僅因為是他是島中的同學,在島中的兵籍簿中,記載他從
醫學部畢業後,被任命為軍醫少尉,立刻在陸軍大村醫院工作,由醫生馬上被授予尉官,
取得博士學位後馬上又被授予恢宮。這些姑且不論,島中在昭和十七年十月,以軍醫大
佐身份被派往庫拉西島。
    島中被任命少尉軍官的同時,戰爭爆發了。這期間,他在陸軍大村醫院約工作了一
年。後籐院長也是同樣經歷。詢問後籐,或許能得到點兒什麼——原田抱著一種僥倖心
理。
    他也知道,這尤如抓住一根稻草。
    請求面見院長。
    後籐院長輕聲把原田喚進診療室。他有一張削瘦的臉,一見就知道性格光明磊落,
與島中不同,的的確確是一個沾滿人們手垢的,作為好爺爺的市鎮醫生。
    「話長嗎?」
    「是的。想在先生有空的時候,再占用您的時間……」
    「喂!」
    後籐以大家都聽不見的聲音,招呼護士。
    「我有急事,要停止工作。」』
    後籐站了起來,好象左腿不太方便。
    「可是,先生……」
    原田不想打擾他的診療。
    「還有孩子呢,」後籐笑了突。「與我相比,病人更願找孩子聽診。好,請。」
    後籐把原田引進與診所一樣的住宅。
    「有遠客,而且是晚輩呢。」
    他吩咐女傭人,拿出了啤酒。
    「哦,您有什麼事呢?」
    「是這麼的,先生您知道島中常平教授吧?」
    「當然知道,」後籐立即答到。「我是市鎮醫生,人家島中是教授——運氣好哇。」
    他笑了。
    「在陸軍大村醫院時,他和您在一起?」
    「是這樣,我與他是同期同學。」
    「想了解一下島中教授軍醫時代的事情。可以預先告訴您,不是要陷害教授,只
是……」
    原田認為還是要根據具體對象,講一定程度的真話為好。醫學界狹窄,一個青年醫
生搜尋教授的昔日,很容易引起反感,尤其後籐又是島中的同窗、舊友。
    「只是,什麼呀?」
    後籐望著原田。
    「他把握著解開殺人事件的鑰匙。」
    「殺人事件?」
    後籐放下了飲酒的杯子。
    「是的。」
    原田作了概要地說明,當然不會說出中岡干事長的名字。
    「可怕的事呀!」
    聽完後,稍息片刻,後籐感慨地說。
    「能從先生這兒得到些什麼,我不清楚。只是我已對父親和妹妹的亡靈發過誓.但
是,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究竟有什麼?為何從所有的記錄中抹銷?這點不弄清
楚,就無法向兇手復仇。」
    「對於這種事,島中君是殺人的指使者,可能嗎?」
    後籐的眼中,掠過一道亮光。
    「有可能。」
    原田直率地回答。
    後籐沉默了一會兒。
    「那麼,您想知道什麼呢?」
    詢問時,表情輕松了。
    「島中教授從大村醫院被派往庫拉西島。如果,先生曾聽到什麼他在研究所的事情
的話……」
    「那個,弄錯了。」
    後籐打斷原田的話。
    「那……」
    「島中君在大村醫院約待了一個月,立刻被派往戰地。」
    「可是,那——不會有什麼地方弄錯了吧?在兵籍簿……」
    「若這樣,那就是兵籍薄弄錯了。我參加了島中君的送別會,不會錯。」
    後籐斷言。
    「……」
    「為什麼,會那樣呢……」
    「後籐自言自語。」
    「島中教授去哪兒了?」
    原田受到衝擊。不僅是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就連島中的軍歷,軍方也有意隱瞞。他
的身體因激動而顫抖著。
    「應徵到哪兒,是軍事秘密。就是問,恐怕也不會說。可是,僅半年就從哈爾濱來
信了。所以我知道島中君參加的是關東軍。」
    「是哈爾濱……」
    「因為身體健康,又積極肯干,晉升了中佐——就只有這樣一封信。想回信。可駐
地、所屬部隊番號一樣也沒有,只好作罷了。」
    「那麼,島中教授就再也沒回大村醫院了嗎?」
    「沒有。」後籐搖了搖頭。「我畢業那年患了壞疽病,沒能去戰場,戰敗後很久,
都在大村醫院工作。再沒有收到島中的來信了。現在,我進京時,還與他互相問候。僅
此而已。」
    「那時,熱帶……」
    「不對,我聽說,是從關東軍被編入南方派遣軍的呀。」
    「是嗎?……」
    原田吐了口氣,有一種深深的虛脫感。研究所被埋沒,連軍歷也被埋沒。在此以前,
無論怎樣還可尋覓,可即口起,就不知從何入手了.這就是所謂的軍隊、國家匿秘的軍
隊。僅哈爾濱一個地名,有什麼用呢?
    「意外地拜訪您……」
    原田感到歉意。
    「請等一會兒。」
    後籐把已起身的原田挽留住。
    「我對島中君並無仇恨。按理說,談話到此可以結束了,不過聽了你的話,知道你
的苦衷。倘若如你推測那樣,島中君是事件的幕後操縱者,那是決不能饒恕的。一個醫
生、殺人……」
    後籐語氣變得尖銳。
    「若是誤解或曲解,那就好了。可是若托盤端出,就可怕了——聽了你在此之前的
調查結果,我不能不這樣推測。」
    「……」
    「你知道島中君在帝大醫學部細菌學研究教室研究過桿菌嗎?」
    「嗯。」
    這個,已調查過。所謂桿菌,是一種細長棒狀的細菌,霍亂、傷寒等就是那種細菌。
島中在桿菌教室裡待過是有記錄的,因而可推測是由此才被派到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
    「所謂關東軍七三一部隊呢?」
    「關東軍七三一部隊!」
    剎那間。原田如同被水澆了一般。
    關東軍七三一部隊——是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別名。
    為什麼沒想到這兒?——原田感到驚詫,不由得身體一陣痙攣。
    「你已追到這兒了,但沒想起七三一部隊,這是因為島中君在關東軍裡沒有軍籍的
緣故吧。從大村醫院直接被派往南方派遣軍——這,也是迫不得已的吧?」
    後籐似乎覺察到原田的內心。
    「是。」
    口渴了,聲音有點兒變調。
    「我在聽你講話時,就感到這裡有複雜的背景。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是否
與關東軍七三一部隊有關係,尚不清楚。一般說來沒有煙。從庫拉西島的那個研究所的
規模看,不可能進行了不起的研究。可是,從你說的那些外部條件和現象分析,又與關
東軍七三一部隊相仿。」
    人們在敘述秘密事情的時候,常常會采取一種特殊的姿勢。後籐的身體前趨,壓低
了聲音。
    「嗯。」
    原田凝視著後籐那皺紋環繞的雙目,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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