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可能。」我說。 「是真的。」他生氣了。 動不動就板起臉孔生氣，正是他可愛之處。 說他可愛，他也二十有七了。該是培養成熟男人穩重大方氣度的時候了。 但事實上，自他來到我的研究室以後，好像再沒有長大了。這或許是我的責任。 是因為我一直把他當小孩子看待，才會變成這樣……不過，在一個三十五歲的女 人眼中，比自己小八歲的男人，確實只是個「小男孩」。 「你不相信？我的確──」 「好了，好了。」我笑著說：「我相信就是了。但你也不是親眼見到的吧？」 「這……那傢伙絕對不會說謊的。」 「換句話說，那個人真的看到狼──」 「不是狼，」他立即糾正，「他見到狼人。」 ──我是宮島令子，在Ｊ大學的社會學院任教。 三十五歲就當上了副教授，似乎早了一點。 這個在我身邊的，是助手佐佐木哲平。當然，我是指在工作上的助手；在現實生 活中也可算是──糟了，給他知道的話，他又要生氣了。那麼，就算他是我的戀人 吧。 剛才的一段對話，是在都內某酒店一室的床上進行的。 「狼人……」我搖一搖頭。「牠變身了嗎？」 「不曉得……」 哲平聳聳肩，伸手到床邊的桌子拿香煙。 「說好了在床上不准抽煙的。」我說。 「噢，對不起──習慣了。」 「反正香煙對健康一點好處也沒有。把它戒掉吧。」 禁不住使用了說教的語調，果然是和差八年的師生關係。 哲平伸個大懶腰。他是高個子，這樣一下大動作，使我覺得他的手腳全伸到床外 去。 「嗯，該回去了。」我坐起來。 「不是還早嗎？」哲平頗為不滿。 「這種事，還是有點意猶未盡才好。」我反唇相稽。「我先去淋個花灑浴。」 「唉喲──好吧。」 哲平這時才不情不願地坐起來，甩甩頭。 我一個人走進浴室，淋個熱花灑。 在沾滿水蒸氣，模模糊糊了的鏡子上，照出我的身影。 我要聲明一點，絕對不是因為鏡面朦朧；以三十五歲的標準來說，我的確擁有一 副結實健美的身材。 我每隔三天便到泳池去游泳；如能抽空的話，更會在大學的校園裡跑步，或者騎 自行車來來去去。 然後，到了週末，通常我都會這樣子和哲平來到床上做「運動」。 終日忙著授課，發表論文，還要處理諸多雜務瑣事，女學者想要維持青春與美貌 （這裡屬於主觀問題），實在並非容易的事。 補充一點，我現在仍然獨身，也沒有結婚或同居的經驗。 ……沐浴後，我出來穿上衣服。在那期閒，哲平已淋過花灑，腰間圍著浴巾走出 來。 「肚子餓了。」他打呵欠。 「那麼，在附近吃點東西才回去吧。」我說：「明天要用的幻燈片，你都幫我預 備好了嗎？」 「已經開始談公事了？」哲平皺眉頭。 「不是說好，沐浴更衣之後，立即就回復副教授和助手的關係嗎？」 哲平嘆息。 「真是比狼人的變身更可怕。」 我被逗得大笑起來。 「『狼人』只是恐怖電影的主角，而『人狼』卻是在現實中存在的。」我說。 「兩者有甚麼不同？」 哲平正以超乎常人的極速，「掃蕩」眼前的漢堡肉排。 「若果是因為心理或行為偏差，出現噬食人屍的情況。那就叫『人狼』。」 哲平皺了一下眉。 「我正在用餐的……」 「咦？完全看不出你是如此脆弱的啊。」 我邊切著牛排邊取笑他。 「甚麼看得出、看不出的。」哲平反駁。「可是，那人所見到的，好像跟『老 師』所說的不一樣。」 「我可以和他見面談談嗎？」 「真的？那麼讓我來介紹。但是……」 「怎麼？有甚麼問題嗎？」 「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那人今年三十歲，獨身，而且是英俊小生。」 「啊唷，那就更加非要見一見不可了。」我故意調侃一番。「他是怎樣的人？」 「田端是電腦技術員，根本不相信超自然的事。他認為世間的事，全都可用０和 １來區分的。」 「那他為甚麼相信狼人？」 「根據田端的話──」 那天，他也是很晚才回家。 身為走在時代尖端的電腦技術人員，近來卻經常要從事消耗體力的工作，真是最 大齣諷刺。 這是指田端在這幾個月以來，從沒在晚上十點以前經過這個公園。 不，實際情況是在十二點鐘以後。 只不過是年方三十，但身體狀況卻很不理想。感覺上已完全是人到中年的境況。 儘管他的世界全是由０和１所組成，可是，見到舊同學、舊朋友們都結婚去了， 在家弄兒為樂的情形，也會心中突然一下刺痛，感到自身的寂寞。 田端並非獨身主義者。他所以會在這個與上班地點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買下這三 房的公寓，不就是準備一旦結婚了，就立即有安居之所嗎？ 然而，他連交女朋友的時間也沒有。禮拜天上班是定律，通宵達旦趕工也是家常 便飯，還有數不盡的公幹，幾個月沒回家去也見怪不怪。 就是抽一點吃飯時間去相親也不能。 必須認真考慮一下這個狀況了，田端在夜間的公園中邊走邊想。 這個公園是從車站走回公寓的捷徑。因為是個僻靜的地方，女士們都「敬而遠 之」，然而走這邊卻比走正當的道路，省回十五分鐘。所以，雖然治安不好，還是有 人會抄近路的。 當然，到了這個時間，田端的前後也沒有一個人影…… 田端停下來。 是甚麼？剛才聽到──好像是悲鳴…… 是聽錯了吧。不…… 「哇呀！」 又來了！看來不會聽錯。 再往前走，路變得彎彎曲曲的，旁邊還有一片黑暗的樹叢。呼叫聲好像是從那裡 面傳來的。 那邊是公園的罪惡黑點，已發生過好幾次單身女性被襲擊的事件。 「救命──甚麼人……」 聲音又傳來了。 田端站在那裡不動──他當然知道有人在求救。 可是，自己過去又能夠幹甚麼呢？ 他自幼就是頭腦很好，身手卻很弱的人。 即使趕過去──他絕對不可能打倒那個犯人的。 搞不好反而會被對方打至重傷。那不是無妄之災嗎？橫豎他也救不到那名女 性…… 「不要──救命啊！」 悲鳴更加淒厲了。 別多管閒事。雖然狠可憐…… 對，如果我早一點或遲一點回來，根本就不會碰上這件事。 我想是的…… 田端急步往前跑向暗處，就像一下子跳進墨黑的游泳池，沒入水中一樣。 「是誰？在幹甚麼？」 他盡量扯開嗓門大喊。 他根本不清楚對方在甚麼地方。 而且，突然走到黑暗中，他的眼睛也一下子適應不來，甚麼也看不到。 「警察來了！跑啊！」 他大聲嚷著，心中卻也感到自己喊跑也很奇怪。 突然──旁邊的樹叢一陣騷動，甚麼東西箭也似的衝到眼前。 那是人！至少整體上是人的身型。可是，那雙死盯著田端的眼睛，卻是一雙不屬 於人類、噴火般的紅眼睛。 田端從牠張開的大口中，可以見到白森森的尖銳牙齒。 牠在田端面前停下來大概兩三秒鐘吧。 可是後者卻覺得跟牠對峙了好幾分鐘似的。 然後，突然消失無蹤。 牠當然不可能憑空消失了，只是離開得太迅速。 那是……甚麼？ 田端一時呆在當場。 這一呆大概有多久呢？然後──他整個人虛脫了，跌坐地上。 全身被汗水濕透──剛才見到的是甚麼？ 總之，是從沒見過的東西。 可是，這個世界上會有那種生物的嗎？ 是妖怪？是怪物？ 無論是哪一樣，在田端的腦袋中都是不存在的。概念是有，卻不認為會在現實中 接觸到。 但是剛才那個…… 田端稍微鎮定心緒時，有人喊道： 「請問……」 「哇！」田端嚇得抱頭大叫。 「相當靠不住的英雄啊！」我笑著說。 「他本來就是個膽小鬼。沒有暈過去已經很難得了。」 「你憑甚麼數說別人？」 「我和田端是不同的。」哲平挺起胸膛說。 「是嗎？」 「正是。換作是我，一定立刻走為上著！」 「你真的很誠實。」我苦笑。 ──哲平把這件事告訴我是有理由的。 因為我早已是這種故事的「俘虜」。 不僅對日本，我作為研究世界民間傳說的學者，在研究的過程中，自然而然的產 生了一樣「副產品」，就是對各種各樣怪誕傳說──吸血鬼、幽靈、人狼之類的極有 興趣。 而且與正當的研究相比，我對這方面是更加起勁的，找尋有關的文獻和小說，已 到了「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地步。 「然後怎樣？」我催促著。 「請自己問當事人吧。」哲平說。 「當事人？」 「瞧，他來了。」哲平目光越過我的肩膀望向遠處。 回頭一看，果然看到一對男女走進餐廳。男的是個看上去三十左右的知識份子， 旁邊是一名廿三、四歲的女性。 我瞪了哲平一眼。 「是你叫來的？」 「他說想與你見面嘛──喂，這邊。」 他向田端揮揮手。 「啊──你好。」 當田端向這邊走近的時候，簡單的打了一個招呼。 「這位是我的老師，宮島令子小姐。他是田端。那一位……」 「我叫，飯田真子。」 旁邊那位長得相當可愛的少女鞠躬說。 可是，二人的態度實在叫我在意。 田端有點忐忑不安的樣子，而飯田真子更在他之──甚至可說已到惶恐不安的地 步了。 「──剛才我已聽說了你們的事。」我說：「這位就是被狼人襲擊的小姐？」 「是的。」田端點點頭。「可是──今天出事了，我們正不知如何是好。」 「出事了？」我反問道：「甚麼事？」 「電視從傍晚起就一宜重複播放著。你們還不知道嗎？」 「呃──是嗎？我們兩個整天忙著做研究。」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哲平問。 田端和飯田真子對望了一眼。 「在村內有一個人死了。」田端說。 「死了？」 「嗯。」真子說：「死因──是喉嚨被咬破了。就像，像是被狼人幹掉似 的……」 這回輪到我和哲平面面相覷……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真是多管閒事……」哲平嘆了一口氣。 「你別在這裡抱怨了。」 我說：「或是你打算一個人先回大學，幫我整理資料去？」 「我不是說那個。」 哲平握著方向盤──車子已相當殘舊了，但是路面情況很好，車輛也少，所以不 可思議他感到舒暢。 「那你想說甚麼？」 「我是說危險。」 「危險？」 「不是嗎？已經死人了啊！」 「我曉得。」 「換句話說，就是有個兇手在逃跑中。」 「說的也是。」 「所以不就是有危險嗎？外行人實在不宜插手。」 「噢，前面右轉──可是，警方不知道狼人的事。」 「那當然啦。即使田端說了，他們也不會相信的。」 「但是我相信。所以我才知道這件事非比尋常。」 「好頑固。隨你喜歡吧！」 「嗯，當然。反正我死了也不會有人為我傷心。」 哲平不悅的目光立即飛射過來。 只要我一開玩笑，他就馬上會有反應，實在很好玩。 「──你想幹甚麼？」哲平說：「我們又不是警察。」 「凡事都要一試的。」 「那像是學者說的話嗎？」哲平反唇相稽。 「──受害者的事，查到了嗎？」 「我哪裡有時間？」哲平氣鼓鼓地說。 我一下子陷入沉默中。過不了一回，哲平放棄了，從夾克的口袋裡掏出一張便 條，遞過來。 「大沼幸矢，四十歲──咦？工作的地方相當不賴。」 「嗯，他看來是不錯的精英份子。」 「就住在那幢公寓？」 「正是。只有他和太太兩人，沒有小孩。被殺時──」 「他太太還住在那裡嗎？」 「應該在的。還沒舉行喪禮。而且驗屍解剖可能需要費一點功夫。」 「因為是特殊情況。」 「可不是嗎？喉嚨被咬破了……警方也很頭痛。不知當把它歸類為謀殺案，還是 不幸遇上兇殘的野狗甚麼的……」 「咦？新聞報導不是說這是兇殺案嗎？」 「我也在意那個說法，所以去問過了。」 「問你那個朋友？」 哲平有個青梅竹馬的好友，在警視廳搜查一課做事。普通人不曉得的事情，往往 就是經由這渠道，傳到我這裡來。 「你的朋友怎麼說？」 「還不是一些怪異的謠言？他們也很為難。根本沒有證據。」 「野狗不是更危險嗎？」 「嗯。他也不曉得。總之，有些地方搞不清楚就是了。」 「即是說，連警察內部也有些事還沒有公開了。」 「好像是。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啊，是這一帶了吧？」 「那邊就是那幢公寓了？」 ──我現在可以了解，田端為甚麼把這裡稱為「村」。 公寓的規模不小，而且有四、五幢之多，形成一個小小的區域。 當車子正要開進停車場之際，一個人忽然閃出來。 是個身材高大，五十開外的男人。哲平只得把車停下來，當我還未從車窗探臉向 外時，那名穿看制服的男人已衝著我喊： 「不是這裡的住客，不能把車停在停車場！」 「呃，是這裡的住戶請我們來的。」 我是實話實說，但看來是不被信任了。 「你別胡扯。你是哪裡的推銷員吧。」他絕不鬆懈。「如果是有正經工作的人， 怎會在這種時間來訪的！？」 如此頑固地相信自己的人，反而叫人無法生氣。 「喂，你別太過份──」 果然是年輕的關係，哲平已沉不住氣，擺出兇巴巴的樣子。 這時候，遠處傳來喊聲： 「叔叔！」 放眼一看，飯田真子正急步跑過來。 「──叔叔，沒關係。他們是我的客人，是大學裡的老師。」 「呃？那真是失禮了。」 知道自己誤會了，那男人的態度立即作出一百八十度的改變的。還紅著臉，難為 情地不停鞠躬。真是耿直得可愛。 「恕我眼拙，有眼不識泰山。」他搔搔頭皮，看著我。「這位是秘書小姐嗎？」 「對不起，他盡說失禮的話。」 飯田真子端茶出來，一臉不安。 「沒關係。把我看得如此年輕，使我很開心。」我說。 而哲平則因為被看成「老師」，不禁飄飄然地挺起胸膛。 「他是很好的人，只是死心眼、直腸子。」 「世上可不能少了這種人的──那你現在在這裡……」 「我時常來這裡的。」真子說。 這裡是田端的屋子。可是完全看不出是一個獨身男人的房間，一定是真子經常幫 忙整理的原故。 「說起來，等於是那個狼人撮合了你們。」我說。 「嗯。不過，絕對不是浪漫的邂逅。」真子苦笑。 「還記得當時的事嗎？」 「嗯。不過──真的太暗了……我只記得，對方不是人。通紅的眼睛，張開大口 時還露出尖牙……」 那些印象，跟田端的還一致。 「被殺的人──是不是叫大沼？」 「嗯。我也認識他的太太，有時候還會結伴去買東西。但因為我也有工作……她 沒孩子，最近時常出去辦事。」 「你知道她丈夫的事嗎？」 真子搖搖頭。 「不──只有一兩次點頭招呼而已……」 「看來是和當能幹的精英份子。」 「嗯，外表上，他是典型的精英。但他實在太忙了，所以太太也很寂寞。」 「太太現在還在家裡？」 「嗯，多半在的。她住在隔壁。」 「我想丟看看她。」 「那我去請她來一趟好了。」 真子想站起來，卻被我阻止了。 「不用了。我過去拜訪她就是了。佐佐木，你在這裡等我。」 「甚麼？可是──」 「沒關係。你借用一下電話，向大學方而查詢一點事情，看看我昨天訂閱的資料 送來了沒有。」 「好的。」哲平用不能釋懷的表情點點頭。 在別人面前，我們是「老師和助手」的關係。 門上掛著的「大沼」的名牌，現在看起來很蕭索。 為甚麼呢？啊，我明白了。 ──其他單位的門上，不單掛著姓氏的木牌子，還把一家人的名字都列在下面， 可是這裡只孤零零的列出大沼的姓氏。 按了玄關的門鈴，從對講機傳來一把有點疲倦的聲音： 「哪位？」 「關於你先生的事，我有點話想和太太談一談──」我說。 我以為對方至少會再問點甚麼，但是，門立刻打開了。 一名穿黑色套裝的女性出來了。 「你是大沼太太吧。」 「是的──請。」 對方仍一副漠不關心的表情，側身讓我進屋裡去。 太太名叫岐代，三十八歲。 可是這時站在眼前的人，卻予人相當蒼老的感覺。 不，外表看來還很年輕的，但卻是了無生氣──相信不是因為失去丈夫的關係， 而是她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若是這樣，我的想法也許是對的。 「──有甚麼貴幹？」 在沙發坐下，岐代便說。 「事實上──有件事真是難以啟齒──」我故意有點遲疑不決，說：「我和你先 生是相愛的。」 可是，岐代的表情完全不變，繼續無動於衷地說： 「是嗎？」 「我覺得很對不起太太，可是隱瞞著的話，心裡又不舒服──我想，請你讓我給 他燒一炷香。」 「你想要多少？」岐代說。 「甚麼？」 「多少？必須開個價吧。」 「──你在說些甚麼？我不明白。」 岐代這才第一次浮起一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別客氣，你是來向我要贍養費的吧？」 「沒有的事！我一分錢也不想要！」 聽了我的話，岐代露出有點不可思議的表情。 「──奇怪的人。」岐代聳一聳肩。「那你要上香的話，請隨便。」 我是第一次見到大沼，但就已經是在他的遺照前雙手合十。 當然，這一幅也不知是何時的照片，相中人和貌俊朗，跟田端是不同類型，給人 某種瞧不起人的傲慢感覺。 我再回到沙發上，說： 「剛才你說，我是『奇怪的人』？」 「嗯。」 「那是甚麼意思？」 「沒有──因為在你之前，已經有三個女人來過了，結果大家的目的都是錢。」 「三個？」我瞠目結舌。 「待會還有一、兩個會來吧──如果大家像你這樣沒有要求就好了。」 看來事情比我想像中更嚴重。 「太太！你都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岐代笑了。「我只是一件『裝飾品』。對那個人來說，在外面 找女人，等於是一種生存意義。」 「──你不生氣嗎？」 「我死心了──生氣又如何？他才不在乎，他說他是精英，精英就會累積壓力。 所以他要找地方發洩他的壓力。」 「是嗎？」我點點頭。 「不過，你是有點特別的類型。」岐代望著我說。 「是嗎？」 「嗯。因為他喜歡的全是年輕少女，廿或廿一歲的。所以格外的罪孽深重。那些 全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啊──其中也有十八歲的……在較早以前。」 「十八歲？」 「嗯。說是年輕，不如說還是孩子吧。而大沼卻特別喜歡那種不懂人情世故的類 型。」 「居然沒有出問題？」 「他那個叔父甚麼的是個有影響力的議員，好像經常暗地裡把問題壓下去──外 人都很羨慕我，其實這裡是個地獄。」 我慢慢地點點頭。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３ 「果然是那樣！」 哲平走進研究室說。 「怎麼胡言亂語！在這裡應說助手該說的話！」 我瞪著他。 「失敬了！」哲平抓抓頭。 「你去問過了嗎？」 「嗯。總之，那叫大沼的曾被控告了不知多少次，但全都被壓下去了。」 我把桌上的書本挪開，啜了一口即溶咖啡。 「那麼說，警察也不能鎖定目標了。」 「好像是的。也有人把此事歸納到晚歸的兇殺案就罷了，況且他是個即使被殺也 死不足惜的人。」 「這真是『死後留名』了。」我苦笑。 「不過，公寓之間已逐漸傳出謠言，說有狼人出現甚麼的。連新聞媒體也來打探 了……」 「那麼，成為社會話題也只是時間問題了。」我說：「還有其他甚麼嗎？」 「嗯，他叫我保密的，聽說之前有個女孩自殺了。」 「是因為大沼嗎？」 「好像是。聽說那女孩才十八歲──好過份。」哲平皺著眉頭說。 大概就是岐代所說的女孩吧。 那個大沼也真是做得太過份了，我想。 若是以成熟的女性為對象的話，那麼雙方也有責任；但像大沼這樣專惹那些不懂 事的年輕少女，就等於是騙人的賭局了。 大沼的死，可說是自作自受。 「怎麼辦？老師？」哲平說。 「辦甚麼？授課的事？不是休課嗎？」 「不是。我說的仍是那件事。」 「啊，是嗎？你得改變一下說話的方式才行。」 「在研究室中討論這個那個的，麻煩得很。」 「別嘮嘮叨叨的。學問是神聖的──好了，預備下一堂課的講義吧！」 「是！」哲平跳著站起來。 ──大學之中，不乏對「教學」不感興趣的人。 在別人眼中，可能覺得他不如離開大學算了，可是當事人其實是以研究為生存意 義，對於講課或考試甚麼的，統統當作是多餘的「雜務」。 我多少也有那種想法。 不過，習慣了以後，我覺得教書也相當有趣。所以我也不討厭上堂授課。 反正我的課也頗受歡迎。 這不是我自吹自擂，只是道出事實。 「因為是女人，才會佔到便宜。」 雖然曉得有人在背後中傷我，隨他們說好了。 討好學生而受歡迎，始終跟有內涵而受歡迎，是大不和同的。 今天的講堂也是幾近座無虛設的盛況。當然，我的勁頭也來了。 正當我愈講愈起勁的當兒，有誰卻大刺刺的走進講堂來。 我用眼睛瞪著他們。 這些成年人，一眼便能看出他們不是學生。 「對不起！」其中一個冒失鬼，不顧禮儀地走到前面來。「我是《ⅩⅩ新聞》的 人！前些日子發生的兇殺案，聽說老師相信那是『狼人』所為，是真的嗎？」 他扯開嗓子大聲說。 我光火了，大聲回說： 「我正在上課當中！你不曉得嗎？」 「我們要趕及在晚報中報導。啊，剛才您所說的話，可以寫下來嗎？」 「嗯──請你過來這邊詳談。」 我招招手。 「好。」 那名記者毫不慚愧的挺上前來。 我拿起桌上的水瓶，把水倒進杯裡。 哲平在旁見到，不安地說： 「老師──」 已經太遲了。 我把杯裡的水，全用來招呼那記者，潑得他一頭一臉。 「各位，」我對學生們說：「當你的權利受到侵害時，就要這樣子對應。」 立即轟起哄堂掌聲。 哲平卻在一旁發出絕望的嘆息…… 「真是的──」 「不要再講那些無聊的事。」我打斷他。「還有很多別的事要想。」 「話雖如此──」哲平仍是一臉不滿。「校長不會給我們輕鬆胡混過去的。」 「隨他好了。大不了只是被革職，我還有地方可去。」 「我怎麼辦？」 「呃，你不跟著來嗎？」 「別明知故問。」 他又生氣了，真的好會生氣。 ──從大學回家的路上，我們走進路旁一家煎餅店。 煎餅內含有發酵粉，不會是這個使他鼓起腮幫子生氣吧？ 「公寓附近一定『永無寧日』了。」我說。 「傳媒全都是好事之徒。」哲平點頭說道。「恐怕現在各路人馬已湧到那裡，等 候月亮出來。」 「那真夠熱鬧了。」我笑說：「──我們也去湊熱鬧好嗎？」 「去哪兒？」 「當然是公寓附近，那還用說嗎？」 「現在幾點了，你知道嗎？我們到達時已是半夜了。」 「反正狼人也是半夜才出沒的。」我調侃地說。 如此──做就了這次深夜兜風。 抵達時，正是適合狼人登場的半夜十二點正。 月亮掛在半空，氣氛真是好得不能再好。 「──就是那個公園？」 「應該是。」 「過去看看吧。」 「『好奇心會把貓兒殺死』的。」哲平苦笑。 「沒有旺盛的好奇心，是不能成為學者的。」我正經八百地說。 ──公園裡十分安靜。 「好像沒有電視台的人。」我說。 「嗯，一定是太忙了。」 「或許狼人已過去電視台了。」我說。 穿過公園，來到上次田端遇到狼人的黑暗角落附近。 「丁點的街燈費，政府也要節省？」 「這是關乎公共事務費用的分配課題。」哲平一本正經的說。 「還會出現嗎？」 「我可不太想見到它。」哲平搖搖頭。 我們沒入黑暗的角落裡。 只有二、三十米的地方，感覺真的不太舒服。 禁不住加快步伐──來到半路時，突然「沙嚓」的一聲，甚麼東西從草叢裡蹦跳 出來。 「哇！」 哲平嚇得跌個四腳朝天。 我倏地沉身，面向著撲過來的黑影…… 一直忘了說一件事，我對合氣道多少有點心得。 那個「東西」在我頭上轉了一圈，「砰」的一聲掉到地上。 「──真是對不起。」 那名監製不停地打躬作揖。 「這不是一句道歉就能了結的事。」我說。 「不，真是一場誤會……」 「我可以控告你們意圖非禮甚至……強姦。」 「不，不，千萬不要──」 ──公園中，現在大放光明。 並非已經天亮了，而是拜電視攝影的燈光強力照射所致。 「哎喲。」 哀嘆呻吟的是頭帶狼面具的演員。 剛才因為我一拋一甩，令他閃到腰，相信傷勢不輕。 這是電視台的把戲，他們做好準備，等候兩名「受害者」經過。 可是陰差陽錯，「受害者」遲到了，而我們恰好打從那裡經過。 「算了。」我聳聳肩。「但你們也該做些內容充實的報導才是。」 「對，對。多謝您的提點。」 監製仍在唯唯諾諾。 退到一邊觀看鬧劇的哲平，這時才走過來。 「別再折磨人了，真是怪可憐的。事實上他們才是『受害者』。」 「這種人，早該讓他們吃點苦頭。」 「真是嚴厲的老師。」 「你剛才不是被嚇破膽了嗎？」 「不是嚇破膽。」他又生氣了。「只是──吃了一驚，腳下一滑，坐到地上去而 已。」 我禁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他果然是好可愛。 「這種情況之下，狼人不可能亮相的了。」我說。 「他們也太明目張膽了。」 「走吧──留在這裡也沒事可幹……」 我的話被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打斷了。 「救命……」 「──真是死不悔改。」 「是要跟其他電視台競爭嗎？」 我們回過頭去，這一次卻──大吃一驚。 一個人東歪西倒地走過來。 「──是田端！」哲平說。 對，正是田端。而且他從喉嚨到胸前，襯衣上沒有一寸地方不染滿鮮血。 「怎麼回事？」哲平跑上前去。 「啊，是你──救我──」 田端說畢，就當場昏了過去，倒在地上。 「不好了！」 「快叫救護車！」 我向電視台的人走過去，大聲喊說： 「快叫救護車！」 剛才被我摔倒的演員站在我面前。 「又是你！？我倒希望你幫我叫救護車！」 「閉嘴！」我大聲喊。「快去叫救護車！」 對方被我的氣勢震懾了，立即跑開去。 ──救護車馬上趕到，田端因此保住性命。 唯一美中不足的他方，是我大吼大叫的樣子，出現在電視的螢光屏上。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打開病房的門，我探頭進來說： 「對不起……可以進來嗎？」 「啊，老師。」 飯田真子站起來。 「被不是學生的人稱為老師，怪難為情的。」我說：「怎樣？他的情形。」 「嗯，大致上穩定了。」 「好極啦。」 我點點頭，望望床上的田端。 「他剛睡著了……」 「那麼，可以到走廊談談嗎？」我說。 ──發生那件事以後的第三天。 我的「英雄事蹟」已傳遍整間大學，我當然被校長挖苦數說了一番。 我並沒有給大學帶來多少麻煩，當然不至於被革職，而我也若無其事地一笑置 之。 「──事情變得麻煩了。」我說：「傳媒之間已鬧得沸沸揚揚。假如給他們知道 了這間醫院，你也逃不了。」 「我……」真子心事重重地垂下頭。「他會遇到這種事，也是我的關係。」 「因為你？為甚麼？」 「因為──」真子有點遲疑。「我被襲擊時，是被他救了。因此這次輪到他被襲 擊。」 「那就奇怪了。」我說。 「咦？」 「不是嗎？若是那樣，為何大沼會被殺？」 「那個……」真子一時語塞。 「懂了嗎？田端先生被擊襲，完全跟你無關。因為他回家晚了才會遇襲的──所 以你不能把這件事擺在心上。」 真子垂下頭，半晌，終於抬眼望著我，點一點頭。 「──明白了。」 「對，那就好了。你是不是愛上了田端先生？」 「嗯。」 真子露出了害羞的笑顏。 「既然是狼人撮合的姻緣。何不在月圓之夜舉行婚禮？」我說。 「說的也是。」真子笑了一下。「──真的謝謝你。」 「不客氣。你繼續留在這裡？」 「不──我要回公寓拿點東西。」 「那麼，我叫佐佐木駕車送你回去。」 「不用了，那種小事──」 「沒關係。反正他閒著。」我說。 「我忙死了。」 哲平像平常一樣抱怨。 「這是老師的命令。」 「可是──」 「聽著，非要你走一趟不可。」 「為甚麼？」哲平直眨眼。 「因為。」我和哲平並肩走向醫院的玄關。「──你送她回到那邊之後，你還要 做一件事。」 「慢著。」哲平看著我。「你又在暗地裡想幹甚麼？」 「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好不好？這樣做是為了伸張正義。」 「別擺出一副義正詞嚴的樣子。你還不是為了個人興趣？」 「差不多啦。」 「──那你要我做甚麼？」哲平嘆息說。 「我要你邀她上酒店。」 我的話使哲平瞠目結舌。 我比他們早一步離開醫院，乘計程車往那「村」去。 我吩咐哲平晚十五分鐘才起程。因為我必須先到那邊才行。 在公寓前面不遠的地方下了計程車，我繞到建築物的後側。 從暗處窺望停車場那一邊。 那名耿直的停車場警衛叔叔，正百無聊賴地踱來踱去。 哲平的車還沒到──會順利嗎？ 當然，如果甚麼也不發生的話，那是再好不過。 可是，萬一我的猜想不幸言中的話…… 「──來了。」我喃喃。 曾在這裡出現過的「二手車」順利他開進了停車場。 車停了，真子一個人下來，快步走進公寓裡。 停車場的叔叔走近車子。然後，和車上的哲平在談著甚麼。 真子連遲不折返。 住院所需要的用品，收拾起來也是一項大工程，當然要花點時間。 大概是等得不耐煩了，哲平步下車子。 停車場的叔叔也不知走到甚麼他方去了。 哲平走進建築物中。 我也悄悄地走上公寓的樓梯…… 哲平打開房門走出來，手裡抱著一個大手提袋。 「那我先把這個拿下去了。」他說。 「對不起，我馬上就來。」 傳來真子的聲音。 哲平抱著手提袋，往電梯方向走去。 「怎麼？檢查中？剛才明明還在動的。」 他喃喃著聳聳肩，往樓梯方向走去。 踏、踏、踏，慢慢走下樓梯，倏地，拐彎的時候── 「甚麼」突然擋在他面前──燃燒的紅眼睛，還有張開血盤大口，裡面有發光尖 牙── 「哇！」哲平嚇得跳起來。 他丟掉手提袋，往前直衝。 衝出走廊再往前跑。卻不小心滑了腳，滾跌在地。 「──辛苦你了。」我突然現身，說。 從後面追過來的狼人赫然止步，裹足不前。 「我們都知道了。」我喊住狼人。「把那面具摘下吧，停車場的叔叔！」 對方喘了幾大口氣，終於放棄似他垂下肩膀，慢吞吞地摘下面具。 「啊，嚇死我了。」 哲平好不容易才站起來。 「你依我的話做了？」 「嗯。我自豪地對他說，真子小姐上已答應和我上酒店。」 「這件事叔叔是絕不可能允許的。真子小姐，其實是你的女兒，對嗎？」 停車場叔叔默默他點了一下頭。 「你說得對。」 「還有，你也是那位為了大沼而自殺的少女的父親。」 「你竟然知道了。」 「我只是猜到罷了──你是為了向大沼報復，才到這裡工作的。」 「沒錯──那孩子從沒見過世面，大沼那傢伙竟然騙她。玩弄完後便將她拋 棄……」他的聲音打顫。「如果我不殺大沼，實在不甘心！」 「你認為他是專門欺騙少女的狼，所以就想到以這副打扮來報復。」 「嗯。對他是最適合不過的了。而且──我也不年輕了。若正面與他搏鬥，一定 打不過他的，所以一定要趁他被嚇破膽時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的確效果顯著。」哲平說。 「你本來想以驚嚇田端作為試驗──殊料卻得到荒謬的結果。真子小姐以此為契 機，與田端相戀起來。」 「她本來說過不會再相信男人的……我不希望再失去一個女兒。」 「於是這次你真的去襲擊田端──可是，你所做的一切，卻使真子小姐陷入痛苦 了。你了解嗎？」 「嗯……我曉得。」 「那麼，我們走吧。」我催促哲平。 「甚麼？──可以嗎？」 「可以了。餘下來的事交給他們兩位自行解決好了。我相信叔叔會去自首的。」 我和哲平邊走邊說；騫地停下來，回頭問： 「那個面具做得很出色。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以前我是演員。這是在舞台上用過的東西，我只是給它加上銳利的牙齒而 已。」 「真是逼真的道具與演技啊！」哲平說。 ──回到車上，哲平用怨恨的眼光看著我。 「你讓我遇上危險的事情了。」 「有甚麼關係？冒險要趁年輕嘛。」 「假如我還可以活下去的話。」 車子發動後，我說： 「──好，照原本計劃，轉去酒店如何？」 「贊成！」 哲平高興得彈起來，不顧一切地踩油門。 「──糟了！」 交通警員的白色機車從後追上來。 看來今天哲平是觸霉頭了。也許這是狼人作祟…… （全文完）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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