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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文原名：歸って來た娘
【第一章】
咚咚咚……
從樓梯傳來的腳步聲，使坂根祐子豎起耳朵。
是那孩子嗎？是佳子回來嗎？
接著，樓下的單位傳來開門聲。
「媽媽，我回來了！」一把小男孩的聲音傳到耳中。
祐子失望的耷拉下肩膀──對，怎可能呢？佳子不會回來的了……
為何在這些住宅區的多層大廈中，腳步聲和談話聲會如此響亮的呢？不管是孩子
的聲音或女孩們的玩笑聲，聽起來都被倍數的放大。
不，這也許只是祐子的個人感覺而已。這些當然不是房子設計的錯誤，也不是鄰
居們的錯。
我明白。雖然明白，但是……
祐子是個依照常規過活的人。短期大學畢業之後，經過五年的辦公室生活，接著
與公司內的一位同事結婚。然後換了另一份工作，一年後因為懷孕而辭職。
孩子出生後，便留在家中相夫教子。雖不是出色的妻子，也不是極棒的母視。但
還是跟常人一樣，經歷了人生的甜酸苦辣，終於把女兒佳子拉扯到十五歲了。
沒有外遇，也不奢侈揮霍。雖然夫妻間偶有勃谿，但還沒有構成離婚的危機。
隨著女兒的成長，也開始出現母女吵架，卻也不至於發展至家庭暴力的地步。
事實上，獨生女佳子相當乖巧聽話，性情溫柔，學校成績也不錯，外表雖不到吸
引星探目光的程度，卻也屬於可愛的類型。
丈夫坂根因為工作的關係，需要經常出差。當佳子還小的時候，祐子也會因為孤
獨而膽怯，但自從三年前搬來這住宅區以後，朋友多了，也就得其所哉，再也沒有不
安。
佳子也進了私立中學，只要乘三十分鐘公車就能到學校，如無意外，她該會順利
考上高中、大學。
勞苦了這些年，祐子終於有了一點空閒時間，正考慮像其他主婦一樣，「好不好
學點甚麼手藝課程之類的……」
可是，她的所有計劃被破壞了。
是一次意外──
走出校門，遵守交通燈號橫過斑馬線的佳子，被一輛漠視燈號、橫衝直撞的紅色
跑車撞倒了。
三個月後的今天，祐子仍然清楚他記得接到那通電話時的情形。
「坂根同學遇到車禍了……」
老師的電話雖叫她臉色煞白。但當她衝出家門時，也只是想到會不會腳骨折斷
了？還能不能出席鋼琴演奏會呢？
當場死亡──在醫院聽到這個噩耗時，祐子當場暈了過去。
其後的一個月，幾乎沒有活過的記憶。為了生存，她也吃也睡，可就是沒有一絲
記憶。
只是不停地想，為何孩子死了，而我活著……
撞死佳子的車，終究都沒有找到。那一輛紅色跑車。
「那麼顯眼的車，很快就能逮到的了。」
警員這樣安慰她。
老實說，祐子覺得甚麼都沒所謂了。除非佳子能夠回來，否則即使捉到兇手，對
她也毫無意義。
「我要殺了他！」
祐子清楚記得丈夫那顫抖的聲音。
總之，三個月過去了。
丈夫如常上班，祐子仍然每天打掃、洗衣、做飯，二人重新開始「生活」。
佳子的房間還保持原狀。桌子、椅子，還有衣服都是。桌上打開了的筆記簿，也
是當時的頁數，彷彿在等候不歸的主人……
──咚咚咚。
又聽見甚麼人的腳步聲了。
每當響起腳步聲，祐子總想著是佳子回來了。那個死去的，只是一個跟她相似的
人，真正的佳子其實還活著……
這當然是沒有可能的事。
咚咚咚……跑上來了。
是誰呢？
祐子的房子處在四樓，是大廈的頂樓。
那不是丈夫，他的腳步聲是更笨重的，而且──對了，從今天開始，他去了關西
出差三天。
腳步聲已來到四樓了。是誰呢？
真的好像佳子的腳步聲，那種輕盈地彈跳的節奏感。
玄關的門打開了。祐子從客廳的沙發坐直身子。
「我回來了！」
祐子莫名其妙地步出玄關。
「哇！」因為對方沒頭沒腦地跑進來，差點兒跟祐子撞在一塊。「啊，嚇我一
跳！」
祐子呆呆地站在那裡。
「好冷啊！快餓死了！──媽，有甚麼吃的嗎？」
穿著深藍色外套的女孩，把圍巾和書包隨手丟到沙發上後，便迅速走進廚房。
「啊，杯麵！我吃掉這個沒關係吧？」
廚房裡傳來響亮的說話聲。
祐子走進廚房，那女孩已在煤氣爐上燒水了。
「肚子好餓！今天有課外活動，中午根本沒有好好地吃飯。」
「你……」
祐子話到一半便打住了。
那女孩毫不遲疑地從櫥櫃中拿出佳子的牛奶杯。
「終於放寒假了！功課好少，大家都興奮得狂呼萬歲！」
──那女孩跟佳子長得完全不像。
年齡看來是差不多，體型和身高也相似，但是臉孔卻完全是另一個人。
「我先去換衣服。媽，幫我看著水壺哦。」
那女孩邊走出廚房，邊脫掉外套。然後抓起沙發上的書包和圍巾，立刻──正確
地走進佳子的房間去！
祐子呆然佇立──到底是怎麼回事？
常常吃那麼辣的，對身體不好啊。
每次祐子都這樣對佳子說。因為佳子習慣了把任何食物都醮上辣油才吃。
「──媽媽把菜做得太甜了。」
女孩在自己的碟子上灑上食鹽。
「爸爸晚歸嗎？」
「咦？──呃。」從剛才起，祐子幾乎是心不在焉。「他出差去了。要三天。」
「又出差？好會跑啊。」她把飯塞進嘴巴裡。「嗚……整天……把媽媽撇下……
好寂寞。」
「是……」
怎辦？怎麼辦才好？祐子的心壓根兒亂成一團。
那女孩自然地「做著」佳子。祐子懷疑自己掉到夢裡或者是看到幻覺。
抑或……這個真的是佳子，原來是自己的記憶發生錯誤？──她認真地問了自己
好幾次。
「啊，電視！」女孩拿著飯碗，跑向電視，按了掣。「還來得及！」
祐子目瞪口呆──那是佳子必看的節目。因此，自佳子死了以後，她一次也沒看
過……
──吃過飯後，女孩躺在沙發上看周刊。那也是佳子的習慣。
「我去洗澡了。」
她霍地站起來，打著呵欠，消失在浴室裡，等了一陣子，傳來在浴缸裡蓄熱水的
聲響。
收拾好碗筷，祐子沉身在沙發裡，開始冷靜下來分析事態。
那個不是佳子。這是鐵一般的事實。不管失去孩子後如何混亂，總不至於失心瘋
得把別人當作自己的孩子。
那麼，為何那女孩會跑來這裡？
而且，她非常熟悉這個家，還有佳子的生活習慣，為甚麼？
最重要的一點──到底她是誰？
祐子不知道。但卻了解一件事，就是不能這樣子繼續下去。
必須開門見山，清清楚楚地問個明白才行……
從浴室傳來那女孩的歌聲。聲音果然不一樣，實在比佳子唱得好多了。
可是那首歌，是佳子在浴室中最愛唱的歌。
淚水奪眶而出，順著祐子的臉滑下來。
──佳子。佳子。
「啊，好舒服！」
當那女孩穿著佳子的睡衣，用毛巾包著頭髮走出來時，祐子有一刻停止了呼吸，
瞬間以為真的是佳子站在眼前。
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青春氣息，跟佳子相同，就是這樣擾亂了祐子的思緒。
「媽，你不去洗嗎？趁浴室裡還暖烘烘的。天冷了，水很快就涼。」
「嗯。」祐子一直盯著女孩。「來……我有話要說。坐吧。」
「嗯。要談甚麼？」
她乖乖的坐在沙發上。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直直地望著祐子。
那裡面沒有欺騙人的陰暗色彩。
「怎麼了？」她天真地說。
「嗯。呃……」一時間又不知從何說起。
「──好古怪啊，媽，難不成你想跟爸爸離婚？」
「為甚麼？」
「因為──你的表情好凝重。我突然想到，爸爸時常這樣把你丟在一邊，你會寂
寞嗎？會在外面有了情人嗎？我可是沒關係的，但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們等我上了
大學才分開。」
「那種事──我想也沒想過。」祐子說。
「是嗎？那媽媽要說甚麼？」
那個表情──即使臉孔不同，卻令她想起佳子。
佳子──佳子。搞不好你真的……
「媽媽？」
「沒甚麼了。」祐子搖搖頭，站起來。「媽去洗澡了。」
走向浴室途中，祐子回過頭來，說：
「快把頭髮弄乾，不然會感冒的，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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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好傷腦筋啊！」坂根唉聲嘆氣的。
「這可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我說。
「在你眼中可能覺得很有趣，但我卻快被逼瘋了。」
這裡是我在大學的研究室。
大學已開始了冬假，頓時變得十分寧靜，而我也暫時可以全情埋首於研究工作
中。
啊，我叫宮島令子，Ｊ大學社會學系的副教授。年齡──還用不著掩飾，只是三
十五歲。
「老師，資料的影印本……」
門開了，進來的是助手佐佐木哲平，他的兩手正抱著厚厚的一大疊書走進來。
「先敲門才進來吧。」我無理地要求。
「對不起。」
二十七歲的哲平個性率直。在大學校門外，他便是我忘年的小戀人。
「去給客人泡茶吧。」
「是。」
「不，不必客氣。」坂根急急地說。
「沒關係。這人平常笨手笨腳，但泡茶可是很了得。」
我的話使坂根笑了起來，說：
「你還是老樣子。」
坂根是我大學時的學長。他唸研究院時，我才是大學新生。
我們錯過了成為戀人的機會，卻交往得很愉快。
這一次睽違的見面，得知他死去的女兒已十五歲時，令我感嘆歲月不饒人……
「你說我如何是好？」坂根蹙緊眉頭。「出差回家，一個素昧生平的女孩已獃在
家裡，還衝著我叫『爸爸』。怎不叫人大吃一驚？」
「說的也是。」
「內子現在只管『佳子，佳子』叫她，一臉說不出的幸福似的。真傷腦筋──靈
機一動，想起你的事，所以來找你商量。」
「我又不是偵探。」
「但你以前不是對那種事很有興趣的嗎？」
「現在也是。」哲平端茶出來時也搭訕一句。
「尊夫人怎麼說？」我問。
「當我責備她時，她竟哭著生氣。說難得那孩子回來了甚麼的。」
「這樣嗎？」
「內子認為是佳子的魂魄附在那女孩身上。」
「靈魂附體？」
「我說不可能有那種荒唐的事，可她總是不聽。」
「靈魂附體……」我點點頭。「果然很有趣。」
「事不關己，當然有趣了。」
「你現在算是有錢人嗎？」
「甚麼？」
「你有多少財產？」
「別開玩笑了。」坂根苦笑。「普普通通的受薪階級，哪來甚麼財產？」
「嗯，這可以確定那女孩不是為了錢才跑來冒認是你女兒。」
「確實如此。」坂根點點頭。「真的想不到理由。那樣子欺騙內子，應該得不到
任何好處。」
「人不一定是為了好處才行動的。」我說：「看來那女孩非常熟悉你女兒及你們
的一切。」
「嗯。房間的佈置、衣服的品味、食物的喜惡，所有行為都完全相同。」
「原來如此。」
我合起兩手，抵住額頭，十足一副謝洛．福爾摩斯的架勢。
「那女孩來了幾天？」
「十天──不，不止了。馬上就要過年，我對時間的感覺有點遲鈍。」
「有沒有跟她好好談過？」
「沒有。內子跟她形影不離，好像怕她會跑掉似的──一看到她這副模樣，我就
甚麼也不說不出來。」
「學校還在放冬假吧。」
「嗯，直到下個星期。」
「鄰居怎麼說？」
「問題就在這裡。」坂根一籌莫展的樣子。「我胡扯她是親戚的女兒，暫時由我
照顧，但她卻穿著佳子的衣服招搖過市，又叫我『爸爸』。無論我說甚麼，附近的人
都對我投來異樣的目光。」
「真是不幸。」
「你這樣說，是不是肯幫我解決困難？」
想了一下，我說：
「──好吧。反正大學還在放假。」
「感激不盡！」坂根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我明天要上班。家裡只有內子和那女
孩，你是否……」
「把你家的地址告訴我。還有，公司的聯絡電話。」
「好的。」
──坂根留下字條，千多萬謝之後才回去。
我問哲平：「你怎麼想？」
「確實是好奇怪的事。我想是那個女孩在撒謊作假，只有這個可能。」
「問題是她撒謊的理由。如果只是剝下她的『畫皮面具』，我們也沒有真正了結
此事。」
「你不會真的以為是死去的女兒附體在那女孩身上吧。」
「怎樣？」我微笑。「不如請你那位朋友幫忙調查一下吧！？」
哲平的朋友，在警視廳搜查一課做事。
「查那女孩的身份？」
「不是。我想知道坂根佳子出事時的情況。」我說：「我要出去一下。」
那個就是坂根祐子吧，我心裡想。
她正要外出似的，關好門後便快步往樓梯走去。
「你好，太太。」
恰巧與走上來的麵店外賣員碰上，那人跟她打過招呼，祐子立即回答說：「你
好，辛苦了。」
聲音愉快又十分有活力，外賣員禁不住露出有點不可思議的表情。
自從喪女之後，祐子一定是整日愁眉苦臉的，現在有這麼大的轉變，所以別人嚇
了一跳吧。
我站在寫上「坂根」名牌的門前──那名女孩應該在屋裡。
當我伸手想按門鈴時，傳來甚麼人上樓的腳步聲。
我遲疑一下，裝作若無其事他走下樓梯去。
跟我擦身而過的，是一名三十歲前後的女性，手裡抱著包袱之類的東西。
我再走下去一點，停下來偷偷打量上面的情形。
那女子按了坂根家的門鈴──過了一會，門開了。
「哪一位？」是年輕女孩的聲音。
她就是「佳子」吧。
「呃──對不起，坂根……在嗎？」
來訪的女子對眼前這個人似乎有點困惑。
「您說坂根──是要找家父，還是家母？」女孩說：「可他們兩個都出去了。」
「咦？」女人似乎莫名其妙。「你──是誰？」
「我？您呢？」女孩相當沉著從容。
「我是──坂根先生的同事，伊東伸子。你是──他家的親戚嗎？」
「我是他女兒。」
隔了一會。
「──別胡鬧了。」女人說。
「您是甚麼意思？我就是坂根佳子。」
「啊──坂根太太不在嗎？」
「出去了，還沒回來。」
「那麼──我改天再來。」
「我會轉告他們，說您來過。」
「不，不用了。」伊東伸子慌忙說：「打擾了。」
「再見。」
我連忙躡足走下樓梯。
走出大廈，躲到旁邊的暗處，看著伊東伸子帶著無法釋然的樣子走出來。然後停
下來，掉頭抬眼望向公寓的上方。
剛好坂根回來了。
他應該是從我的研究室回來的，只是我抄了捷徑，出他早一步來偵察……
「──你不是伊東小姐嗎？」坂根似乎嚇了一跳的樣子。
「坂根先生！」
「你來──我家？」
「嗯。可是……剛才造訪時，你的女兒……」
「你見到她了嗎？」坂根抓抓頭皮。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令千金不是已經──」
「其實是很荒謬的事。你來一下──」
坂根催促伊東伸子同行。
我本打算跟在他們後面，但還是有點遲疑。怎麼說，實在太容易被發現了。
幸好我遲疑了那麼一下。
當二人走遠時，那名少女出來了。
當然，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臉，但見她目送二人的眼神，我知道就是她沒錯。
少女快步往二人相反的方向邁步。我決定盯她的稍。
──離開住宅區，沿大馬路再走過去一點，有一間破落的咖啡店座落路旁。
少女走進裡面去。我也適當地隔了一段時間才走進去。
幸好來這種地方的人也蠻多，使我不至於引人注意。
少女在裡頭的位子坐下，跟一名年輕男子談話。如果可能的話，我也好想走去到
旁邊的座位去，但湊巧已有人佔用了，只好盡量坐在附近罷了。
店內播放著音樂，不可能聽到談話內容，所以我極力觀察二人的外貌舉止。
初見少女時，還覺得她跟死去的佳子同年，但現在這樣子近看時，發現她應該年
長一些。
坐在對面的年輕人，輪廓與少女很相似。看來是兄妹吧。年齡在十八歲左右。
不過，以兄妹來說，二人的談話態度也認真得過份。他們壓低聲音，一點笑容也
沒有。看樣子他們不想談話內容被聽到。
倘若他們在策謀犯罪計劃的話，當然要謹慎行事。但直覺告訴我，他們不一定是
往那個方向進行……
談話不到十分鐘。二人便站起來。
「不用了。」少女阻止對方。「我先離開好了。」
年輕人重又坐下來。
「小心點。」年輕人說。
「沒事的。」少女笑了一下──第一次展現笑顏……
目送少女離去之後，我決定要找那位年輕人。
五分鐘後，年輕人離開咖啡店。我仍然在一段距離之後跟著他。
「──後來呢？」哲平問。
「後來甚麼？」我反問。
「你不是跟蹤他嗎？查到甚麼了沒有？」
「現在先不談這個。」
我邊說邊坐起來。
這裡是酒店。更正確地說是酒店房間的床上。
我和哲平時常作這樣子「師徒之間的交流」。
「你那邊怎麼樣？」我倒了一杯冷水，大大的喝了一口。「你的朋友幫我查到了
嗎？」
「他一直抱怨說他忙死了。」
「那到底查到了嗎？」
「其實是查不到甚麼大不了的事。只知道撞死坂根佳子的紅色跑車，多半是國產
車而已。」
「漠視訊號，輾死人之後不顧而去？」
「世上真的有這麼過份的人。」
哲平搖搖頭。他是個善良的男子，對這種事是無法饒恕的。
「當時的速度呢？」
「推測是超過一百公里時速。」
「但那裡的車速限制呢？」
「四十公里。」
「一百公里……去過現場了嗎？」
「我照你的吩咐去了。」
「怎樣？是那種『引誘』人飆車的直路嗎？」
「完全不是。」哲平聳聳肩。「雖然各人有不同的想法，但那裡肯定不是那麼容
易超速的。因為不遠的前面有拐彎處，完全不知前路如何。」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
「而且，還有一件怪事。是我的朋友想起來的。」
「甚麼怪事？」
「當那車子撞倒坂根佳子的時候，在那條路前方的五百米處，警方設有警崗，要
抓違規超速駕駛者。」
「那輛紅色跑車呢？」
「沒有被抓。必定是之後變小心吧。」
「那個地點──」
「當然，我也去看過了。」
我微笑著吻了一下哲平。
「做得好！然後怎樣？」
「那是一條容易忘我地加速的道路。稍微下坡，路面寬闊平直。只要稍微多踩一
下加速，立刻就能名速三十公里。」
「換句話說，那輛紅色跑車，在容易加速的路上反而小心慢行，而在危險的道路
上卻故意超速。」
哲平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你在想甚麼？」
「你猜到了吧。」
「你是說──坂根佳子是被殺的？」
「而且是有計劃的謀殺。」
「然後讓那個女孩去取代她？為甚麼？」
「那個才是現在要追究的事。」
我望著天花板，伸個大懶腰。
「──知道那年輕人的事了嗎？」
「嗯。名叫辻井俊一。」
「底細呢？」
「大學一年級生。目前只知道這些。」
「要幫你去查一下嗎？」
我想了一下，說：「不用了，我自己來。」
「不危險嗎？」
「沒事的。因為你還要幫我做另一件事。」
「沒問題。」哲平逼近我。「可是交換條件是再來一次──」
「你先查出來再說。」
我一下子溜下床，逃走了。
「嘖！」
「我得預備下星期的講義了。今天要回大學去。」我邊走向浴室邊說。
「明白了，老師。」
說著，哲平嘆了一口氣……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辻井俊一滿臉膽怯的走進咖啡店，因為與某人約好在這裡碰頭。
他和老闆說了一句。老闆理所當然的往我這邊指了一下，辻井俊一就戰戰兢兢地
走過來。
「請問……」他惶惑地向我搭訕。
「是辻井同學吧？我是宮島令子。請坐。」
「是。」
俊一如釋重負般在我對面坐下。
「對不起。難得的冬假之中。」
「哪裡。」俊一搖頭。「只是──嚇了一跳。」
「甚麼事嚇你一跳？」
「呃，我這樣說可能冒犯了。之前聽說是Ｊ大學的老師，我還以為是──」
「老太婆？」
「不──但也以為是可怕的阿姨之類。」
「我真的是可怕的阿姨，我的歲數比你大一倍呢。」我笑盈盈地說。
這話似乎讓辻井俊一輕鬆了不少。
辻井俊一所上的大學，有我相熟的副教授，透過他的安排，我把俊一叫來這裡。
「──那麼，找我有甚麼事嗎？」
「我是社會學系的副教授，正在做一項有關大學生的意識調查。是有關各種各樣
的事，所以也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能幫得上忙嗎？」
「誰都可以幫得上忙的。因為大家都是大學生嘛。」
「那麼……只要我能作答。」
「那就立刻開始吧。」
叫了飲品以後，我開始即席捏造調查題目。
這種東西，兩三分鐘就做完了。
差不多告一段落時，我停下來啜飲前面的飲品。
坐在深處的，一名穿藍色校服的女孩站起來，經過我們旁邊，走向收銀台。
「下一個問題是……」我說：「──怎麼了，辻井同學？」
辻井俊一用眼睛死死追蹤剛才經過的少女。
「辻井同學。」
「對不起！」
俊一霍他站起來，追趕那名走出咖啡店的少女去了。
我靜靜坐著等他回來。
──他肯定會回來的。
果然，不到五分鐘他就回來了。
他完全沒有打算要掩飾他的哀傷沮喪。使我有點同情他。
「──對不起。」
就座後，俊一垂著眼睛說。
「到底發生甚麼事？」
「不……剛才經過的女孩，很像我認識的一個朋友。」
「啊，那真的是她嗎？」
「不。」俊一搖搖頭，浮起苦澀的笑容。「是別人──當然，不可能是她的。」
我看到他的眼睛泛起淚光。
「是你喜歡的女孩嗎？」
俊一難為情地微笑。
「嗯。不過──她死了。」
「啊，還這麼年輕。」
「才十五歲──仍然像個孩子一樣，很可愛，像妹妹似的……」
「真不幸。」
「──對不起，浪費了您的時間。」
「沒關係。我很清楚你的事。」
「咦？」俊一困惑地看著我。
「這個是咖啡的費用。」我把一張五千圓的鈔票遞給他。
「但是，我──」
「你要聽年紀比你大的女人的話。」我按住他的手。「麻煩你去結帳，這是男士
應該做的事。」
「──明白了。」俊一微笑。「……宮島老師。」
「嗯。」
「您很棒。」
「謝謝。」
我帶著愉快的心情離開那間咖啡店──雖然我已習慣被人稱讚！
「──對不起。」
我喊了幾聲，伊東伸子仍然沒察覺。
她坐在長板凳上，心事重重的直盯著角落上的草地。
午飯時間的公園內──今天是個晴朗又溫暖的冬日，許多還帶著新年氣氛的白領
儷人和上班族，都三五成群的趁空出來散步。只有伊東伸子孤單一人坐在板凳上。
「──啊？」
隔了好久，她終於抬起臉來。
「──你跟我說話嗎？」
「嗯。你是伊東伸子小姐吧？」
「是的……」
她用戒備的眼神看著我。
這是必然的反應，大都市中，任何古怪的推銷或誘騙時有發生。
「我是坂根先生的朋友，姓宮島。」
「坂根先生的朋友？」
「嗯。我在做類似偵探的工作。」
「噢。」伊東伸子想起來似的。「坂根先生也提起過……是不是那位大學的老
師？」
「還是初出茅廬的新手吧。只是好奇心比別人強而已。」
「啊，失敬──我沒想到你如此年輕。」
「不年輕了。只是表面『風光』而已。」有點厚臉皮的說法。「──是不是有甚
麼擔心的事？」
「我嗎？」
「看起來很擔憂的。」
伊東伸子猶豫片刻，說：「為了那件事──坂根先生最近似乎無心工作。」
「那真令人擔心。」
「入社以來，我受到他多番照顧──他是很好的人，我……」
「覺得不能置之不理，對吧？」
當我這樣說時，伊東伸子也露出了寬心的笑容。
「真的！你說得不錯。」
「他把事情告訴你了？」
「嗯。好奇怪的事──我想一定是有甚麼目的，或者是企圖欺騙坂根太太。」
「可是那個目的是──」
「問題的癥結就在這裡。坂根先生也因此極度苦惱。」
「我也嘗試調查過，可是總找不到動機……我個人認為坂根先生並沒有向我交代
一切，因此我才想向你請教一下。」
「是嗎？但是──」
「坂根先生告訴你甚麼？」
伊東伸子遲疑了半晌，終於點一點頭。
「我真的很擔心。」她說。
「擔心甚麼？」
「當我第一次從坂根先生那裡聽說這件事時，我不曉得應該向哪方面想。而坂根
先生肯定這是一場欺詐鬧劇。他正設法揭穿那女孩的真面目。」
我點點頭。
「那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
「而且，他說妻子好可憐──明明被騙了，卻仍當是女兒真的回來了。他說看了
心裡很難受。」
「我明白的。」
「可是──憑我的立場，總不能告訴他這樣那樣做甚麼的，只好默默擔心。但是
──」
「但是？」
「最近，坂根先生的樣子改變了。好像──他自己也迷惑了。」
「即是說他對那女孩──」
「他說如果現在趕她走的話，不知老婆會怎樣……而且，觀察了一段時間，他也
開始覺得她愈來愈像佳子……」
伊東伸子嘆了一口氣。
「我說不可能的，但他好像是真心相信了。」
「因此你才替他擔心。」
「嗯。」伊東伸子點點頭。「還有，今天我和他談了一會……」
「他說了甚麼？」
「我──我真的懷疑自己的耳朵。因為他說：『那女孩可能真的被女兒的靈魂附
身』。」
「靈魂附身。」我點點頭。
「哪有這麼荒謬的事！？不是嗎？在這個科學時代，怎麼可能有附身的事情發
生？」
伊東伸子激動地說，然後回過神來。
「對不起，我太……太激動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我說：「我不是要澆冷水，我是這方面的專家，坂根先生
的話，也不全是無稽之談。」
「怎麼可能？」伊東伸子瞪大了眼。
「是真的。那樣的實例有好幾個。只是找不出科學的佐證，所以沒公佈出來而
已。」
「那麼……你是說，她女兒的靈魂，真的附在那個女孩身上？」
「可能吧。特別是還年輕就死去的人，可能對這個世界有所留戀也說不定。」
「留戀……」
「世界上，我們不知道的事多著呢。」我說：「真是冒昧打擾了──再見。」
「呃──」伊東伸子站起來。
「甚麼事？」
我停下來回過頭去。
「不……如果見到坂根先生的話……」
伊東伸子似乎改變了主意，搖搖頭。
「不，已經沒關係了。」
我再次邁步往前。
太陽被遮蔽了，令人感到寒冷起來。公園看起來仿如變成另外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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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好重啊！」佳子說。
「忍耐一點。」祐子笑著說：「你吃那麼多，有甚麼辦法？」
「可是我自己也難以置信。」
「甚麼？」
「把如此有重量的食物塞進肚子裡，居然不會增加體重！」
佳子兩手提著超市的袋子，氣喘吁吁地說。
「快到了。加油吧！」祐子開懷地說。
天已暗下來，風變得很冷。
「──佳子。」祐子邊走邊說。
「甚麼？」
「下星期要開課了。」
「嗯。我知道。」佳子皺皺眉。「明明已忘掉了，別叫我想起嘛。」
「抱歉，抱歉！──我以為你準備好了。」
「哪可能準備好了呢？兩天前才開始做作業。」
是真的，祐子想。這孩子真的是佳子。
說話方式、笑的方式，一切就跟那孩子一模一樣……
不，即使她跟佳子不同，但「現在」她就是佳子。祐子把佳子的臉和這女孩重疊
起來。
祐子感到很快樂。
這就夠了。新的女兒來了，這就夠了……
唯一不安的是學校方面。
下星期開始便要去學校了──如果她以佳子的身份去學校，會引起怎麼樣的騷動
呢？
當日，學校有好多人來參加過佳子的喪禮，大家都哭腫了眼。
──跟佳子完全不一樣的「佳子」去上學的話，大家會怎樣想？
那是祐子內心的不安。
如果現在的生活永遠持續下去就好了，她想。
「──好了，爬上樓梯就到了。」
來到建築物下面時，祐子說。
「這可是最辛苦的一段啊！」
「讓我來幫忙吧。」
「不要！我年輕嘛。」
佳子停下來，重新拿好東西，準備踏上樓梯之際──
傳來「噠、噠」的一連串腳步聲，隨著一聲「危險！」，有人抱住佳子，滾到數
米以外。
「砰」的一聲撞擊鈍響。
「──怎麼回事？」佳子呆然坐起來。
「佳子！你沒事吧？」
購物袋已掉在地上──在祐子的旁邊，佳子剛才所站的地方，一個花盆趺個粉
碎，泥土飛濺滿地。
「──好危險。」男人站起來。「差點擊中你的頭啊。」
「謝謝──我撿回一命了。」
終於曉得危險了，佳子臉上全無血色。
「非常感謝你！」
祐子奔過來，向男人不住地鞠躬。
「不──碰巧罷了。」年輕男人不好意思地說：「居然有人把盆栽擺在欄杆旁，
太危險了。」
「嗯……」佳子仰望建築物。「真的好危險……」
那句話彷彿是說給自己聽一樣。
然後，當祐子想問名字時，男人已走遠了……
「做得好。」我說。
「好痛……」哲平喊。
我在他擦傷了的手肘上塗上藥水，他痛得哇哇大叫。
「真沒出息。別動！」我替他貼上膠布。「好了。」
「好像烏冬麵似的！」哲平苦笑。
──要坐在車上渡過寒冷的夜晚，怎樣也稱不上舒適。
即使跟戀人在一起，也只是因為多管閒事。
從車上可以望見坂根他們的公寓。
「你救了那女孩，可以立功啦。」
「哪裡，哪裡。」哲平有點洋洋得意。「不過──」
「甚麼？」
「她買的雞蛋全掉在地上打破了。差不多有四塊奄列的份量。好可惜！」
「你就只會顧著吃的。」我笑了。
「也不光如此。」
我敏捷地把繞過我肩膀的手拂開。
「現在你是偵探的助手，請劃清界線。」
「是！」哲平聳聳肩。「今晚真的會有事發生？」
「不知道。」
「那麼──」
「我還不了解別人的感情。」我裝糊塗。「坂根先生還沒回來。」
「那個沒問題。因為出入口只有那個地方。」
「仔細看看啊！視力好是你唯一的長處。」
「說得真坦白！」哲平沉著臉說：「──有人走過來了。」
黑暗中，也能看出是個穿大衣的男人，就是那種下班回家的樣子。
「是坂根嗎？」
「看不清楚。必須等他來到公寓前面……」
那男人走到稍微明亮的地方──冷不妨，從暗處竄出一道黑影，向男人撲過去。
「啊！」
傳來呼叫聲。
「糟了！」料不到會發生這一幕。「快去看！」
我們兩個一齊衝出車外。
「哇！」男人的叫聲繼續響徹四周。
不可能──做夢也想不到會變成這樣！
哲平率先衝上前去。
「冷靜一點！」
刀子已掉在地上──被哲平緊緊按倒在地，但還是拼命掙扎的乃是伊東伸子。
「是你殺了佳子小姐的吧！」我彎身向倒在地上的女人說。
「我們查到了，你擁有一部紅色跑車！」
哲平說著時，伸子便洩氣了，癱瘓在哲平手上。
「我──我好喜歡坂根先生。」
「所以你就要殺了他的女兒？」
「他常說：『我有女兒，不能離婚。』因此我──」
「伊東小姐！？」喊聲從後面傳來。
站在那裡的，是穿著白色大衣的坂根。
「你果然認錯人了。」我望著被刺傷的男人，說：「但現在知道也太遲了……哲
平，打電話召救護車吧。她不會再逃走的了。」
哲平鬆手時，伊東伸子整個人崩倒在地……
「宮島。」坂根呆然。
「她在等你，我以為她只是想和你談談。沒想到她會如此激烈的。」我搖搖頭。
「我想得太簡單了。」
「怎會這樣！？」
「坂根──你也有責任吧。你和她不是早已發生關係了嗎？」
坂根苦澀地點點頭。
「只有──兩、三次。」
「結果，就奪去了佳子的命。」
「佳子！」
坂根蹲在地上，放聲大哭。
祐子和「佳子」相繼奔下樓梯來。
「──萬分抱歉。」
那女孩雙手就地，深深一鞠躬。
「我是辻井芳江。」
「我和佳子交往過。」辻井俊一坐在她旁邊。「她真的很可愛，像我妹妹一
樣……她死前，一直很苦惱。她知道父親有了別的女人，因她偶然見到父親坐在一架
紅色跑車上……」
「紅色跑車……」祐子喃語。
「嗯──聽到佳子的死訊，而且知道是被紅色跑車撞倒之時，我就猜，搞不好她
是被殺的。」
「於是你們就想到這種計劃。」我說。
「這是我想出來的。」芳江說：「如果告訴警察，我們實際上無證無據，也不知
道對方是誰──而且，暑假時，我和佳子曾一起去湖邊宿營，每晚都促膝長談，所以
我很清楚她的事。加上我有演戲經驗，平常就養成觀察別人舉止動作的習慣……看到
伯母痛苦的樣子，使我非常在意，我覺得兇手實在是罪無可恕……對不起。我擅自使
用佳子的東西，穿了她的衣服，我……心裡也很難受。」
芳江一口氣說完，已熱淚盈眶。
「沒關係。」祐子搖搖頭。「真的謝謝你──佳子泉下有知，也會很高興的。」
──也說不上是大團圓結局。
坂根夫婦之間的事會怎樣，我們不知道。
被伊東伸子刺傷的男人，總算保住性命……
可是，祐子的表情卻出奇地開朗，那是唯一的安慰。
「──我真的覺得你是我的女兒。」出到玄關時，祐子說：「歡迎你隨時來
玩。」
「是。」
芳江恢復了自己的臉孔，大聲回答。
──出到外面，天色已開始轉亮。
「──那天，我真的嚇一跳。」辻井俊一說：「那個跟佳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
──」
「她是我從劇團請來的女孩。」我說：「我想看看你的反應。」
「是嗎──真的太像了。」
「不過，你還活著，必須振作才行。」
「嗯，我知道。」俊一點頭。
「有個堅強的女孩陪著他，別擔心。」芳江捉住俊一的手臂，說道：「對了，我
要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哲平搔搔頭皮，難為情地說：
「沒有──沒甚麼大不了的。」
我微笑。
「──這樣子事情也告一段落吧。對了，我知道有一家廿四小時營業的烤肉店，
味道也不錯，我們一起去吃一頓好嗎？」
「贊成。」哲平喊。「然後順便上酒店──」
說溜了口，哲平慌忙按住嘴巴。
我噗哧而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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