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川家的秋天
1
『水往低處流呀！』
在下樓梯的盡頭，母親正好訓誡這句話，圭介聽了莞爾笑道又是母親早訓的開始。
『早安。』
一走進餐廳，真難得全家都集聚一堂。
『這家具真嚇人呀！今天又下雪。』
『在說什麼嘛！好不容易全家團聚的時刻。不可以摻水。』母親香代子規誠道：
『火腿蛋就可以了。』
是好是壞已經擺在桌上。圭介端起桌子中央熱氣氤氳的咖啡壺，將美國咖啡注入特大的杯子
裹。
『律師先生，今天要為什麼樣的黑道老大辯護?』
揶揄詢問的是圭介的妹妹美香。睡袍外加了一件男用毛衣，似乎不諧調的裝扮，但二十四歲年
輕且勻稱的美貌，給人俊俏的感覺。美人真是得天獨厚。
『今天的被告是毒殺丈夫的年輕妻子。』
圭介使勁緊握法國麵包。堅硬的外皮零碎撒落在桌上。
『哎，真可憐！』美香搖搖頭。
『那一個？』
『事實擺在眼前，當然是指妻子。』
說罷，開始啜飲略微冷卻的咖啡。美香是天生怕吃熱東西的。
『一定有某種重要原因。』母親香代子插嘴說。『被殺的丈夫是個同性戀者。結婚雖五年卻從來
沒和太太同房。而且這事左鄰右舍也都知曉，太太似乎連白天也不可以上街購物。』
『離婚不就結了！』美香氣憤填膺地擱下杯子。
『丈夫是大公司董事長的兒子，太太的娘家是承攬那間公司業務的小公司負責人。倘若離婚而
中止了業務，那家小公司便會倒閉。｜｜因而不能離婚。丈夫光明正大地將情人帶到家裏，對這情
形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丈夫的咖啡裹加入了砒霜……』
『哎呀！』香代子嘆息道：『從前太太苦惱丈夫酗酒、睹博和女色，今日卻迴然不同了。』
『用砒霜毒殺還不夠徹底。』美香使勁扭斷牛角麵包，說：『要是我，一定割斷先生的命根子。』
『不管理由如何，殺人總是犯法的。』
義正嚴辭開口說話的是么弟正實。『應該處以極刑！』
早餐早已完畢，盤中有如貓舔過一般乾淨不留剩餚。西裝筆挺、襯衫燙過，白得耀眼奪目。正
實似乎也像襯衫那樣燙過似的筆挺的倚靠在椅子上沒有一絲縐褶。
美香提出反對意見：『般而言，應將那種丈夫處以死刑。你不同情那太太嗎?』
『姊姊，法律是講法的。一旦摻進個人情感，便不能維持社會正義。』
『死腦筋！』美香將蛋在杯緣敲了一下，撥開。
『讓我批評的話，那女人是笨蛋。』
『那裹笨?哥哥。』
美香氣沖沖看大哥克己。默默地喝冷牛奶的克己，略微擦了一下嘴巴。
『反正要殺人，就要做到不被人逮捕。被逮捕的人就是笨蛋。』克己道。
『那是意味什麼?哥哥，你是說殺人只要不被逮捕就無妨嗎？』正實叫嚷道。
『也可以這麼說。我們誰都在不自覺中殺了人。正實，連你也不例外。』
『我？』
『打個比方，你向行人問路。那人在你離去之後就被車子撞死了。就當你發現危險正要叫喚他
止步時那人已被撞死了。這不是間接的殺人嗎?』
『唔，這事情狀況不同！你騙人！』正實竭聲辯道。其性情剛直是一觸即怒型。
『噢，喂喂……不要吵架。』圭介慌忙從中調停。
『雖說辯護，並不是我辯護。我尚未出師，只是坐在老師的鄰座而已。』
『但是……』
抑止不服氣的正實，圭介改變話題。
『不過，剛才媽說的話，意味著什麼呢?』
『什麼話？』氣急敗壞的香代子問道。
『噢，似乎是說『水往低處流』。』
美香代母親發言，『這事嘛。』攤開新聞說，『石油大王歸國！』
『石油大王？』
望著報紙的標題。
『石油大王歸國！｜｜攜帶世界罕有鑽石』這則標題，在機場休息室被採訪人員包圍。刊出了皮
膚黝黑中年男子的照片。
『是橘源一郎。唔，你不認為是位相當有魅力的中年男子嗎?』
美香極藽暱地挨近圭介身旁。『有三輛勞斯萊斯名車呢！而且有五位小姐侍候他生活起居。』
『什麼樣的照顅，妳不懂嗎?』
圭介將報紙擱在桌上。
橘源一郎的消息，圭介當然早已知曉。『夢幻的石油大王』『謎樣的過去』『居家宛若置身在後
宮……』這些記載，早在五年前的各種女性雜誌爭相報導過。
突然出現在中東某王國開發大油田，一夕之間成為大富豪，『橘源』究竟是指何人，日本的大眾
傳播媒體集聚人力調查引人入勝的題材，最後只得到一個模糊的報導。
只知道橘源一郎是日本人｜｜這也無法保證是否使用假名｜｜年齡是將近六十歲。單身，經常
在那棟大宅裹足不出戶。若提及其財富，可說是收集世界各地鑽石……。
『收集鑽石?估價究竟多少也算不清楚。真是不得了！』
美香宛若祈禱般地雙手合掌叫嚷著。
『哎呀……』
圭介驀地一望手錶，還來得及。『不過，為什麼石油的新聞跟水有關連?』
『這事我要說明一下。』
香代子一面用麵包擦拭盤中殘留的雞蛋，一面說道：『如同水往低處流一樣，金錢照理應該流
向貧者的手中。』
『現實卻正好相反。』克己挪揄回答，『金錢是往高處爬。這話雖不符合牛頓定律。』
香代子手指著天花板說：『連這棟公寓，水也是儲蓄在屋頂的水塔裹。但是，這是為了要供應
下面各戶的用水。』
『究竟這意味什麼，媽媽？』圭介尚無法領悟話中的用意。『那傢伙捐錢在某個地方嗎？』
『胡說八道！那一個暴發戶會做那種事呢？』克己撇撇嘴說道，一口飲盡牛奶。
『並沒有特別言明什麼。』香代子搖手示意，『只是意味著只有少數有錢人受惠，對我們家這種
窮人而言有失公平。』
『我們家有這麼窮嗎？』
『現在大家都已長大成人都有了工作，所以能夠居住在這棟公寓，但你父親剛去世那些
年……。算了，不提也罷。』
圭介臉上某種不安神情。
『那種暴發戶，真愛擺架子炫耀一番。』
克己臉上初次呈現嫌惡的神色。他是很難得將感情表露在臉上的。
『那種傢伙沒有生存的價值。要立刻處以死刑，應該將其財產充作建設貧瘠的設施。』
『哥哥！』正實再度怒氣沖沖，『哥哥真是一位無政府主義者！』
『不要爭論了，你也不曉得什麼是無政府主義者！』
『但是，社會秩序一定要維持！即使是不公平，保証私有財產是社會的根本……』
『正實！』香代子插嘴說道，『已經沒有時間囉。』
正實匆匆離席：『我走了！』
『小心點。『克己對正要走出餐廳的正實提醒道。
『煩請轉告那些偉大的犯人。』
正實倏然轉過頭來想發言，似乎是說了也是白說而放棄，便疾步走出家門。
不久就聽到傳來大門開門聲，呱嗒呱嗒像什麼東西倒塌聲響。
『……又來了。』
克己苦笑著。大門一關上，幾乎跑步的腳步聲已遠離走廊，一會兒已無半響聲息。
『好好穿上鞋子再出門的話就不會絆倒了。』
香代子嘆了一口氣，『經常都這麼提醒他。』
『他經常呀，都是這麼忙碌。』
美香忙不迭地攪拌沙拉。
『沒辦法。所謂的刑警，就是那副德行。』圭介從中調停勸道。
『唔，那孩子大概適合做那工作。』
『不通融、一意孤行、渾身充滿正義感。真是性情焦躁的人。』
『喂，不要那樣批評他，克己。那也是他的長處呀！』
『提到正義感，圭介哥哥，連你也那樣吧?』
美香詞鋒犀利地抨擊圭介。大哥克己只稱『哥哥』，圭介便稱呼『圭介哥』。
『什麼事?』
『不管是律師或是刑警，都是為正義而戰吧？』
『一派胡言！』
克己搖搖頭，『又不是葛德納寫的貝理．梅遜法庭推理小說！律師和刑警有如衛生紙與百科字
典一樣，雖然同樣是紙張，但其存在的理由迥然不同。』
『他那樣說你，圭介哥，你能沉默不語嗎?』
圭介不回答，只是笑意盎然飲著咖啡。
『不過，照這麼說來圭介想當醫生囉?』香代子說道，『我萬沒想到你成為一名律師。』
『的確。你為何不當醫生?』
圭介聳聳肩。｜｜真是風涼話！心想究竟是為誰打算才放棄醫生一職。
『……那麼，我準備出門了。』
『固定上班時間的人真辛苦，』美香以不勝同情的語調說道，『要是我的話一定會精神異常。』
『大多數的人都是那樣的。』
美香是位室內設計師，因為自己開公司，很少早上出門上班。大多是有生意上門時，直接拜訪
顧客的家庭。
『我是位懶人。……以後，跟大富豪結婚過悠閒的日子。』
『像石油大王那種暴發戶?]』
『沒錯！』美香猛點頭，『很了不起吧！蒐集鑽石！要是送我鑽石，我可以和那位橘富商結婚。』
『一派胡言！』克己啐罵道。
『哥哥，你是無政府主義者。』
『妳只知道有錢人。那些傢伙是多麼地吝嗇、寡情、忝不知恥！』
『哎呀，可是那人看起來像是一名彬彬有禮的紳士。』
『彬彬有禮的紳士！……』
『我走了。』
圭介離席。身穿西裝手提著裝有文件的公事包，正要踏出大門時，走廊的電話鈴聲鳴響。正好
在身邊。
『喂，我是早川。』
『我是古美術協會的中谷……『傳來淡漠、尖銳語氣說話聲。
『找我母觀嗎?稍等片刻。』圭介擱下聽筒，對餐桌叫嚷著：『媽媽，您的電話喲！是中谷先
生。』
香代子臉上洋溢喜孜孜的神色。
『哎，謝謝。』
『那麼我去上班了。』
『請慢走。』
圭介迅速穿上鞋子走出大門，關上大門，還留有細縫就此擱手。
『……咦，真是一筆意外財富。』
香代子的聲音傳到耳中。『一定要集合協會的全體會員。一個人也不可以遺漏，好嗎?｜｜詳
細情形見面再說。』
『啊，早川先生！』
驀然有人叫喚，圭介嚇了一跳，關上大門。
『早安！』
住在隔壁的角田，是汽車的推銷員。
『噢，早安。』圭介臉上硬擠出笑靨。
『一起走吧?我開車送你一程。』
『那就麻煩你了。』
角田三十五歲。領普通的薪水是無法住這棟公寓，但推銷員手腕高明，加上佣金薪水可凌駕幹
部。當然一身西裝筆挺、佩上領帶，令人費疑思索的是西裝並不是上等料子。
乘電梯在降抵地下室停車場途中，圭介詢問道：『像角田先生，應該穿著英國毛料的西裝。』
角田嘴角泛出笑意。職業手碗無懈可擊，該如何形容呢?是不引起人警戒的那種不可抵抗的笑
靨。
『早川先生，我販賣車子的對象，絕不是只有有錢人。唔，可說幾乎都是想長期分期付款的客
戶居多。若穿著裴蒂克的西裝、迪士托尼的皮鞋、迪奧的領帶去拜訪顧客的話，只會引起他們反
感。』
『原來如此。』
『沒有』與『不想擁有』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圭介很滿意角田的答話。
抵達停車場，圭介兩眼睛大如銅鈴。
『角田先生，這輛車……』
『是新型的波魯協名車。怎樣?』
『但是……』
角田打開車門時，察覺圭介的想法。
『當然外出四處推銷時是使用公司的車子。不過，上下班這段路並無此限制。』角田說。
『喔。』
圭介恍若身置夢境般倚靠在超豪華的椅背上。
『而且啊，』角田一面發動車子一面說道：『我對敝公司汽車的設計不滿意。』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熾天使掃描, 火鳳凰 校正 *
* http://welcome.to/silencer.com *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