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怎樣了？──嗯，受傷不嚴重的樣子。」
女的臉上有一顆小瘤，稍微腫脹。
「稍微腫脹，沒有內出血的危險，反而是件好事。嗯，不管如何，待會我去櫃台拿點藥來。」
「甚麼事都麻煩你，真是過意不去……」
真是奇怪的女人。在不省人事溺水的剎那，克己救她出來，但當她甦醒過來時，她臉上卻瞧不到一點喜悅的
神情。話雖如此，但臉上也沒有遺憾死不成的神色。總而言之，一副性命任憑如何處置的表情，即使道謝也沒有
誠意。
「那個男的，一下子便不見蹤影。──妳認識那個男子嗎？」
女的以狐疑的眼光看著克己。
「我沒看見他的臉。撞到後，便突然掉進湖中了。」
「我也只是在遠處乍然瞥見這情景而已。我也看不清楚他的臉。」
「──但是，你為甚麼會認為我認識那名男子？這只是普通的意外事件罷了。」
「那麼我改變詢問的方式。」克己問道，「妳心裡有沒有盤算誰會襲擊妳？」
「沒有！──為甚麼你問這問題？」
「那名男子將船槳伸向妳這邊。但是，並不是想幫助妳，而是打算將妳打入湖中。額頭的傷痕，便是船槳撞
到所留下的。」
女的不禁伸手撫摸額頭，呆楞的表情看起來不像矯揉造作的。
「──我不知道，那種……襲擊性命的事……」
「噢。」
克己並沒有追根究底盤問下去。有重要任務等待去行使，沒閒暇時間插手管其他的雜事。通常即使發生這種
小小的意外事件也是對自己不利的。要留心注意人，最好盡早解決這件事。
有人敲房門，一打開房門，服務生送來那女的烘乾好了的衣服。
「喂！衣服已經烘乾了。」
克己將衣物擱置在床上，「我到一樓的餐廳吃午餐。若是妳肯賞光的話，衣服穿好後歡迎妳來。」
「連那種事都麻煩你的話……」
「嗯，沒關係的。妳的手提包已掉入湖中，無論妳住在那裡，現在要走回去也是挺累人的。那麼，我在一樓
等妳。」
「好……」
我也是好管閒事，克己一面等待電梯一面想這事。在完成大任務前，和那種妙齡女子扯上關係也是很麻煩
的。
只是，女的有某種想不開的神情，克己非常在意這事。是打算自殺而旅行的嗎？
「不……」
電梯下降到一樓，克己一面走進餐廳一面搖頭。克己經年累月的從事與死有關的工作，認為人會想死的念
頭，是出乎本能的第六感。那女的有某種想不開的念頭，但並非想自殺。
沒等女的前來而叫來一些餐點，克己認為女的一定不會前來這裡。在他不在的當兒，一定走出飯店。對女的
來說，雖是救命恩人，但自己遭遇到一件令人發窘的事件，早點離開這裡，不想再碰到他的臉，克己心裡認為這
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從餐桌上，透過餐廳入口處的玻璃門，克己可以瞧見電梯，在點叫的雞塊、吐司麵包、咖啡送來之前，改坐
在背向入口處的席位。女的走出飯店一定不想被我瞧見，而我裝作置之不理也是挺累人的。
咖啡最先送來，只加了奶精，端起咖啡杯時。
「方便嗎……」女的站在眼前。
「噢，我先用餐算是失禮。」
「不，請用餐。」
「請坐。──妳要吃甚麼？」
雞塊和吐司麵包送來。
「相同的餐點……」
女的似乎神色不寧。克己擱下啜飲幾口的咖啡，不疾不徐的直盯著女子，──沒有手提包，看起來總覺得有
點不對勁。說不定女的坐立不安，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克己心想。臉上的化粧已脫落，頭髮濕潤也只是簡單的紮
個馬尾。對女的來說，說不定覺得有如被人窺見裸體般的心情。
「喂，反正我們點的是相同的餐點，請先用。」
「好……」
「妳若是不吃的話，我也難以下嚥。」
女的不推辭，便伸手拿雞塊吃。
「妳住在那裡？」
克己問話，女的猶籤半晌沒答。
「嗯，我還沒打算……」
「妳從東京來的嗎？」
「是的。」
「那麼至少今晚妳得住在那裡呀！」
女的低頭不語。
「這飯店一定還有其他的空房間，妳待會兒可以問看看。──房錢妳不必擔心，我會先替妳墊付。」
「那種事──」
「不，反正我幫助妳也是一種緣分。住宿費和前往東京的交通費用我先借妳。可不是平白給妳的，請不要在
意這事。」
「抱歉，凡事都麻煩你……」
女的點叫的餐點送來，兩人好一陣子默默不語地吃東西。
「你，」女的開口問道，「何時住進這飯店？」
「噢，對了，我已記不太清楚了。我有事前來這裡，在事情辦完之前，一直住在這裡，大概要三、四天
吧……」
「甚麼工作？」
「我是自由的採訪記者。這是懶人的工作。」
克己嘴角泛出笑意。女的也強作笑靨。──接著兩人便沉默不語了。
「可以在櫃台詢問一下房間，妳要不要去問問看？」
步出餐廳，克己問道。
「在那之前我想再次到你的房間打擾，我有東西擱置在你的房間裡。」
「沒關係。」
折回房間後，女的佇立在房間正中央，沉吟良久最後毅然決然的抬起頭說：
「我能否住在這間房間？」
「甚麼理由？」
「我──是為了找某人而來到這裡的。在找到他之前，我是不會回東京的。」
「我也只有三、四天待在這裡。」
「我認為那樣就已足夠。」
「那幾日的房錢──」
「即使你借給我，我也不能保證會還給你。我由東京遷居到這裡，將現金全部帶在身上，現金放在手提包裡
現在已沉入湖底，我已身無分文了。」
克己很難探知女的真心話，坐在沙發上。這間是雙人套房，並不是沒地方留宿這女的，可是，這會造成克己
工作上極大的不便，難道在這女的面前裝卸手槍嗎？
「我已明白事情原委。我工作時有各種計畫。」
「我絕對不會打擾你的。我也得出去尋找人。」
「但是，兩個人住在這間套房，還是會有所不便的。」
「若是──你肯答應的話。」女的聲音細如牛毛般，「房間費用的代價是我。」
克己徐徐的點燃著煙。究竟這女子是誰？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在欺瞞我，但是那是個陷阱嗎？
「──妳說的是真心話？」
「是的。」
「妳打算委身相許住這套房嗎？」
「沒錯。」
「即使我說房錢妳不用還？」
「只是，我沒理由接受你這筆錢。」
克己猶豫了半晌。
「妳尋找的對象是誰？」
「──是我的丈夫。」
克己吐出煙來。
「好吧，妳住在這房間。」
「那麼──」
「即使尋找妳的丈夫，妳也一定需要準備各種東西吧？」
克己從錢包裡抽出數張一萬圓的鈔票交給女的。「請用這筆錢。」
「但是──」
「我想要妳的身體才說這話。那麼，我有事出去一下。鑰匙請交給櫃台保管。」
克己留下女的，走出房間。
特地捲入危險中究竟是何打算？自己不由得生起氣來。這是一件重大任務，明知如此卻……。
但若是那名女子是令他落入圈套的餌，拒絕反而會使事情更糟。置身在未知、嶄新的危險中較已踏入的危險
來得安全。
而且那名女子──雖說她丈夫活在這世上──坦白說出實情的可能性並不能說沒有。
算了，不管它，克己心想。這世上是不知道甚麼才是幸福的。很難得，他縱容自己的慾望。
３
折回「一二○七」號房間，圭介長吁了一口氣。拿掉眼鏡隨手丟在床上，拔掉假鬍子信手一甩，儀容不整的
坐在沙發裡。變裝竟是這般累人，這是萬萬沒想到的。反正私人偵探也罷公務員也罷，自己是無法勝任的，圭介
心想。
眼鏡這東西竟是這般煩人。──不管如何圭介的雙眼視力都是一點五。雖這麼說，並不是說圭介在學生時代
不用功。早川家世代都是視力良好的。
貼上假鬍子，鼻子下方總覺得癢癢的，那種心情，打個比方來說，就像是想打噴嚏卻打不出來的感覺。黏貼
假鬍子時這種感覺一宜持續著，令人無法忍受。鼻子也不能一直扭動，萬一吃飯時、散步時或是在櫃台時，突然
假鬍子掉了下來，一想到此心情就焦躁不安。
曾經一度在走廊和母親錯身而過，當時渾身顫慄，但香代子似乎沒有發現。這點已經成功了，但……。
「今後做何打算呢……」
即使開口詢問，應進行的大道也不會豁然敞開，由於自己不是有具體的計畫前來此地，圭介自己雖然要負責
任，但儘管如此，沒發現香代子的部下也是出乎意料的事。雖然認為一定在這飯店某處，在香代子的房間裡進行
縝密的計畫討論，但光看到香代子的神色，似乎沒有那種跡象。
仔細思考的話，當然他們會格外小心，竊盜被人發現時，若在這飯店裡很容易就被逮捕。一定在其他的飯店
裡，等待香代子的指示。
對圭介來說，會發生的事情已明顯擺在眼前。其一是香代子不能被逮捕。其二是正實不能擔負寶石遭人竊盜
的責任。寶石若被盜走，正實要負責任，說不定會自殺。共三是絕不能讓正實知道香代子是小偷。
總歸一句話，香代子若能打消竊取橘源一郎的鑽石，事情便能有個圓滿的結局。但是依香代子的個性來看，
這是不可能的。照她向來處事的態度看來，香代子一定擁有相當優秀的幕僚。竊盜物品愈是困難，激發香代子挑
戰的可能性愈大，而且香代子處在能盤問繼詳細警備情形的有力地位。
面對母親，勸她脫離竊盜集團重新做人是件易事。但知道母親自尊心極強的圭介，若可能的話，佯作不知情
將事情掩飾。可是若母親得知圭介迄今佯作不知情，一定會覺得是莫大的恥辱……。
話雖如此，對圭介來說這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得知陳列室的警備相當森嚴，不是一般人得以輕易進入，
但是還是得設法阻撓香代子盜竊鑽石。
考慮太多，頭略微感到疼痛起來。
「已經七點半了……。竟然忘了吃晚餐！」
雖然麻煩，但還是得黏貼假鬍子和戴眼鏡。可以委託服務生將晚餐送來房間，但價格相當昂貴。大致說來這
是高級飯店，光是住宿實就叫圭介心疼了大半天。
「總而言之，那位老闆太吝嗇。」
一面嘟囔薪水太少，一面黏貼假鬍子，戴上眼鏡。
最頂樓有豪華的餐廳，但對圭介來說，當然還是選擇一樓的咖啡廳。乘坐電梯下樓時，首先信步走向大廳，
身體往厚重的沙發一坐。反正來到一流的飯店，至少得體驗一下悠閒的氣氛。的確坐在大廳是免花錢的。
隨手翻閱擱在一旁的報紙，驀地感到有某人注視的眼光。偏過頭一瞧究竟，在離沙發不遠處，有一位年輕女
子對他微笑著，似曾見過的一張臉，曖昧的回以一個微笑時，女的站起來朝他走過來。
「晚安。」
「抱歉……」
「今天早上在電梯裡遇到的。」
「啊。──我想起來了。」
「你也是十二樓吧？」
「噢，是的。」
一位美麗的女郎，不，說可愛來得較為貼切。一雙烏黑明亮動人的大眼眸，和笑靨相稱的一張圓臉。圭介霎
時感到心神不寧。被可愛的女郎叫喚住是經常有的事，但不喜形於色則是圭介的謙虛美德。
「到這裡來有何貴事？」女郎莞爾問道。
「咦？噢……這嘛，我並沒特別的事情……」
「那麼，你是觀光旅行？」
「嗯，我想稍微休息。」
「你的工作很忙嗎？」
「是的，這……」
「男人真辛苦。」
究竟這女郎有何企圖？圭介決定趁早離開此地。
「嗯，我想──吃晚餐──」
話甫畢站起身來，女的也一起站起來。
「啊，我也想吃晚餐。可以的話我們一起用餐，意下如何？」
「嗯，但是……」
「和某人有約會嗎？」
「沒，沒這回事……」
「那麼，這不是挺好的建議嗎？一個人吃飯也索然無味，如何？」
「這嘛……」
這雖不是不請自來的太太，但豈不是不請自來的紅粉佳人？圭介錯愕得不知所措。
「我是淺里岐子。」
「幸會。」
「我可以問你的名字嗎？」
「咦？」
「或者那是祕密？」
「不，怎會是祕密。我叫早──」
正打算開口道出姓名時，連忙噤口不語。那能報出真實姓名！──圭介失去了紅潤臉色，究竟使用甚麼姓名
呢，早已忘得一乾二淨了！
「嗯……總而言之……」
究竟是甚麼名字？雖然捏造姓名相近的假名但……。嗯……這嘛……「山……川。山川永助。」
「山川先生。請多多指教。」
「我才是請妳多多指教。」
圭介忙不迭的拂去額頭的汗水。若是當一名間諜的話，猶豫半天不開口早就沒命了。
兩人正前往餐廳時，從大廳可以看到一輛羅斯萊斯轎車綏綏停靠在大門口。岐子察覺這情景。
「喂，是橘先生的轎車。」
「橘？那位石油大王嗎？」
「是的，現在住在本飯店，你知道嗎？」
「妳這麼一說，我知道了。」
「你瞧，那位女人是誰呢？」
有一位身著輕便喇叭褲的年輕女子，出口羅斯萊斯轎車。
「真是漂亮的女人，但是為甚麼在橘先生的車裡──。究竟是甚麼關係呢？」
圭介錯愕地注視著美香悠然自得的經過眼前。美香！美香在這間飯店，而且搭乘橘源一郎的轎車來到這裡！
「山川先生。」
許久才察覺到岐子以異樣眼光凝視自己，圭介才恢復了知覺過來。
「噢──我先稍微失禮一下！」
圭介朝大門衝出去。
「老闆，妳說甚麼事幹了？鑽石就一直放在陳列盒中嗎？」
「喂，你的老毛病又來了。老闆討厭粗話。」
丈吉睨視著土方，「這裡是餐廳呀！」
「那麼，該怎麼稱呼才好呢？男人還是女人？」
「隨便你。」香代子將通心麵有如電線般纏繞在叉子上，一口氣放入嘴裡咀嚼。「你們動不動就拌嘴。」
香代子臉上綻出笑靨。經常謹慎小心的土方開玩笑開過分時，正是表示他心情非常緊張。
「但是，那傢伙不是反而成了累贅？」
丈吉聲調平抑的說：「警衛不是守備森嚴嗎？而且每一陳列箱各有一把鎖。若是保險櫃的話一撬開便萬事Ｏ
Ｋ了，動作雖敏捷但要是每一陳列箱有一把鎖的話……」
「最麻煩的是丈吉，你倒頂費事。我是鎖愈多愈覺得心裡痛快。」
「你胡說些甚麼。你要是敢花一個小時以上，我們就讓你肚子挨餓。」
「一個鎖五分鐘就足夠了。」
土方滿是自信的保證說：「開第二個鎖那就更快了。」
「真麻煩。敲開玻璃不就結了？」
「喂！你怎麼說這種野蠻話！」
香代子好不容易才吞嚥下通心麵。
「玻璃是防彈玻璃唷！」
「你看吧！」土方揶揄道。
丈吉聳聳肩。
「算了，我們還是想點辦法，縮短時間。」
「還有其他的問題。」香代子以一副黯然神傷的表情說道。
「甚麼問題？」
「大廳裡，有一個人住在裡面。」
「妳說住在裡面──是指將被褥拿進去嗎？」
丈吉兩眼瞪得大大的。
「搬運一張床到展示室裡。──我兒子！」
「那小子……但是，該怎麼辦呢？」
「我真是左右為難。」
香代子嘆了一口氣，「要是撬保險櫃的話，那倒是沒有問題。」
「輕輕一擊讓他昏倒，不礙事吧？」
「那倒是沒關係……」
香代子以母親的口吻說：「但是那個孩子是相當固執的，要是看見誰走進大廳裡，說不定立刻拔起手槍射殺
對方。」
「我一點都不怕。」
「能不能想點辦法，將公子帶到外面？」土方建議道。
「不管怎樣，他不肯再和我碰面了。他說他寸步不離開守衛那大廳。」
「但是總得上廁所吧？」丈吉眉宇深鎖的說道。
「你說甚麼，現在在吃飯呢。」
「我是在談公事！跟吃飯有何關係？」
「喂，等一下，你看如何？明天是只招待特別來賓的預展，後天起才是一般的展示會。我們便那麼做，若無
其事悠然自得地去參觀展覽。計畫等參觀實地後再做打算。──這是大手筆，一定要從長計畫。」
「首先先填飽肚子吧！」
土方點叫了飯後的巧克力糕餅甜點時，丈吉語氣譏誚道。
「真噁心！」
「像你這種酒鬼，無法勝任開鎖那種精細工作。」
「你說甚麼！你這個大胖子！你以後會得糖尿病，看你還能不能吃甜點！」
香代子一面強擠出笑臉一面聆聽他們兩人的抬槓。出口相諷，是因為兩人在工作前有點緊張的緣故。這是一
個好現象。
香代子經常不縝密計畫。偶爾任憑自己一時意氣行事，而更改預定計畫。事情成功與否最後全憑施行計畫者
的睿智判斷。那時盡可能給予他們彈性行事權利，對有能力人來說行動較便利。
說得誇張點，香代子要求丈吉和土方最低限度的禁止事項──不殺人，非必要不傷人，不偷竊預定目標以外
的物品──但也只是叮嚀而已，其他任由他二人自由行事。可以說這位女首領和兩位部下能如此搭配是很幸運
的。
這次也毫無問題一定會成功的。香代子放一百二十個心。不疾不徐啜飲完畢威士忌酒，是今晚除了工作之外
美味的酒……。
這是棟頂多只能住一家三口的小房子。──在黑夜闇暗裡，找到這房子花費了一番功夫，但這是好不容易才
發現的，圭介長吁了一口氣。
從橘源一郎的駕駛羅斯萊斯司機口裡，探聽到「女大學生」美香租借的小屋，需更四杯摻水威士忌的代價。
雖然這筆錢花得很心疼，但圭介不能訴苦抱怨。
自己真是太疏忽大意。美香對橘持有濃厚興趣，這事從店裡的河野恭子那裡，早已聽聞美香有意出外旅行。
──那時便應察覺與橘源一郎有關。但是美香用盡苦心接近橘，究竟有何企圖呢？
她不會認真的想和橘結婚，這是不爭事實。不然的話，她便不會偽造一個學生身分了。這麼說來，其目的一
定是想將那批鑽石納入私囊裡，她如此作為，美香便已然成為一名詐欺犯。
「嗨，事到如今也不能說她一定有此企圖。」
一面環顧小屋子四周，圭介嘟囔道。──難道沒有辦法進入房子裡面？說不定可以發現到美香計畫的一些蛛
絲馬跡。若是讓橘知曉他交往的女郎是一名詐欺犯，那事倒容易解決，美香立即被警方逮捕。一定要想些對策，
讓美香知難而退不插手這事才行。
小屋的後門面對著湖，有一道門廊，擺設了可愛的兩腳椅和桌子。情侶們在月光皎潔的夜晚，在這門廊用
餐，彼此細訴哀情，該是一個非常羅曼蒂克的氣氛，圭介覺得身不逢時。這麼說來，方才那位女郎──真是位俏
女郎。對方邀約一起用晚餐，拒絕她的邀請真是可惜，如今後悔也為時已晚。女郎一不出現在眼前，圭介也是略
會遐思夢想的人。
佇立在門廊，圭介眺望著湖面。
清涼和煦的微風如羽毛般輕拂湖面，月影被漣漪濺碎了。雖是秋夜，遠處依稀可見船隻一、三艘。湖對岸燈
火閃亮處是飯店，抑是這種小屋？幽暗湖面一幢幢建築物有如一列蠟燭般，在夜空裡愈發教人覺得闇暗，漣漪層
層不迭的湖面，看起來像是長長的燭台並排成一列。在附近的小屋，隨著吉他的伴奏，可聽到青年男女的歌唱
聲。這歌聲迴異於醉漢的粗啞聲，是種用可樂、啤酒潤喉過的涼爽的歌喉。那歌聲並不會打破四周的靜寂，融入
靜寂裡，如吹肥皂泡般，消失在靜謐的黑夜裡。
讓人情不自禁有這種氣氛感受，究竟是甚麼情愫造成的呢？──忘卻了來此地的目的，圭介沉迷於夜裡浪漫
氣氛中。在這種最適宜細訴情語的夜晚，身旁空無佳人。就好像在好不容易攜帶夢中佳人外出時，卻遇到傾盆交
加的暴風雨，這就是人生。
那名女郎……。住在飯店的女郎──芳名究竟是甚麼。岐子，是姓氏嗎？嗯……的確叫人連想到味噌湯……
蜆，淺里。噢對了，尊姓大名是淺里岐子。她真的只是一本誠意邀約我嗎？閒暇時間太多而且身旁無一名男子，
所以過來和我打聲招呼嗎？她這種作為……絲毫無損及她是一位魅力十足的女郎。我通常一站在女孩子面前，便
立刻倉皇不知所措這是不行的。不但說話前言不搭後語，將手巾東西掉落地上，手上飯碗拿錯面。真是無一件事
搞好。──再年輕一些，略帶一些老成，像夏露布華爾、加利格蘭那般風流伺儻，便可以使女人臣服其美貌下。
克拉克蓋博、史恩康納萊那般的剛健，不是我富歡的類型。亨佛萊鮑嘉自昔日就不斷傳出緋聞的男士，絲毫不想
成為他的後繼者。至少外表看起來要英俊瀟洒……。
「走到這裡來，這裡月亮皎潔。」
圭介不自覺的脫口喃喃自語。身後一扇進口門廊的玻璃門無聲息的開著。
「這麼涼爽的和風，芳香的青草──」
芳香的青草？那這裡不就成了一座牧場。「這種涼風吹拂下，心情真是舒暢愉快。不冷嗎？來到我身旁！讓
我擁抱妳暖和妳的身體。」
一個黑影躡手躡足的走到門廊，一步步逼近圭介的背後。
「喂，我拉妳一把。……渾身顫抖不停，覺得很害怕嗎？沒甚麼好害怕的。我就陪伴在妳身旁，妳可以放心
的靠在我的胸前休息一會……」
心情愉悅的圭介將左手悄悄地伸向斜後方，觸碰到一個溫暖的物體。
「咦？」
甚麼東西？原來是手指，這麼說……。圭介正打算回頭一察究竟時，後腦勺猛然承受劇烈重擊，兩眼直冒金
星，圭介便一逕昏迷在猶勝黑夜的闇暗裡。
對話就此中斷。
美香倍感意外。用餐極得豪華，小舞台上彈奏著室內樂鋼琴三重奏，每張餐桌上都擺放著紅色的燭台。
可說具備羅曼蒂克氛氛於一堂的餐廳。但是，橘源一郎並沒有細訴款款惜語。令人無懈可擊的優雅舉止，雖
然不斷詢問眼前這位女郎的生活細節，但始終隻字不提有關自己生平的點滴。
每當美香探刺到橘源一郎的國外生活時，橘便逕自聳聳肩。
「沒甚麼特別的事可提。」
話甫畢，便轉移話題。
「我誠心誠意希望你能讓我鑑賞鑽石。」
一提出建議，橘臉上首次呈現出神采奕奕的神情。
「鑽石。──是的，我是喜愛寶石。寶石雖然冰冷且堅硬，但猶勝過人類。至少擁有絕對的價值，不會背叛
人。」
這位中年大富豪最後一句話裡的酸澀語調，美香著實大吃一驚。──這個人非常寂寞。或許是因為身為一介
富翁，遭人背叛事端不迭，備受欺騙而孤寂吧？因而變得不輕信任何人。
連我也是……美香心裡這樣想。連我也打算欺騙眼前這名男士。
「你打算長期居住日本嗎？」
「這嘛……我不清楚。我歸國只是為了尋找某人，一切就看能否找到那個人……」
「你……」美香倏地啾噤若寒蟬。
「甚麼事？」
「你和我所聽聞的，是個截然不同的人。」
「這話怎麼說？」橘語調略帶興味地問。
「你看來非常……寂寞。」
橘聽後嘴角泛出笑意，將視線移向餐桌。該不會是說錯話了吧，美香心裡想著。終於傾吐出自己的真心話
了。
「這時，隔壁餐桌掀起一陣騷動。
「喂！妳眼睛長在那裡！」
男的氣急敗壞的吼道。仔細一看，好像是一位年輕的女服務生，將湯汁洒在客人身上。
「對不起！」
忙不迭低頭致歉，但男的那張豐潤的臉氣得有如熟蝦般滿臉通紅。
「對不起就能了事嗎！被妳這麼一搞我怎麼能默不吭聲！這裡的經理呢！叫這裡的經理來！」
聽到喧嚷聲，一位身穿晚禮服的男子疾步跑了過去。
「先生，弄錯甚麼東西了？」
「弄錯？你看看這個！我的西裝泡湯了！這裡，竟僱些笨手笨腳的鄉巴佬當服務生！」
「對不起──我本人致十二萬分的歉意。」
「怎樣，我來這家飯店已經好幾次了，跟經理也很熟。該不該負責賠償！」
美香感到氣憤填膺。像暴發戶般，服飾的品味真是俗不可耐。既然這樣，應該潑他一身番茄醬才能消除心中
的怒火。
經理低頭道歉，女服務生淚眼盈眶的站在一旁顯得無助。
「馬上──按照閣下您的希望處置──請您先離開此地──。」
「這事沒那麼容易就算了！你打算馬虎了事的打發這件事嗎！」
「不，我絕不會那麼做──」
「在此立刻革除這名女服務生的職務！現在就開除她！」
正當此時──
「等一下！」
有人叫停，橘離開席位。
「你有何貴事？」
男的以狐疑的眼神凝視著橘，但看他一身打扮，竟然噤若寒蟬不發一語，只是一臉苦澀的表情。
「名貴的西裝被人弄髒會勃然大怒，你的心情我是可以了解的。」
橘以平抑的語調說道，「送到乾洗店洗不就結了嗎？事情並沒有糟到讓這位女服務生失業的程度。」
「這是我的西裝，我不希望你多管閒事！」
「我認為你也是一位生活富裕的人，心胸應該再寬闊些才好，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說甚麼！要是你也和我一樣的遭遇，你會這麼心平氣和嗎？」
橘默默不語走到男子桌前，將碟裡的湯汁用湯匙舀一湯匙，猛然潑在自己胸前的西裝上。
美香不禁屏氣凝神。──四周陷入令人窒息的一片死寂。
男的欲開口辯駁，但終究不發一語的，將餐巾重重丟擲在餐桌上，走出餐廳。
「真是令人討厭、鄙俗的傢伙。」
橘折回座席。美香將手帕弄濕，忙不迭的拂拭西裝上的污漬。
「噢，不，沒關係。」橘揮揮手，「沒想到讓妳瞧見失態。」
「不，你表現得很了不起。」
美香連忙辯解稱道，而且是衷心的肺腑之言。
強打起精神，一陣涼風吹來，輕輕拂掠圭介的臉頰。──有些涼意，真希望有條毛毯裹身。咦！身上沒有半
件覆蓋物，還是又將毛毯踢到一旁老遠。毛毯、毛毯，你到底在何處……。
伸手摸索，也徒勞無功摸不到東西。睜開眼睛，一瞬間神智無法回復過來。
「這裡是……」
怪不得覺得寒冷刺骨。原來我就睡在門廊的地板上。
「究竟怎麼一回事？」
正欲起身時，不禁發出哀鳴聲。頭痛得真教人無法忍受，一陣疼痛襲來，圭介想起來了。
「畜生！到底是誰……」
說是那個傢伙，這裡畢竟是美香的單人小屋，難道是美香？不，美香現在還和橘源一郎一起用餐，那麼除她
之外是另有他人在這裡。──想追根究底，結果頭痛得令人無法忍受。
靜坐地板好一會兒，等待疼痛消除。緩緩的站起身來──似乎身體還能撐得住。
回過頭來，奇怪，圭介心中納悶著。門廊後面的玻璃窗開著無人關閉。雖然不知道是誰揍我一頓，一定就從
這窗子出來的。圭介戰戰兢兢的窺視闇暗的房間內部。他還在房子裡嗎？──真沒想到，那傢伙竟能一直匿藏在
這間黑房子裡。
「這麼說來，究竟多久──一直沉睡呢？」
正想開口說躺在這裡，自己也稍微感到靦腆而改口說沉睡。
看了一下手錶，時針靜止在昏倒在地時刻，時針指示是八點二十二分。只知道遭人毆打一頓的正確時間，圭
介露出苦澀的笑容。
瞧了屋內情形半晌後，確定屋內空無一人，便不疾不徐的走進屋裡。月光在屋裡也僅是一條十公分左右的白
帶，而屋內深處卻是一片黑漆。圭介駐足不動片刻，讓眼睛適應黑暗。俟眼睛習慣闇暗後，朦朧中可瞧見沙發和
櫥櫃。似乎大門穿過房間，在房間的正對面。大門所在處，也有電燈的開關。好，圭介尋覓到目標物後邁步向
前。總覺得油漆的稀釋劑非常嗆鼻。
這恍若一部恐怖片，猛然遭人沉重一擊，或被某物絆倒，或是伸手一摸竟是濕黏黏的東西……。打開燈光發
現屍首橫臥在地。「鏗！」的一聲聲，愚笨的方法早已用過了，現在是殺人了事，腦裡盡是想起一不吉利的事。
已經進入屋裡有一半距離了吧，剛湧現這個念頭，突然腳勾到某物跌了一跤。
「哇！」
大聲叫嚷，會讓人連想到他觸碰到屍體，即使事實不是如此大概他也不是一位膽大的男人。
「沒事……只是摔了一跤而已……沉著點、沉著點。」
一面喃喃自語使自己心神鎮定，一面緩緩的站起身來。
「究竟是甚麼東西，畜生！」一面啐道一面伸手探前。「害我嚇了一跳……」
話說到一半沒繼續說，是因為手觸摸到滑滑的東西。一股恐懼感也隨之竄升到他的骨髓裡，像燙到似的立刻
站起身來，盲目的往大門盡頭前進。在一味將手按住牆壁時，出人意料的摸到開關，房裡燈光亮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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