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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文原名:魔女ギグソギガゎホ
【序曲】
總而言之,就是忙得暈頭轉向。
那天,很多人因感冒請假,於是,本來屬於他們的工作,都落到其他同事身上。
假如這裡是有數千名員工的大企業,其中有五人請假的話,事情根本就不足掛
齒;然而,在津田上班的這間小型雜貨批發公司裡,包括七十八歲的社長在內,就只
有十五人。
在十五名員工之中有五人請假,可以想像對其他人的影響有多大。
津田連九時的報時響過了也完全沒有察覺。因為打從八時五十分開始,他就一通
接一通的接聽沒完沒了的電話。
這是辦公室中的平常事,只因今天接聽電話的人手明顯不足而已。
一眨眼就到中午──沒有誇張,這完全是津田的切身感受。
五年來,如此忙碌是第一次。廿八歲這年紀是精力的「本錢」,甚麼都能克服─
─這說法也許有點自我安慰,卻是此刻的寫照。
還有十分鐘就到午飯時間。津田一邊整理手中的發票,一邊每分每秒瞄向牆上的
時鐘。
媽的。一旦午飯的報時響起,不管發生甚麼事──縱使全公司裡的電話一同大響
特響,我都會不管一切的衝出門口。
掛電話來的人恐怕也是同樣的心情。距十二點還有五分鐘,四處的電話還是響個
不停。
他與其中一人通電話時,別處便有人喊:
「津田,請接聽這一個。」
待他去接聽那個時,還沒說到一半,又有人喊:
「津田,之後請聽這個!」
如果雙手雙腳能同時拿起話筒就好了。不,最好是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發明電
話。
還有一個電話在等著他時,一名女孩說「津田先生,你的電話。」
「哪裡打來的?」
他邊問邊去接聽那個等著他的電話。
「不知這。」女孩子聳聳肩。「是個女的。」
「叫她等一下──喂,我是津田──啊,你好,承蒙你關照。」
是客戶的電話。津田保持專業的口氣,急急把一切記在便條紙上。
在掛線以前,報時響起了。
「──是,明白了。明天一定辦到──請繼續指教──多謝。」
掛線後,津田癱坐在椅子上──受不了!
所有人都出去吃飯了。我是最遲的一個,津田想。
站起來,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今天吃奢侈一點但富營養的東西吧,平常吃的麵條
大概支持不了下午的工作。
這裡是大廈的五樓──走出公司大門時,深野珠江正待在升降機前面等著。
「怎麼?你在等我嗎?」
「一個人吃飯不是很寂寞嗎?」珠江笑著說。
即使穿著深藍色的制服,也無損珠江的艷麗氣質──她是公司裡唯一有魅力的女
性。
津田是廿八歲的單身漢,他和珠江走在一起,雖是順理成章的事,可津田卻盤算
著大概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唉,今天真是糟透了。」
在等候升降機上來時,津田說。
「真的很忙。下午也會這樣持續下去嗎?」
「別來了。」津田誇張地說:「我根本不願意去想下午的事。」
珠江輕聲嬌笑。
「──那電話是誰打來的?」
「甚麼電話?」
「不就是在報時響起之前那一通。我聽說是女人打來的──」
「糟了!」津田打個響指。「我忘了接聽。」
「咦?對方已經掛線了吧?」
「你等我一下。」
津田衝回公司裡──是哪個電話呢?
話筒擱在一旁的只有一個。津田慌忙衝過去,拿起話筒。
「喂。久候了──喂?」
甚麼聲音也聽不見,可是好像還沒有掛線。對方是不是等得太久,所以擱下話筒
走開了?
「喂,喂?」
沒有人嗎?算了。如果是重要的事,他一定會再打過來的。
正當他要把話筒掛上時……
「津田先生。」
一把聲音從話筒裡飛出來。
「喂?」
「津田先生……」
出奇地遙遠的聲音。不,也許是因為聲音柔弱的緣故。
那是一位女性的聲音。
「哪一位?」津田反問。「──喂?──你說甚麼?──喂,喂?」
珠江也走進來了,問:
「怎麼?」
話筒在津田眼中彷彿變成稀有物一般,他把它拿到眼前死盯著。
「到底怎麼了?」珠江重複地問。
津田說:「沒甚麼。」他搖了搖頭,掛斷電話。「好了,走吧。」
──剛好升降機來了。
升降機安靜地往一樓降下去。
「今天吃甚麼呢?」珠江說。
「甚麼都可以。」
津田沒看她一眼。
──那一通電話,那一把聲音。
到底是誰?稱他為「津田先生」……
津田迄今仍無法相信,一定是聽錯了。
那柔弱的女聲,津田好像聽到她說:
「救我……我會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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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依子】
「依子!」
津田大喊著從床上彈起來。
「幹嗎?嚇死人!」
在同一張床上,差不多睡著了的珠江嚇得睜開眼睛,慌忙把毛毯拉到裸露的胸脯
之上。
「呃,對不起。」
津田搔著頭說,然後伸手去亮著房間的燈。
這裡是津田和珠江經常來的酒店。既沒有古怪的裝璜,更不會有攝錄機,是個相
當穩當的地方。
睡床是特大號,無論二人如何天翻地覆,也不必擔心會滾下床。
時近十二點,當然是半夜──走進酒店時就已是十點鐘了,搞到這個時間也正常
不過。
從早一直忙碌到五點多,結果是幾乎所有人都要留下來工作至九點左右。
如此這般,津田和珠江在回家前先到這裡來消除一天的疲勞。而事後當然是搞得
精疲力盡。
「這時候喊別的女人的名字,真討厭。」
珠江有點鬧情緒。
「不是的。我終於想起來了。」
「想起甚麼?依子是誰?」
「是中達依子──我小時候的同伴,中學和高中也是唸同一間學校的。」
「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已經很久沒見面了。賀年卡倒是互有來往的,但最後一次見面,也是四、五年
前了吧。」
「她是幹哪一行的?」
「小學教師──聽說是去了山間的小鎮當老師甚麼的。」
「那麼為何突然想起她的事?」
「因為今天的電話。」
珠江像吃了一驚似的,但看來也想起了。
「啊,午飯時的──」
「嗯。終於想起來了,那是她的聲音。我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的,只是一時間
卻想不起來──剛才突然想到了。」
「幹嗎她不主動報上姓名?」
驀地,表情從津田的臉上消失了。
「救我……我會被殺。」
她是這樣說的。
「好奇怪。」珠江打個呵欠。「我先睡啦。」
「唔。」他漫應一聲。「──你說甚麼?」
「我說晚安。」
珠美懶洋洋地說。然後,很快就睡著了。
依子──比自己小兩歲,現在是廿六歲了。
當了教師四年,不是已經很有「老師」的風範了嗎?
依子去當老師,予人「果然如此」的感覺,一點也不會出乎意料之外。她跟津田
不同,從來就是個認真的女孩。
她既不是書呆子那種類型。但也不屬於絕頂聰明的人,在班上的成績多是第五、
六名左右。
然而她很努力,無論做甚麼都拼命投入地去做。雖笨手笨腳,運動神經亦不敢恭
維,然而拼死拼活的,結果也過關了。
津田勉強算是手腳靈活的人,即使不太努力也能達到目標,反而沒有太大的發
展。
對於依子不屈不撓的柔韌性格,津田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想我最適合當老師的了。」
上高中時,依子這樣對津田說。
「因為我頭腦不好,跑不快又笨手笨腳──我最了解這些苯孩子的心情。」
可能吧,津田想。
「那就努力加油吧!」津田以學長的臉孔說:「我則要當個精明商人或外交官,
在全世界飛來飛去。」
「津田一定做得到的。」依子溫柔的笑著說:「因為你很聰明。如果當了外交
官,請帶我到歐洲去玩吧。」
「好啊。只要你嫁給我,做我老婆就行。」
「我才不要!」
依子羞紅了臉,害躁地說
「依子……」津田喃喃。
珠江發出咿咿唔唔的呢喃,翻了一個身。
──結果,自知頭腦不好的依子如願當了教師,而津田……
然後不知怎地,大家漸漸疏遠了,他也早已忘記了她。
不,依子經常都給他寄信或明信片,只是津田沒有回信給她。
儘管如此,賀年卡還是每年都寄來。
有沒有好好收起來呢?不──多半早已扔掉了。
完全想不起依子在哪兒的小學教書。
可是──當小學老師的依子,為何要打電話給津田?而且還說「救我……我會被
殺。」
那真是依子嗎?
津田普嘗試設想那是別的女孩的聲音,可是辦不到──他確信那是依子的聲音。
依子向他求救。
津田開始坐立不安──無論怎樣,那都不是開玩笑或戲弄甚麼的。
依子沒有理由與他開那種玩笑。
換句話說,依子真的會「被殺」。
而我卻在這種地方……
津田下床,匆匆淋浴,穿上衣服。珠江發出經微的鼻鼾聲熟睡著。
不必叫醒她──津田離開酒店,坐上計程車回自己的公寓去。
「中達依子──嗯,對。應該是四年前畢業的。」
翌日,津田向公司請假。
科長不無抱怨,但他卻毫不在乎地掛斷電話,因為有一通非打不可的電話。
回到公寓後,津田差不多是把屋子翻過來去找的了,卻沒有依子的賀年咕的影;
她母視的電話號碼也早沒有了。依子的父親在她唸高中時已過世。
如此,要怎樣才能聯絡上她呢?──終於,想到打電話去依子畢業的大學,請他
們幫忙查舊生會的記錄。
「啊,謝謝──她家的地址和電話呢?──明白了。還有,我想她現在是某小學
的老師,不知道是哪一間小學呢?」
這些問題都是白問了──依子好像沒跟舊生會聯絡。
只知道她母親的住所而已。
津田決定要親自拜訪一次。因為他沒有把握對方在電話中聽一句「我是津田」,
就想起他是誰。
津田駕著他那二手車,根據問到的地址出發了。
從地圖上我到大約的地點,到了附近才再去派出所問一下。
花了一點時間後,終於找到。眼前是一幢兩層高的舊房子,看來樓上已出租給別
人。
門牌上有兩個姓氏,其中「中達」那一個已褪色得差不多看不見。
津田曾經去過依子的家,那時她的父親還在,家也不在這裡。
「──有人在嗎?」津田邊推開拉門邊說。
見到依子的母親要說甚麼好呢?總不能說,依子要「被殺」吧……
但這樣子突然跑來而又沒有特別理由的話,會否被懷疑呢?
在還沒決定好以前,一位女性出來了──眼前人明顯地蒼老了,可是跟依子很相
似,是個端莊高雅的女性。
「呃──」
在津田開口以前,她先打斷了他。
「津田先生!?」
這倒使津田啞口無言。
「伯母還記得我嗎?」
「當然──你來得正是時候。」
「咦?」
「先進來再說──」
在她的催促下,津田走進屋裡。
「依子她……」
津田吞吞吐吐的邊坐下來邊說。
「嗯,她去了一所偏遠的山間小學教書。津田先生──」依子的母親急不及待的
跪著向他移近。「那孩子,好像遇到甚麼危險的事。」
「咦?」津田瞪大眼睛。「那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依子的母親搖搖頭。「不過,她最近給我的信中提到,那個
小鎮裡好像發生了甚麼可怕的事情。」
「可怕的事情……」津田重複。「那是甚麼?」
「詳細的情形她也沒寫下來──」母親搖了搖頭。「即使通電請時,也好像有人
在她旁邊聽著似的,她的語氣好冷淡。」
「那就奇怪了。」
「津田先生。能拜託你到她那裡去一趟嗎?」
「我?」
「已沒有其他可以拜託的人了──再不趕快的話,可能會變成追悔莫及的局
面。」
「追悔莫及……」
「昨天,我打電話到小學去找她。」依子的母親說:「可是──」
沉重感突然從四方八面聚過來,壓得津田透不過氣。
「可是,」她說:「對方說:『這裡沒有這個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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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斧】
稱不上是舒適的遠遊。
總之,山路多彎,加上路面沒鋪柏油,崎嶇不平。
還有,就是津田的車子稱不上高級的關係。
「開車的話,兩小時左右。」
在車站前的派出所問過警察,結果就駕了兩小時半的車──到底怎麼搞的?
津田是徹頭徹尾的都市人,根本不習慣行走這種凹凸路面。
已經十分疲累了,他決定小休一下。
車子靠邊停下來,這一下才切實感到身體的所有關節都像要分崩離析一般。
點了煙銜在雙唇間。下車伸展一下手腳筋骨的當兒,香煙不小心掉下來。
「媽的!」
津田用力踏熄煙蒂,決定在周圍走一圈。
山中──沒說謊,兩旁就是茂密的森林,天色也將會變暗,進入黑夜的世界。
豎起耳朵,聽到的只有鳥聲啁啾和風所奏起的樹濤聲而已。
依子來到一個匪夷所思的地下。
可是,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把孤獨的母親的不安視為純粹的誤會,是很輕易簡單的事。
也許是撥錯了電話號碼……反正依子的母親也不年輕了。
可是,那一通電話又作何解釋──那是津田親耳聽見的。
假如那個人真是依子,再跟伯母的話對照,答案就只有一個,某種危險正迫近依
子。
「我也自身難保啊。」津田自言語地說。
津田要請假兩三天這件事,使科長怒不可歇地臭罵他一頓──回去以後,說不定
已經沒有他的位子了。
可是,每當想到依子時,他就坐立不安。津田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依子──我必須保護依子。不知何故,津田會有這種想法。
他和依子從沒有談過戀愛,更沒有他與珠江那樣的肉體關係。然而,不知何故,
總是把她擺在心上。
像妹妹一樣?
也許是的!以前,他們的確像兄妹一樣。
可是,他現在對依子的感覺,明顯地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在擔心一個名叫依子的女人。如果依子現在站在這裡,他一定會緊緊地擁抱
她。
好了,走吧。
太悠閒的話,抵達時就天黑了。
正想回到車上之際,突然,津田一骨碌向後急轉。
如果晚一兩秒的話,恐怕他早已一命嗚呼了。
眼前的女人再次掄起斧頭。津田慌忙閃開揮落下來的利器。
「住手!你幹甚麼?」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時,女人又重新擺好架勢。
那女人披頭散髮,原本該是灰色的套裝已髒兮兮的,到處劃破穿孔了。雙腳上也
沒有鞋襪。
她死命的睜大眼睛,發出粗野的喘息聲,再向津田望過來。
「喂,幹嗎──住手!這太危險了。」
津田慌忙逃命。女人卻拿著斧頭在後面窮追不捨。
可是,那女人似乎十分疲倦似的。斧頭也實在不輕,她的雙手要好費勁才能握穩
它。
「啊嘩!」
隨著一聲嘶叫,斧頭「鏘」地應聲吃進車身裡。
那一下衝擊,使女人雙手放開了斧頭,踉蹌跌坐在地上。
津田終於找到反擊的瞬間,搶身上前奪下斧頭,甩到一邊去。
冷不妨,女人纏住津田的腳。
「喂,幹甚麼!?放手!」
津田一下子也站不穩,跌個四腳朝天。
多虧這一跌,他才正面看到女人的臉──雖然那是一張被泥塵弄髒了的臉,津田
仍能認出她是一名年輕女性。
慢著,這張臉……
女人伸直兩手,向他猛撲過來。津田被她推倒在他,好不容易總算翻過身來,騎
在她身上,且把企圖要掐住他脖子的女人的手推開。
「等等──住手!依子──你是依子嗎?」他大聲喊。
女人像發條停頓似的停下來──呆呆地望著津田的臉。
「津田……先生?」
沙啞的聲音。
「是的,是我!」
「啊……津田……先生,你終於來了。」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依子的眼眶中淌落下來。
「依子。發生了甚麼事?」
「我──我──」
依子渾身哆嗦。
「到底怎麼啦?」
津田坐起來,擁著依子。
依子渾身無力的崩倒在津田的臂彎中。
「振作些──依子。」
依子一下子失去知覺。
津田調整一下呼吸──他需要些許時間去接受眼前的一切。
真的。在這裡的正是依子。
不曉得發生了甚麼事,總之,她現在就倒在津田懷裡。
津田費勁地把依子抱上車,讓她躺在後面的座位上。
看來她相當疲乏,也許讓她到醫院更好。
津田遲疑片刻,便把車子調頭了。
真要入院的話,必須找個像樣的地方。即使要花一點時間,還是回去大市鎮裡比
較方便。
津田再次把車駛上凹凸不平的山道上。
「她是疲勞過度罷了。」醫生說。
「沒甚麼大礙吧?」津田問。
「沒甚麼事的。」
津田不禁鬆了一口氣。
「但她一直睡個不省人事的……」
「主要是太累了。」
「呃……」
「而且,胃裡也是空空的──看來她已好幾天都沒吃過東西了。」
津田不由得望向睡在床上的依子。
「現在也很晚了,明天再做詳細的檢查吧。我們已在點滴裡加了營養素。」
「那麻煩你了。」
津田深深鞠躬致意。
──入夜後,好不容易才來到這間醫院。
一路上,他心裡直發急。依子一直睡得死死的,在那條顛簸的山道上,竟然一次
也沒有醒過來。
本來也早已作好了最壞的打算,所以才把她送到這裡來。
來到這裡終於安心了不少。醫院是綜合病院,設備新穎又舒適。
但也不免有點為錢包心痛──因為只有單人房還空著,收費當然不便宜。
今晚沒辦法的了。我也在這裡過夜吧,津田想。
反正有一張給客人坐的大沙發,也可容一人躺下將就著睡的。
儘管如此……
津田坐在沙發上,盯看沉睡中的依子的側臉。
到底發生過甚麼事呢?
依子渾身上下,到處都是擦傷和劃破的傷口。她已在山中晃蕩多天了嗎?
可是,一個小學老師為甚麼以這種裝扮在山中亂晃呢?
「救我……我會被殺。」
為甚麼她會說這種話?
看樣子好像有相當複雜的內情。
津田打了個呵欠──睏意開始侵襲全身了。
嗚呼,全身一下子垮掉──仔細一想,今天差點給依子殺了。
儘管骨頭都像散掉了似的,但總比被斧頭劈開兩半的好……
躺在沙發上,慢慢沉入睡鄉的津田突然坐起來。
「──對了。」
還沒聯絡依子的母親──時間已接近十二點了,但還是撥個電話出較好吧。
津田拿了好幾個十圓和百圓輔幣,來到走廊上。
紅色的公眾電話在樓梯旁邊──醫院的夜是特別安靜的。
十圓硬幣掉下去的聲音,在這一刻被無限的擴大。
「對不起。我是津田──嗯,我見到依子了──不,其實她──」
津田簡要他說明一切。
「醫生也說不必擔心──嗯,明天我再打電話給您吧。」
掛線時,最後一枚十圓硬幣也掉下去了。
「好了,睡覺吧。」
伸一伸腰,正要踱回去病房去的時候,打破玻璃的尖刺聲音劃破了黑夜的寧靜。
是──依子的病房!
津田衝進病房中。
依子瑟縮在病房的角落上顫抖。床邊的點滴瓶跌在地上打得粉碎。
「依子──你沒事吧?」
「津田先生……」依子顫抖著說:「這是真的嗎?」
「甚麼真不真的?」
「我在這裡──跟津田先生在一起。」
「對啊,是真的。」
津田彎下身去,手擱在依子的肩上。依子立即把臉挨過去貼住他的手。
「是真的啊……」
依子深深地嘆息了好多次。
「好了──今天快睡吧。先睡它一個天昏地暗再說。」
依子點點頭,卻沒有任何動作。
「呃……」
「甚麼?」
「你可以留在我身邊嗎?」
「當然。」
「我……會被殺。」依子說。
津田也好想問清楚這件事,可是現在一定不是時候。
門被打開了,一名護士走進來。
「哎呀,怎麼搞的?」
「對不起。她好像被噩夢魘住了……」
「別動。被玻璃割到腳就危險了──」
護士也沒有露出甚麼不悅的表情,立即蹲下去收拾。
看著眼前的一切,依子表情漸漸恢復平靜了。
──老師臉。
那一張經常被津田取笑的,端莊的臉孔已經回來了。
「躺下來吧,我替你換新的點滴。」
依子向護士鞠躬。
「對不起。」
她順從地睡在床上,看著津田問:
「──你怎麼會跑來的?」
「是受伯母所託。還有,你打給我的電話。」
「我媽……」
「剛才我已把一切告訴她了,說你在這裡很好。」
「謝謝你──你的工作沒關係嗎?」
「我又不是身居甚麼要職。」
津田這樣說時,依子終於展露笑容。
「對。笑是最重要的。」
依子望著天花板說:
「明天,我要到警局去一趟。」
「不能勉強的。」
「可是,我必須把一切說出來。」依子堅決地說,然後又大大地呼了一口氣。
「也許誰也不會相信……」
──當護士重新裝置好點滴瓶時,依子也已經進入夢鄉了。
她的睡臉,給人普通而和祥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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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消失的女孩】
通常,暴風雨的前夕都是最平靜的。
那天也是一樣,中達依子罕有地心情悠閒。
金秋送爽──映入眼瞼的盡是蔚藍的晴空、一朵朵的白雲,還有輕爽的清風。
大都會裡早已失去的「季節」,在這裡依然能遇到。
依子來到這山間小學──正確地說是分校──已經一年多了。
當老師二年多後,被派來這種小規模的學校時,心理上總有點不適應。在市區的
小學中,她負責二年級及四年級;但在這間村校裡,一至六年級總共才三十個學生,
所以全校學生都集中在一起一同上課,老師除了她之外,就只有一名男教師,二人分
擔所有科目。
這是從沒想過的事,起初心情很緊張,可是依子很快就知道,自己已被孩子們接
納。
「中達老師。」
過來搭訕的就是另一位老師,水谷。
這間學校,只有他們兩位教員。
「還不回家嗎?」
水谷打著呵欠說。
「我還要給今天的測驗打分數。你先回吧。」
「嗯,好有幹勁啊,年輕真是令人羨慕。那我先走了。」
「辛苦了。」
──只有她一個人在時,依子嘆了一口氣。
她站起來,從窗口眺望校園。
這所校舍是簡陋的木房子,連窗子也關不牢,但跟市區的水泥校舍相比,這裡溫
暖得多了。
對於僅有的三十名學生來說。校園大得近乎浪費。它的面積是市區小學不能想像
的。
還有五、六名三年級的學生留下來玩。其中一個看到依子,便向她揮揮手。
依子也回應她,並大聲說:
「早點回家啊!」
不過,這裡不同市區,即使稍微遲歸,也不用擔心會被綁架或遇到色魔甚麼的。
實際上,現在五、六年級的女孩之中,也有幾個略現成熟女性的身型了。
以前依子所執教的學校,便曾發生六年級女生懷孕的騷動,連周刊也來登門採
訪。
跟市區的學生和比,這裡的孩子們還保有以前那種「小淘氣」的形象。
讓依子覺得有點累的不是授課,也非孩子們的操行訓導問題,而是跟家長們的交
際。
在這個小鎮裡,每每在路上走著時,都會有人迎面來招呼說:
「老師,早晨。」
在這裡,教師還是「備受尊重的職業」。
當依子適應了全校學生集體上課的特殊教學情況後,她開始能好好享受這裡的生
活。
「好,繼續工作!」
依子伸個懶腰,回到桌子旁。在打測驗分數時,她都逐一加以留意並提醒,遇上
進步了的孩子,更不忘稱讚。
依子喜歡在這裡工作。不少老師覺得出考題很麻煩,所以只順勢使用市場上的現
成考題。
在市區當老師也實在太忙,然而最了解學生的能力和優點缺點的,畢竟是班主
任。所以不管怎樣忙碌,依子都要親自出考題,這是她身為一個老師的信念。
在這一點上,水谷並不像依子那般熱心。他是個好好先生,但卻是做事不帶勁的
類型。
「我已經老啦……」
這是他的口頭禪,就是在學生面前也常掛在嘴邊,於是便被冠上「我老了先生」
的外號;可是實際上,他才不過四十歲而已。
只是他未老先衰也是事實,據說是心臟不好,在上體育課時也只是讓學生自由活
動,自己就坐在一邊袖手旁觀。
依子來了之後,由她負責體育課,水谷才鬆了一口氣。
作為同事,他似乎略嫌不夠勁,雖然還是單身漢,卻也欠缺作為戀人的魅力。
可是,跟他一起做事也不會感到痛苦,依子也算滿意這裡的境遇。
每天都平靜地過去;這在另一方面來說也就成了煩惱。
無論走到哪裡,都沒有人不認識依子。現在,她租住的房子是一位寡婦的家的二
樓,那位女士非常喜歡照顧別人,經常趁依子不在的時候,擅自走進她的房間去幫她
收拾。
她也知道房東沒有別的居心,但自己多少也需要保留一點隱私,因此也覺得很困
擾。
總而言之──對這裡的生活算是八成滿意吧。
況且,在星期日或假期時,可以到附近的市鎮購物、看電影。
暑假及春假也可以回東京,基本上也不需要為積蓄憂慮。
「──好,完成了!」
依子舒了一口氣。
只不過是花了一小時吧了──當她察覺時,校園內已一片安靜。
暮色的帳幔開始低垂。
對了,必須補充一句,在這裡上下班也很輕鬆。因為步行十分鐘就可以了!
離開學校時,依子突然心血來潮,想繞遠路回家。
所謂遠路,只是指在學校後山轉一圈而已,步過小河,穿過林中小徑,踏上小山
丘,然後再走回小鎮裡。
是一條滿有變化的散步小徑。
涼快的清風,時間又不算太晚……好,就這麼辦。
依子轉向學校後方。這裡當然沒有所謂的後門,不,根本沒有圍牆,當然也不會
有門。
唯一例外的就是在運動會的時候,會有一道臨時的「入場門」和「出場門」。
依子慢慢地沿著那條小徑溜達──她這種走路的閒情,也是到了這裡後培養出來
的。
在市區裡經常被時間追趕著,走路也是急急忙忙的。若故意慢慢地、悠閒地走的
話,反而更累。
但現在她已能走得從容不迫了。有一次,當她用以往在城市的步伐走著時,有人
便喊住她說:
「老師,您趕著上哪兒去?」
小河淙淙地流著──如今要見到淺水的小溪流實在不容易。河水還是清澈見底,
真是夏天消暑玩耍的好地方。
依子在舊木橋上稍為駐足,俯視著在河床滑過的流水。
在東京,幾乎已經見不到河流了。
在這裡已有一段日子了,雖然不知道還可以逗留多久,但總也是樂得逍遙,依子
心想。不過,說不定隨時又要被調回東京去。
那時,大概又得匆匆忙忙地走路了。
「──咦?」
在潺潺的流水中,有甚麼滾滾而來。然後,被橋底下的石頭絆住了。
「是鞋子?」
看起來像是小孩子的運動鞋。
依子回到橋頭,從旁邊小心翼翼地走下河堤。
途中腳下一滑,幸好總算平安到達河畔。睬著小石子,伸手想去拿那隻運動鞋。
搆不到,還差一點點。
她環顧四周,剛好看到掉在地上的小樹枝,便立刻拾起來,用它去把鞋子勾著拉
過來。
事實卻不如想像般順利,她耐心地重複了好幾次,終於能勾住鞋子了。
小心地拿到手中……從大小來看,應該是三、四年級的女生的運動鞋。
慢著,這好像是三年級的角田榮子的鞋子。
倒掉鞋子裡面的積水,窺望內側,立即便看到用油性筆所寫的「角田」──果然
是她。
所以特別記得這鞋子,是因為上面有卡通人物的圖案,比普通的運動鞋昂貴。
來上分校的孩子,能穿得起這種鞋子的沒有幾個。
榮子的父親是這個小鎮裡的高門大戶,經營各種生意。出手闊綽,多半是附近最
富有的人,其地位差不多等於是鎮長似的,受到鎮民的絕對信賴。
榮子是他的獨生女,家裡沒有男丁,鎮上早已流傳著,假如太太還沒誕下個男孩
的話,榮子將來定會招個女婿入贅。
「怎麼回事?」依子喃喃自語。
只有一隻鞋子被水沖走了,大概很為難吧。
一定是跟朋友開玩笑時,鞋子掉進河裡去了……
依子拿著鞋子爬上小徑。她沿著小河往上游方向走去,說不定會遇到榮子的。
穿過林中小徑,跑到盡頭了,都找不到榮子的人影。
大概已經回家去了。可能是扶著朋友的肩膀,或者索性赤腳而行。
反正這又不是一條丟滿可樂罐或果汁瓶的路。
小徑是上坡路,終點是可以眺望整個鎮的小山丘。
這裡就是如此一個彈丸之地了。
依子嘆了一口氣──起風了。
天空已失去光輝,天邊開始暗淡下來。風也變得有點涼颼颼了。
把鞋子送回角田家去好了,依子想。從這裡直走去小鎮,稍微往右手邊走就是
了。
雖然與自己的家是相反方向,但也不過是多走五分鐘罷了。
正當她要邁步時,後面樹叢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音。
回頭一看,一條黑影往矮樹叢中奔去──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時間短得令人覺得
可能是猛回頭所引起的錯覺。
可是,剛才的聲音絕對不是風聲。確實是有甚麼在樹叢中移動。
依子向樹叢走去──那裡甚麼痕跡也沒有。
難道只是小動物經過?
她聳聳肩,正要調頭回去時,就看到「那個」。
刺目的紅色──當依子撥開草叢,見到一個紅色的書包掉在地上時,她的臉僵住
了……
「──是的。小學三年級的女生──我們需要人手幫忙到山裡去搜索──嗯,當
然,我們這裡也會盡量動員。」
依子心情沉重地看著派出所的河村打電話。
河村的桌上,放著依子帶來的,屬於角田榮子的書包和一隻鞋子。
──發生了甚麼事呢?
外面已經完全被黑暗所吞噬了。
「中達老師。」
背後傳來聲音。
「水谷老師。你才剛回來嗎?」
「嗯,我只不過是出去一下,回來時就聽到出事了……真是嚇了一跳。」
「希望只是虛驚一場就并了。」
「聽說是角田出事了。」
「嗯。」
掛斷電話的河村轉向依子。
「我已拜託那邊多派幾個人過來。」他說:「要搜山也不是易事。男人們都要總
動員了。」
「我也去。」依子說。
「不,老師你留下來吧。夜裡山上有蛇。」
「不管怎樣,我都要去。她是我的學生。」
依子態度極為堅持。河村胖胖的臉上浮起為難的笑容,說:
「好吧。果然後生可畏。」
「甚麼時候出發?」
「還需要準備一下──你先回去換上長褲比較方便。」
「明白了。」
「角田先生呢?」水谷問。
「正在家裡召集人手。」依子說:「總之,在拜託大家盡力。」
「嗯。」河村嘆了一口氣。「這個女兒是他的命根子。」
「那麼,我預備好了就馬上回來。」
依子衝出派出所,奔口家去。
──山中的夜很深沉。
在這裡住了一年多,依子也是第一次踏入黑夜統御的山林。
對依子來說,夜應該是有彷燈和霓虹燈在閃爍,有汽車飛馳的。
可是,山中的夜就只有「黑夜」而已。
角田走在前頭帶路。
他那張剛毅的側面,不時浮現在電筒的光芒裡。
在角田的拜託下,除了小孩和老人家以外,果然是動員了整個小鎮的男性。依子
夾在人群之中,沿著上山的道路走。
他們要從發現書包的地點開始搜索。
來到山丘上時,傳來河村的聲音:
「中達老師,你在嗎?」
「這裡。」
依子挺向前去。
「書包是在這附近找到的嗎?」
依子猶豫著走上前去──好像是這裡,但又好像不是。
「可以給我照亮一點嗎……對不起。」依子稍微退後,注視樹叢。「──是的。
就在右手邊。」
「你說看到黑影從這裡跑過去……」
「是……好像是。只是一晃眼而已。」
「往哪個方向走去?」
「印象中好像是樹林的方向。」
「那只是其中一條線索。」角田的聲音突然在身邊響起。「總之必須盡早去
找。」
「當然。」河村大聲吩咐。「從這裡往右──請大家盡量分散去找!」
「找到甚麼就大聲喊!」角田怒吼。
「走吧!」
隨著河村的叫聲,依子也踏入樹林中去。
她帶來的電筒並不是太大型的,所以只能凝目注視浮現在小小的光亮裡的物體。
角田在她的旁邊走著。
「畜生……」走了一回,角田嘀咕的話衝進依子的耳朵。「那些渾蛋……我不會
放過你們的……」
「咦?」那名刑警抬起頭來。「那個叫角田的,真的這樣說?」
「是。」依子點點頭。
「還可以嗎?講了那麼一大堆話,很累了吧?」
津田擔心的說著時,依子在床上反而再坐起來一點,接著搖搖頭。
「沒事的。早上已好好吃過一頓了。」
「雖然臉色好多了──但還是不要勉強。醫生不是吩咐過,不能太激動的嗎?」
「但是,如果不說清楚的話……」
依子輕輕嘆息,看看刑警。
「對不起,話太長了,令你不耐煩吧?」
「哪裡。不。」
年約五十的刑警不除不疾地說。他予人隨和的印象,實在不太像刑警。
津田從沒接觸過真正的刑警,所以他對刑警的印象全是來自書本或電影。
「沒關係。你可以慢慢說。」
「對不起──如果不好好交代,以後發生的事就不能理解的了。假如最後你們都
不相信我的話,大家就枉死了……」
依子哽住了。
津田屏息──「大家就枉死了」?
到底有誰死了?依子本來也是不能倖免嗎……
依子的雙眼滿是淚水──她拼命壓抑悲傷,想要把眼淚嚥下肚去。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對不起。」醫生探臉進來。「有人來探望。」
依子的母親滿臉不安的走進來。
「媽──」
「依子──依子!」
一直繃緊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依子的母親噗通的跪在床邊。
「你怎麼了?」
「沒事──託津田先生的福。」
依子緊握母親的手。
「吃午飯了。」
護士推門進來說。
「那麼,吃過午飯才繼續吧。」刑警站起來。「來,伯母請坐。」
然後轉向津田說:「怎樣?我倆一起吃午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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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喪禮之刀】
「這裡的咖哩也不錯。」
刑警把津田帶到醫院附近一間「咖哩專門店」去。
津田做夢也想不到竟然跑到這種地方來吃咖哩飯。
不過,把飯送進嘴裡,竟出乎意料地好吃。
待到現在吃著咖哩飯時,那位刑警才自我介紹:
「我是縣裡的警部,小西。」
「我是津田。」然後禁不住反問:「你真是警部?」
津田知道在警方的體制中,警部的職級是相當高的。
難怪他那麼穩重沉著,但是……
「要警部親自出動,是否有甚麼內情?」津田問。
「猜對了。」小西點點頭。「縣警方面也知道那個鎮好像發生了甚麼事。可是掌
握不到事實──先是謠言、不久就──」
小西稍微壓低聲量。
「我們的案件中有好些是行蹤不明的懸案。雖不能置之不理,但也沒有掌握到確
實的證據及犯罪行為,而且因為人手不足,不敢貿然闖入鎮裡。」
「是嗎?」津田點點頭。
「聽到那位中達小姐的事,立即想到這一下可以了解內情,當然要親自來一
趟。」小西淡淡地說:「──那麼,你又是為了甚麼而來的?」
津田從依子那一通電話開始,順序說明一切。
「原來如此。」小西點點頭。「你真是走運了,竟能巧合地碰到中達小姐。」
津田這才醒覺到這一點。
「──來杯咖啡如何?」小西悠閒地說。
「也好。」
津田對於這位一點威嚴也沒有的刑警,感到某種親切。
喝著不太美味的咖啡,津田說:
「她說會『被殺』──而且,剛才也提到『大家就枉死了』。到底發生了甚麼
事?」
「那也是我希望知道的事。」小西搖搖頭。「幸好,中達小姐是個冷靜的觀察
者。她能以持平的眼光,把所見到的事件全貌告訴我們。」
「但……」津田苦笑。「實不相瞞,我聽了那些話,真的覺得可怕。」
「我明白。」小西平靜地點點頭。「現在最少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
「咦?」
「就是事情已經結束了。」
「在搜索至第三天的早上,終於發現了榮子的屍體。」依子說:「她是被人掐死
的。沒有被施暴的跡象。」
「那宗案子我聽說過了。」小西點點頭。
「──榮子雙親的悲慟,實在叫人不忍看到。身為教師,我覺得自己該負起部份
責任。然後,喪禮那天,從早上開始下雨,令人想到冬天已經來臨……」
上過香,依子來到屋外。
角田家很大,裡面也有休息的地方,可是她實在沒有勇氣繼續面對榮子的雙親,
還有那在遺照中微笑著的榮子。
到外面站在雨中還好一點。
撐傘出到外面時,發現小鎮裡的人幾乎都全來了。上香的行列延續不斷。
誦經的聲音,焚香的味道。
沉重的時間過去了──比預定時間延長了超過一小時,等候出殯的人也開始回家
了,上香的行列快要結束時,人數已減少一半左右。
在外面站得太久,依子的指尖也凍僵了。
唯一有點氣憤的是,水谷上過香就馬上離開了──依子只好告訴自己,「人各有
志」。
「老師。」
聽到有人喊自己,回頭一看,是派出所的河村。
「河村先生──」
「您辛苦了。還要等出殯嗎?」
「嗯。」
「真是冷血不仁。」河村搖搖頭。
「有線索曉得兇手是誰了嗎?」依子問。
「有幾個可疑人物,卻沒有決定性的證據……」
依子感到,河村的答案像早已預備好的台詞一樣。
可能根本甚麼線索也掌握不到,只是不能告訴局外人而已。
「希望能早日逮捕兇手就好了。」依子說:「我不希望其他學生遇到同樣的危
險。」
「對,對──真佩服老師的魄力。年紀輕輕又這麼堅強。」
「哪裡。」依子說。
是我掉以輕心嗎?──在發生悲劇之後,她反覆他問自己。
不管是市區或這樣的鄉鎮,都有相同的危險在等著孩子們,是我太過鬆懈了嗎?
對於回家路上的安全問題,如何保護自己之類的知識,我是否疏於教導他們呢?
這樣一想,心裡便十分難受。
突然,周圍的氛圍起了變化。就連沒有特別在意的依子也赫然感到變化之急。
一名女子出現了。
年約四十歲左右,穿黑色套裝的女性,手拿念珠,外表沒有甚麼與眾不同。但卻
給人疲於生活的印象。
好奇怪──在小鎮裡生活了一年多的依子,竟從沒見過這張臉,而且,小鎮裡的
人看那女人的眼光全是冷冰冰的。
不,甚至可以說是充滿敵意的眼光。女人進屋裡去上香──鎮上的人立即嘩然騷
動。
他們壓低聲音互相耳語評論。
依子悄悄地問河村:
「那個人是誰?」
可是,河村的眼睛一直追蹤著那個女人,對依子的問題只是肩頭一聳。
「她不是我們的人。」
他的冷淡叫依子驚訝萬分,這可是她第一次見到河村這個樣子。
正想再追問之際,河村說:
「失陪。」
話還沒完已快步走進屋裡。
過了半晌,那女人出來了。
這一下,所有人都對她視若無睹。女人站在門旁,撐開雨傘。
大概快要出殯了──依子悄悄環視四周。
鎮民全都像戴上了冰冷的面具似的。雖然各人的表情沒有多大的變化,依子還是
明顯地感覺得到。
心中突然升起了被拋入陌生人群中的心情……
依子望向那個女人──悲哀的眼神,臉上一點生氣也沒有。
是因為感覺到不該存在的視線吧,那女人轉過頭來看依子。
依子無法從那悲哀的臉上移開視線。
女人的臉上只有「絕望」。
她根本不看其他人一眼。
她知道不會有人跟她搭訕的。而且,她也默默忍受著一切。
河村說她不是這裡的人,那她為何跑來呢?
「出嬪了。」
聽到這一句,全場的眼睛都轉向那一邊。
──小小的棺柩被抬出來了。
四處立即湧起了蓋過雨聲的哭聲,各人的眼淚也和雨水混在一起。
靈車的門關上後,角田和他的妻子站在各人面前,作了簡短的致詞。
那是泣不成聲的致詞。
角田向各人深深鞠躬──他沒撐傘,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為何河村要站在角田後面?
鎮上的人陸續離去了──依子很在意那個女人,所以還站在那裡。那女人也猶豫
著,不知該不該離開。
角田盯著那個女人,跟她四目交投。
然後!依子懷疑自己親眼看到的一切。
可是,她見到的全是事實。角田伸手進外套的內側,拔出一把閃著冷光的短刃。
接著,他大踏步走向那個女的,把短刃捅進女人的腹部去。
依子瞪大了眼。刀刃整整十公分以上,現在完全吃進女人的身體裡。
雨傘掉到水窪上。女人死命睜大眼睛,搖搖欲墜。
這時,河村飛快地上前扶著女人。兩三名男子也在同一時間圍上來,從兩旁挾住
女人雙臂,把她拖進屋裡。
河村把女人交給那些人後,抓起角田的手,把他扯進屋裡。
角田太太則追在後面,也消失在屋裡。
──一切只是幾秒之間發生的事。
依子回過神來,目送其他像是沒事人一樣的鎮民各自離開回家。
那──一切是現實嗎?
不會有錯的,那女人的雨傘還掉在地上。
角田要刺死那個女人?
為甚麼?為甚麼要這樣?
難道那女人是殺死榮子的人?──除此以外,沒有別的可能。
依子雖然耿耿於懷,但她決定暫時離開。
「怎會這樣……」
禁不住邊走邊喃喃。
即使那女人是兇手,也犯不看用刀子去刺她。況且,搞不好會致命的。
──河村也在現場目睹一切……
事情果然很古怪。
依子這時想到。河村看著角田跑過去刺那女的,卻不阻止。是因為事出突然,措
手不及嗎?
可是,當那女人快要倒下時,他卻能迅速上前抱住她,好像他一直在等著似的。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還有,立刻把那女人抬進屋子裡的手法也做得很漂亮……
不可能──是我太多心了。
依子冒著冷雨,逃也似地快步走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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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消失的女人】
角田榮子的喪禮已過了三天。
依子在這段時間內非常忙碌。
為了避免慘劇再次發生,她決定放學時所有同學要分組回家。
雖然決定了,可是不知是甚麼原因,水谷對於依子的提議,只曖昧地回答說:
「也好……」
依子急得大發脾氣。到要作出具體的實行方案時,他卻說:「那畢竟是我的個人
意見──」
依子決定放棄跟水谷商量,直接前往總校那邊去。
依子單刀直入的跟校長說明一切後,議案便立即被接納了。總校不必花錢去做這
件事,沒有理由不認同的。
依子根據居住地區,把三十名學生分為南、北及中央三個組別。
而恰好在每一組裡都有六年級的學生。
在早已決定好的地點集合以後,由六年級生負責把組員帶來。如遇上請假的話,
必須聯絡五年級生。
中央組的那邊沒有五年級生,如果負責的六年級生請假時,就由依子代替。
放學時間也提早了,原則上需要全組一同回家。
可是,對於那些放學後還想留在校園裡玩耍的孩子,依子也對是否要趕他們回去
有點遲疑。
儘管十分留心,她也無法禁止孩子們東跑西竄──於是依子決定,放學後還想留
下來的孩子,要事先申請,而且必須要四個人或以上在一起,絕不允許其中一個早退
或晚歸。
看著依子一個人在忙得團團轉,水谷完全沒有幫忙,但也沒有阻止。
更貼切的說,他因不必負責而感到如釋重負似的。
依子必須每家每戶依次拜訪學生的家,說明這項新措施。
她當然可以用書信方式通知家長,或者把家長集合起來,同一時間對他們說;可
她沒有這樣做,堅持要上門說明理由,因為希望藉此能為死去的榮子幹點甚麼。
而且,不知怎的,發生那樣的事情,鎮民依然悠閒自在地生活。
大家太沒有危機感了。她認為有必要直接見面談話,挑起他們的危機意識。
說老實的,對依子而言,這一次「家訪」必須要有某種決心的。
因為關於角田榮子的死,依子即使受盡眾人責備也無可反駁。
可是,在她的造訪之中,依子仍然受到各個家庭的熱情款待。根本沒有任何人責
怪她一句。
甚至有人安慰她說:
「這不是老師的錯。」
關於依子提出要分組上下課的建議,所有人都爽快地答應了。
「有甚麼可以幫忙的,請隨便吩咐。」
母親們這樣對她說,叫她喜出望外……
然後──今天是分組上學的第一天。
畢竟是逍遙自在慣了,有兩三個學生還是大意遲到,然而所有學生都照依子的指
示,早上在約定的地點集合,一起前來上課。
回家時,大家也毫不混亂地放學回去──大概十名學生說要玩一會兒,依子也答
允了。
「嘿,相當不錯嘛。」
放學後,水谷佩服地說。
「咦?」
依子正從窗口遠眺在校園裡遊戲的學生,聽見水谷的聲音,便回過頭去。
「我本來以為大家對集體上學的事都是愛理不理的。但他們竟然做到了,真是大
吃一驚。」
依子苦笑一下,她已不太生水谷的氣了。
「要做就一定能做得到的。」
「可不是。不過……」水谷欲言又止。
身後只得一片沉默,依子便再回過頭去。
「不過甚麼?」
「啊,不──我只是在想,到底能維持到甚麼時候呢?」
依子一時又氣上心頭,正想反駁時,水谷急急地說:
「我不是要諷刺你,只是說事實而已。當然,不久前才發生了那樣的大事。但當
大家要忘記時也是快得不能想像的。」
依子沒再說甚麼。
她也承認水谷所說的有道理。
「那種事,大概不會再發生了吧。」水谷說。
「但願如此。」依子說。
突然,依子想起來了──在喪禮時,角田用刀子去捅那女人的事。
那天,當女人來到時,鎮民們的冷冷視線──根本與歡迎依子的家長們不是同一
群人似的。
「那個人怎樣了?」依子說。
「──你說誰?」水谷問。
「喪禮中……啊,水谷老師當時不在場。一個中年女士來上香。然後──角田先
生用短刀剩傷了她。」
水谷瞪大眼睛。
「你說刺傷了她?」
「嗯。」
「不會吧!」水谷笑了。
「真的。是我親眼看到的。」
「會不會是錯覺呢?」
「不!絕對不會!」依子強硬地說。
「可是,那不是會因傷人罪被起訴嗎?」
「當然啦。那樣去刺人,對方即使不死,也會重傷。」
「但,我沒聽見過這樣的事。」
我也是,依子心中想。
小鎮裡的人閒來無事就喜歡蜚短流長。發生了此等大事,而肇事者又是小鎮裡的
名流。
應該成為所有人的共同話題才對。
「如果真的做了那種事,即使是角田先生也會被拘捕的。」水谷說。
「那個當然。」
「可是,我今早還碰見過他。」
依子回頭看著水谷說:「你說遇見誰?」
「角田先生。他一如往常般駕車到外面去。」
依子啞然。
「真的?」
「當然。那是榮子的父親,肯定沒錯。」
不可能的,但水谷沒理由胡說八道。
依子被搞得一頭霧水……
「對不起。」依子喊一聲。
「啊,是老師。真是──」
派出所的河村霍地站起來敬禮。
「您辛苦了。」
「你好──」依子有點手足無措。「可以打擾一下嗎?」
「當然,當然。」
河村請依子坐在喀吱作響的椅子上。
「不知查出誰是兇手了沒有?」依子劈頭便問。
河村呆了半晌。
「啊,是榮子妹妹那一宗案子嗎?」河村點點頭。「現在我們正循縣警提供的變
態犯人名單那方面著手,我想從中先找出那些在附近活動的,或是方便到這一帶來的
人。」
「是嗎?」
依子點點頭,有點不快。
當依子說「兇手」時,河村彷彿沒有立刻理解是怎麼一回事。
榮子的命案像是已經成為陳年舊事似的。
不,是我自己多心了──河村不時也會表現得粗心大意的。
「其實,我有事相求──」依子重新坐好。「是跟那件事有關的。」
依子說明有關分組上、下課的方案,並且請求如果缺席者眾,自己忙不過來時,
希望他能幫忙。
「明白了。交給我辦好了。」河村爽快地說。
「好極了。這是我單憑個人之勇一意孤行的,我還擔心會不會太過份。」
「沒有的事。鎮裡的人都說您是好老師。」
「過獎了。」依子羞紅了臉。「──那就拜託了。」
她站起來,轉身正要離開之際,突然問道:
「對了,那女人傷得怎樣?」
「哪個女人?」
「呃,就是在榮子的喪禮中被角田先生刺傷的……」
「刺傷?」河村睜大眼,然後嘲弄的一笑說:「我懂了。哎,您說『刺傷』,我
嚇了一跳。」
「她真的被刺傷了的。我在現場看到也大吃一驚。」
「那女人是角田先生的小老婆。」
河村稍微壓低聲音說。
「啊!?」
「所以,小鎮裡的人對她的印象並不好。她也非常憎恨榮子妹妹,總認為如果沒
有那孩子的話,自己就可以登上正室的寶座了。」
「那麼……角田先生為何幹那種事──」
「大概因為怒上心頭吧。」河村搖搖頭。「獨生女兒遇害了。誰也免不了失去理
性。」
「這……是可以理解的。」
「她並沒有被刺到。」河村輕描淡寫地說:「我事前也察覺到角田先生的樣子有
點古怪。」
「嗯,我也看到。」
「我曾阻止角田先生走過去的。但結果她還是被割傷了──只是她的手受了點傷
而已。」
依子甚麼也說不出來。
「角田先生事後也冷靜下來,向她道歉了。唉,即使是小老婆,也不至於要去殺
孩子的。」
「是吧──」
「結果,那個女人也決定不追究──就是這樣。」
「是嗎?」
依子勉強擠出笑容。
「打擾你了。」
依子走到外面去,頭也不回的向前邁步。
被人盯著──依子沒來由的覺得被人死盯著看,所以不敢回頭。
當晚,依子睡不了。
她很想相信河村的話──如果那是可以相信的,就輕鬆多了。
為了相信那一番話,依子就必須否定自己親眼目睹的一切。
但那是不可能的──印象實在太過強烈了。
深深吃進女人腹部的短刀,掉在地上的雨傘,還有,利落地把女人抬走的人……
依子清楚地見到,並且牢牢的地記著。
那為何要否定呢?
可是實際上,這一切都被河村否定了。
河村在撒謊嗎?為甚麼?
假如依子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角田一定會因傷人罪或殺人未遂的罪名而被捕
吧?
但在現實裡,角田還是出入自如──換句話說,即使他傷人了,卻沒有被捕。
不管角田如何有權有勢,都不可能躲得過那種罪名的。
依子在黑暗的房間裡,翻了個身。
肯定沒錯──無論反覆想多少遍,都不可能記錯或看錯的。
「算了。」她喃喃自語。
那件事鐵定是發生了的。
然後怎樣呢?最重要的事,是被刺的女人到底怎樣了?
這是整件事的重點。那女人還活著嗎?
當然,可能沒有表面所想像的傷得那麼嚴重。但那絕對不是塗塗藥就能治好的傷
勢。
換句話說──她應該到哪兒求醫去了。
鎮裡只有一位醫生,就是由他一個人承擔內、外科及小兒科的金山醫生。
「學生的保健就拜託您了。」
依子在陳舊的診症室內鞠躬致意。
「嗯,我隨時也可以過去的。」
穿著皺巴巴的長白袍,予人好好先生感覺的金山醫生,已是個六十歲的男人了。
雖然頭髮花白,但血色還很好,而且和藹可親。
「今天,我有點事……」依子說。
「是甚麼事?」
「其實……最近有點生理不順。」
「嗯,大概是太過勞心勞力了。」
「呃。」
「還是,有懷孕的跡象嗎?」
「不來啦!那種事──」依子滿臉漲紅地說。
「假如我年輕廿歲的話,一定不放過你。」
「榮幸得很。」依子微笑。「──那麼,不吃藥也可以嗎?」
「盡可能不要太緊張,等它自然復原就好了。」
「是嗎?」
「身體方面還有沒有其他問題?」
「只是手腳有點發冷。」
「嗯,那是女性常見的問題。不必擔心,只要有充足的睡眠就好了。」
「是。」依子點點頭。「──這裡有人住院嗎?」
「以前也有的。」金山說:「不過,愛惜自己的人都跑到外面去了。」
「那麼,重病的人呢?」
「都送到大醫院去。反正駕車到綜合病院去,三十分鐘左右便可以了。」
「是嗎?」依子說:「那麼,那位受傷的女人──」
金山狐疑地問:
「您說的是誰?」
「在榮子的喪禮那天。聽說在角田先生那兒,有人受傷了。」
金山醫生有點困惑的樣子。
「──說起來,好像有那樣的事。」
「真的送到大醫院去了?」
「嗯,應該是送過去了。呃,我想起來。但,那是沒甚麼大不了的傷勢。」
「是嗎?那好極了。」
依子站起來,在走出診症室之前,卻回過頭來說:「可以告訴我那間綜合病院的
名字和電話嗎?我想以防萬一。」
「好的。」
金山隨即撕下一張便條紙來,那聲音尖銳得令人嚇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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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少女】
「仔細一想……」依子說:「若果當時甚麼也不追究,把一切忘得一乾二淨的
話,便甚麼事也不會發生。反正大澤和子的事,我一直都不明白……」
「大澤和子是誰?」小西警部說。
下午的醫院是靜悄悄的。
靠坐在床上的依子,看起來像個演獨腳戲的演員。
津田把依子的母親送到附近的酒店去,然後再折返醫院來看依子。
──依子的話,還有過份平靜的病房,都給人奇異的氛圍。
一切都恍如夢境似的。
「對不起。」依子微笑。「大澤和子就是被角田剩死的那個女人。」
「原來如此。」
「只怪我的個性不好──不能讓事情含糊了事,非要把所有搞清楚不可。」
「你向來就是這樣認真的。」津田說。
「對,所以大家都說我像男孩子。」
依子對津田微笑著說。
從前那個朝氣勃勃的依子回來了,津田想。
「你那樣做沒有錯。」小西平靜地說:「不管怎樣殘酷的現實,揭露真相都是對
的。」
「你這樣說我就安心了。」
依子深深嘆息,抬頭望向天花板。
「如果累了,就先休息一下吧。」小西說。
「不,不累。我正在想要怎樣說下去才好……要把一切都說出來,那樣是最好
的,對嗎?」
「依你的意思說好了。若遇上不明白的,我會問個一清二楚。」
依子點一點頭。
「──從金山醫生那裡回家去後,我想了許多事,想著到底我在幹甚麼……」
我到底在幹甚麼?
依子躺在榻榻米上想。
鎮上的人都很親切,這一點她絕對明白。可是──自己竟然懷疑河村及金山醫
生?
即使那個女人受了傷,跟自己有甚麼關係?還有許多該做的事等著她……
對──只要當作甚麼也沒看見,忘記一切就好了。
那麼就天下太平了。
但是──她做不到。這是性格使然吧。
依子想搞清楚的只有兩件事罷了。一是那被剩到的女人的情況,另外就是對的角
田的懲罰。
只要知道這兩件事,依子就能滿足的了。
不,即使有所不滿,在忙著工作的日子裡,可能也會淡忘一切。
但她就是無法忘記……
接著的星期天。
「我出去一下。」
向樓下的房東太太打過招呼後,依子便離家外出了。
鎮上沒有公車站。
這裡離開公路還有一段距離,所以公車站實際上是在鎮的外圍,必須步行十分鐘
左右才到達。
跨越原野,公車站有點傾斜地豎立在前面。
現在,市區的公車站早已換成新穎的設計了,像這種古典的「站牌」,差不多該
送到博物館中去。
早到了──依子看著腕錶想。
公車的班次很少,而星期日則又更少。
憑依子少之又少的乘車經驗,也很清楚這線公車的「性格」。它通常不會依時到
達,而且絕對是只會遲到不會早到。
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依子回過頭去。
「啊,老師。」是派出所的河村的太太。「您要出門嗎?」
「嗯。」依子點頭。「你去買東西嗎?」
「可不是。我家需要的糧食多得很。」河村太太說:「在大型超市那邊,甚麼都
便宜一點。」
「嗯,對。」
「而且品質也有保證。魚和肉在大型超市裡就比較新鮮。」
她認真地說。
跟有點拘謹的河村相比,太太是屬於悠閒的類型。
河村相當壯碩,而太太則是胖嘟嘟的。她現在跟依子並肩而站,身型就是依子的
兩倍。
戴著圓圓的眼鏡,臉型也是圓圓的,感覺很可親。然而不知何故,依子就是很怕
她。
真的不清楚為甚麼。總之跟她在一起時,便覺得很疲倦。
她並不饒舌,也不會喋喋不休地說三道四,可就是叫人疲倦。
大概是波長不合、磁場不對……
想到要跟她一起坐公車到市區去,心情不禁沉重起來,尤其是現在,河村的事叫
依子心裡有點疙瘩,那就更加不舒坦了。
沒辦法。橫豎到了那邊就可以分道揚鑣……
「老師身材好,人又苗條。」河村的妻子說。
「呃,哪裡。」
「我就要穿大碼了。這件毛衣的顏色不是我喜歡的,可是只有這個顏色有大
碼。」
的確,那件毛依是一種奇怪的草綠色,是稱不上高雅與討好的顏色。
「咦,好罕見。」河村太太說:「準時到啊。」
見到公車駛過來了,依子暗暗鬆了一口氣。
公車停下來,二人一先一後的上去。
「來,老師,到那邊坐吧。」
在她的盛情下,依子只好和她並排而坐。
車廂中空蕩蕩的,依子本來打算與她分開坐的,但這樣一來就不好意思開口了。
一位老人家正蹣跚地下車,所以公車還停著。
乘車那邊的門已關上了。依子無聊地望向窗外,看到有人跑過來。
「有人來了。」依子說。
河村的妻子也轉頭去看,接著「哎」一聲脫口而出。
那是不滿的聲音,這令依子嚇了一跳。
跑過來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個子跟依子差不多。
公車的乘車門再次打開,那名少女急急上車。
運動外套和牛仔褲,稍微男性化的打扮。頭髮也剪得短短的,驟然看去,會誤會
她是男孩子。
少女經過依子旁邊,到後面的座位坐下來。
公車終於搖搖晃晃地開動了。
少女完全不看依子或河村太太一眼,這並非故意移開視線,而是完全視若無睹。
「──老師,小心。」
河村太太壓低聲音說。
「小心甚麼?」
「剛才的女孩。」
「嗯。那女孩怎麼了?」
「她是小偷。」
是出乎意料的答案。河村太太說完了也猛皺眉頭。
「總之,她從小就有偷竊的習慣,被人逮到好幾次了──就是死性不改。大家都
說她現在轉到市區去當扒手。」
「啊……」
依子悄悄回頭,瞄了瞄坐在最後面的女孩。
「總之留心就是了。可別被她拿走錢包才好。」
「我會留意的。」依子說。
公車搖晃著往前,依子突然想起甚麼似的說:
「可是──她是鎮上的人嗎?」
「誰?」
「後面的女孩。」
「嗯──大致上也算是鎮上的人吧。」
河村太太含糊地說。
「怎麼我從來沒碰過她。她是住在哪裡的?」
「那裡大概算是外圍一帶吧,只是地址上算是鎮上的人而已。」
但她總要買東西或辦些甚麼事情的吧。依子一天到晚在鎮上跑,卻不曾與她碰上
過,不是很奇怪嗎?
「外子今天久違地可以休息。」河村太太說:「他正在家裡呼呼大睡……」
話題已轉到別的事情上去了。
這裡不是依子平日買東西或看電影的市鎮。
由於感覺新鮮的關係,依子在熱鬧的街上閒逛了一會,也買東西來打發時間。
河村太太要買菜,所以一下車便直往超市去了。那位少女則在一轉眼間就不知所
蹤。
依子走進一家雅緻的餐廳。
雖是星期日,卻不會出現都市裡的咖啡店那排隊輪候的現象。
也許這已經算是人多擁擠的了……
價錢也相當便宜。依子隨便點了一客漢堡套餐。
「咖啡要先拿來嗎?」
「也好。謝謝。」依子點點頭。
用餐廳的熱毛巾擦擦手,順便也輕輕擦臉──雖然這樣不大禮貌。
眼睛漫無目的地四處看時,突然,見到少女在店裡走過。
如果不是剛好留意到她的臉的話,就不會察覺到她。
她現在正穿著侍應的制服。
食物來了,依子邊吃邊注視少女的工作情況。
雖然不是特別熱心工作,卻也把份內事做得中規中矩。而且,不像是近日才開始
上班的。
客人點菜時,她沒有即時記下來,單憑腦袋就可以記住似的。當把食物拿來時,
也能好好地記著是誰的東西。
吃過所有東西,依子喊:
「對不起,請再給我一杯咖啡。」
「是。」
拿著咖啡壺過來的,就是那名少女。她來到依子的桌子時,才察覺是她。
「啊──」她禁不住輕呼一聲。
「我們剛才一起乘公車呢!」
依子這樣說時,少女迅速移開視線。
她拿起杯子,把咖啡慢慢地倒進去。
「你──住在鎮上哪一帶?我好像從來沒見過你。」
少女的表情有點僵硬,把杯擺在依子面前。
「慢用。」
「我──」
「我知道。」少女打斷依子的話。「你是小學的老師。」
「嗯。我叫中達依子。你呢?」
「與你無關。」少女不禮貌地頂撞說。
「可是,住在那麼小的鎮裡,竟然有完全不認識的人,感覺實在太奇怪了。」
少女雙唇微微顫抖。
「你已認識了一個。」
「咦?」
「她去了喪禮。」
──她說的是那個被刺傷了的女人嗎?依子想。
「你也認識那個人?」
「當然。」
「她──怎麼了?傷好了沒有?」
少女狠狠地瞪著依子。若果可以的話,依子真想往後退,避開這尖銳的視線。
「我還沒有問你,你倒來問我!?」
少女摔下這一句後,就頭也不回的跑到別處去招呼客人。
依子呆呆的目送她……
──離開餐廳後,依子遲疑了一下,便走進附近的商店裡。
她只是要詢問醫院的確實地點而已。
金山醫生說那個女人被送來這個市鎮的醫院裡。
馬上就知道答案了。
「那是這裡最大的醫院。」商店的老板說。
「還有別的醫院嗎?」依子問。
「沒有了,其他的都只是私人診所罷了。」
「謝謝你。」
依子道謝後,便到外面去──沿這條路直走大約十分鐘就到。
果然,立刻就看到了。
說是大醫院,也只不過是東京裡那種比較大型的私人醫院而已。
走到裡面去,發現來求診的人也不少,畢竟是星期日的關係吧。也許這裡的私人
診所今天都休息了。
依子走到詢問處,說:
「對不起。」
最後一班公車是九時廿分。
這樣應該趕得及回去的──依子看看腕錶。
七點半。
最壞的情況是等一個半小時才可以乘公車。但她現在實在提不起勁回家。
既然來到這個地步,不搞清楚整件事就回去,依子實在不甘心。
沒辦法,等吧。
這樣決定後,她便走進一家小咖啡店裡。現在正是最繁忙的時間。
那女孩肯定還沒有下班。最早也要八點的──依子這樣想。
到了八時正,便走到公車站去等她好了。
依子啜了一口苦澀的咖啡,就決定放棄。然後一直呆呆地望著店內。
燈光暗淡的店子,真令人擔心客人會不會主動進來。
櫃台後面掛著一面陳舊的鏡子,映現了玻璃窗外面的風景。
在鏡中──赫然看到河村太太的臉。
依子猛一回頭,一條人影颼地消失了。
那是──錯覺嗎?
她再一次看看鏡子。
不,確實看到了。而且,剛才一下子掠過的人影,無法叫人不想到河村太太。
「毛衣。」她喃喃自語。
對。那毛衣的顏色,正是河村太太所抱怨的草綠色。
依子突然覺得四周一下子變得涼颼颼的。河村太太窺望這店,難道是巧合嗎?
不,恐怕不是。河村太太是在跟蹤我嗎?
她沒有察覺到,更加沒有想過會發生那樣的事。她一直都是在跟蹤自己嗎?
──依子之所以這樣想,是因在醫院裡所聽到的話。
醫院根本沒有接收過一個被刺傷的女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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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多江】
幸好不需要等太久。
依子等了半小時左右,就看到那名少女往車站方向走去。
怎樣才能使她說出一切呢?依子心中盤算著。
像剛才那種氣氛的話,即使抓住她來質問,她也不會向自己和盤托出的。然而,
除了使硬之外,她又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
沒辦法──唯有以誠意打動她,請她相信自己好了。
正當依子想要向她走過去時,卻不得不停下來。
站在公車站的少女,好像突然想起甚麼似的邁步走開了。
她要到甚麼他方去?
躊躇片刻,想到萬一跟丟了,就可能再也見不到她,這可前功盡廢了。結果,依
子決定跟蹤少女。
她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但又不像是要去買東西或甚麼的。
如果要買東西的話,公車站附近也有商店。少女所走的街道也愈來愈暗。
她好像對四周非常熟悉似的,一忽兒拐向左、一下子又轉向右,走的又是複雜不
堪的小路,但卻一點也沒有猶豫。
現在輪到依子為難了。她已經完全記不起走過的路線。
可是,如果在這裡跟丟了的話,後果就更為難,所以只好設法跟上去。
拐個彎,依子赫然止步。
少女正要打開一道公寓的門,走進裡面去。
她住在這裡的嗎?還是有親戚或朋友住在這裡?今晚反正也晚了,便打算在這裡
過一夜。
這樣,依子等下去又不是,回去又不認得路,真是進退兩難……
現在不是內疚的時候了。
依子躡手躡腳地走近門旁。
樓上樓下各四個單位的兩層公寓。
從房門與房門之間的間隔來看,可以想像那頂多是兩房的小公寓。
門的旁邊該是廚房氣窗,那小小的抽氣扇髒兮兮的完全沒清理。
傳來對話聲──因為抽氣扇開著的緣故。
「──有甚麼關係?」
先是一把男聲,很年輕的──該是少年的聲音吧。
「我也想留下來留宿,可是不行啊。」是那個少女的聲音。「我要乘最後一班公
車回去。」
「你還是那麼認真的。」男人笑了。
「不。只是有點──事情。」
「是嗎?那就喝杯茶才走吧。」
「可以給我一杯咖啡嗎?即溶的也行。」
「要喝威士忌的話也有啊。」
「不,不行。」少女笑道。
是輕鬆自若的笑聲──這位神經有點緊繃的少女,現在心情似乎放鬆了。
「你那個失蹤了的姑媽,找到了沒有?」男人問。
「還沒。那也是我在意的事……」
少女的聲音低下來,依子聽不見她後面的話。
失蹤的姑媽?會不會就是那個被刺的女人?
依子一邊豎起耳朵,一邊想到身為教師的自己不該做出偷聽這種缺德的行為,然
而她也是逼不得已。
幾乎再也聽不見二人的聲音了。然後──
「關燈吧。」
少女的話使依子有點措手不及。
燈滅了──依子有意識地離開窗口。
少女和那男人的關係,輪不到依子來干涉;她也不想站著偷聽人家的私事。
心頭怦怦亂跳,雙頰發熱──就像不懂人情世故的女孩般。
依子站在稍微遠離公寓的地方──黑暗只僅僅維持了十五分鐘左右。
燈光又再次亮起來了。
他們還會談些甚麼嗎?等了一下,依子又躡手躡腳地走近那個房間。
可是,門在這時出其不意地打開,少女從屋裡走出來。依子真是不知如何自處。
少女回頭對屋裡喊一聲:「不必送我了。我得趕及最後一班車。拜拜。」
少女順勢帶上門。
然後發現依子,一時間只能瞪大眼睛。
「呃──」
依子本欲開口解釋,但被少女揚手阻止,於是連忙噤口不語。
大概不希望被屋裡的男人聽到吧。
少女慢吞吞地走在前面,依子只好亦步亦趨。
少女背向著她說:
「你跟蹤我?」
「抱歉。」依子說:「因為我無論如何也想跟你好好談一次。」
「身為老師,居然去跟蹤人!?」
「嗯……為了一些重要的事,我也是逼不得已。」
「只要抬出這一點,就甚麼都可以變得光明正大了嗎?」
少女突然止步,一骨碌的轉身。「你──偷聽我們說話!?」
依子垂下頭。
「抱歉。不過──只是談話而已。其他的事──」
「不單跟蹤,還偷聽?卑鄙!」
少女快步往前走。依子急急追上去。
「別再跟著我!」少女怒吼。
「我……我不認得路。」
「甚麼?」
「我一個人,不曉得走回公車站。」
少女吃驚地看看依子──然後突然大笑起來。
──依子這才鬆了一口氣。
公車還是空蕩蕩的。
除了依子和少女以外,只有三、四名乘客。而且,大家一坐下來就開始打瞌睡。
公車搖搖晃晃地開走了。
「到後面去坐吧。」
少女沉默地與依子一起到公車的最後一排去坐下。
現在,敵意已從少女的臉上消失了。
「我是中達依子。告訴我你的名字好嗎?」
「栗原多江──這樣寫的。」
少女用手指代筆,在手心上寫給依子看。
「多江小姐。多大了?」
「十七。但外表看起來小一點。」
「對。但很可愛。」
「不必討好我了。」
嘴裡是這麼說,但看來多江似乎對那句話很受落。
「剛才那個人是──你的男朋友嗎?」
「男朋友?」多江有點落寞地一笑。「這稱呼太富感情了……該說是同伴或者同
病相憐的人比較好……」
多江的話及語氣,像是一個四十歲的女人那般疲倦。
「剛才你們提到姑媽失蹤了甚麼的──是說你的姑媽嗎?」
「對。她叫大澤和子。」
「大澤和子……」依子重複那個名字。「四十歲,瘦削而又有點疲倦的人?」
多江看著依子。
「你──我可以叫你老師嗎?」多江問。
「不,叫我依子好了。」
「那樣不好。老師就是老師。」多江一直注視前方。「老師出席了那個孩子的喪
禮?」
「你說榮子的嗎?當然。她是我的學生。」
「──傻瓜。」多江喃喃地說。
「甚麼?」
「她根本就不該去──我都阻止過她的了。」
「你的姑媽──大澤和子女士,她也去了那兒。」
「嗯,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沒有回來?」
「我去問過那些人。可是,他們說沒看過姑媽,還把我趕走了……」
大澤和子果然就是那個女人,依子想。
「──請你告訴我,姑媽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多江盯著依子說。
雖然難以啟齒,可是現在已不能逃避了。不然,她為甚麼要等這個少女?
「雖然說出來叫人難以置信……」依子開口說:「但那是我親眼看到的。在出殯
的時候,角田先生──突然用刀去刺那個女人。」
「用刀……」多江臉色一下子發白。「那麼……」
依子在尋找適當的措詞。根據當時的情形,完全不曉得她的傷勢有多嚴重;加上
今天到醫院去的結果,知道那女子早已行蹤不明。
「──所以,我想無論如何都要跟你一談。」依子作結論說。
多江緊抿雙唇,眼睛變得通紅,看得出在強忍著不讓淚水溢出來。
「可憐的姑媽……」
她顫聲說。
「那個人果然是──」
「是姑媽,肯定是她。她已經死了。」
多江垂下頭,眼淚再也止不住的滑落兩腮。
「死了?」
「嗯。她被角田殺死了。」
「可是──若是那樣的話,派出所的河村不會置之不理吧?」
多江緩緩地搖頭。
「老師甚麼也不知道,你根本不明白──」她聳聳肩。「但那不是老師的錯,你
甚麼也不知道會比較幸福……」
「告訴我。」依子抓住多江的手。「我要知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為何那種事可
以不了了之?怎麼鎮上的人沒有一個說出片言隻字?」
多江只是一味的盯著地。
「請你不要追究了。」她說:「為了老師,你還是甚麼也不知道的好。」
「那怎麼行?我──不是以教師的身份去查根問底的。作為一個人,就是有天大
的理由,都不能容許殺人的事在暗地裡解決。」
多江滿臉是淚,卻微笑著說:
「老師是正義之士啊!」
「身為教師的,當然有社會責任。況且,榮子的死,我也要負責。」
「可是──」多江說:「世上的事,有時是無可奈何的。」
「那是甚麼意思?」
「沒甚麼──呃,到站了。」
這時才發覺,車上只剩下依子和多江兩人。
多江站起來,走向下車口。依子也跟在她後面。
公車停下來,門扉開啟。因為殘舊的關係,車門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兩人下車後,公車開走了。
依子對多江說:「你不願意把事情告訴我嗎?」
「你不知道的好。」多江聳一聳肩。「好了,老師是往那邊走吧。小心。」
說著,她快步離開。
「等一下。」依子追上去。「──你不信任我。」
「不,剛好相反。」多江回過頭來。「我好喜歡老師,所以不想告訴你。」
依子目送多江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喂,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歡迎你隨時到學校來。」依子喊。「放學後,我還
會留在學校的。」
到底她聽得見嗎?
依子無從得悉。
依子往市街那邊走去,馬路幾乎都是漆黑一片。
被刺,死了。
不可能──可是,依子的記憶肯定了它是事實。
那女人的傷勢,說是致命傷也不奇怪。
然後,從河村的態度,還有金山醫生撒謊一事,結合起來推論的話,可以證明多
江所說的沒錯,他們企圖把一宗殺人案壓下去。
即使如何無法令人置信……
踏在夜路上,依子被突如其來的電筒光迎面照著,使她大吃一驚。
「老師,我怕您出事,所以來接您。」
是河村的聲音。
「啊──對不起。謝謝你。」
「坐最後一班車嗎?」
「嗯。」
「那麼是稍微早到了。」
「大概──因為沒有其他乘客吧。」
差點說溜了嘴,提起「我們」的事。幸好依子慌忙打住。
「發生了上次的事件,所以大家都很擔心。」
「對不起,多謝你關心。」
「不,這是我的份內工作。」河村愉悅地說:「來,我送您回家去。」
「謝謝……」
依子和河村一起邁步。
「說起來,我出去的時候是和河村太太一起的。」
「嗯,我也聽說了。因此才在意,您回來得好晚。」
「我還是第一次去那個市鎮,所以覺得一切都好新鮮,不由得晚了。」
「果然,年輕人,好奇心也旺盛。」河村笑了。「只要不過火就好。」
依子心中想,那句話是警告嗎?
「在最後的公車上,你跟誰在一起?」
「也有三、四個人的,但大家在途中下車了,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依子說。
「是嗎?」
河村沒有再追問下去──直至進入家門,依子都不再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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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雨】
下雨的日子。
依子出神地望著被雨敲打著的校園。
這種日子就不會有孩子留下來玩耍的了,她也只是留下來看書打發時間而已。
水谷早就回去了。
本來入夜有特別事情要做的話,依子通常也很早就回家。但最近不知怎地就是不
想回去。
在那裡總是心神不寧的。不知道是否自己多心,但她總覺得被人監視著似的。
或許是神經過敏。
多江──那個名叫栗原多江的少女,她到底住在哪裡?
她也想過要問人,可是到底問誰好呢?──她開始迷惑了。
連河村及金山醫生都無法信賴的話,鎮上任何人都不能相信。
但總不能這樣置之不理。
隨著日子的流逝,想要再找到甚麼證據就越發困難了。可是,縱使她去上面的警
察局把事情抖出來,到底誰會相信她?
無憑無據的事情。
依子嘆了一口氣──永遠拖下去也不是辦法。
回家去好了……
走廊上,傳來噠噠的腳步聲。
「誰?」依子喊。
沒有回應──難道還有孩子留下來嗎?
依子走出教員室,環視走廊。但人影也沒有一個。
可是,剛才的確有腳步聲往她這邊走過來……
多走幾步,到走廊的角落去想探頭看看時,一個像是布袋之類的東西罩頭罩臉的
蓋下來。
同時被人從後面大力地抱住,雙手完全抬不起來。原來不只一個人在。
依子拼命掙扎──下腹被人使勁地痛毆。
她呻吟了一陣,意識就逐漸飄遠。
──是誰?到底是誰幹的?
依子就這樣倒在地上,失去知覺……
然後──因刺骨的寒冷而哆嗦,意識就突然恢復過來。
猛烈的雨水毫不留情的打在她身上。
依子因寒冷而渾身發抖,反而不覺得身上的痛楚──她現正身處校園之中。
她被丟棄在校園的正中央,身旁沒有一柄雨傘。更難堪的是,她全身一絲不掛。
衣服被脫光了,不知丟在何處。
依子環視四周。然後不顧一切地奔向校舍。衝進校舍,立即崩潰了,坐倒在地上
飲泣。
「──老師。」
叫喚聲使她抬起頭來。
牛仔褲便裝的栗原多江站在那裡。
「你怎麼了?」
「我──被人──」
說不出話來。寒意和恐懼使她思路不清。
「他們好過份!你的衣服在哪兒?」
依子搖搖頭。
「你等一下。」
多江奔到走廊上,邊跑邊看,在經過教員室時,突然揚聲叫道:
「在這裡,一定是這些了。」
多江抱回來的,確實是依子的衣服。
「──必須先用毛巾擦乾身體才行。你全身都濕透了。」
「毛巾──在我的桌子抽屜裡邊。」
「我去拿來。」
多江再次跑開了。
依子緊緊抱著衣服,貼住身體,深呼吸了好幾下。
多江用毛巾替依子擦乾身體,依子總算暖和起來。
然後她穿回衣服──頭髮仍然是濕漉漉的,卻已無所謂了。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被多江一問,依子把被襲擊的事說了一遍。
「可是,到底是誰……」依子嘆息。「幹嗎我會遭此不幸?」
「慢著。剛才找到老師的衣服時,上面好像擺著一張紙條。大概是掉在地上
了。」
「紙條?」
依子和多江一同到教員室,在地面尋找。不消一陣就找到了。
白紙上以拙劣的字體寫著:
「不要多管閒事!」
依子坐在椅子上,手中捏著紙條──使她渾身發抖的已換成是憤怒和羞辱。
「老師,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沒有──真的沒有。有的話我一定知道的。」
「那麼,這純粹是一次恐嚇。」
「太過份了!」
委曲的眼淚沿著臉龐滴下來。
歸根究底,襲擊她的男人至少有兩三個人。他們把自己脫得赤條條的時候,肯定
看個徹底。
一想到這裡,她就無法忍受此生從未有過的屈辱感。
「他們一定是藉此來警告你,到了緊要關頭,他們甚麼都做得出來。」多江說:
「你跟我在一起的事,有向誰提起過嗎?」
「沒有。」依子搖搖頭。
「可是,我乘最後一班公車回家的事,也一定有人知道。」
「那天,去鎮上的時候,河村太太和我一起的。」
「啊,對。那時我也看到她。」
「一定是她告訴其他人的。」
多江沉默著。
回到教員室後,依子漸漸恢復冷靜。或許該說是恢復了教師的本能。
「──你終於來找我了。」依子說。
「我本來是拿不定主意的。」多江側側頭。「但幸好我來了。」
「真的是獲救了。」
依子望向校園──真是難以置信。
好像做了一場噩夢。
「你是來告訴我一切的嗎?」依子問。
「是的……」多江遲疑了一下。「但現在我看還是不說的好。如果老師再插手這
件事的話,下次可能就不會如此輕鬆拉扯過去。」
依子盯著多江的眼睛。
「假如對方以為我會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著逃走,很遺憾,他們看錯人
了。」依子堅決地說:「我可不是像外表那麼膽小懦弱的。」
多江微笑著說:「你的外表也不是膽小懦弱的類型。」
「你也太直接了。」依子也笑起來。
終於從打擊中重新振作了。
「──老師是好人。」多江誠懇地說:「所以我不願意看到你遭遇不幸。我不說
不吉利的話,但你還是離開這個鎮為上策。你是小學教師,去到哪兒也會找到工作
的。」
「不。我不會離開的。」
依子搖搖頭。
「好頑固啊。」
「對──那是我唯一的優點。從小大家就說我毅力過人,我就是這樣長大的。」
多江還是猶豫不決的樣子。終於嘆了一口氣,點點頭。
「好吧。但今天要在這裡說明一切的話,你一定不會明白的。你甚麼時間能到外
面去走走?」
「星期六下午好嗎?」
「我沒關係。」
「我要去總校那邊辦點事,稍微晚一點回來也沒關係。」
「好,到時我來帶路吧。」
多江站起來。
「你要走了嗎?」
「嗯,我是瞞著家人出來的,不能讓家裡操心。」
「哦……」
雖然有點依依不捨,但依子絕不會強人所難。
「──呃,多江小姐。」
「嗯,甚麼?」
正要走出教員室的多江回過頭來。
「你說帶路?你要把我帶到哪兒去?」
「山谷。」
「山谷?」
「對。你來了就知道是甚麼一回事的了。那麼,星期六再見。」
依子目送多江撐開雨傘,消失在學校後門前的小路上。
山谷……
山谷是甚麼地方?
依子如常收拾好教員室,鎖上門。
撐傘出到校園。
那種事,真的在現實裡發生過的嗎?
──毋庸置疑。
即使不願相信,頂著一頭濕髮就是最佳的證明。
他們竟做到如此地步,那麼到底在害怕甚麼呢?肯定是為了保守一個秘密。那是
甚麼秘密?
大澤和子已經死了,那是不用再懷疑的事。
依子離開學校。
──回到家裡,電話剛好來了。
「是你媽媽的電話。」房東說。
「謝謝。」依子伸手接過話筒。「──啊,媽?是我。」
「依子,你怎麼啦?」
「甚麼怎麼?」依了吃了一驚。「不是你打電話找我的嗎?」
「可是,是你先打電報回來的。」
「電報?」依子莫名其妙。「甚麼電報?」
「你說要回來」
「回去?我嗎?」
「不是嗎?」
依子握緊話筒。
「我不會回去的。一定是搞錯了。」
依子斬釘截鐵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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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奇幻都會】
「有點發燒。」
醫生用手貼住依子的額頭說。
小西警部點點頭,從椅子上站起來。
「也許勉強說太多話了。」
「若果她太過興奮的話,便不能好好復元。」醫生說:「明天再來吧。先讓她睡
一覺。」
「明白了。」
小西爽快地答應。
醫生先離開病房。
依子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
「對不起,讓你如此疲累。」
小西溫柔地說。
一點也不像是刑警的語調。
「要你多跑一次,抱歉。」依子睜開雙眼。「我想好好地把事情想起來,可腦袋
卻混亂一片。真不曉得要怎麼說──好像要瘋了──」
津田連忙走近床邊,握住依子的手。
「別擔心。已經沒甚麼好擔心的了。」
他找不到別的話來安慰她。可是,對依子來說,從津田的手傳來的暖意,似乎比
他的話更令她喜悅。
「謝謝你,津田先生……」
小西乾咳一聲。
「那我先走了,明天再來打擾。」
他往門口走去。
「警部先生。」依子躺在床上說:「我在這間醫院的事,大家都知道嗎?」
「誰是大家?」
「鎮上的──人。」
依子的話裡充滿了不安的迴音。
「不,知道這件事的只有我們,還有你的母親而已。」
「是嗎?」
依子看來一下子安心了不少。
「而且為慎重起見,夜裡會有一名警員在醫院門口站崗。」小西打開房門,說
道:「也不會太過引人注意的,你放心好了。」
小西出去後,關上門──倏地又再探臉進來。
「津田先生。」
「是!」
「請別使她太興奮啊。」
──門再次關上,津田和依子相視而笑。
「他是個好人。」依子說。
「嗯。我以為刑警都是很冷漠的。」
津田再次用力握緊依子的手。
「──好痛。」
「對不起──你的話實在太匪夷所思,我都不曉得怎麼說才好──」
津田搖搖頭。
光是想到依子被人脫清光丟在冷雨中的樣子,津田就氣得心裡翻騰。他鯉對不會
原諒幹出那種事的傢伙。
真是太過奇妙了。在他接到依子的電話以前,他和珠江之間的戀情,只是一場輕
鬆的消遣,他也根本想不起依子,現在為何突然這樣子關心她呢?連自己也不清楚。
「津田先生。」依子微笑著說:「你好溫柔。」
「或許從今以後是的。」津田用手輕撫依子有點發燙的臉龐。「過去的我可不
是……」
津田的唇跟依子的重疊在一起,熱烘烘的呼吸二而為一。
「──好像又發燒了。」
「稍微高一點沒關係的。」
依子雙手繞到津田頸後。兩人的嘴唇再度相遇。
──黃昏無聲無息地潛入病房。
兩人手握著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終於,津田的眼睛移向窗外。
「天色暗下來了。」
「亮燈吧。」
「會不會太刺眼?」
依子輕輕搖一搖頭。
「我怕黑。亮一點的話,心裡比較安靜。」
「好吧。那麼拉上窗簾好嗎?」
「嗯。」
津田亮著病房的燈,走近窗旁。
依子的病房在二樓。津田從窗口俯視外面的馬路。
「怎麼了?」依子喊他。
因為津田突然佇立在窗前,一動不動的俯視著馬路。
「不,沒甚麼。」
津田慢吞吞地拉上窗簾。
從窗口望下去,看到一輛車子停在正下方不遠處。
那是一輛極平常的白色車子──不,原來應該是白色的,但現在已變得有點髒兮
兮了。
車窗打開,可以看見坐在車廂中男人的臉。雖然看不清長相,但他一察覺津田在
看他時,便急急把頭縮回去。
也許只是看來如此,實際情形就不得而知……
然後,車子駛開了。
完全就像是在監視這病房似的──或許是心理作用,因為剛剛聽過那種事。
「今晚──我留下來陪你好嗎?」津田說。
「為甚麼?」依子稍微瞪大眼睛。
「不。只是怕你會害怕。」
「沒關係。相反,我希望你能去陪伴我媽?」
「伯母?對啊,我全忘了。」
「討厭。我媽從沒試過一個人在酒店留宿的。」依子笑了笑。「那麼,一切就拜
託了。」
「嗯,我明白了。」
津田在椅子上坐下來。
傳來一下敲門聲。
「吃晚飯了。」
「請慢用。」
津田過去開門。
醫院的用餐時間比較早,這好像在各處也都是一樣。
「在我吃完飯以前,你可以繼續留下來陪我嗎?」
「嗯。」
依子看起來有點倦,但雙頰的紅暈已稍微減退了。
「提起精神來吧。」
「沒事的,我還年輕。」依子點點頭。「──我想聽聽你的事。」
「我的事?」
「對。因為你一直都不和我聯絡。」
「是嗎?呃──工作太忙了,結果……其實我的工作也沒有甚麼大不了的。」
依子喝著變涼了的湯,問:
「你還是獨身吧?」
「當然。」
「有女朋友嗎?」
「那──」
大可說沒有的,但始終是有所躊躇。
「有吧。」
「不──雖說是女朋友,卻從來沒有打算要結婚。只可算是逢場作戲的對象。」
真是苦澀的說法。
「那一定上過酒店了?」
依子嘲諷地看看津田。
「嗯……不常去。」津田搔搔頭皮。「老實說,我真的只是玩玩而已──」
依子愉快地嫣然一笑。津田終於鬆了一口氣。
「我以為你生氣了。」
「男人真是沒辦法。」
「我已經跟她分手了。反正彼此都開始厭倦對方。」
為甚麼?為何要跟珠江分手?
當然──是為了依子。
現在津田滿腦子都是依子的事。過去竟然完全忘記了依子這個人,一切好像全是
假的。
「等一切塵埃落定以後──」
津田不知不覺的順口說。
「甚麼?」
「不──我是說等事情解決之後,你會回東京去吧?」
「這……」依子突然移開視線。「不到那個時候是不能肯定的……」
「回去吧。然後,跟我結婚,好嗎?」
依子眨眨眼,像是不能置信的看看津田。
「──怎樣?」
「我又發燒了。」
說著,依子微笑起來。
大都會──特別是對住在東京的人來說,「夜」是指三更半夜的時間。
六點、七點其至八點鐘,都不能算在「夜」的範圍之內。
不,在某些地點,即使是深夜十二點或一點鐘,還是明亮如白晝。對於住在那裡
的人來說,夜是從接近黎明的時候才開始的。
可是,在這個鎮裡,天開始暗下來的時候,就已經「入夜」了。
只要過了晚上九時,一切就如深夜般寂靜無聲。
這個鄉鎮的夜是很漫長的。
──對於在小公司裡工作的石井惠美來說,這麼晚才回家是很罕見的事。
「真討厭。」
她一邊加快腳步一邊喃喃自語。因為太晚,就沒有公車的了,所以她不得不在這
種暗沉的夜道上走路回家。
高中時代的同學都到東京工作去了,暑假時也會回來一個星期,而且告訴她許多
有關入夜後也不息的都會生活。
每次聽到那些,石井惠美就好想去東京。假如她提出那種要求,父、母親肯定會
瞪大眼反對。
「不能去那種危險的地方!?」
可是,沒有危險的地方,就等於沒有魅力可言。對惠美來說,這個鄉鎮正是那樣
的好例子。
幹嗎要我生為獨生女兒呢?她經常為此而懊惱。
若果她生為五兄弟姊妹之中最小的一個,那麼即使她任性地離開家庭,也不會有
人抱怨的。
人生真是不公平啊!
惠美來到斜坡的開端,稍為停下來。從這裡向上走十五分鐘左右才到家。
若是為了工作的話,她從未如此晚歸。
今晚是因為結婚辭職的同事的送別會。
她跟著她們換了個地方再舉行第二輪宴會,結果就變成這種時間。
可是,她喜歡那樣子胡鬧飲酒的氣氛。而且,她也想聽那位同事談到婚後到東京
生活的事。
託福,這條回家的路現在感覺更漫長了。
啊,好討厭──她想就這樣遠走高飛算了。
如果一個不相識的男人把車駛到她面前,向她搭訕說:
「小姐,要坐車嗎?」
惠美大概會欣然答應跟他走的。
可是在現實裡,這種事卻不會發生。現實中,只有板著臉孔在家裡等門的雙親,
還有明天九點鐘在辦公室裡的報到卡……
唉,惠美嘆了一口氣,慢慢踏上斜坡。那不是很陡斜,但卻很長很長。
──看起來是蠻好的住宅區,依然留下大片雜木林,處於鄉鎮的外圍。
這是一條很少街燈的寂寞道路。
一步一步,氣喘喘地往上走──樹林中,傳來甚麼走動的聲音。
會是野狗之類的嗎?
有人喜歡養狗,可一旦真的養一隻在家時,又會覺得麻煩,於是就把牠棄在雜木
林中。
又傳來一陣沙沙聲響。
惠美停下來。若以狗來說,所造成的聲音未免太大了。
是誰在那裡嗎?凝目去看,又只餘下一片黑暗與寂靜,甚麼也看不見。
惠美聳聳肩,重新邁步。
以女性來說,她算是有膽量的了。但畢竟感覺到不知名的危機,所以不期然的加
快了腳步。
可以看到燈光了──那是自己家的玄關,這樣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還有一點點路而已。
就在這時,一陣布類拖曳的聲音從背後接近。當惠美回頭去看時,尖利的刀鋒已
割破了她的喉嚨。
映現在惠美眼裡的一瞬白光,僅僅是白色的幻影而已。
她的視野馬上被黑暗封閉,從此不再恢復光明。
惠美突然死亡,使她雙親悲痛莫名,早知不讓她到處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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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慘殺】
「警部。」
一下的呼喊聲,使假寐中的小西驚醒過來。
只不過是以手肘撐著桌面睡一下而已。
「對不起,吵醒你。」
抬臉一看,長得英姿颯爽,令人又愛又恨的三木刑警站在眼前。
「你以為現在是幾點鐘了?」
小西抱怨連連。
「對不起。」
「你應該滿臉疲態來見我才是嘛。」
說著,小西自己先笑了。
三木拉過一張椅子來坐下,愉快地說:
「警部心情不錯嘛。」
「不管心情好不好,案子都沒解決。」小西總有自己的一套理論。
「──怎樣?」
已經是深夜接返一點的時候了,縣警總部裡幾乎不見人影。
「有關津田的資料已查過了。」三木翻開記事簿。「一切就如他本人所說的一
樣,沒甚麼特別可疑之處。」
「是嗎?他和中達依子是甚麼關係?」
「他倆中學和高中是同校的,是相差兩年的學長和學妹關係。」
「有沒有同居之類──」
「好像沒有。」
「就跟眼前所見的一樣?」
「身為教師的中達依子,是個相當熱心和認真工作的人,四周的評價很好。」
「她的確是難得的好女孩。」
小西點點頭。
「津田方面,則好像有點吊兒郎當。女朋友名叫深野珠江,兩人還沒去到同居的
地步,卻是時常上酒店的那種關係。」
「和我的感覺一樣──那男人不是壞人,就是有點靠不住。」
小西想了一下。
「津田在更早以前有來過這裡嗎?」
「不。他說的沒錯,是在他離開公司以後的事。」
「是嗎?」小西點點頭。「這麼說,兩人的話大致上可以相信了。」
三木合上記事簿。
「──警部,那個鎮裡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不曉得。」小西站起來,走到後面的窗旁,俯視晚間空曠的街道。「但藉著那
位老師的話,倒是知道了一點事實……」
「實在令人著急。」三木刑警嘆息。「真的想要通宵問話,然後一口氣闖入那個
鎮裡。」
「別衝動──那女孩在我們這裡的事,必須絕對保密,不能讓人知道。而且,我
們的目標是甚麼,也不能讓他們察覺。」
「嗯。」
三木點點頭,表情變得有點沉重。
「警部怎麼想?」
「想甚麼?」
「田代還活著嗎?」
小西回頭望向三木,說:
「不如你問我,他死了沒有倒好。」
三木有點遲疑。
「那麼──」
話到一半,小西桌上的電話就大響起來。
小西拿起話筒,聲音平穩的說:
「是──原來如此──知道了。現在馬上趕過去。」
三木站起來。
「出事了嗎?」
「是謀殺案。一個女孩被人割破喉嚨。」
「甚麼?」
「總之有點麻煩。來,出動!」
小西輕拍三木的肩膊,率先以矯健的步伐往前走。
津田從很淺的睡眠中醒過來。
這張床很小,又不太好睡。剛剛好不容易才睡著了的。
「是巡邏車。」津田嘀咕。
窗外,巡邏車的警笛大響,呼嘯而去,而且好像還不止一輛。
一種不祥的預感。是因為依子的話太過刺激吧。
「不會是醫院那邊出事了──」
津田爬起來,走到窗旁,剛好看見一輛巡邏車在深夜的路上疾馳而去。
可是,巡邏車是往醫院的相反方向奔去的,這使津田稍微鬆了一口氣。
看看鐘,已經凌晨三時了。
沒想到在這種小市鎮裡,也會被巡邏車的警笛打擾睡眠,津田苦笑。
當然,無論是怎樣小的市鎮,甚至山間的小村落,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愛恨
交織的事發生。
所謂和平的鄉村、樸素的鎮民,只不過是都會裡的人任意想像而已。
不論身在何處,人們都抱著糾纏不清的煩惱而生活。
一陣敲門的聲音把津田嚇得跳起來。
又沒做過甚麼虧心事,我害怕甚麼!?
這裡又不是黑社會橫行的城市。
敲門聲又來了。這一次有點猶豫,是稍為謹慎的敲門。
「津田先生……對不起。」
是依子的母親。
「來了。」
津田一邊慌忙回應,一邊急急套上長褲,跑過去開門。
依子的母親穿著酒店的浴衣式睡袍站在門外。
「發生了甚麼事嗎?」
「對不起,這麼晚還來打擾。」
「不,我也剛剛醒過來。」
「剛才,電話──」
「電話?」
「是。我拿起聽筒,但那邊甚麼也沒說。」
「是不是撥錯了?」
「可是我知道那一邊是有人的。我好像聽到一下一下的喘息聲,但又像是啜泣
聲……」
「你說啜泣聲?」
「聽得不太清楚。」依子的母親搖頭。「我怕萬一是依子……」
「她在醫院裡,你不必擔心。可是──如果你放心不下的話,我去看看好了。」
「又要麻煩你──」
「沒關係。反正我都醒來了。而且就在附近罷了。」
事實上,醫院和酒店只要走五分鐘左右就到。
「對不起。」
津田先送依子那惶恐不安的母親回房間去,並一再說等一下會給她電話。然後回
到自己的房裡去換衣服。
酒店大堂的櫃檯裡空無一人。當然,這個時閒根本不會有客人來。
津田把房間鎖匙放進外套口袋裡,便到外面去。
走在無人的馬路上,向醫院那邊趕過去。
巡邏車的警笛聲還在遠處大鳴大響,但已聽不清楚是從哪裡傳來的了。
一定是發生了甚麼大案。
──那是依子打來的電話嗎?
可能是做了噩夢,被魘住了。她曾有那樣的遭遇,被夢魘住也不足為奇。
依子算是了不起的了,津田想。
換作是我,不是馬上逃走,就是對那些會惹麻煩的事視若無睹。
依子卻不是如此。
如果跟她結婚的話,大概要被她牽著鼻子走。那也沒關係,橫豎我也是沒出息
的。
已經可以看見醫院那邊的燈光了。但還是有一段路的。
突然,一個人影閃出來橫在眼前,津田嚇得止步。
「啊,你好。」
小西愉快地走進來。
「小西先生,看到你真好。」津田鬆了一口氣,看看身旁的警員。「我早已說了
我不是甚麼可疑人物,但他總是不相信。」
「那真失禮了──嗯,這個人完全沒問題的。」
小西叫那名警員退下。
「唉,我還以為今晚要在拘留所度宿了啦。」
津田擦去額上的汗水。
「幹嗎三更半夜的跑出來?」
「其實──」
津田把依子母親接到電話的事原原本本的說出來。小西表情認真的聽著。
「原來如此,這實在叫人在意。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好了。」
「如果你可以的話──」
「若坐巡邏車過去,只需兩三分鐘罷了。」
──巡邏車在夜道上疾馳。
不,時間已經將近黎明了。
「對了,這裡有甚麼事發生了嗎?」
在巡邏車中,津田問道。
「嗯,一名少女被殺。」
「是嗎……」
「她的喉嚨被割破了。這樣的手法實在很罕見。」
「真是過份。」
津田皺起眉頭。大致上,他對血腥事件不太有「免疫力」。
「在這裡,已有好幾年沒發生過兇殺案了。所以巡邏的警員不禁敏感起來。」
「那也是可以理解的。」津田點點頭。
「繼續聽依子小姐講述事情一事,今天可能有點阻滯……啊,到了。」
他們從醫院的側門進去,小西跟值班的醫生談過了。
「應該沒甚麼事的。」
滿臉睏意的醫生,趿著室內拖鞋在走廊上邁步,「啪噠啪噠」聲在安靜的走廊中
回響不止。
悄悄打開病房的門──可以見到依子的睡臉。
「好像沒有甚麼異樣。」小西點點頭。
為慎重起見,醫生還是替她把脈,又伸手貼住她的額頭去感覺她的體溫。
「──脈搏是稍微急了一點,但沒有發燒。沒事的。」
「打擾各位了,真是萬分抱歉。」
津田鞠躬致謝。
在離開病房之前,津田走到床邊,凝望依子的臉。
安祥而平穩的睡態,應該沒問題了吧。
正當要走出去時,他面上有一樣東西吸引了津田的視線。
津田彎下身去,撿起一枚十圓硬幣。
十圓──這提醒他要打電話。
依子真的打過電話嗎?
除了她以外,還有誰知道她母親下榻於那酒店的事?
津田輕輕把十圓放在小桌上,走出病房。
「對不起──」
「哪裡的話,沒事就好了。」小西往巡邏車的方向走去。「我先送你回酒店
吧?」
「其實也不遠──但若果被逮住就頭痛了。」
「還是讓我送你好了。」
小西笑著說。然後,表情一下子僵住。
「奇怪。」
「怎麼?」
「那名警員不在這裡。他應該站在側門那邊的。」
小西急步跑回醫院去。
負責夜間接待的人,被問到有關警員的事時,才猛然發覺似的。
「說起來……十二點過不了多久,我還跟他聊過一陣子的。之後,就沒看見他
了。」
「他曾說過會去甚麼地方嗎?」
「沒有。不過──可能是我睡了一覺的關係。」接待處的男人難為情地搔搔頭。
小西到外面去。
「──你留在這兒。」他對津田說。「我到大門那邊去看一下。」
小西走開後,就只有津田一個人──不,巡邏車上還有一名負責駕駛的警員。
雖不至會被嚇破膽,然而,一個人站在黑暗中,絕對稱不上舒服坦然。
快要天亮了吧,雖然還沒有早晨的跡象,但二、三十分鐘之內,天邊就會現出魚
肚白……
津田仰望天空。
他站在側門旁邊一點──一直都沒察覺到有任何聲響。
突然,腳踝被甚麼抓住,津田大驚失色。
「哇!」
他大喊一聲,栽倒在地上。
「哇──救命啊!」
他繼續大喊大叫,警員聞聲從巡邏車上衝下來。
「怎麼了?」
「有,有人──抓住我的腳!」津田顫聲說。
雖然沒出息,但真是嚇得死去活來。
警員將電筒的光照向津田的腳畔。
「這是──」
警員倒抽一口涼氣,津田也大吃一驚。
倒在那裡的,是穿著制服的警員。
恐怕他就是那位在這裡站崗的警員吧。
他血流披面,正辛苦地喘著大氣。
「喂!振作些!」
津田終於從衝擊中回復過來,跟那名警員一同把受傷的警員扶起來。
這時,小西也跑回來了。
大家立即一同把他送進醫院裡,那位值班的醫生也把護士叫來,替他護理。
「沒甚麼大不了的。」醫生說:「只是腦袋後面被狠狠的毆擊過,腫起了好大的
瘤。」
「哪裡受傷出血了嗎?」
「出血?啊,那是鼻血而已。可能是跌倒時,臉部碰到地面所致。」
「是嗎?」小西苦笑一下。「可以和他談一下嗎?」
「沒關係的。」
──那名被毆的警員,頭部誇張地綁著繃帶,難為情地坐在那裡。
「很抱歉。」
他誠惶誠恐地說。
「你太大意了。你是為甚麼在那裡站崗的?」
「是。對不起。」
「幸好傷勢沒甚麼大礙。」小西平靜地說:「看到犯人的臉嗎?」
「不,完全──」
「甚麼也沒看到?」
「嗯。冷不妨從背後『轟』一下──然後就甚麼也不知道了。」
「也沒聽見腳步聲?」
「是。雖然我已經好小心的……」
「你那時面向哪邊而站?」
「外面。即是──背向醫院。」
津田聽到後,心裡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這位警員的意思,豈非表示偷襲他的人是來自醫院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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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到「山谷」去】
自從在雨中被襲之後,依子的心態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
之前,身為外人的她,對於鎮上的問題,還是猶豫不決,不曉得該插手到甚麼地
步。可是,如今她已完全豁出去了。
假如他們以為經過那樣的恐嚇,就能使依子夾著尾巴逃離這裡的話,那他們必定
要失望死了。
他們實在不了解依子這女孩的個性。
依子是絕對不會退縮的。當然,她也不會從正面跟鎮民對抗,反而更親切他去應
對。
總之,她決定誰也不相信的了,這使她開朗起來。
這也引來水谷好奇地問:
「中達老師,有甚麼好事近了嗎?」
可是,依子並沒有疏於防範。
每天走在街上,不論買東西或站著聊天時,每當想到其中有人襲擊自己,把自己
脫光然後扔在雨中時,就禁不住怒火中燒。
除了直接參與其中的人,恐怕周圍其他的人也知道那件事吧?
依子著意留心觀察鎮上每一個人。可是,這裡的人看來絕對不是那種一看到依
子,就會不加掩飾地表示震驚的單純犯人。
學校裡的日子也是平安無事地過去。
學生們沒有任何異樣,課堂上的情況也跟以前一樣。
不同的是,教員室裡開始放置著棒球棍。
「中達老師,你玩棒球嗎?」
當水谷驚訝地問時,依子笑著回答說:
「那是健美體操的代用品。最近我胖了。」
當然,說穿了,那支球棍是護身用的。
另外,依子還把裝有白墨粉的小信封帶在身上。
萬一到了緊要關頭,也能使對方瞇起眼睛一陣吧。
總不能帶著武器招搖過市的,所以一切也只能靠著膽識過關。
──星期六。
是栗原多江答應帶依子去「山谷」的日子。
依子今天本來安排了要去總校那邊的。上午十一時課堂完結後,她就告訴學生
們:
「你們玩到下午二時就要乖乖回家去。」
穿上制服的河村站在校舍外面。
由於依子要去總校那邊,所以她早已拜託了河村幫忙,過來照應孩子們的遊戲活
動。
「那麼,河村先生,拜託你了。」
依子走到外面說。
「沒問題的。您放心好了。」
河村心情愉快地點點頭。
依子這一著也是故意拜託河村的。她認為這樣可以消解河村的戒心。
事實上,早前出現在河村面上的疏遠態度也已經消失了,他就像以前一樣,眼神
已和善起來。
「要他們好好吃過午飯後才回去。因為孩子們會不吃東西就去玩的。」依子說。
「我明白了。」
「另外──過去總校那邊之後,我想順路去市街逛一趟。也許會稍晚一點才回
來。」
「那您好好享受假期吧。鎮上的人都在擔心,老師會不會工作過勞。」
「多謝大家關心。」依子笑說:「我可是個天性懶散的人,大家就用不著操心那
個了。」
──從分校到總校,需要換公車一次,共花了一小時左右。
當抵達總校時,大約是十二點多,是吃午飯的時間了。
依子被安排在會客室等候──這使她不免有點焦躁。
她希望「速戰速決」,然後跟多江會合,所以能早一分鐘就更好。
想著會不會要待到一點鐘午飯時間之後……當她看腕錶時,秘書就來領她去校長
室。這時是十二時四十分。
「啊,久候了。」
大崎校長站起來迎接依子。
他是外表看似公司社長的紳士。
打扮相當時髦,穿著高級西裝,待人處事十分圓滑。
「──之後怎樣了?」
工作的事情交代完畢後,大崎問。
「您是說分校的狀態嗎?」
「嗯。發生那件事以後,大家有甚麼不安或改變嗎?」
「沒有。大家都如常地滿有朝氣。」
「那就好了。」大崎點點頭。
「可是──」依子垂下眼瞼。「兇手還沒抓到。而且,大家好像已忘記了這件事
似的……」
「的確如此。萬一因為疏忽而再出意外就危險了。」
「即使我很留心,但單憑我個人的力量,可以做到的實在有限。」
「我也常常跟縣警那邊的人碰頭的,下次我會多提醒他們。」
大崎把這一切記錄在案──凡事都做記錄似乎是這位校長的作風。
「有關偵查的進展,不知如何呢?」
「好像沒有甚麼進展。但已以這附近的變態者為中心展開追查了。」
「是嗎……」
老實說,依子很失望。河村那邊已沒有指望的了,所以她正期待縣警的偵查結
果。
「如果有甚麼要求的話,但說無妨。即使無法即時答應你,我也會呈報上去
的。」
想了一下,依子說:
「我只是忘不了那件悲傷的事,除此以外,一切都很滿意。」
「很好。」大崎點點頭。「像你這種誠心投入教學的老師,現在是世間難求
了。」
依子報以微笑。
停頓片刻,大崎接下去說:
「──那個鎮的生活好像特別難似的,已經有好幾位老師辭職了。你這樣努力,
幫了我大忙。」
對依子而言,這是意外的話。
「我是第一次聽說的。有那麼嚴重嗎?」
大崎露出一副糟糕了,說溜了嘴的表情。
「只不過──三、四個吧。」
「那些老師為甚麼要辭職呢?」
「各有各的理由。」大崎聳聳肩。「有人因為結婚,也有人說還是都市裡的學校
比較適合──無論如何,那確實是個沉悶的地方。」
他故意哈哈大笑。
一定另有理由,而且是不可告人的理由,依子想。
算了,反正今天不能逗留太久。
依子立即向大崎校長告辭。
大崎和藹可親又有點如釋重負似的送走依子。
「事有蹊蹺。」
依子邊走邊喃喃自語。
那個鎮果然有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對了。」
依子想到一點,在分校那裡,應該保留以前曾經執教的老師的姓名和聯絡方法。
那麼不妨去調查一下,寄信可以,直接前去也無妨。只要問到甚麼,或許就能得
到線索。
依子在車站等公車。
一名穿大衣的年輕男子站在依子後邊,看起來跟依子的年紀差不多,是個輪廓分
明的青年。
公車來了,想到反正要坐到總站,依子就走到最後面的座位去。
豈料那名青年也到後面來,坐在依子旁邊。
依子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他是故意坐在自己旁邊的。
當公車駛開後,青年就垂頭打盹起來。
看來是自己多心了。
不久,那青年像是睡得東倒西歪的向依子靠過來。依子把他推回去,他嘟嘟噥噥
地說了幾句,稍為坐直一下,但很快又再靠過來。
真是厚臉皮,恬不知恥的傢伙!
要把他推回去,抑或裝成往旁邊挪開,使他跌下去?
正當遲疑不決之際,突然,那名青年以近乎耳語的聲音,喃喃說:
「是中達老師吧?」
「咦?」
依子嚇了一跳。
「噓。安靜點。」
青年繼續裝作打盹,閉著眼睛悄悄說。
「呃──」
「別看我!」青年強硬地命令說:「裝作甚麼都沒發生──你是中達老師吧?」
「嗯,是。」小聲的。
「有點事想請教一下。」
「你是誰?」
青年盤起胳膊,飛快地伸手進口袋裡,鬼鬼祟祟的拉出黑色記事簿給她看。
「刑警?」依子驚訝地說。
「我叫田代。」
「為甚麼……」
「我們正在調查那個鎮。」
「調查那個鎮?」
「是的。所以才來找你,說不定能弄清楚一些事情……」
「我只不過是個外人。」
「可是,不是發生了一宗命案嗎?」
「對,那是我的學生。」
「好像還沒有找到兇手。」
「你也──」
「我是縣警那邊的人。別擔心,我不會太過張揚的。」
「你想知道甚麼?」
「可以找個地方慢慢聊嗎?」
依子遲疑了一下──可以跟刑警談一下當然是好事,可是今天她和多江有約。
「今天實在……」依子說。
「是嗎?」
田代刑警有點遺憾地說。
「我也想跟你談談的……」
「明天沒問題嗎?」
「明天是星期日……」
「能出來一下嗎?」
「嗯。可是去哪兒──」
「在那個鎮不方便。到別的市鎮去……」
依子感到怪怪的,自己像在演出外國的間諜電影一樣。
這真是現實中發生的事情嗎?
「對了。」
依子把多江工作的餐廳告訴了他。
「在那個地方──應該沒問題的了。」
「好的。我會去找你。」
田代繼續垂著頭裝作睡覺,然後瞄了依子一眼,說:
「你要小心,可能會有危險。」
田代突然睡醒似的,東張西望了一下,打了個大呵欠。
「我已經遇到危險了。」依子望著窗外說。
「甚麼?」
「我在學校被人偷襲,而且被脫個清光。」
田代顯然大吃一驚,再多望依子一眼。然後立刻低下頭,伸手到地面,拾起地上
的車票。
「是你的嗎?」
「不是。」
「是嗎?那就是別人遺失的了。」田代聳聳肩。「──有報警嗎?」
「沒有。」
「為甚麼?」
「這反而更危險。」
田代搖搖頭。
「──那麼,我在這裡下車了。明天二時,在那間餐廳見面吧。」
「嗯。」
田代大聲喊:
「請在前面停一下!」
然後假裝大意睡過頭的樣子,疲乏地滾下車去。
公車再次駛開了。
依子用眼睛追蹤著窗外的田代。
他是刑警嗎?──依子的心情頓時變得輕鬆起來。
我不再是孤單一人了!
依子從山道上俯視校舍。
乘公車回鎮上去的話,實在太過引人注目了。
她轉乘計程車來到鎮的外圍,然後步行進去。雖然會有點累,但這樣的話便不會
被人發現。
校園裡已輕安靜下來,沒有人在玩耍了。
多江在哪裡?
也許在校舍裡等她比較好,但那次雨天的經歷使她躊躇。
然而,天色尚早,不可能那麼明目張膽地再度襲擊她……
突然,後面傳來腳步聲,使依子悚然回頭,原來多江不知甚麼時候站在那裡。
「老師,你來了。」
多江的笑臉使她鬆了一口氣。
「老師要遵守諾言的。」依子說:「來,請帶路。帶我到『山谷』去。」
「好吧。」多江聳聳肩。「我對老師的倔強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我自以為是相
當固執的了,想不到老師還在我之上。」
「該說是意志堅強。」依子反駁。
多江在前面率先邁步。
依子走在完全不知道的山道中。
路愈來愈狹窄崎嶇──最終變成要分開樹枝草叢才能往前走。
不管如何年輕,依子畢竟是城市的孩子。走不了一會,便開始氣喘如牛。
「老師,不要緊吧?稍微休息一下好嗎?」
「沒,沒事。」依子逞強地說:「還要走多遠?」
「我們才走了一半。」
「那就休息一下好了。」依子坦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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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影子之中】
依子和多江坐在平坦的岩石上稍作休息。
風過處,把汗濕的肌膚變得乾爽──四周十分安靜。
「我已經走近道的了,很累嗎。」多江說。
「因為平日運動不足。」
依子掏出手帕,擦擦額頭。
「你還可以若無其事的。」
「反正我一年到晚都要走這條路。」
「一年到晚?」
「嗯。」
「這──我從來沒有在鎮上碰過你。」
「我直接走去公車站,絕對不經過鎮裡。」
「是嗎?你的工作……」驀地,依子才想起來。「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我請假了。所以明天一早就要回去工作。」
「為了我嗎?對不起。」
「沒甚麼。」多江的視線投向遠方。「我早已習慣了辛苦的日子。」
隔了半響,依子問:
「──山谷裡有甚麼人?」
「我們一族,全部──三十人左右吧。」多江說。
「三十人那麼多?」
「住在六間屋子裡,就在那邊的谷底。不知甚麼時候開始,大家索性喊我們『山
谷的人』。」
「為甚麼只有你們住在那兒?」
「排擠!全鎮的人聯合起來,不與我們來往──我們是被驅趕出來的。這些都是
在我出生沒多久之後的事。我自己是記不起來了。」
「那麼,你們一直住在那兒?」
「對──已經十六、七年了。」
「你以前是怎樣上學的?」
多江聳聳肩。
「我沒上過學校。」
「甚麼?不可能的!」依子啞然。「你不是有居民卡的嗎?」
「在文件上,我當然有上學。而且有出席表、成績單,甚至畢業證書──可是,
我只上學一天而已。」
「一天?」
「就是入學典禮──那天,我的衣服被扯破了,被人摔進泥窪中。我媽也一樣。
我倆只好回到山谷裡,從此再沒去過學校。」
依子拼命忍住不讓身體顫抖──多江說得輕描淡寫的,但每個字都像一根針一
樣,深深扎入心坎裡。
「以前,也有好幾位老師到山谷裡來,勸我去上學。可是大家都知道,我去了會
有怎樣的後果──然後,那些老師都離開鄉鎮了。」
「水谷老師呢?」
「他當然目睹一切。但不曉得是聰明,還是謹慎。總之,在角田的包庇下,他可
以繼續當老師就是了。」
「角田先生包庇他?」
「嗯,水谷老師普經盜用學校公款。本來要被革職的了,角田卻站出來為他說話
──以後水谷對他便言從計聽。」
依子無話可說,也實在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那位老師不是最擅長觀言察色的嗎?」多江說。
這是第一次在多江的話中滲雜著氣憤的感情。
「現在──山谷中,有沒有到了適齡入讀小學的孩子?」依子問。
「幸好沒有──」多江微笑說:「要是有的話,我也不敢隱瞞老師。」
「當然。」依子說:「身為教師,要孩子去上學是理所當然的事。」
「啊,好可怕。」多江扮個鬼臉。「老師有戀人了嗎?」
「咦?」
「你跟他說話時,會不會也是那種說教調子的呢?」
依子無奈地苦笑。
「可是──為甚麼會弄到如斯田地?」
「你別問我,等一下去問我媽好了。」
依子點點頭。
「大家──怎麼不離開山谷到外面去?」
「要我們丟下老人家嗎?我們決做不出這種事。況且我們身無分文,也無處容
身。」
「除了你,還有其他人到外面工作嗎?」
「好幾個。」多江說:「但總找不到賺錢的差事。」
「你的戀人也是這裡的人嗎?」
「戀人?」多江一時反應不來。「噢,你說那個公寓裡的人。」
兩人不約而同的雙頰緋紅。
「被你聽到了,就無法否認。」
「我沒有聽到,真的!」
「你氣急敗壞的樣子很可愛。」
「不准取笑大人。」依子瞪著多江。
「我跟那個人是在那邊認識的。他不是這裡的人。」
「可是,你們感情很好吧。」
「只是互相舔傷口而已──為了忘記寂寞。」
多江的說法,活像疲於生活的成人。
「呃,關於你的姑媽──是大澤和子吧。知道她的下落了嗎?」
「不。」多江搖搖頭。「大家已經放棄了。」
「放棄……為甚麼?」
「她不可能回來的了。」
「為甚麼?只要要求警察出面搜查就行。」
「沒有用的。」
「當然不是。現在警察已經──」
多江看著依子。
「甚麼?」
「就是刑警。縣警察局的人已來找我。」
「為了甚麼事?」
「不曉得。聽說他們正在調查那個鎮的事。」
「警察……」多江咬牙切齒的說:「絕對不能信任。」
「為甚麼?」
「直到今天,他們還是把我們當犯人看待。不論發生甚麼事,都說是『山谷的
人』做的。」
「真的嗎?」
「河村只是角田的走狗──而且,從來沒發生過像上次那樣的命案。」
「這樣──」依子熱心地說:「這不是天賜良機嗎?死人了──而且是小孩子。
縣警不會置之不理的。抓緊這個機會,把所有事一清二楚地抖出來,你說如何?」
多江聳一聳肩。
「你說起來倒簡單……」
「嗯,對──抱歉。」依子壓低聲音。「身為局外人,我其實甚麼也不明白─
─」
「不是。」多江握住依子的手。「我心裡是感激你的。只是現實並非你想像的那
麼單純。」
「嗯。」
「大家都害怕踏出『山谷』,寧願苟且偷生。叫他們提起勇氣,實在是難似登
天。」
對於這一點,依子反倒能稍為理解。
「但這樣下去──」
依子話到一半,多江突然打斷她。
「噓!有人來。」
二人彎下身去,躲在岩石後面。
「是誰?」
「應該沒有人會來這種地方的。」多江說。
腳步聲愈來愈近了。
「不是單獨一個人。」多江低聲說。
對,依子也聽到兩個人的腳步聲。
「喂,先休息一下吧。」
是個男的。
「真沒出息!」
這個罵人的……依子對這聲音有點印象──他是鎮上雜貨店老闆的兒子。
「但實在好重啊。」
「不早點搞好這件事,回家時就要摸黑啦。」
「呃……那更討厭。好,走吧。」
「之後就是下坡路了。」
「但回去時不就反過來是上坡嗎?」
「那時已沒有這件大『行李』了。」
──兩個男人繼續邊走邊說。
「他們要幹甚麼?」依子說。
「不曉得。大概想丟掉甚麼吧……可是,幹嗎要跑到這荒山野嶺來呢?」
依子悄悄探頭出去。
兩個男人的身影在樹林間忽隱忽現。
依子的臉一下子變白了。
「看!」
「甚麼?」
「那個──」
多江也探頭出來,然後低喊一聲。
他們扛著的所謂「行李」,乃是一副棺材。
多江面無血色。
「──一定是姑媽。」
「你真是這樣想?」
「要不然,根本沒必要埋在這樣的深山裡。」
「也是。」
「為何直到現在……」
「一定是本來不知草草丟在哪裡,但因為我在追查,為了不讓我抓到甚麼蛛絲馬
跡,所以就把她挖出來,重新埋過。」
依子看著多江,說:「我們去跟蹤他們。」
「咦?」
「我要親眼看著他們到底想幹甚麼。」
多江點點頭,一點也不遲疑。
依子和多江從岩石背後閃身出來,開始遠遠跟蹤著那兩個人。
沒有人留意到,黃昏已悄然掩至,無聲息的爬進山的影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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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夜裡的校舍】
男人愈走愈深入,已到深山裡頭去了。
「媽的!」「畜生!」兩人不停的揚聲亂罵亂叫,大概是要發洩疲倦。
依子和多江小心翼翼地跟蹤他們,對方似乎也沒餘裕去留意其他事。
「走向那邊,會到甚麼地方去?」依子悄聲問。
「那是湖的方向。」
「湖?這裡有湖的嗎?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那是個普通的池塘,只是稍為大一點而已。所以鎮民都管它叫『湖』。」
「還有多遠?」
「……我也不常去那邊的。但以這個步調走過去的話,大概還需要一小時。」
依子她倆還好,但那兩個男人卻是扛著棺材走。他們的步伐漸漸慢下來,所以跟
蹤起來也省事。
「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多江說。
事實上,山的這一邊已逐漸沒入背光處,一旦昏暗下來,風也開始變冷。
「哇!」
他們其中一個突然大喊一聲,依子和多江以為被發現了,急忙伏下去。
但那邊立即傳來甚麼碰到岩石的聲音,她倆才明白是棺材掉下來。
「你幹嗎?渾蛋!」
「我──已經不行。」
那人是完全投降了。
「你以為我不累嗎?可是,不抬去那裡的話,又要挨罵的了。」
「誰曉得?才不會有人來檢查我們幹過甚麼,就埋在這兒吧。」
「但是……」
另外一個雖然猶豫不決,但看來也有點動搖的樣子。
「這裡跟那裡,根本就沒有甚麼分別。」
「說的也是。但──萬一給人知道了,後果實在可怕。」
「只要我們不說,誰會知道?不是嗎?」
「回去就說已經埋在吩咐的地方。」
「對,那就行了。這樣便大功告成。」
「嗯……」對方嘆了一口氣,贊成說:「好,就這麼辦吧。」
「太好了!那就索性挖這裡。」
「盡量靠邊的好。說不定誰會走過的。」
「那麼,在那棵樹背後吧。快,要天黑了。」
「OK。先把棺材抬過來。」
「這樣,氣力就回來了。」
「勢利的傢伙。」
取笑別人的是雜貨店老闆的兒子。
二人因為在大樹背後「努力」著,所以依子完全看不見他們在幹甚麼。
過了一會,傳來「沙沙」的聲音,猜想他們正在挖洞。
「回去吧。」多江說。
「甚麼?」
「快要變成漆黑一片了,我們又沒有電筒或甚麼的。」
對啊。依子因為一頭熱的去跟蹤別人,根本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記住地點了嗎?」
「嗯,記住了。」多江點點頭。
「只要把棺木掘出來,就鐵證如山了。」
「但還是要慎重行事。」多江說:「即使躺在那裡的真是姑媽,也不能證明是鎮
上的人殺的。」
「我就是證人。」
「但那時便會有十個持相反證據的證人走出來。」多江說:「最後,可能變成
『山谷的人』才是兇手。所以必須謹慎。」
身為當事人的多江,比起局外人的自己還要冷靜得多。依子不禁被深深打動。
到底多江曾經遭受過多少蠻不講理的對待?
「總之,先回去吧。」多江說:「趁還有陽光,必須趕快走到可以望見鎮的地方
去。去山谷的事,就等下一次好了。」
「真遺憾。但──」依子回頭一望。「我們已掌握住王牌。對方不知道被我們看
得一清二楚。所以必須好好利用這個優勢。」
她們快步走回去時,多江邊走邊苦笑。
「來了個不得了的老師啊。」
「對。老師必須有作戰能力才行。」依子反唇相稽。
好不容易才回到可以鳥瞰小鎮的山丘。
「──趕得及了。」
多江喘著氣說。
依子「哈哈」的喘著大氣,連肩膀也擺動起來。
「讓老師變成迷途羔羊,真對不起。」多江開朗地說。
剛剛才看到可能是自己的姑媽躺在裡面的棺材,現在卻能如此開朗。
這種堅毅,使依子既羨慕,又為她感到難過。
實際上,現在已經完全入夜,所謂的小鎮也變成平面的點點光輝。
「我從這裡回去就沒問題了。」依子稍微調整呼吸之後,說:「可是這麼暗,你
能回『山谷』去嗎?」
「我是蝙蝠來的。」多江說:「可以發出超音波。」
「胡說。」依子笑了。
「不然就是吸血鬼的親戚──我走慣了,別擔心。」
「可別遇見剛才那兩個人才好。」
「那我扮鬼嚇他們便行。」多江邊走邊說:「好。老師,再見。」
「慢著。明天能見面嗎?」
「我要上班啊。」
「我會到餐廳去,我跟那個刑警約好在那裡碰頭。」
「是嗎?」
「我和你,裝著不認識──」
「就這麼辦好了。對不起。」多江說:「不是不信任你,只是──」
「不必勉強。結果是改不了的……好,明天見。」
「候駕光臨。」
多江故意打躬作揖,然後小步走開了。
她的姿影立刻沒入黑暗之中,只留下連綿的腳步聲。
依子決定繞過學校回到鎮上。從學校的方向回去的話,即使被人看到也不會起疑
心。
依子現在是幹勁十足。
當然,親眼目睹那具棺柩的事是個大打擊,可是卻掌握到對方的弱點。
難得手握有利的王牌,必須好好利用它。
已走到看得見學校的地方,依子卻突然停下來。
「奇怪。」她嘀咕著。
──燈亮著了。
這個時間有誰會在學校?依子不禁緊張起來。
被襲擊的記憶一下子甦醒──但只要留心的話,便不怕再被偷襲。
萬一真要打架的話,我也不會輸的!
依子放輕腳步──愈小心愈好。
燈光從窗裡透出來,可以看到不時有人影晃動。真的有人在。
依子溜進校舍之中。
寂靜的校舍──走廊深處有燈光。
「劈劈啪啪」,那是甚麼聲音?
依子豎起耳朵留心聽著。「叮」,對了。是打字機!
那「叮」的一聲,不就是打字盤去到盡頭的聲音?
是誰在打字呢?而且是絕對不純熟的手法。
雖不至於像水滴般一下接一下,然而節拍卻是非常緩慢單調。
依子悄悄在走廊上前行。
畢竟校舍太殘舊了。腳下的木地板不時吱吱作響,嚇得她提心吊膽;但打字的人
似乎渾然忘我,沒有察覺的樣子。
今天一整天都在玩「偵探遊戲」,依子想。
透出燈光來的是教員室。那麼──是水谷嗎?
可是,水谷不可能在這種時間還來學校工作的。
依子謹慎地走近走廊上的窗口,探頭去看。
果然是水谷。他正背向依子,專心地打字。
打甚麼呢?──依子凝目細看究竟。
這一看不禁嚇了一驚──打字機旁邊正放著已打開了的手提保險箱。
原來如此!
依子想起多江今天的話。水谷盜用學校公款……
反正幹出了第一次,第二次就會不加思索,到第三次以後更加會成為習慣。
他一定是在打發票,把呈交上總校的月內支出重新「整理」,其中夾雜著被自己
花掉的錢,當然是以某種合理的名義補上的。
豈有此理!
依子的臉因劇怒而泛起紅潮。
不知是否感覺到憤怒的視線,水谷赫然回頭。
二人四目交投──既然被發現了,依子便決定強硬地面對一切。
「──在工作嗎?」
她走進教員室。
「啊,晚上好。」
水谷向她露出痙攣似的笑臉。
他知道東窗事發了……
「是學校的錢吧。」依子說。
水谷吁了一口氣。
「果然被發現了。」他說:「中達老師好聰敏,我就想到總有一天會被你揭發
的。」
「多少?」
是豁出去了吧,水谷若無其事地說:
「四、五十萬左右吧。」
「上次用了多少?」
水谷的表情有點僵硬。
「原來如此……消息好靈通啊。」
「多少?」依子重複地問。
「二百萬左右。跟那些政治家相比,算不了甚麼。」
「若以此把自己的犯罪行為正當化,那太勉強了吧?」
水谷笑了笑。
「我從沒想過要正當化。」
「那你承認犯法了吧。」
「當然。可是──」他指著依子。「中達老師是共犯啊。」
「甚麼?」
「根本沒有證據證明是我一個人盜用的。這個手提保險箱,不是你也能打開的
嗎?」
依子覺得哭笑不得。
「你要脅我?這些事,只要隨便一查,就會馬上被捅穿的。我想水谷老師大概不
能承受警方的盤訊吧。」
水谷的臉色一變。
「你想報警?」
「不然你說可以怎樣?」
「睜一眼、閉一眼就可以。」
水谷站起來。
「對不起。」
「你不懂嗎?你打一通電話,他們一分錢也不會賞給你。如果我們合作的話,一
百萬或二百萬卻唾手可得。」
「住口!」依子已不耐煩了。「我不想再聽了。」
依子走到桌子旁,從打字機上將水谷打到一半的紙抽出來。
「這個就是證據了吧。」
她小心定睛去看時,警戒心卻不其然鬆懈了。
而且,她從沒想過水谷會襲擊她。
他一下子撲過來,把依子推倒在地,順勢整個人壓在她上面。依子企圖推開他。
「你要幹甚麼?」
依子大聲嚷著,二人扭作一團。
「擺甚麼清高!?反正你也不是處女的了!」
水谷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粗暴地壓制著依子。出乎預料之外,依子的抵抗竟變
得徒然。
「死心吧!你鬥不過我的!」
水谷的手伸到依子的胸前。依子這才知道自己小覷他了。
她以為水谷與強姦等暴力事件扯不上關係。
外表上根本看不出這一股力道來。他已勝過依子,正用腿分開依子合緊的雙膝。
她想咬他,卻被他巧妙地閃開。
「怎樣?──你一直都看輕我是不是?──今天叫你好看!」
水谷以右手掐住依子的脖子。呼吸一下子被窒礙了。依子拼命搖頭,可是總甩不
開那隻手。
依子知道他沒有殺她的意思,只是為了使她失去反抗的氣力。
依子努力保持冷靜。先忍耐──再忍耐!
依子放鬆全身,裝作昏厥。
「好,就是……」
水谷鬆開雙手。
依子正是等著這一刻,她一下扭身,翻身把水谷往橫甩開。自己也立即跳起來,
往走廊衝去。
「別跑!」
水谷追上來。
一個人站在依子的前面。
「救命!」依子大喊。
「怎麼了?」
那人正是河村。
他抱住依子,吃驚地說:
「老師,發生甚麼事?」
從後追上來的水谷猛然止步。一骨碌改變方向,調頭拔腿就跑。
「那不是水谷老師嗎?」河村驚訝地說。
氣力一下子從依子的身體流走,她只能累垮垮地癱坐在走廊上……
「發生甚麼事了?」河村一而再地問。
十五分鐘過後,依子才能說明一切。
「原來如此。」河村注視著那張打字紙。「這真是麻煩了。」
「他盜用公款。」
「那還算是老師嗎?」河村嘆息。「真是世界末日了。」
「怎麼辦?」依子說。
如果河村打算把事情壓下去的話,就傷腦筋了。
「當然還要請老師幫忙。盜用公款、偽造文件,加上強暴婦女……」
「是企圖強暴。」依子趕忙補充說。
「呃,企圖──無論如何,水谷老師已經無法回來了。」
依子突然感到,河村的話說得非常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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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消失的刑警】
下午一時過去了,依子才走進餐廳。
換作平日,人們在這時間都要趕回去上班,店內也會回復平靜,但今天是星期
日,反而比較熱鬧。
這裡不是東京,也不會擁擠到需要排隊輪候的地步。
店裡還是有空位的。
「裡邊也有空桌子──」女侍應說。
「沒關係。」依子點點頭。
這樣反而方便跟那位田代刑警碰頭。
見不到多江的影子,今天她沒有來嗎?
叫人有點在意。
「歡迎光臨。」
水杯擺在面前。
抬頭一看,多江立即向她使個眼色。依子鬆了一口氣。
「要甚麼?」
「給我一份午餐吧。」
跟田代約好的時間是兩點鐘。邊吃邊等的話,時間剛剛好。
「午餐嗎?」多江寫發票時順口問道:「會變胖的,沒關係嗎?」
依子噗哧一笑──她這個調調,沒事了。
「請稍等一下。」
多江退到裡面去。
依子換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
因為跟水谷搏鬥過的關係,全身上下酸痛連連。昨晚洗澡時,也看見自己身上青
一塊、紫一塊的。
──水谷怎樣了?
她和河村一起去過水谷的家,但他沒有回去。不知河村是真心或假意,怒氣沖沖
地說:
「盜用學校公款不說,竟然還想強暴老師,那渾蛋真是罪不可恕!」
然後他立刻聯絡縣警。
當然,到昨天為止,水谷已被革職,再不是老師了。而且還以盜用公款、偽造文
件、企圖強暴婦女等罪名被通緝。
他的人生已經完蛋了。
依子並不同情他,他是自作自受的。
但她要面對的現實是,從星期一開始,學校裡便只剩她一個人了。這必須前往總
校商量……
依子決定明天只上半天的課,然後去總校一趟。
除了工作以外,她對水谷的事也有興趣。假如多江所說的是事實,盜用公款一事
是得到角田幫助的話,那就說明水谷非常清楚這個表面太平的小鎮陰暗的背面。
如果自己替他作出能減輕罪名的證詞,便能從他口中套出有用的情報。
她需要一個能說出真相的人。不是對她說,而是能在公開場合可以站出來作證的
人……
午餐來了。
她開始慢慢用餐──鎮上的人都同情她。
今天出來時,碰到的人都對她說:
「老師,很不容易啊。」
可是,想到其中可能包括在雨中把她脫光丟在校園的人。怒氣馬上湧上心頭。
依子正在盤算,不知該向那位田代刑警說到哪個地步。
多江好像不信任警察,這也不能責怪她。因為一切制度或政府機關都不能保護多
江他們一族。
理所當然地就形成他們無法再相信任何人。
可是,假如田代是「對方的人」,他會以那種方式接近自己嗎?
當然,他可能是在套依子的話,看她了解到甚麼地步。但真是如此的話,他何不
直接來學校,或把她叫去縣警總部?那不是更好嗎?
特別是因為角田榮子的事,依子早已去了縣警局那邊好幾次了。
他故意以那種方式跟她悄悄搭訕,意味著偵查工作是在秘密進行。
──總之,如果連他也懷疑的話,事情將會毫無進展,也沒意義可言。
依子相信自己的直覺,即使那不是全面的……
兩點鐘──人客開始逐漸減少。
星期日,餐廳的繁忙時間是到一時半左右,這跟東京一樣。
而客人多是一家大小一起來的,所以本來相當吵鬧的室內,現在終於安靜下
來……
已經二時十五分了,店裡只剩下一半左右的客人。田代刑警還沒有出現。
怎麼回事呢?難道找不到嗎?他可是刑警啊!
有點煩躁不安──依子理所當然的是屬於守時的人。
她無法理解那種讓人久候而又不當一回事的人的神經構造。
兩點半──他是開玩笑嗎?
抑或他有別的理由來不了?再等一會,如果還不見他的話,離開好了,依子想。
當她下定這樣的決心時,便看到田代走過來。
田代稍微看一下店內,便直直走向依子這一邊。
「對不起──」他坐下來。
「我以為你耍我了。」
「我步步為營,不能給人跟蹤我的。」田代低聲說。
「是嗎?」
「其實,是我睡過頭了。」田代微笑。
依子也笑了。這位刑警果然是個好人,她想。老實說,她已對他產生好感。
「歡迎光臨。」
過來招呼的是多江。
「啊,給我咖啡好了。」田代說。
多江根本不看依子一眼。
當然,她已經知道田代是誰。
「──昨天發生的事,我也聽說了。」田代單刀直入。「真不幸。」
「嗯。不過,跟我曾見過的事相比,那就算不了甚麼。」
「你所見到的事?是甚麼事?」
「殺人。」
田代的表情一下子繃緊了。
「除了那個小女孩之外?」
「是的。在我面前,有人被殺了。而且,誰也不知道那件事……」
「──請你告訴我。」
田代眼神認真,死盯著依子……
「──你對他說了甚麼?」小西警部問。
──下午時分。
昨晚發生了少女被割喉殺害事件,警方雖徹夜大規模戒備搜索,然而竟連嫌疑人
物也找不出來。
於是只好解除緊急指令,而小西又到醫院來了。
「幾乎所有都說了。」
依子坐在床上。
「即是──包括大澤和子的事?」
「嗯,還有她被埋在深山裡的事。」
「原來如此──你剛才說『幾乎』,即是也有沒告訴他的事?」
「嗯。」依子點點頭。「多江的事,以及『山谷』的事,我只是略略提及。因為
我並沒有親眼看過。」
「原來如此。」小西點點頭。「你果然很堅強,實在令人敬佩。」
「這就別提。」依子臉色微微一變。「我之所以變得如此淒慘……」
「晚飯時間也快到了。」小西輕輕轉移依子的注意力。「──聽了你那番話,田
代有甚麼反應?」
「我們大概談了──一個小時吧。田代先生嚴肅地說,『我不知道事情發展得如
此過份』,然後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是這樣。」
「他沒有說要去哪裡。在離開餐廳之前,我說要上洗手間,請他先到外面稍
等。」
「你是為了跟多江談一下吧?」
「是的。田代結了帳,走出店外。我便走向多江,問她待會能不能碰面。」
「她怎麼說?」
「她說除非我能等她下班──我便和她約好八時正在店前面等她,然後離開。」
「後來你們去了甚麼地方?」
依子搖搖頭。
「哪裡也沒去。」
「甚麼?」
「田代先生失蹤了。」
「你說甚麼?」小西探身上前。「他沒在外面等你?」
「嗯。我也嚇一跳。我只是比他晚一、兩分鐘才出來而已。他就不知所蹤了。」
「後來呢?」
「我在外面等了一下,我想大概有半小時吧。」
「田代一直沒回來?」
「是的。」
小西已經停止做記錄。面上掛著非常嚴肅的表情,平時那種穩重沉著也消失了。
「──對不起。」護士探臉進來。「小西警部,你的電話。」
「謝謝──那麼,你先休息一下吧。」小西站起來。「飯後可以繼續多談一點
嗎?」
「好。沒關係的。」
「那麼,一小時以後再見。」
小西走出病房。
津田一直在房間的角落上,當然也聽到一切。到剩下兩人時,他走近床邊,輕吻
依子。
「累不累?」
「一點點……不過,只是有點渴睡而已,沒關係。」
「你想吃點甚麼嗎?我去買回來。」
「可以嗎?那麼,麻煩你了,我想吃水果。」
「OK。我先給伯母打電話,告訴她警方的問話已告一段落。她說會邊來這裡
的。」
「那麼,謝謝你。」
津田捧起依子的手,在唇上輕碰了一下,然後走出病房。
──他使用公共電話給身在酒店的依子母親打電話。掛線後才發覺小西站在旁
邊。
「啊,警部。」
「事情愈來愈複雜了。」小西搖搖頭。
「那位田代刑警的事,你也知道嗎?」
「嗯──他失蹤了。」小西說。
「失蹤了?」
「這是警方內部的高度機密。對不起,我只能說到這個地步。」
「明白了……」
莫名其妙地不寒而慄。總感到很可怕──所有事件,不僅是依子有不幸的遭遇而
已。
恐懼感像迫在眉睫一樣。
「昨晚的事有甚麼眉目嗎?」津田改變話題。
「還沒有──奇怪的是這個鎮怎麼也有變態犯人做出那種事來……」
「這些事不是到處都有──」
「說的也是。無論怎樣偏僻的鄉鎮,都會有罪案的。」小西搖搖頭。「可是,昨
晚的事實在好奇怪。」
「為甚麼?」
「兇手為何要襲擊那女孩呢?如果是仇殺的話,通常都是把她刺死的。若說是偶
然動殺機,手法未免太漂亮了。而且也不是性犯罪,死者沒有被強姦。總之就是好奇
怪。」
「嗯,割破別人的喉嚨,確實罕見。」
「而且在技術上,那是不容易做到的。呃,你別誤會,我不是要稱讚兇手動作敏
捷。」
小西開玩笑的語調背後,滲雜了苦澀味。
「──警部!」
背後傳來聲音。
是三木刑警。即使這種時候,他還是輕鬆自若的。
「怎麼?」
「找到目擊者。」
「是嗎?那走吧。」小西雙眼發亮。「──津田先生,失陪了。」
這樣彬彬有禮,正是小西的作風。
津田出到醫院外面去等依子的母親到來。
雖然時已傍晚,但天色尚明。
津田悠閒地走向馬路那邊。
突然,昨天從依子病房的窗口向外看時所見到的車子,又再出現眼前。還不能斷
定是同一輛車,但的確很相似。
津田遲疑片刻,橫過馬路,向那輛車子走去。
車廂內沒有人,正好給機會他察看車內的。
座位上扔著一副望遠鏡,是在窺望醫院的病房嗎?
是誰的車呢?津田慢慢打量周圍。沒有人走過來的跡象。
津田走到稍遠的電話亭後面──那裡仍可以望見車子。
那個人一定會回來的。他確信這一點。
可是,津田終究不是警員。這種需要耐性的監視工作,他當然從來沒做過。
五分鐘、十分鐘,時間一分一秒的流走,他開始不耐煩了。十五分鐘之後,已經
坐立不安;廿分鐘過後,他已累了。
出乎意料的不容易啊,津田想。
在這段時間裡,他見到依子的母親拿著水果走進醫院去。
媽的,我要加油給你看!
雖然下了決心,但也持續不了十分鐘──算了,放棄吧。當他正在找理由時,一
個男人走過來。
他從對面走過來,卻看不清長相。因為四周已暗下來了,那個人只剩下一個剪
影。
是他嗎?──男人打開車門,取出望遠鏡,站在車旁,瞄向醫院那邊。
「好傢伙……」
早已等得不耐煩的津田,這一刻更加是火上加油。
瞧我不揪住你──津田弄個響指。
本來也曾想過不要做這等事的,蓋因他一直不擅於打架。可是現在實在滿肚子
火。
他一手搭在正以望遠鏡窺視醫院的男人肩上。
「喂,你在幹甚麼?」
接下去的瞬間,對方的拳頭已招呼到津田的下巴上去。那當然不是無心之失。
津田被毆了。
眼前一下子金星亂冒,在一閃一滅之間,漸漸變成一片黑暗。
──他昏倒了。
到底過了多久呢?津田終於抬起頭來──下顎刺刺地痛。
「嗚……」
果然不該做不習慣的事。
好不容易爬起來,那輛白色房車早已無影無蹤。
津田甩甩頭,回到醫院去──
「絕對不能告訴依子。」津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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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三宗命案】
「目擊者」使小西大失所望。
因為眼前只是一個小學二年級的學生。
這小不點的話可信嗎?這心底話,小西當然不會宣之於口,而且,萬一這孩子能
提供重要的證詞。
他的家就在案發現場附近。僅是七、八米的距離。
「這孩子,他堅持要對你們說……」
孩子的母親表現得不情不願,是不喜歡多管閒事吧。
當然,孩子主動提出要跟警方合作,做父母的該稱許支持才對,可是實際上,
「別惹上麻煩事」的意識卻很強。
這種心情,小西十分了解。
「我們真是非常感激。完全沒有線索的話,警方會十分為難。不管是多微不足道
的情報也是很重要的。」
「是嗎……」
母親有點不好意思。
「好了──」小西轉向小孩。「你今年幾歲?」
他當然早已知道他的年齡,但卻先談一些簡單的事作「熱身」。
「八歲。」那孩子伶俐地回答。
真是懂事的孩子,小西想。相信不是那種故弄玄虛,捏造故事去作弄大人的小靈
精。
以男孩子來說,膚色是稍為蒼白了點。也許是都會小朋友的典型。
「是嗎?──昨晚的事你看到了?」
「嗯。」小男孩點點頭。
「當時你正在幹甚麼?」
「裝配。」
「咦?裝配甚麼?」
「平治。」
「平治?」小西禁不住反問。
「呃。」母親插嘴說:「這孩子很喜歡做汽車模型的。讓他玩的話,他可以自顧
自的玩幾個鐘頭。」
「原來如此。」
這種集中力非常驚人的小孩也不是罕見。
「你正在裝配平治模型車?」
「嗯。」
「然後──你看到甚麼?」
「車。」
「車?甚麼車?」
「一輛白色的車。颼的一聲跑過去。」
「啊。」小西坐直身子。「是去發生事件的地方嗎?」
「嗯。我看到有人跑上那輛車。」
「看到有人上車?──那個人是從哪兒跑出來的?」
「那邊。」
小男孩正指向案發現場的方向。
「那麼,車子又往哪兒開走了?」
小男孩再指向相反的方向。
當然可以推測是兇手乘車逃走了。
白色的車……
「那麼,你知道是哪一種車嗎?」小西問小男孩。
「是國產車,我不太認識的。」
小男孩故意皺起眉頭,歪歪脖子。
「啊。你是專攻外國車的嗎?」
「如果是平治或寶馬的話,我會很清楚──」
小男孩裝大人的說話方式,叫三木刑警差點忍不住笑。
「是嗎?那麼說,兇手就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小西點點頭。「車子有甚麼特別
的地方?例如損壞,畫上甚麼圖案之類……」
「沒有。只是很普通的白色車子……」
「──那麼,衝上車去的人是怎樣的人?」
「雖然有點遠,但好像是女人。」
「女人?」
這個真是有趣的證詞。
「頭髮好長,衣服也好長。」
「衣服也是?」
「嗯。好長好長,寬寬大大的。」
以殺人犯來說,那真是「有趣」的打扮。
可惜,那位小學生對於女性服裝的知識並不豐富,所以再也問不出其他特徵來。
「──謝謝你。對我們十分有幫助。」小西合上記事簿。「叔叔們現在真的很傷
腦筋。」
「是嗎?」
「對。如果抓到兇手,叔叔再來向你道謝。」
小西也向那位母親致謝一番,正準備離開之際。
「叔叔。」小男孩說:「你要不要這個?」
他遞出一張字條。
「那是甚麼?」
「是那輛車子的車牌號碼。」小男孩說。
護士們的夜班是非常忙碌的。
外行人不知就裡的說:「好睏吧,是不是很為難?」
才不是。
她們連睡覺的空閒也沒有,工作像山一般應接不暇。
「──好睏。」
一名年經護士打呵欠。
稍微老練的護士這時就會沉下臉來。
因她知道,這名年輕的護士不是普通的愛睏,而是在上班之前跟男人廝混過的關
係。
「振作!才十二點罷了。」
「是。」
當然,年輕的她絕對不敢反駁。
在這群護士之中,平野紀子是屬於「嘮叨型」。
「警員呢?」
「剛才還在的。大概回到下面去了吧。」
「你們自己要小心啊。」
平野紀子邊說邊走開去。
過了午夜十二點,她就一個人巡視整所醫院一次。這是她的習慣。
憑多年的直覺,一旦有事發生時,她都會「知道」。即使一點聲音也沒有,她亦
能「知道」。
事實上,真的曾經有兩三次這樣的經驗,那些病情突然有變的病人因此而獲救。
別人都說平野紀子有超能力。
──今天好像沒甚麼事。
不知何時,她的神經比以前更敏感了。
總之,醫院裡有特殊病人,加上警察不斷進進出出。這實在不能稱為高興的狀
況。
病人對小小的異常也能馬上察覺到的。所以,也許該說病人才是有超能力的人。
總之,她希望早日恢復正常。
──突然停步。
為甚麼?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為何停下來。
佇立一會,終於明白了。
從樓梯那邊傳來聲音,有人在那裡。
病人在醫院裡跑來跑去這樣的事,並不稀奇。
平野紀子窺望樓梯──聲音是從樓下傳來的。
好像是人聲,但又像是甚麼別的聲音。
「有誰在嗎?」她喊。
那邊一時間靜下來,不就是有誰在的表現嗎?
「誰啊?」她拾級而下。「都已經半夜了──」
休息平台上沒有半個人影,通往緊急出口的門卻打開一條細縫。
有人跑出去了嗎?還是有人偷溜進來?
她打開門,窺望外面──好像沒有人。
關門的同時,感覺到背後有動靜。
平野紀子有點豐滿,動作不怎麼靈活。就在她回頭之前,銀色的刀刃已畫過她的
喉頭。
田代刑警失蹤後,依子真是一籌莫展,不知如何是好。
距離跟多江約定的時間還有好久。
當她猶豫不決地在餐廳附近徘徊時,多江從店裡跑走出來。
「咦?」
「不是『咦』的時候吧。你在幹甚麼?我見到你還在,所以才跑出來。」
「因為──剛才跟我一起的刑警,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多江瞪大了眼。
「不可能。」
「真的──我一直在這裡等他,但他卻去如黃鶴。」
「不是已經過了四十分鐘嗎?」
「對──所以才令人在意。」依子搖搖頭。
「我現在是休息時間。你等我一下。」
「嗯。」
多江跑回店子裡,很快就換過便服跑出來。
「後面有間安靜的店。」
她率先走在前面。
這是不太引人注目的小咖啡店,給人感覺這是老闆為興趣而開設的。
「──老師的事,我已告訴『山谷』裡的人了。」多江喝著咖啡說。
「然後呢?」
「大家對你都抱有好感。可是──為了老師的安全著想,大家一致認為你還是停
止為妙。」
「停止?停止甚麼?」
「跟我們的聯繫。」
依子平靜地微笑著說。
「現在已經太遲了。」
「好像也是。」多江笑了笑。「──學校好像發生了甚麼事,我也聽見了。」
「對,我被襲擊了。但這一次卻有點不同。」
她把水谷的事說了一遍,多江邊聽邊皺眉。
「他可能還不打算放過你……好危險。」
「如果只有他一個,我才不會輸。」
「好強的女人!但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我曉得的。不過,這件事已經全鎮都知道……」
「那就奇怪了。」多江說。
「奇怪?」
「若果水谷被他們迫得狗急跳牆,不曉得他會抖出甚麼來──鎮上的人應該明白
這一點才是。」
「那即是……之所以通緝水谷,是因為別有內情?」
「多半是的。」多江點頭。「老師真的要小心注意。」
「我會的。」
多江的話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當然,這一切也許只是多江杞人憂天。然而依子不曉得這個鎮的「背面」有多幽
深,所以只能聽從多江的忠告。
「趁著天還沒黑,快點回去吧。」多江說:「入夜後,我再去老師那裡。」
「也好──那我就聽你的好了。」
依子點點頭。
「這乖巧的態度很罕見啊。」
「好說,好說。」依子笑了。
──回到鎮上,太陽都快要下山了。
回到家裡。
「老師,您回來了。」
出乎意外地看到河村的臉。
「咦,河村先生?怎麼了?」
依子有點嚇一跳。
她以為又有學生發生意外。
「我在等您。已經找到水谷老──不,水谷了。」
「是嗎?那麼──」
「他死了。」
依子喃喃地說:「死了……」
「總之,請您過來一趟。我們都是剛剛才發現的。」
「嗯。」
依子跟著河村,出到外面。
──現場是學校後面那條小河。
「孩子們在玩耍時發現的──真是嚇了一跳。」
水谷的屍體還在河邊,被布蓋著。
「──是自殺嗎?」
「那個……很古怪。」河村搔搔頭。「喉嚨被割破了。」
「喉嚨──」
依子倒抽一口涼氣。
「請──呃,如果不想看的話也沒有關係。」
「我可以的。請讓我看一看。」依子說。
七八名鎮民聚集在那裡,其中也有小孩子,河村不禁揮手驅散他們。
「大家到那邊去。」
掀開布時,依子不禁別過臉。
面容扭曲,完全不像水谷。
是恐懼還是憎恨呢……因為喉嚨被割破了而凝在臉上。
「如果是自己割喉嚨的話,不能做到這個地步。」河村說。
「嗯。」依子聲音發抖。「那即是說……」
「這多半是剃刀之類鋒利的刀刃做成的,可惜還沒有找到。所以他可能是在別的
地方被殺,然後被抬到這裡棄屍的。」
「被殺……」依子把布蓋回去。「可是──是誰殺了水谷老師?」
「不曉得。」河村聳聳肩。「那不是我們的事了。這一次人命猶關,必須交由縣
警負責。」
「又是命案!」
「是的。前一宗還沒解決。」
依子心頭一震。
她是無意脫口而出的──依子口中的「命案」是指大澤和子。
而河村說的,當然是榮子的事。
對。如果把之前「兩宗」計算在內的話,就是三宗命案了。接二連三地在小鎮裡
發生。
太陽好像突然跌落西邊山後,周遭一下子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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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消失的依子】
小西警部罕有地心情不好。
話雖如此,他和一般的上司不同。他從不會藉吆喝部下來解消他的不高興。
因為精神壓力是免不了的事──不論是上司還是下屬,總或多或少的不斷把壓力
累積下來。
小西之所以心情煩躁,是因為即使知道了車牌號碼,卻還要在總部裡乾著急,等
著查出車主來。
「還沒查到嗎?」他又打電話了。「你猜已經過了幾個小時?」
「對不起。正在緊急追查……」
「不能快一點嗎?」
小西擱下話筒,但卻沒有摔電話。
「已經算是走運了。」三木刑警說。
他倒是優遊自在的。他和小西是相反的兩個人,認為在知道結果之前,該好好休
息一下。
「那小孩可能記錯了的。」小西說。
「可是,像他那樣的孩子,記性真是好得沒話說。」
「如果沒有這一號碼的車,事情就更麻煩了。必須把附近所有近似的車牌號碼全
找出來。」
「對啊。但總比毫無頭緒地亂衝亂撞的好……中達依子那裡怎麼樣?」
「我只有兩隻手和一個腦袋啊。」小西嘆了一口氣。
「索性直闖入鎮好了?」
「用怎樣的名義?」
三木聳聳肩。
「胡扯甚麼都可以。況且還有未解決的命案。」
「那不是我們的事。」
「那個……」
「根據那女孩的話去申請強制搜查令是很困難的。而且也不知道證據甚麼的還在
不在……」
「不是發生了田代的事嗎?」三木語調認真地說:「一名刑警行蹤不明。即使多
添人手盡力調查,一點也不為過。」
小西望著三木的眼睛。
「我明白你的心情。」他點點頭。「但不要著急。我們要一鼓作氣。對手是包括
鎮民在內的一伙。搞不好,我們便必須以鎮民為對手。」
「走一步算一步吧。縱使對手是東京都又如何?」
三木有點氣忿難平地說。
「也許應該去看一次。」小西想了一下,說:「如果甚麼動靜也沒有,可能也會
引起對方疑心。」
「好!就算只有警部和我兩人──」
「先鎮定下來。總之,這邊的命案不先解決,我們也不能採取行動。」
「我也去查那輛車不就好了?」
彷彿要回答他似的,電話鈴適時響起。
「看,來了。」小西咧嘴一笑。「──我是小西──是嗎?請說──甚麼?」
小西的臉上浮起難以置信的表情。
「──肯定沒搞錯?──好,知道了。辛苦你。」
掛斷電話,小西吁了一口氣。
「怎麼了?」
不曉得聽見了三木的問題沒有,只見小西陷入了沉思之中……
「這可有趣了。」小西說。
「甚麼?」
「你猜那個車牌號碼的車主是誰?」
「猜不到。」
「當然。」
小西把記下來的字條遞給三木。三木一看,立即瞪大眼睛。
「警部,這個河村,搞不好──」
「就是那個小鎮派出所裡的巡查。原來是那個河村的車。」
三木的臉泛起紅潮。
「警部,這件事──」
「嗯。看來非要去那個鎮走一趟不可了。」
「那麼,今晚就去吧!」
「不行,半夜裡絕對不能走那條山路。別忘了,我們不是去拘捕他,
只是去偵查罷了。」
「明白了。那麼,明天一早出發好了。」
「也好。今晚早點睡吧。」
小西站起來的同時,電話鈴又大響。
「這一次又是甚麼了?──喂,我是。」
他的臉一下子僵住了。
「──好,我們馬上來。封鎖現場,在附近包圍搜索。」
「發生甚麼事?」
「又發生命案。死者同樣被割破喉嚨。」
「怎麼會?」
「而且,案發現場就是醫院。走吧!」
小西和三木飛也似的衝出門去。
津田在酒店裡再次渡過一個難以入眠的夜。
半睡半醒,昏昏沉沉的──不曉得原因,雖然很累,卻總是睡不著。
媽的──津田索性坐起來,甩甩頭。
怎麼就是睡不了?
起來喝杯酒吧。但這種酒店相信不可能有那種房間服務的。
房間裡的冰箱起碼會有啤酒。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來個花灑浴,舒爽一下的好。
──這時,驀地察覺到。
有誰站在門外──走廊的燈光從門下邊的門縫透進來,因而看到那裡有人影晃
動。
他不是經過房間外,而是一直在門前左右走來走去。
是誰?──津田的腦袋轟一下清醒過來。
津田本來就不是勇敢的人。不,正確地說應是天生膽小才對,所以他不會主動接
近危險的。
請你走開吧,求求你。津田在心中向那個影子祈求著。
然而,它一直不離開門前。
津田悄悄走下床,趿上拖鞋。
慢慢走近門邊──門上如果裝有防盜鏡孔就好了。
現在要怎麼辦?津田遲疑不決。
把耳朵貼近門邊。
可以聽見各種各樣的聲音:空調的聲音,水流的聲音……
但就是聽不出誰站在門外。
好,去吧!──津田把心一橫。
他小心翼翼地摘下門鏈子,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開房門。
一看……眼前誰也不在。
真的甚麼也沒有──一剎那間還以為真的見鬼了,不禁駭然。
門上方的天花有一盞燈,大概是因為殘舊了,正在一閃一滅的,如果從門底下看
時,就像有甚麼在晃動似的。
津田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真的好想笑,也覺得自己有點悲慘。
算了,甚麼也沒有就好了。
而且,並沒有誰看見這醜態。
津田關上門,亮著房燈──真是大傻瓜!
剛才一役使他全身冒汗,現在不得不沖個花灑浴。
突然,聽見警笛聲。
立即想起那名女郎被割破喉嚨的事,心中再次一緊。
警笛聲好像是朝醫院方向而去。
無論如何,不可能是……
津田從窗口向外望──巡邏車一輛接一輛的疾馳而過。
不僅如此。巡邏車好像就是停在那裡,可以看到警員走在馬路上,四處竄動。
看來又有事情發生了。
突然,電話鈴大響。不,只是普通地響罷了,卻使津田心驚肉跳。
「喂,我是津田。」
「我是小西。對不起,三更半夜──」
「發生甚麼事嗎?我看到外面……」
「又一個人被割破喉嚨而死了。」
「那是──」
「在中達小姐所住的醫院之中。」
「甚麼?不會是──」
「不,被殺的是一個護士。我就是怕你會擔心。」
「謝謝你特地通知我──現在,可以的話,我想到醫院來陪她。」
「那沒問題。請在酒店稍等,我派人過去接你好了。」
津田佩服小西在這種時候仍能細心周到。
不出十分鐘,三木刑警已來到酒店。與早已準備好了的津田,立刻趕到醫院去。
──途中聽說那個車牌號碼的車主是河村時,津田也大吃一驚。
「那真是驚人的消息。」
「可不是──呃,這件事請別聲張。暫時也不要告訴中達小姐。」
「明白了。」津田點點頭。
線索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來了。
「事情往往就是這樣。」三木刑警說。
抵達醫院時,小西走過來。
「她還在睡嗎?」津田問。
「不曉得。現在一片混亂,我還沒去看她。請你先過去看一下吧。」
「好的。可是──為何發生在醫院裡?」
「不知道。」小西搖頭。「不會是醫院中有連環殺手吧……」
津田臉色有點發青。
打開依子的房門。
裡頭是一片黑暗──不能亮燈吵醒她,所以津田只好讓眼睛慢慢適應黑暗。
被鋪隆起來,看來依子睡得很熟……咦?有點奇怪。
津田察覺到完全聽不見依子的呼吸聲。
不會──依子!
津田立即亮了燈,跑到床邊,一手掀開毛毯──下面是團被弄圓的毛毯,還有座
墊。
「糟了。」津田喃喃。
他一時間呆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是單純地離開房間,而是裝成好像她仍在床上睡著的樣子。
「對不起。」小西探臉進來。「她怎麼樣?」
津田默默地指了指床上。
小西臉色劇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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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再往山中去】
「──真丟臉。」
河村低頭鞠躬。
「那麼……你的車丟失了?」小西說。
「是的。一個星期以前……」河村邊想邊說。
「那麼──為何不呈報上來?」三木刑警插嘴。
「萬分抱歉。我也明白不得不呈報的。可是,好歹我也是個警察,如果說車子被
偷了,而且是因為我把車匙忘在車子裡的話,那真是丟臉丟到大西洋。於是便遲遲不
敢呈報。」
「那是疏於職守啊。」
「對不起。」河村搔搔頭。
小西和三木悄悄交換了一眼──竟然被他巧妙他脫身了。
「我沒想到,車子會被利用來協助殺人。」
河村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站在縣警小西的桌前,河村很自然地表現緊張。
「明白了──為了慎重起見,請你看看記錄,確定是不是你的車。」
「遵命。」
河村惶恐地鞠躬答道。
小西吩咐一名部下為河村帶路。
「胡扯!」
河村走後,三木憤憤不平地說。
「嗯。但看不出來他是個頭腦精明的傢伙。」小西嘆息。「他如此堅持,我們也
不能單方面說他撒謊。」
「就這樣讓他回去?」三木滿臉不服氣。
「等著瞧吧──現在先裝作相信他好了。」
「可是──」
「我們在這裡說甚麼也沒有用的,倒不如過去那邊看看。」
「要去嗎?」
「當然。如果被河村事先知道了,做好準備讓我們隨時過去的話,反而一無所
獲。」
「明白了。」
三木終於明白了。
「警部先生。」津田的聲音響起來。「找到她了嗎?」
完全沒睡過的津田,雖然緊張兮兮的,但雙眼仍然炯炯發亮。
「很遺憾。目前還沒有消息。」小西搖搖頭。
「甚麼?」津田逼上前來。「萬一她有甚麼三長兩短──」
「我了解你的心情。」小西說:「我們一定會找到依子小姐的。」
「請把她活著帶回來。」津田說完才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連忙補充說:「不─
─不會有那種事的……」
小西沉思片刻,終於嘆一口氣,說:
「我們也正在擔心。」
「對不起,我不是說你們怠慢了。」
「要不要過去看看?」
小西無視津田的話,貿然地說。
「──看甚麼?」
「到那個鎮去──直接擺出查案的樣子就可以了。如何?」
這裡必須一再說明,津田決不是甚麼英雄豪傑。所以別期望他會馬上一口答應。
可是,幾秒鐘之後,他還是說了。
「我去。」
以一般市民來說,已經算是好了不起的。
「警部,我也──」三木刑警說。
「當然。但還是必須先解決昨晚的事。多待一兩天吧。」
現在反而輪到津田有點不滿了,但他沒有一個人先過去的膽量。
「你要先去嗎?」小西問。
津田不知如何回答。
「這──當然──不過──」
完全說不到答案上去。
「這件案子是由我負責的,我是走不開去的──」小西望了望三木。「而在這麼
忙碌的時間,居然還有人斗膽請假,真是豈有此理。」
三木苦笑一下。
「明白了。那麼,我就去一趟旅行好了──津田先生,你可以陪我去嗎?」
「義不容辭!」
津田立刻點頭答應,同時也鬆一口氣……
小西轉一轉脖子。
奇怪──無論怎麼想都覺得很奇怪。
「喂。」
他回頭去喊那名站著監視的警員。
──這裡是醫院建築物的背後。
在緊急樓梯前一個警員通宵在這裡站崗。
現在是白天。但即使在晚上,也絕對稱不上是方便藏身的地方。
「甚麼事?」
警員跑過來。
「昨晚發生命案時,站崗的是你嗎?」小西問。
「是的。」
「你沒離開崗位?」
「是。」警員漲紅了臉,堅定地說:「我絕對沒有離開一步!」
小西微笑著說:「我又不是懷疑你在撒謊。」
「這……」
警員一直站在,沒有誰能通過這裡,這意味著殺死護士平野紀子的兇手,是經過
醫院逃走的。
那種事有可能嗎?
法醫官還說,兇手可能並沒有沾上從死者身上噴出來的血。
那就是一種非常嫻熟的殺人手法。
但事實上,死者並不是會受到「職業殺手」狙擊的人。
如此習慣「殺人」的人,會長個甚麼樣子?
如果視作普通的變態殺手所為的話,那種殺人手法未免太「專業」了。
如此老練的「殺手」,為何要殺死一名小護士?
而這和中達依子失蹤又有甚麼關連?
小西就像普通散步一般,信步繞到醫院外面。
對這個地方來說,這兩宗殘忍的殺人案件已是聳人聽聞的大事。
身為案件負責人的小西,他的立場也很為難。
小西雖然對案子在意,但不管上層如何嘮叨,事情也不會迅速被解決。
太過操之過急的話,反而會錯誤地決定搜查方向。所以,不管受到甚麼責備和壓
力,他都充耳不聞。
小西當然也為死者感到心痛,而且,跟那些表明「哀悼之情」的上屠人士相比,
還是小西更加心痛的吧。
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那是小西與眾不同之處。
無論如何,小西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絕對不是普通的兇殺案,在它背後好像潛伏著甚麼東西似的。
小西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事情一定還沒有了結,他預感到同樣的慘劇將會繼續發生……
小西來到醫院的玄關時,醫生剛好出來了。
「醫生。」小西說。
是調查另一案件時認識的醫生,年紀在五十歲以上,給人溫和敦厚的印象。
「啊,原來是你。」
「昨晚我已在這裡進出好幾趟了。」
「是嗎?原來是由你負責。」
「對啊。頭痛死了。」小西苦笑。「這跟睡眠不足有關。」
古川醫生笑了一下,說:
「我把治療睡眠不足的藥給你吧。」
「我正想要。」
「你真正想要的是睡眠吧。」古川醫說:「來,一起喝杯茶。」
「好啊!真是好提議。我居然沒想到。」小西嘆了一口氣。
古川笑著拍了拍小西的肩膀。
「忘記休息,就是疲倦的證據。」
古川脫下長白袍,拿在手裡,推開附近一家咖啡店的門。
「歡迎光臨,醫生。」店裡的人上來招呼。
「──為何要脫掉白袍呢?」
小西坐下來問道。
「穿著這個會惹其他顧客反感的。」
「會有這種事嗎?」
「醫生和刑警是類似的職業。」古川說:「──給我藍山咖啡。」
「我也一樣。」小西對女侍應說。然後轉向古川。「──你說刑警和醫生?」
「嗯。在必要時才出現,平日一定不想與他們打交道。」
「原來如此。」
「假如你們亮出證件走進店裡來,相信其他顧客也不會給你好臉色看。」
「說的也是。」
「同樣,醫生穿著白袍入來,大家也會用不友善的目光看他。」
古川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問:
「怎麼樣?」
「事情很古怪。」小西壓低聲音說。
「咦?」
「兇手要是從外面跑入醫院,然後又往外逃的話,可能性很低,雖然不至於沒可
能。」
「那不是很簡單嗎?」古川坦率地說:「這就表示兇手在醫院裡。」
「可以這樣說嗎?」
「有甚麼關係?只是推測罷了。」古川還是滿臉笑容。「不過,萬一傳出謠言的
話,對醫院也是一記很大的打擊。」
「那就是叫人在意之處。」小西點點頭。
「沒有人會喜歡住進有殺人狂的醫院裡去的。」
「那會有甚麼影響?」
「這個就天曉得。可是從沒聽過有病人集體逃亡的新聞吧。」
「如果在醫院內進行暗中調查,可以嗎?」
「若果有必要的話,我們當然會合作。」古川醫生說:「我也希望早日抓住犯
人。」
「我會努力的。」
小西鬆了一口氣。
這是鎮裡唯一的大型醫院,所以它的影響力也很大。
若是傳出醫院內有殺人魔,到底會引起多大的騷動呢?而院方也可能會採取事不
關己的態度……
「我跟院長說一聲吧。」古川說。
「拜託了。」
其實,他早已打算要委託甚麼人去做這件事的。
「你也親自去拜會院長的好。」古川說:「那種大人物,最不滿被人漠視。」
「我了解。」小西點點頭。
驀地看看腕錶──三木和津田應該出發了。
自己能夠趕得上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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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交錯的臉孔】
「真的要實行起來,暗中偵查恐怕不容易。」
走向醫院的路上,古川醫生說。
「嗯。總不能直接問醫院的員工,你們當中有沒有人會丟割女人的喉嚨吧。」
「那一定是耳鼻喉科的醫生。」
古川穿上白袍笑著說。
「被殺的護士──你認識嗎?」
「當然。她是極資深的護士。是個能幹的人,雖然稍嫌嘮叨。」
「我想不是仇殺,但那一邊我們還是會研究的。」
「護士也有個人私生活的。」醫生說:「雖然容易叫人忽視。」
「醫生也是啊。」小西微笑說。
走進醫院的當兒,便聽見傳呼廣播:
「古川醫生──古川醫生。」
「唉,醫生哪裡能有私生活?」古川苦笑。「剛才的事,我會跟院長說的。」
說完便急步走開了。
這是個值得信賴的男人。
醫院跟平日一樣擁擠。在候診室輪候的病人當然不會不知道出事了。
可是既然來到這裡,就像約定了似的盡量不提那件事。
病人真是不可思議。
──小西悠閒地在醫院中來回走動。
假設兇手在醫院裡,會是怎樣的人呢?
醫生?護士?當時值班的人?
住院的病人也有可能。
還有陪伴病人的家屬朋友。
但總不能一個一個的去調查所有的人,而且根本沒有必要。
當前最重要的是命案可能隨時再發生。
在醫院中──要怎樣預防慘劇呢?
當然,最好能抓到嫌疑犯,但這絕對不是今天就能做到的事。
只能在醫院中部署全面戒備。
要增加進駐醫院的人手,小西想。然後在每一層樓的走廊上都有人站崗。
那樣做,真的可以防止罪行發生嗎?
總之相比起來,要抓住兇手還是困難的。在不被察覺的情形下監視整間醫院,只
有電影中才能辦得到。
──中達依子到哪兒去了?
是自己離開這裡的,還是被綁架呢?
無論哪種情形,重點是她怎樣離開醫院的?
謎團實在太多了,小西想。
早知如此,就該多勉強她,要她把請說完才是。
事到如今,已經太遲了……
「應該聽她把一切說出來的。」
三木刑警邊開車邊說。
津田也點點頭。
「小西先生也是為她設想。」
「他就是人太好。」三木微笑。「而且因為那樣,他可不能更出人頭地……」
「但他真是好人啊。」
「對。我也很尊敬他的。」
──兩人談著小西的事,不知不覺已走了一半的路。
談論小西是最安全的。
車子逐漸開進小路,兩人暫時不語。
因為拐彎實在太多,沒餘裕分心談話。
來到稍微寬敞的地方,三木便把車靠邊停下來。
「怎麼了?」津田問。
「接下來要怎樣做呢?」
「甚麼怎樣……」
「是直接入鎮嗎?但那邊又不是甚麼觀光名勝。我們這樣大刺刺地驅車直入,卻
說沒甚麼特別事的話,他們會相信嗎?」
他說的有道理。
「──那麼,你有甚麼提議?」
「要不要去山谷看看?」
「去山谷?」
「依子小姐不是說過『山谷』的事嗎?」
「嗯。可是──你知道在哪兒嗎?」
「我帶了地圖來。還有指南針。」
「準備周到啊。」
「假如被鎮上的人發現了,他們無論怎樣都不會讓我們到『山谷』去的。」
津田也同意這一點。
「你曉得怎樣走嗎?」
「雖然要繞遠道,但我把車子盡量駛到附近,然後徒步走入山裡去吧。」三木攤
開地圖。「瞧,我想是在這一帶。」
他指示打了「Ⅹ」記號的地方。
「你已研究過了嗎?」津田嚇了一跳。
「爬山是我的興趣。」三木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好,去看看吧。」津田點點頭。
「決定了。但我想先不要告訴警部。」
「明白。」
車子再次開動。
「──她去了哪裡呢?」三木說。
「依子嗎?我想多半被人擄回鎮上去。」
「那就真是大事不妙。」
「希望不會出事……」
「她是個堅強的人。」
「嗯,比我堅強多了。」津田坦白地說。
「──有車來了。」
一輛車迎面駛過來。
因為路而不容許兩車對開兩岔而過,三木便把車子盡量靠邊停下來。然後──另
一輛車卻在三木的車子旁邊停下來。
「你好,三木先生。」
從車窗探臉出來的是河村。
「你好。」三木有點驚訝。「你竟然認得我?」
「因你放慢了速度,所以才能看到你的臉。」河村說:「到鎮上去嗎?」
「不,再前面一點的地方。我送人過去──你呢?」
「正趕著為那輛車的事去寫悔過書。說來還真丟臉。」河村笑了笑。「那麼,路
上小心。」
「謝謝。」
河村的車駛開以後,三木才吁了一口氣。
「剛才那位是──」
津田好奇地問。
「啊,對,你還沒見過他。他就是河村,派出所那一位。」
「就是他──」
津田覺得全身的血一下子湧上腦袋去。
在依子的敘述中,他早已和河村「相遇」了好幾次,實際見面卻是第一遭。
「他們知道了。」三木說。
「甚麼?」
「我們的事。實際上剛才他停車來警告……鎮上的人知道我們要來的事了。」
「怎會知道的?」
「不曉得。」三木搖搖頭。「──總之,去了再說。」
車子又再開動。
然後,二人幾乎沒開口說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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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進入「山谷」】
津田時常都覺得奇怪。
每每看吸血鬼電影時,主角們最後一定要闖進吸血鬼所住的城堡中去,而且總是
在黃昏抵達。
然後,在太陽下山前,必須找到吸血鬼睡覺的地方。結果是非常焦急地到處亂
闖。
笨蛋,津田每次都會邊看邊想。如果他們在一大早出發,便可在中午時分抵達城
堡,不就可以慢慢地找了嗎?
當然,那是為了製造懸疑及緊張氣氛,到底是日落來得快,還是把木樁扎進吸血
鬼的胸膛比較快呢?
無論如何,抵達城堡的時候,太陽總是恰好要西沉,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津田和三木下車時,見到周圍已經飄起暮色,突然覺得自己待會就要闖進吸
血鬼的城池去似的。
「前面的路,必須靠雙腳了。」三木說:「你有爬山經驗嗎?」
津田聳聳肩。
「高尾山之類……」他說:「是比郊遊困難一點的程度吧。」
「是嗎?」三木微笑。「這裡倒不需要爬山的,只是路不好走,不迷路就沒事的
了。」
「快要天黑了。」
津田望著天空說。
天還是藍的,但已失去了耀眼的光芒。
「我有兩枝電筒。」三木從儀錶板的暗格中拿出電筒,把其中一枝交給津田。
「是大型的,必要時可以當武器用。」
津田臉上立即露出不安的表情,三木補充說:
「別擔心,我還帶著槍。」
這樣反而更加不安了。
這一刻,津田只能作個深呼吸,向他點了點頭……
馬路沒入樹林之中。兩人從那裡邁步向裡面進發。
這不過是和緩的上坡路,但走了十分鐘後,津田那雙早習慣了都市生活的腳已經
發軟,他為自己這樣軟弱而痛心疾首。
為了不讓走在前面的三木發覺,津田小心控制自己的呼吸。畢竟他也有所謂男性
的尊嚴!
三木似乎相當習慣走山道。差別不在於年齡──廿八歲的津田跟他年紀相若;這
關係到平日的鍛煉吧。
三木回頭問:「沒問題吧?」
「嗯,還好。」
「必須快一點,太陽快要下山了。」
「沒關係的,請繼續走吧。」
聽著覺得有點勉強。
之後,兩人默默無言地走著。
走出樹林,變成了山谷中的窄路。
草木不多,路上佈滿岩石。太陽早已西斜,腳畔漸漸看不清了。
但還未需要使用電筒。
津田早已汗流浹背。他不斷用手帕來擦額頭和脖頸。
三木默默地往前走。
津田突然覺得不妥──三木走起來一點也不遲疑。他應該帶著地圖的,但一次也
沒從口袋裡拿出來看。
沒問題嗎?
三木步伐穩健,就像──對,就像在走一條自己十分熟悉的路。
可是,三木從沒有提過那件事……
三木停下來。
「休息一下好嗎?」
「也好。」
津田在附近選了一塊平坦的岩石坐下來。當停下來時,汗水更是冒個不停。
三木並沒有坐下來,他走到稍高的岩石上眺望前方。
──黃昏真正迫近了。
涼涼的空氣貼著肌膚緩緩地流走。過了一會,冒汗的背部已經變冷。
三木從岩石上面縱身跳下。
「身體好輕盈啊。」津田說。
「從這裡開始便需要電筒了。萬一扭到腳就麻煩。」
「已經走了多遠?」
「大概一半──」
說到這裡,三木看著津田的臉。
津田若有所思似地盯著三木說:
「你已知道『山谷』的所在地吧。否則不能回答我還有多少路要走的。」
三木的表情有點僵硬。
「我是從地圖上看到的。我習慣爬山,所以大概能猜得到距離。」
津田不再說甚麼。事實是怎樣都可以,因為他正依靠三木帶路。
假如他被丟棄在這個荒郊野外,他肯定會葬身於此。
可是為甚麼三木──縱使他曉得去「山谷」的路──要隱瞞呢?
是自己想得太多嗎?津田想。
「動身吧!」三木說。
他的語氣變得有點冷淡。
津田站起來。
走了一陣,已經完全入夜了。電筒光只能照亮腳畔,還有走在前面的三木的背。
沒有月色的晚上。
三木顯然熟知路向。總之,在如此黑暗之中,他竟毫不躊躇地一路往前。
單憑看地圖,不可能這樣走的──可是津田沒打算去深究。
而最重要的是,這裡是滿佈石頭的山路,他必須以全副心神去走,才能避免扭到
腳。
瀰漫著異樣的寂靜──不管怎樣的深山,總會有鳥聲、蟲聲,或者風吹過樹柏的
聲音,然而津田聽見的,就只是他們兩人的腳步聲和喘息而已。
真像是正在前往怪物的城堡去似的,津田心中想。早知應該把十字架帶來才是。
──三木突然止步。
周圍一下子開朗起來。也感到風在流動。
「怎麼?」津田說。
三木正想說甚麼,雲一下子分開,皎潔的月亮,使周圍泛著一片白光般浮現起
來。
就如燈光打在舞台上一樣效果鮮明。
他們來到了寬廣的山腳下。周圍可以見到和緩的山巒。
「這裡是……」
「我們從那個鎮越過一座山了。」三木說:「看。」
「甚麼?」
「那就是『山谷』。」
路從那裡一直往下去。然後,山坳裡,像是東躲西藏似的建著幾間房子。
「是它……」
津田嘆息。
還有一段路要走,卻是下坡路了。
三木有點難為情地轉向津田。
「對不起,我瞞著你。」
「甚麼事?」
「我是『山谷』出身的。」
津田啞然失聲。三木接下去說:
「當然,這件事連小西先生也不曉得。」
「你是說,你在那裡長大的嗎?」
「嗯。不過我已離開十多年了──那時情況還沒這麼糟糕……」
「你還記得路如何走。」
「當然。因為我那時每天都來回的走。」三木微笑。
「住在那個山谷裡的,不都全是一個家族的嗎?那麼,你也是──」
「我的情形有點特殊。我在東京的雙親死於意外,然後被這裡的人領養。只是有
一點血緣關係罷了。」
三木的臉稍稍暗淡下來。
「中達依子小姐口中所說的那個被刺死的女人──大澤和子,她是我的姑媽。」
「那麼,那叫多江的女孩──」
「我認識多江。她等於是我的妹妹,是個忍耐力很強的孩子。」
三木望向山谷那邊。
「畢竟有事發生了。」三木搖搖頭。「看。連一盞燈也沒有亮著。」
聽三木說,津田才留意到這一點。
「原來如此──沒有人在嗎?」
「不曉得。過去看看吧。」
三木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問:「你沒問題嗎?」
「當然。我是為此而來的。」
說老實的。假如只有他一個人的話,他是死也不會在如此黑夜裡走進山谷裡的。
──下坡道出乎意外地費勁。
三木輕鬆自在地往下走,可津田卻雙膝顫動的拼死跟著。而這樣反而讓他忘了恐
懼。
下到平地時,大家不禁吁了一口氣──房子已經並立在眼前。
陳舊的房子有六間。雖然相當殘舊,但還算堅固。
每家房子都沒有燈,一片鴉雀無聲。完全感覺不到有人在活動。
三木往前挺進,喊說:
「有人在嗎?」
聲音向周圍的寂靜中散開──可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有人在的話請回答吧!──有人嗎?」
三木等了一會,然後搖搖頭。
「好像沒有人。」津田說。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我進去看看。」
三木走到一間房子前。
「我在這裡住過一陣子──這是和子姑媽的家。」
他敲敲玄關的門。當然,一樣沒有回音。
「──我要開門了。」說著,咯啦一聲打開了門。「門根本沒鎖上。果然有事情
發生了。」
三木的身影消失在屋裡。
津田不太敢走進黑漆漆的屋子裡,只好站在外面等。
──僅有六間房子。
住著三十個人。
現在呢?大家到甚麼地方去了?
三木的電筒光,在屋裡一閃一閃地移動。
從依子的話中,他感到住在這個山谷的人曾遇過可怕的事。可是究竟發生了甚麼
事呢?看來不是津田可以想像的。
那名叫栗原多江的女孩,到底又怎樣了呢?
──三木曾是這山谷的人,對津田來說是一次衝擊。
三木是以怎樣的心情來聽依子述說一切的呢?
──津田也不太清楚,為甚麼一直末有察覺到?
就在他不知不覺間,他的左右竟站著兩個男人,且是塊頭很大的彪型大漢。
預想的危險一旦出現眼前時,反而產生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大漢慢慢走近他時,津田才悚然一驚。
「三木先生!」他衝進那道開著的門。「快來!有兩個怪──」
可是,他沒機會再說下去。
突然有人出現在他眼前,他還猜想是三木來了──冷不妨腹部被重重一擊,津田
痛得弓起身子。
身體變得沉重,然後倒在地上──就此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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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追影】
有甚麼事會發生。
小西突然有那種預感。
他本人是不太相信所謂刑警的直覺。這可說是警隊中的異數。
大多數老練的刑警,總是先憑直覺去認定目標,然後才慢慢去找有利的證據。
小西則剛好和反。假如憑直覺認定某個可疑人物的話,他反而會轉而留意其他的
人。
他要藉此取得平衡。
不過,確實是有直覺這回事。小西當然也知道,更不會否認。只是在檢舉犯人
時,直覺反而造成干擾。
──可能有甚麼事會發生。
這種直覺,即使搞錯了也無傷大雅。但如果猜中了,說不定可以預防「甚麼」發
生。
「今晚,我取得許可在這裡過夜。」
在醫院食堂裡吃著稱不上可口的咖哩飯時,小西說。
跟他在一起的是古川醫生。
他只叫了咖啡。
「啊,是不能睡覺的站崗嗎?」
「不,我要睡的。」小西裝傻。「萬一有事時,就可以馬上應付。」
古川環視四周,說:
「不會引人注意吧。」
「這我最拿手的。」
「病人的直覺是很敏銳的。你是刑警這身份,他們馬上便會識破。」
「到時我乖乖撤退好了。」小西坦白地說。
「──會有事發生嗎?」
「不敢說。不過……」
「不過?」
「我有那種預感。」
「這可沒有根據啊。」
「的確沒有確實的根據。」小西搖搖頭。「但從現實來看,兇手不可能從醫院跑
出外面去的。」
「原來如此。」古川點點頭。「醫院方面要找人來幫忙嗎?」
「這個讓我們來做就好了。」小西堅決地說。
「兇手會繼續犯案嗎?」
「不曉得。可能性是有的。總之,如果兇手到外面殺人,然後又回到醫院的話,
途中一定會被人發現的──假如兇手是醫院裡的人,現在不能出去的話,也一定是煩
躁不安。」
「明白了──但小心為妙。對手是相當難對付的。」
「不讓他乘我不備時割我的頸便行了。」小西笑說。
可是,小西的內心卻捏了一把汗。
向睡著的我迫近的白影、剃刀的利刃割破自己的喉嚨……
那種事當然有可能發生。
「請給我咖啡。」小西急忙吩咐侍應。
睡意毫不客氣地襲來。
小西坐在值班室角落的椅子上,到了凌晨二時,眼皮禁不住跌下來。
跟監視有點不同,這一次缺乏緊張感。
「喝杯咖啡好嗎?」
年輕的值班醫生過來招呼。
「那真是感謝你。」
小西站起來,伸個懶腰。
「很不容易啊。」
「不,只是麻煩你們照顧──」
不能讓醫生或護士們不安的,小西想。
「來,請。是即溶咖啡而已。」醫生把紙林遞給小西,接著說:「不會躲藏起來
吧。」
「謝謝──甚麼躲藏起來?」
「就是關於醫院裡的殺人狂。」
小西驚訝地看醫生。
「你從哪兒聽來的?」
「大家都在談論著。」醫生聳聳肩。「今晚,病人們一直不能入睡,挺麻煩
的。」
「那個我竟不知道……」
「病人的『任務』,就是胡思亂想。」
小西慢慢啜著熱騰騰的咖啡。
「──怎樣?」醫生說:「是不是有點眉目了?」
小西搖搖頭。
「完全沒有頭緒──只是以防萬一而已。」
跟這位年輕醫生多談也沒有線索的,但對小西來說,卻有提神作用。
大致上,小西只向醫生說些無關痛癢的小事。
「很有趣。」
小西苦笑。
「在醫院裡,死亡是家常便飯。只是這一次真的有所謂『死神』在醫院中到處走
動。」
「死神?也許你說得對。」小西點點頭。「──謝謝你的咖啡。」
「換作是我……」
「甚麼?」
「不,假設我是那個兇手的話,我在想我要躲在甚麼地方。」
「但四周都搜索過了。」
「那,停屍間呢?」
停了一會,小西答說:「當然也去了。」
「可是,若搜查那裡時先躲開,待調查一結束之後,再假扮屍體躺在停屍間裡,
其他人就會看走了眼。」
「原來如此。」
「把蓋在屍體臉上的白布拿掉,普通人是絕對不會幹的。」
小西沉默片刻。
他還是覺得不可能,可是……
好,橫豎在這裡也是打瞌睡。
「怎樣?醫生。」小西站起來。「一起去停屍間看看如何?」
「好啊──其實我也在打瞌睡。」
「睡眠不足嗎?」
「我剛完成了一個大手術。」二人來到走廊上。「──而更主要的原因,大概是
之後玩撲克牌玩得太久。」
小西笑起來。
二人從樓梯走下地庫,其間禁不住放輕腳步。
「──現在停屍間裡有『人』嗎?」
「今天應該沒有。」醫生說。
走最後一級時,一名護士突然出現,小西嚇得差點兒大喊出來。
「哇!」對方也嚇一跳。「──原來是醫生。」
「你在幹甚麼?」
「我去拿毛毯──您要到哪裡去?」
「停屍間。」
「咦?要試膽量嗎?」護士微笑著。
「沒有『人』在裡面的話,也沒甚麼大不了。」
「可是……」
小西止步。
「有人嗎?」
「好像是。」
醫生和小西對望一眼。
「──你看到了嗎?」
「我只是窺望了一下。好像……看到似的。」
「可是,今天沒有病人死亡的記錄。」
「我不清楚。我以為在我值班以前……」
「去看看吧。」小西催促著。
二人在微暗的走廊中向前行。以為不可能的事,有時卻是事實。
「這裡。」
醫生的手搭在門把上,卻遲疑不決。
小西代替他一下子把門打開。
安置台上空空如也。
「沒有『人』。」醫生舒了一口氣說。
「咦,奇怪。」護士也走進來。「──難道是我心理作用?」
小西突然皺起眉頭,快步走向安置台那邊,彎下身去。
「看來你沒有眼花。」
他說著,拾起一樣東西,拿給醫生看。
剛才在地上拾到的是一塊白布。
「之前有人裝成屍體,躺在這裡。」
小西回復精神,麻利地步出走廊,衝上樓梯去。
必須盡快通知其他人,採取戒備。
剛來到樓上時,走廊深處傳來一下尖叫。
小西一瞬間反應不來,動彈不得。
不希望發生的事情一旦發生了,人們都禁不住拒絕相信。
一個人從走廊跑過來。
「救命!甚麼人──」
是一名年輕護士。小西這才回過神來。
「怎麼樣?」
他奔過去。
「有人在那病房裡──我聽到聲音,想去窺望,冷不妨撲過來──」
「明白了。哪個房間?」
「第二間──」
小西衝上去,自然而然地拔出手槍。
總不能在醫院裡開槍的,但最少也能嚇阻一下對方吧。
門被打開了一條縫。小西停下來,然後出其不以的把門拉開,衝進裡面去。
弓身準備攻擊──可是,裡面沒有任何動靜。
小西用左手探索著去亮了燈。白色的病房立時浮現在耀眼的光芒中。
可是──沒有人。
也不是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小西奔向窗旁。
沒有被打開過的跡象。
窸窣,有甚麼在地面上磨擦而過──意識到時才知道糟了。
在床下邊!
小西轉過身去。那女人匍匐在地上,右手往橫一揮,小西立時感到左腳踝處掠過
一下劇痛,隨即站立不穩。
他往窗口靠過去,同時明白左腳被刀割傷了。
憑直覺知道,傷口頗深,而且血流如注。
小西坐倒在地上。
女人站起來──白色睡袍上染有一片片的紅黑色。
「果然是你!」小西大喊。
她是中達依子。
拿著剃刀站在那裡的是中達依子──她是依子,同時又不是依子。
眼眸裡散發著一股瘋狂──就像因發高燒而精神錯亂似的。
她正處於某種夢遊狀態,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現在正幹甚麼。
依子掄起剃刀。
「住手,」小西喊。「快停止!」
痛楚再次襲來,使他神智飄遠。
「住手!」小西不斷重複。
握緊手裡的槍,槍口正對著依子。
「住手!」
依子睜大眼睛,彎身到小西面前──
他扣動扳機。
不知是故意還是偶然,槍口朝向下方。
子彈在依子的右小腿擦過。她「啊」地叫了一聲。
銀色的剃刀掉在地上。
依子按住小腿呻吟,但沒倒下去。
她踉踉蹌蹌地走向門口。警員搶先一步擋在她面前。
「抓住她!」小西怒吼。「別讓她逃!」
小西想站起來,然而左腳的痛楚使他不能如願。
在他倒下去之前,他說:
「不能使用暴力──」
然後就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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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一章:恐怖的記憶】
「──醒來了?」
說話的是古川醫生。
小西眨了好幾下眼──他正躺在醫院的床上。
「糟透了──現在是甚麼時候?」小西問。
「十一點。早上。」
小西輕輕搖一搖頭。
「傷勢,嚴重嗎?」
「因為是割傷的關係,你還是不能勉強走動。」
「不,我是說她。」小西不耐煩地說。
「啊,是嗎──她只是擦傷了而已。」
「那就好。」小西吁一口氣。
古川笑起來。
「你果然與別不同。」古川說:「你先靜養一個星期。」
「荒謬!」
小西猛坐起來,卻不禁皺起眉頭。
「瞧!傷口會裂開的。如果你非要走動不可的話,就請用輪椅。」
「那請你推我過去。」
「厚臉皮。吩咐你的部下推你吧。」
「好。請你幫我叫一個人來。」
「你必須暫時休息才行。」
「那可不行。我得解開所有謎團。」小西看看古川。「她還記得嗎?」
「襲擊你的事?沒有,她完全記不起來。連自己為甚麼受傷也不知道。」
「那就好了。」小西點點頭。「請別告訴她。」
「奇怪,為甚麼……」
「我想她是在某種催眠狀態中才會幹出那些事。但到底是甚麼契機喚醒了
她……」
「那就麻煩了。」
「現在知道是她做的,以後只要監視她就好了。對不起,輪椅──」
「非去不可嗎?」
「當然。」小西已經回復平日的自己。「呃,必須叫人把換洗的衣物帶過來─
─」
說完,他輕嘆一聲。
見到小西,依子驚訝地瞪大了眼。
「你怎麼了?」
「啊,我一時失策──」
小西自行操作輪椅,來到依子的床邊。
「腳受傷了嗎?」
「輕傷罷了。」小西說。
依子的臉色依然蒼白,但整個人已經恢復正常。
「好奇怪啊。」
「甚麼事?」
「我的腳也受傷了。昨晚發生了甚麼事呢?我完全想不起來。」
「是嗎?」小西微笑一下。「那真是有趣。我們可能特別有緣哪!」
依子也展露笑臉。
在心裡,小西實在笑不出來。
這樣子坐在輪椅上,傷口刺刺地痛。還要擔心依子,一且她知道自己殺了人,她
會怎樣呢?每想到此,他的心情便越發沉重。
「對了,可以請你繼續說故事嗎?」小西說。
「嗯──我說到哪裡?」
「說到有人發現了盜用學校公款的水谷的屍體。」
「啊,是──當時我──」依子驀地察覺到。「津田先生呢?」
「他有急事,先回東京去。」
「是嗎……」
「他很快就會回來的了。」
依子輕輕地點一點頭。
水谷死後,依子變得更加忙碌。
本來以為會從總校調來的教師,因時間不能配合而不來了。
依子打電話去跟校長直接商量時,校長卻說:
「現在人手不足,拜託你暫時設法撐下去吧。」
又不會給雙倍的薪金,依子當然生氣。
可是,孩子們每天都要上學,總不能置之不理。
經過妥善安排,把授課時間分為上午和下午,總算勉強應付過去了。
當然,她仍在意命案的進展,但畢竟要先負起身為老師的責任。
一星期很快就過去。
田代刑警的事,多江的事都令她掛心,但她一天只有廿四小時,除了睡覺和吃飯
以外,幾乎都在埋頭苦幹。
終於周末來了──然而下午還要上課,待她可以喘一口氣時,已近黃昏。
在教員室休息時,河村探臉進來。
「老師,沒問題吧?」
「河村先生。」
「大家都在擔心,怕老師支持不了。」
「謝謝。只不過一點小事,不會使我氣餒的。」依子說。
「真了不起。」河村笑了。「如果您當警員的話,現在一定是警部了。」
「說起來──」依子說:「殺死水谷老師的兇手呢?」
「其實,昨天我和縣警那邊談過。」河村說:「正盯著一個疑犯。」
「啊!」
「老師有一次搭公車去市鎮時,不是和一位女孩同車嗎?」
「女孩……」
「是名叫栗原多江的女孩。」
依子好不容易才不讓他發現自己心裡的動搖。
「好像是那個名字。」
「看情形,那女孩是最可疑的了……」
「怎會?」依子忍不住了。「──那種殺人方式,你以為一個女孩子做得到
嗎?」
「話雖如此。」河村聳聳肩。「但也不是沒可能。如果手中握著鋒利無比的刀刃
之類。」
「有甚麼理由?──她有動機嗎?」
「那女孩對學校早已懷恨在心。當然對老師也一樣。」
「也不至於殺人吧……」
「誰也不敢說。」河村搖搖頭。「總之,警方好像已在留意她。」
多江──多江涉嫌殺死水谷!?
依子當然不相信。
多江沒理由做那種事。
可是,從河村的話裡可以猜測,縣警早晚會盤問她。
若是如此,多江就可能被冤枉成為代罪羔羊。
多江知道這件事嗎?
「──老師,明天請好好休息吧。」
河村禮貌地鞠躬離去。
──他來幹甚麼?
為何特地跑來通知她,關於多江受懷疑的事?
依子看看腕錶──還趕得及去多江工作的餐廳嗎?
不能袖手旁觀。
依子匆匆收拾桌面,離開了學校。
在依子身後,一個人影悄悄地遠遠跟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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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二章:危險的呼喚】
依子抵達餐廳時,已經完全入夜了。
「──多江?她今天沒有來。」
聽了依子的話,店主人搖搖頭說。
「休假嗎?」
「不,她連電話也沒打過來。那真是罕有的事,我也好擔心。」
「是嗎?」
依子失望之餘,同時也覺得不安。
在多江身上是不是發生甚麼了?
但河村也沒有提起多江被拘捕的事。
或許多江有甚麼要緊的事不能來。但河村那樣特地跑來通知她,卻使依子耿耿於
懷。
一定有甚麼事發生了。
說是偶然巧合也太牽強了。
依子離開餐廳。現在到哪兒去好呢?如果就這樣回到鎮上──
「對了!」依子喃喃自語。
多江的戀人不是在這個鎮裡嗎?到他那裡去或許可以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但是──怎樣去找他呢?
依子沒有自信可以找到那幢公寓。
但是只能硬著頭皮去幹了!
先去公車站,從那裡出發。
上次一直跟在多江後面走,根本沒有餘裕去認路。
不出所料,依子很快就迷路了。完全分不清東西南北。
她連目的地、公寓的地址和名稱都不知道,想問路也沒辦法。
只能邊走邊留心。她心中祈禱能早點去到她要找的地方……
──幸運女神終於願意向她微笑時,那已經是一小時以後。
依子精疲力盡──只靠雙腳走路並不辛苦,為難的是不曉得何時才能抵達目的
地。
儘管如此──當她無意中走到那裡時,整個人呆住了。
無論如何,感覺上那條路已經走過三次。可是,今天的確是第一次來到這裡……
換句話說,到了!
門上沒有貼上名牌。一定是嫌麻煩吧。
依子站在門前,鎮定呼吸之後,按了門鈴。
──沒人回應。屋裡也沒聲音。
再按兩次門鈴──又等了一下,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那麼他是外出了。說不定就是去見多江。
若是那樣就好……
要在這裡等嗎?
但是,好像有點古怪。
房間的燈亮著。可是,豎起耳朵靜聽,卻沒有人的動靜。
在門口站了十五分鐘,一直沒有回來的跡象。依子遲疑一下,不知如何是好。
難得找到了,她當然捨不得離開。況且燈還亮著,這表示他很快就會回來。
然後──依子嘗試轉動門把。門卻順利打開了。
相當大意啊,她心中想。
居然把門開著,但人卻不在家裡……
好像不太對勁。
「有人在嗎?」她小聲說,進一步窺望裡面。「請問──」
她踏進玄關一步。
「呃……有人在嗎?」
依子喊著,窺望房間裡頭。
當她伸長脖子看到深處時,就發現「那個」。
翻著白眼的男人屍體,脖子上綑著細繩。
依子一時間僵立不動,想著或許隨時間過去,那個會如電視情節般自動消失甚麼
的。
實際上,她甚麼也沒打算,僅僅是站在那裡──過了多久呢?
一小時?一分鐘?她無法確定。
他一定是多江的戀人。可是,他為何遭人殺害?
不,那種事以後再想好了。
現在──必須先想怎麼辦才好。
「鎮定──振作點。」她喃喃自語。
每當遇到意想不到的事情時,依子總是這樣的。
總之,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可是,如果在這裡報警的話,大概免不了要留下來接受盤問。而且必須說明,她
為何跑來這裡。
這就不容易了,決非三言兩語能說得一清二楚的。
對──搞不好使多江的處境更難堪。
只能暫時離開這裡。
一旦下了決定,人就變得輕鬆了。先用手帕擦去自己的手碰過的地方,消除指
紋。
門把上也要清理──也許這便消滅了重要的證據,但是沒辦法。
來到外面,記下公寓的名稱。
周圍沒有一個人影。
依子走開去。
這回能順利地回到公車站。
依子用公共電話報警,說出公寓的名稱。
「那邊的二號室裡有人死了。請你們去看看。」
也不等對方多問一句,就掛線了。
那邊大概會嚇一跳吧。
依子去到公車站,若無其事地等公車……
在回程的公車上,依子把一切再重新想一遍。
那男的為甚麼會被殺?
是因為他知道多江的行蹤?他在這時被殺,實在不能視之為偶然。
恐怕他跟我們那邊發生的事脫不了關連。
水谷被殺,多江又涉嫌殺人。
──不可能的,多江決不會做這樣的事。可是,多江現在人在哪裡?
下了公車,走在昏暗的路上已成習慣。
也不是沒有危機感的,但她有點賭氣地不去理會。
察覺學校那邊亮了燈,依子不禁緊張起來。現在水谷不在了,不可能有人乘夜潛
進學校去。
搞不好──是多江?
依子知道自己有點魯莽,但她卻大踏步地走入校舍裡,完全不打算小心行事。
亮燈的是教員室──依子站在走廊上喊:
「有誰在嗎?」
她是一個小心的人,離開的時候一定把所有燈都關了的。
走進教員室,亮燈的地方是──她的桌子。
「有誰在嗎?」她再說一次。
突然,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用力抓住依子的肩膊。依子禁不住「哇」地大叫一
聲。
「老師,危險啊。」來人是河村。「這個時間,您在這裡做甚麼?」
依子設法裝出平靜的樣子。
「你好……因為我看到燈光。」她指著桌子。「是河村先生亮燈的嗎?」
「不是。我也是剛剛才進來。」
「奇怪。」依子歪歪頭。「那麼,是誰亮著燈的呢?」
「會不會是老師離開時忘了關?」
「怎會──」依子躊躇一下。「也許吧。」
假如多江真的在這裡,她何必讓河村猜到呢?
「要回去了嗎?」河村說。
「嗯。」
「那就一起走。」
總不能拒絕他的好意。
心裡雖然不捨,但還是關了燈,跟河村一起離開學校。
「──您到鎮上去了嗎?」河村問。
他是在明知故問。依子壓抑心中的不悅,扮個鬼臉說:
「有約會。」
「啊,那真叫人羨慕。」河村微笑。「老師必定很受歡迎的。」
「才沒有的事。我一直在失戀。」
「是嗎?──鎮上的人都有所顧忌,不敢追求老師。」
「不會是因為我太嚇人的關係吧?」依子開玩笑的說。
──鎮上的情形有點古怪。
大家都吵吵嚷嚷的。這麼晚了,還有人在四處走動。
而且罕有地步伐急速,像螞蟻般忙碌地跑。
「怎麼?」依子問。「發生了甚麼事嗎?」
「啊,老師沒看過大家騷動的樣子。」
河村完全是答非所問。
「為甚麼?」
「噢,忘了告訴您。」河村笑了笑。「白天──大概是傍晚時分的事。和栗原多
江有關的。」
「她怎麼了?」
「她被捕了。」河村得意洋洋地說。
依子停下來。
「被捕?」她反問。「你找到甚麼證據?」
「總之她就是兇手。」河村妄下斷語。
「可是──她現在在甚麼地方?」
「拘留所。所以大家才這麼沸沸揚揚的。」
「怎麼……」
「好像說角田榮子也是她殺的。」
「甚麼?」
依子倒抽一口涼氣。
「我也不清楚為何會有那種謠言。」河村搖搖頭。
「那麼──鎮上的人為何這般興奮?」
「還不是血氣過盛嗎?」
「大家不可能打算──私刑吧?」
「都是嘴巴說說而已,沒有人真敢動手的。」
光是這一句,已使依子擔心死了。
「有誰陪著?」依子問。
「誰陪誰。」
「陪著栗原多江。」
「她人在拘留所。沒有人會動她的。」河村說。
對──又不是西部電影。
可是,依子卻惶然不安。
這件事不尋常!背後是不是有甚麼在支配著……
依子不能入睡。
當然,她在意多江的事──好不好去看看她?
但她覺得最好先避開嫌疑,別讓河村他們知道自己和多江相識。
多江是以怎樣的心情待在拘留所的呢?──光是想像已叫依子心痛不已。
──察覺情形有異,是半夜三點鐘的事。
外面人聲嘈雜。不時聽見有人大喊大叫,怒聲吆喝。
這時間──依子立刻起床穿好衣服。
鎮上所有人都跑到街上似的。
「──是來個了斷的時候了!」
是誰?這聲音在哪兒聽?
對,是角田。
他用甚麼墊著,高高的站在人群中,對聚集的鎮民演說似的。
「我女兒被殘忍地勒死。」角田的聲音打顫。「那孩子有甚麼不是嗎?為何她可
以若無其事地殺了一個乖孩子?這種傢伙實在不是人!」
轟起一陣贊同的歡呼聲。
依子突然感到不寒而慄。角田興奮的繼續說。
「我們對那夥人太寬容了!我們實在做錯了。他們早該絕滅才對!」
「是啊!」
「但現在還不遲啊!」
回響的聲音此起彼落。
「先是那女孩!」角田嚷著。「在拘留所的女孩。有人說是她殺了我的女兒──
可能是,或許是搞錯了。但是,那已經不重要。」
依子覺得雙腳不住地發抖。
「問題是──」角田說下去。「那女孩曾經是小偷,然後連殺人也幹了。這再清
楚沒有。我們有權利──不,有義務去預防慘劇一再發生!」
湧起掌聲,而且稱得上是狂熱的掌聲。
「走吧!」
「把她從拘留所拖出來!」
「把『山谷』燒掉!」
眾人邊叫嚷邊開始往拘留所走去。
依子呆站著,一時動彈不得。這完全是夢,而且是噩夢。
這種事,現實裡不可能發生的!
可是──無論如何,眼前的光景都不會消失。
腦筋一轉。對──打電話到縣警那邊就行了。
他們會有辦法處理的。
依子衝向電話,拿起話筒──但在撥號之前,一切動作便僵住了。話筒裡完全沒
有聲音。
電話接不通。
大概在鎮民之中也有立場不同的溫和派,其他人為了防止他們通風報信,便索性
切斷電話線。
依子再次覺得這裡很恐怖。
表面看似是一時衝動,但其實是經過徹底考慮,事先準備好的行動!
依子跑出外面──在角田率領下,男人們已經走遠了。
如何是好?要跑上前去擋住他們嗎?那根本是螳臂擋車,徒勞無功的。
「老師。」
傳來一下低低的呼喚聲。
依子難以置信地回過身去。
站在眼前的,乃是不該出現的人──栗原多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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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三章:火焰之中】
「──多江小姐!」依子說。
等了十秒鐘,那句話才被吐出來。
多江的情況相當糟糕。T恤和牛仔褲滿是泥濘,破破爛爛。
臉上也有幾處擦傷。
「怎麼?多江小姐,你怎會在這兒──」
「不曉得。」多江搖頭。「是河村先生放我出來的。」
「河村先生?」
「對。有人起哄說要對我動私刑,他說沒自信可以保護我,所以先放我出來。」
「是嗎?可是──」依子環視周圍。「如果被人看到就麻煩了。我們快走吧!」
「嗯。」
二人專挑暗路,小步往前跑。
「到哪兒去?」依子問。
「山谷。」
「但是──」
「如果發現我已不在拘留所,那些人一定會去襲擊『山谷』的。必須趕快去通知
大家!」
聽她這麼說,依子也無從反對。
「──你怎麼受傷的?」
「被抓時我當然不會輕易就範,所以被揍了。」
「河村先生揍你?」
「不,是其他年輕警員。他們揪住我頭髮,拖著我在地上繞圈子。」
依子說不出話來。胸口因憤怒而憋悶。
「根本就沒有證據!」多江不吐不快似地說。
「可是,為何河村先生斗膽放過你呢?」
「哼。」多江聳聳肩。「他是公務員,也許害怕要揹黑鍋吧。」
原來如此。
公務員往往都是膽小鬼。可是,河村真是因為那一點而釋放多江嗎?依子總覺得
事情還有盲點。
這不像河村的作風──他是個口蜜腹劍,居心叵測的男人。
但多江似乎並不十分在意那件事,只是一個勁地趕向山谷。
假如河村認真地想制止那群暴徒的話,大概還要花點時間。而且絕對不應抱太大
期待,依子想。
河村和角田應該沒有多大的差別。
假如他們知道多江失蹤了,肯定會湧向「山谷」。然後──會發生甚麼事呢?光
是設想就覺得可怕。
──二人走進深山裡。
在微亮的月色中,依子拚了命才能跟在多江後面跑,但這樣反而使她忘掉不安。
在寧靜的山中,只能聽見彼此的腳步聲和呼吸聲。
沿著山路走,二人來到埋葬大澤和子的地方。
「還有一點點路。」多江說。
「慢著。」依子說。
「幹嗎?」
「好像──有聲音。」
「聲音?」
「在甚麼地方──那是甚麼?是心理作用嗎?」
「是──停下來!」
多江豎起耳朵,終於赫然窒息。
「有人在!」
強烈的光線一下子集中在多江和依子身上。依子霎時因刺眼的燈光而站不穩。
模糊之中,依子認出了四周圍繞著的男人的姿影。
「果然如我所料,你終於來到這裡。」
──意想不到,但卻是理所當然的聲音。
「河村先生!」依子說:「原來是你故意──」
「當然,老師。」河村用跟平日無異的語調說:「無論如何,我不能擔當疑犯在
我面前接受私刑的犯錯。但現在她逃走,結果在途中被逮到的話……」
果然是一早便策劃好的──依子渾身哆嗦。
「河村先生,你是警察吧!」
「但也是這個鎮的人啊。」
「維護法律不是你的任務嗎?」
「對『山谷的人』不需要法律。」
河村的表情變得十分冷酷。
「多江小姐根本沒有殺人!」
「那個並不重要。」河村說:「重要的是假如『山谷』的人都不存在,這個世界
就又乾淨又美麗了。」
「怎會這樣……」依子懷疑自己的耳朵。「我不會一言不發的!我要控告你
們!」
「老師──」
「你們打算連我也殺了?試試看吧。我到處都有家人親戚。你想跑遍全日本,把
我們趕盡殺絕嗎?」
恐懼早已消失無蹤。激烈的怒氣在依子整個身體裡面燃燒。
「老師,別誤會。」河村說:「我們並不是殺手集團。我們沒想過要殺老師。」
「那麼,你想怎樣?」
「不久你就會了解的。老師也是我們這邊的人嘛。」
「如果讓我活著回去,你們會後悔的。」
依子瞪著河村。
河村移開視線。
「別理那婆娘!」角田的話飛過來。「大家不要再磨磨蹭蹭了!放走了那夥人,
以後就麻煩了。」
男人們嘩然湧向兩個弱女子。依子立刻被三、四名大漢抓住手腳,拉扯到一旁去
了。
「──喂,快預備!」角田怒吼。
這是噩夢,依子想。
就像從前在電視上看的西部電視劇一樣──繩索被掛在粗壯的樹枝上。它的前端
圈成套索,慢慢地搖晃著──那是世上最可怕的形狀。
已經放棄了,多江沒有再作絲毫反抗。她被男人們帶到樹下,脖子被套在繩圈
裡。
「住手!你們別殺人啊!」依子喊。
多江看著依子──那是不可思議的眼神。
多江微笑著。
「老師,別放在心上。」
語調跟平日一樣。
──一瞬間,沉重的氣氛支配了全場。
「好,動手吧!」
角田用乾啞的聲音說。
繩子立即被拉得直直的。
男人們放開多江。
那一下,多江哈哈大笑起來──那是依子從未聽過的、帶有淒厲味道的笑聲。
不是歇斯底里的笑,而是一種釋放的笑聲。
男人們嚇呆了,連連往後退。
角田在旁喊:「吊死她!」
四、五名大漢一同把跨過樹枝的麻繩拉動。多江的身體立即飛到半空。
依子用盡全身的力量大喊。像是自己被吊起來似的,她被痛苦和衝擊轟倒在地
上。
「原來如此。」小西點點頭。「你有一段可怕的遭遇。」
依子盯著小西,說:
「可是,真正可怕的事,在接下來發生了。」
「你說甚麼?」小西說。
突然,房門被粗暴地打開。
床上的依子膽怯地縮成一團。
小西震驚地回頭。
「警司!」
進來的是小西的上司,縣警的警司。一個紅臉胖子。
「喂,你這是甚麼意思?」警司怒吼著。
「警司,這裡是病房啊。」
「我知道。」警司不愉快地說:「為何不向我報告?你知道抓到兇手的事是誰告
訴我的嗎?真丟臉!」
小西把輪椅轉向上司。
「警司。這裡交給我辦好了。」
「為何不戴上手鐐?即使是病人,也該把她扣在床上才是!」
那句話使依子的臉一下子失血。
「我──幹了甚麼?」
小西焦急地說:
「警司,我們到外面去談──」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你用剃刀殺了兩個人,居然還裝作若無其事!?」
胖子警司冷冷地瞪著依子。
依子睜大雙眸,一直看著小西。
「警部先生……是真的嗎?」
她聲音顫抖。
「別敷衍了。」警司對小西說:「無意識犯罪?簡直是胡說八道!依本子去執法
就好了,你就是對女人太心軟。」
小西嘆了一口氣。
依子用雙手抱住身體,企圖停止身體的顫抖。
「那麼──警部先生的腳──也是我弄傷的?」
小西遲疑著,終於還是放棄了,微微點頭。依子兩手掩臉。
「警司,總之,我們先到外面去吧。」小西重複。
「嗯──她會逃跑嗎?」
「沒問題的。」
警司不情不願地被推到走廊上。小西操作輪椅跟在後面,關上房門。
「你破壞一切。」小西說:「那女子是田代失蹤的唯一線索。那個謎,還差一步
就能破解……」
「到警局去盤問不就好了。」警司皺著眉頭說。
「你懂嗎?她實際上是在無意識之下犯罪的。這些全跟她在那個鎮上遇過的事有
關係。她正努力他按著線頭一一追憶。」
「我所要的乃是兇手。萬一傳媒聽到謠言,事情就難搞了。」
「讓他們等等就好了。」小西冷淡地說:「那個鎮到底發生了甚麼事?能夠提供
線索的就只有她一個。而警司你──」
一下玻璃碎裂聲打斷了他的話──小西一瞬間動彈不得。
發生了甚麼事?在病房裡面!
小西迫不及待地把輪椅調頭,滑進病房去。一瞬間,血從他臉上褪去。
玻璃窗整個碎了。床上也沒有依子的人影。
「喂。」警司說:「怎麼了?」
「一看就知道了吧。」
小西冷冷地說,把輪椅推向打破的窗旁。
在好幾片尖利的玻璃上有血跡。
小西把頭伸出窗外,向街上望去──依子那白色的睡袍,像花瓣一般散開。
小西禁不住閉起眼睛。
醫生衝進來。
「警部先生,病人……」
「嗯。她跳下去了。請你們盡力想辦法!」
「明白了!」
慌裡慌張的行動大概持續了十分鐘左右。
小西來到走廊時,見到古川醫生向他走過去。
「──你們到底對她幹過甚麼?」他憤怒地說。
「這不好說。」小西說:「她怎樣了?」
古川聳聳肩。
「神也救不了頸骨折斷的人吧。更何況她之前已用玻璃割脈。」
小西用力握緊拳頭。
不知何時,警司已消失蹤影。
「──我能坐車嗎?」小西問。「山道上好像會有點搖搖晃晃的。」
「你會好痛。」
「沒問題。」
「甚麼時候要去?」
「馬上。」
「好。」古川點點頭。「繃帶要重新綁過。還有,要打止痛針。」
「拜託你了。」小西說。
熾天使書城
【第廿四章:和平】
「小西警部──」河村急急迎到外面去。「您的腳怎麼了?」
「只是受了一點輕傷。」小西說:「突然過來,對不起。」
「哪裡。你快坐下來。」
拄著枴杖的小西,好不容易才坐到椅子上。
「我叫內子泡茶。」
河村呼喚妻子。
小西眺望市街。
在明亮的下午,這個鄉下小鎮既寧靜又和平。
誰會相信,這裡曾發生過可怕的兇殺案?
而且,大家都「同心協力」地把事情壓下去,若無其事地過日子。
「對了。」河村折回來說:「有一件事情必須向您報告。」
「甚麼事情?」
小西喝了一口茶,看著河村。
「關於小學生遇害那事。」
「角田榮子的命案?」
「是的。」河村點點頭。「昨天晚上,她的父親自殺了。」
「甚麼?」小西不由得反問。「自殺?」
「是。他在遺書裡──像讖悔似的說,是他親手殺了女兒的。」
「角田殺了自己的女兒……」
「他好像為精神方面的病所纏。他是這個鎮上的名仕,大家希望此事不要公開的
好……」
「當然必須報告。」小西說:「──對了,我想見一位女孩子。」
「是這鎮上的人嗎?」
小西點點頭。
「她叫栗原多江。」
「啊,好的。您請稍等一下。我去帶她過來。」
河村匆匆走了出去。
小西有點坐立不安──不對勁。
他說出栗原多江的名字時,河村完全沒有反應。不應該是這樣的吧……
「警部!」
回頭一看,三木刑警向他走過來。
「三木。」
小西鬆了一口氣。
「你的腳怎麼啦?」
「那種小事就別提了。」小西煩躁地說:「咦?津田呢?」
「他──」三木的表情一下子暗下來。「發生意外。」
「意外?」
「我早已提醒他……總之,我阻止過他,叫他不要在夜裡到山谷去,而他不
聽……」
「然後?」
「沒辦法,我只好和他一起去……但途中卻失散了。」三木說:「今早,我再去
找他時──他已掉到懸崖下面。」
小西不知不覺間握緊拐杖。
「死了?」
「是的。」三木點點頭。「還有另外一個發現。」
「是甚麼?」
「那裡非常容易失足的,而且又不易受人注意──我在那裡找到另外一具屍
體。」
小西一直盯著三木。
「田代嗎?」
三木點點頭。
「我想的沒錯。畢竟他還是因為失足掉下去而死。他的隨身物品,我全帶來
了。」
「是嗎……」
小西無法釋懷。
三木曾經是最擔心田代生死的人,而且總認定他是被殺的。為何現在他卻說那是
意外死亡?
「那麼──」
小西話沒說完,河村回來了。
「久候──就是她。」
一名十六、七歲的女孩,有點緊張地站在那裡。
「──我是栗原多江。」女孩鞠躬致意。「請問找我有甚麼事……」
小西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是別人假扮的嗎?是幽靈嗎?
「呃──你認識這裡的小學教師,中達依子嗎?」
「是的。」多江不安地看著小西。「老師發生了甚麼事?」
河村乾咳一聲,說:「要怎麼說好呢?」
多江有點猶豫地看著河村。
「其實……中達老師患有精神病,所以很久以前就沒有上學了。」
「精神病?」
「嗯。中達老師做人非常認真。當另外一名老師因盜用公款潛逃,還割喉自殺之
後。中達老師便獨個兒承擔起整間學校的工作,然後……」
「你是說她瘋了?」
「是的。」多江點點頭。「她是個好老師,鎮上的人商量後,一致決定讓她休養
一陣子。」
「這孩子的姑媽那裡有空房子,便請她住進去,由這孩子照顧她。」
「她的姑媽叫甚麼名字?」小西問。
「大澤和子。」
大澤和子?她不是早已被殺了嗎?
「可是,老師一直沒有康復。」多江說:「她常常說,她不要被殺,她要逃走;
危險正在迫近……然後,她真的失蹤了。」
「不是這孩子的錯。」河村來打圓場。「她總不能廿四小時陪著她。她失蹤以
後,我們也找過她……」
「是嗎?」小西說:「她死了。」
「咦?」多江倒抽一口涼氣,雙手合十。
「差不多可說是自殺。」
「是這樣嗎?」三木喃喃地說。
「對了──」小西看著三木。「『山谷』那邊怎樣?」
「您也曉得『山谷』的事嗎?」河村頗感意外地說:「多江他們曾經在那裡住
過,但因為實在不方便──大家都搬到鎮上來了。」
「搬來這兒?」
「嗯。『山谷』已經變成鬼村莊了。」
小西轉頭去看三木,三木向他點一點頭。
難以置信──難道中達依子的話全是癡人說夢嗎?
在現實裡,這叫多江的女孩仍活著。然後,山谷裡沒有人跡……
「──鎮上最近有甚麼改變?」小西問。
「不曉得……大概只有中達老師的事。」河村思索著說。
「其他呢?」
「──角田榮子的命案,還有水谷老師的事。對這個鎮而言,這些已經是大事
了。」
「──你是多江小姐。」小西說。
「是的。」
「你在餐廳工作的嗎?」
「是的。您也知道?」
「已有戀人了嗎?」
「戀人?」多江瞠目。「我還年輕,沒有固定的戀人。」
「是嗎?」
小西點點頭──這一次竟然是白走一趟嗎?可是,依子所說的一切……
「怎麼說,這裡都可算是個和平的小鎮。」河村說:「不可能發生甚麼大件事
的。」
小西已經不想再逗留了。
「──三木,你要回去了嗎?」
「我想多留一下。明天一定會回去的。」
「好吧。」
「我送你吧。」
「沒關係。你扶我到巡邏車那裡去就好了。」
「是。」
小西讓三木攙扶著走,低聲問:
「──沒甚麼奇怪的地方嗎?」
「嗯。」三木搖搖頭。「結果,我們只是陪中達依子玩了一場妄想遊戲。」
小西坐進巡邏車裡,嘆了一口氣──果然有甚麼不對勁。
他不能相信一切都是依子的幻想──小西想起依子說:「真正可怕的,在接下來
發生了。」那到底是指甚麼事呢?
對。他不能因此退縮……
巡邏車離去後,三木走回來。
多江慢條斯理地坐在椅子上。
跟剛才的態度成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她輕蔑地斜睨著河村。
「演得相當不錯。」多江對河村說:「從今以後,你就用這個調子做事吧。」
河村紅著臉,一言不發地走進裡邊去。
三木和多江到外面去散步。
所有與他們擦身而過的人,都垂下頭來避開他們,假裝沒看到甚麼似的。
「──你想他會接受嗎?」多江問。
「不太可能。」三木搖搖頭。「那個人相當固執的。」
「可是,他也拿不到甚麼證據。」多江說:「何況她已經死了。」
三木停下來,慢慢環顧市街。
「好沒活力的小鎮。」
「入夜以後,大家就會出來的了。」多江說:「──哎。」
「甚麼?」
「她在死前,一定沒有把故事說到最後。」
「也好。從小西困惑的表情也猜到。」
多江的眼睛望向遠方。
「她真不幸……」
「你說中達依子?」
「嗯。她是由衷地關心我的。」
「──也許吧。可惜她到最後還是拒絕加入我們這邊,不是嗎?」
「這才偉大。鎮上所有人一下子全都變成言從計聽,只有老師貫徹始終,堅持立
場。」
「可是,她也殺過人。」
「不能怪她──她實在太恐懼了。」
「她怎會去幹那些事的?」
「一到晚上,她便會想起我們的暗示。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行動……」
「是嗎?──我還以為是『山谷』的甚麼人做的。」三木點點頭。
「我早已吩咐河村監視她,也曾經接送過她一次,只是被她逃回去醫院去。」
「對她來說,實在不幸。」
「對。」
多江垂下頭。
二人來到可以望見學校的地點。
黃昏已至,校舍看起來像個大大的剪影。
「──好長啊。」多江說。
「你說在山谷裡的日子?」
「嗯。大家都在那裡等著滅亡……人類都是渾蛋。只為了少少誤會就要把我們趕
盡殺絕……人類根本不可能勝過我們。」
「是他們先挑釁的。」
「對。角田自己殺了女兒,卻嫁禍給我們,真是大錯特錯。」
「現在,整個鎮都是我們的了。」
「嗯。」
多江的笑容在西沉的夕陽裡綻放,在她的嘴角處,可以看到一隻小小的尖尖的牙
齒。
「──河村怎麼辦?」三木問。
「叫他去死。他實在太危險了。」多江說。
「還是不要馬上動手的好。」
「當然──就像叫角田寫下殺女的遺書一樣,叫河村承擔起殺死水谷的責任
吧。」
「不錯的主意。」三木點頭。
夜幕降臨,黑暗張開大大的翅膀包圍了整個市鎮。
多江挽著三木的手臂。
「來,我們的時間到了。」
二人回到鎮上去。
寧靜、和平的小鎮──即使被黑暗所支配,畢竟還是屬於太平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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