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沒想到，天降橫財的事真會發生，而且還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對武井來說，這件事就是一個大膽行動的結果。話雖如此，其實他也沒做甚麼，
只不過是在擦肩而過的時候，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而已。

　　在武井注視她的同時，她也看見了武井。

　　兩個互不相識的人目光相遇，也算不上甚麼稀奇事，通常，人們很快便會把目光
移開。

　　但是，武井那天卻沒有移開目光。他一邊走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年輕女人，就
連踩進了水窪，鞋裡灌了水也沒把目光移開。

　　他的勇氣讓那女人多少有一些不知所措。不過，她還是禮貌地微笑著向他點頭致
意。

　　「我走了。」武井在玄關叫了一聲。

　　「老公，」妻子純子滿腹狐疑他送他出門：「最近你怎麼出門這麼早？」

　　「早嗎？不過是早了十分鐘左右吧！」

　　武井穿好鞋，把圍巾塞進大衣領子裡。

　　「我也做過七年ＯＬ，我可知道對打工仔來說，早十分鐘出門也不容易啊。」純
子說。

　　「我已經四十八歲了，我只想早點起床，辛苦一點，趁電車沒那麼擠時去上
班。」

　　武井邊說著「那我走了」，邊打開了玄關的門：「在家要小心呀。」

　　純子在身後答了一句：「好了，我會鎖門的。」

　　看著呼出來的白色的氣被風吹成一個漩渦飄走，武井再次感覺到，自己住的地方
離市區實在太遠了。

　　純子目送丈夫像一個蒸氣火車頭般吐著白氣，縮著肩膀走遠。腳下一股寒氣逼
來，純子急忙關上門。

　　「爸爸已經走了嗎？」

　　女兒美里裹著厚厚的棉襖，穿著羊毛襪來到飯桌前。十七歲的女孩雖然愛美，終
究還是敵不過寒冷。

　　「我幫你把味噌湯熱熱吧。」

　　「我要滾燙的。」

　　女兒喜歡吃白飯和喝味噌湯，父親則喜歡吃麵包和喝咖啡，這兩父女的愛好真是
少見。

　　「爸爸最近走得早了。以前總是和我比賽，看誰能在床上賴到最後。」

　　「是啊，我也覺得有點奇怪，美里你也這麼想嗎？」

　　「不過是早了十分鐘，十分鐘他也沒辦法偷情啊。」

　　「我沒說他偷情。」純子反駁著，心裡卻噗通了一下，女兒真敏感。

　　不過說的也是，十分鐘的確沒辦法偷情。

　　純子問女兒：「你吃不吃荷包蛋？」說著伸手打開雪櫃。

　　雖未至於偷情，但武井最近早上提早出門，卻的確是因為一個女人。

　　在前往車站的路上，而且是在距車站約一百米的地方，武井總會遇到她。武井出
門很準時，對方肯定也不遜於武井，否則也不會幾乎每天都在誤差只有二、三十米的
地方相遇。

　　話雖如此，武井卻既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

　　僅僅是在擦肩而過的時候目光相遇，淺淺一笑，點點頭算打個招呼而已。

　　可是，今天她沒有來。武井故意放慢了腳步，但車站已近在眼前了。

　　武井心裡有點失望。不過那是當然的，偶爾她也會休息，也會感冒吧。

　　所以，武井並沒有十分擔心。

　　他看了看錶，確認自己沒有搞錯間。唉，沒辦法，但願明天能見到她吧。

　　北風中，武井縮了縮脖子，加快腳步往車站閘口走去。

　　她居然在那裡！但是她沒有走過來，她在閘口外一動不動地站著，好像在等誰。

　　武井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至少她不是生病了。

　　武井拿出月票，排在準備入閘的人龍中。

　　她似乎沒有了平時的神采奕奕，而是一副滿懷心事的樣子。她沒看見武井嗎？

　　武井離閘口只有兩三米了，她終於抬起頭來盯住他，顯然不是剛剛才注意到武井
的。

　　她早就看見他了。

　　武井向她輕輕點頭，他覺得她也會像平常一樣點點頭。

　　但今天卻不同，不知甚麼地方有些不一樣了。

　　她筆直地朝武井走來，還突然一把抓住武井的手臂，令武井大吃一驚。

　　他從沒把她當成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因此，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手臂被她抓住
的那種感覺。

　　「來一下。」她說。

　　這是武井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與他在夢中和她搭訕時那個想像中的聲音相比，
真實的聲音有點低沉，還有點沙啞。

　　武井被拉出了人龍。電車還差三分鐘就要進站了。

　　「請給我一點時間。」那女人說：「今天一整天，不，一個上午也行，一個小時
也行，請給我一些時間。」

　　她那雙盯著武井的眼睛十分認真，或者不如說更像是走投無路。

　　我要上班，為了一個陌生的、不知道住在哪兒、也不知道幹甚麼的女人遲到，這
怎麼行？對武井來說這簡直不可思議。

　　「求求你。」那女人說。

　　她的手在顫抖，令他無法拒絕。雖不認識，但我們畢竟每天早上都會見面，我不
能不管她。

　　「求求你。」她重覆。

　　「好吧。」武井點點頭：「去哪裡？」

　　女人拉起武井的手，一聲不響地朝外走。

　　與源源不絕湧入車站的人逆流而行，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在這些人中，
說不定還有認識武井的鄰居，但是，武井已沒有辦法制止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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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武井呆呆地坐著。

　　他面前的座位已空無一人，但武井卻仍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無能為力啊！雖然這種無力感在武井四十八年的人生中已有無數次體驗，但像今
天這樣，既心痛卻又無可奈何的感覺，倒還是第一次。很明顯，自己甚麼事也做不
了，甚麼忙也幫不上。

　　武井下意識地端起咖啡杯，才發現杯子早就空了。

　　一個陌生男人驀然坐到了他的對面，問：「再來一杯怎麼樣？」

　　「呀……」

　　未等回答，那男人就逕自招來女侍應：「再來兩杯咖啡。」

　　這個男人還很年輕，肯定還不到三十歲吧。他看上去神采飛揚，熱情爽朗，外套
和領帶也很有品味。

　　那人說：「請恕我如此唐突。我叫田倉良介。」

　　武井輕輕地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請別見怪，我剛才在旁邊聽到了你們的談話。」

　　「你偷聽嗎？」武井有點生氣：「唉，不過也不奇怪，就算不想聽也會聽到。」

　　「那女人陷入了絕望，但你卻無能為力，看起來你正為此煩惱。我說得對嗎？」

　　「差不多吧。」武井答道。

　　咖啡端來了。「啊，謝謝。」

　　武井往咖啡中放了很多糖，他說：「反正放多少糖價錢部一樣，就算是小小的浪
費吧。」

　　「我明白。」叫田倉的男人微笑著說：「幸福是用金錢買不到的，但是……」

　　「用金錢買不到，但會隨金錢而喪失的東西卻多不勝數，在這種情況下，金錢也
應該能買到幸福吧。」

　　「是啊，我想說的也正是這個。」

　　「你想說甚麼？」

　　「如果現在有一億圓，你會怎麼用？」

　　武井楞住了：「你是把我當傻瓜嗎？」

　　「怎麼會呢！我是在認真問你，如果得到了一億圓，你會怎麼用？」

　　「這個，有很多用處吧，當然，我也想幫助百合。」

　　「百合是剛才那女人嗎？」

　　「是呀，她叫八田百合，父親盜用了公司的公款，很有可能被控告。」

　　「原來是這樣。」

　　「一億圓呀！但是不可能的事想也是枉然的。」

　　「我給你。」田倉說。

　　「給我甚麼？」

　　「一億圓。你拿這一億圓，給八田百合用也行，去蓋房子也行，都隨便你。我只
要求你做到一點，就是把用途老老實實地向我報告。」

　　武井張口結舌甚看著田倉說：「你腦筋不正常吧！」

　　「你懷疑我是理所當然的。這樣吧，明天下午三點，請你來這個地方，我會把一
億圓的現金交給你。」

　　田倉把一張地圖的影印本放在桌上，然後一口喝光自己的咖啡，行了一個禮說：
「我明天等你。」就快步走出了咖啡店。

　　武井對著那張地圖發了半天呆，才把它拿起來，自言自語地嘟噥了一句：「莫名
其妙。」

　　「你可真是多惹善感得不可救藥啊。」白髮紳士說。

　　「不可以嗎？」田倉良介似乎有些意外。「先生，你不是說，我可以自由選擇把
一億圓交給誰嗎？」

　　「我知道，我還沒有老到連自己說過的話都忘掉。」宮島勉笑著說。

　　「有甚麼不好嗎？」

　　「也沒甚麼不好。」

　　這是一個寬敞的客廳，壁爐中乾燥的木柴熊熊燃燒，一絲絲木柴的味道四處彌
漫。

　　「但是……那個叫百合的女人，八田百合，她說的是不是真話呢？也許到最後，
會以那個叫武井的純情中年漢子受到傷害而告終吧。」

　　田倉臉上浮起諷刺的笑容。

　　「你擔心那個叫武井的男人的善意被利用嗎？先生才是多愁善感呢！」宮島有些
不快：「像你這樣的年紀，不會明白人生的苦澀。」

　　「不明白有甚麼關係！我才三十一歲，而且我是獨身。啊，抱歉，先生不也是獨
身嗎？」

　　「你這傢伙真討厭。」宮島略顯尷尬：「總之這個男人不錯，讓我們看看他會怎
麼做吧。」

　　「好吧。」田倉好像鬆了一口氣：「我已經了解過他的情況了。」

　　「甚麼，那就是說，你今天不是偶然碰到他們的？真狡猾呀。」

　　「能讓先生感興趣的人不是那麼容易找到的，我可不想再碰上像上次那樣的傢
伙。」

　　「是我們給了他一億圓，他卻把錢全都存進銀行，做了個認真的公務員那個人
嗎？」

　　「對，他讓我們再次記住，人不可貌相。」

　　「那麼，」宮島用火鉗扒了扒壁爐裡的灰，細細的白灰隨即輕輕飄起。「那個叫
八田百合的女人靠得住嗎？」

　　「當然。」作為宮島勉的秘書，田倉良介在記憶人名和相貌方面的能力，可以和
電腦相媲美。

　　從年齡上看，宮島勉和田倉就像一對父子，他們的邂逅也充滿離奇色彩，就像是
命中注定似的。

　　宮島是個大富翁，富有到想要甚麼就能得到甚麼，唯一缺少的就是家庭。他已經
快要七十歲了，巨額財產卻不知如何處置。他說，如果要把這麼多錢留給國家，還不
如把它全都沉到海底。

　　在一個極偶然的機會下，宮島遇上了田倉。

　　他們一見如故。

　　於是田倉想出了這個主意：既然如此，那就選一個人送一億圓給他。

　　宮島是俄國著名小說家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忠實讀者，他對田倉的主意很感興趣：
得到一億圓的人會怎樣改變？當人和錢相遇後會產生甚麼樣的反應？就好像在觀看試
管中的化學反應，宮島對此興趣盎然。

　　就這樣，從此田倉就在做秘書工作的空餘時間，負責去找適合的人物，這成了他
的一個重大任務。

　　「首先是八田百合的父親。」田倉淺坐在沙發上，身子向前探出說。

　　他沒有看任何的筆記。憑著田倉的記憶力，根本沒必要看筆記。

　　「八田說她父親盜用了公司的錢，這是事實。」田倉說。

　　八田百合抬起了頭。

　　「你考慮好了嗎？」坐在她對面的男人問。

　　在大桌子對面的這個男人，手中掌握著百合父親的命運。

　　百合回答：「是的。」

　　「那麼？」

　　百合並不是想好了答案才來這裡的。只是因為對方問，所以她必須做決定。

　　百合十分明白，不可以再拖著不回答了。

　　她剛要開口說話，門被推開了，一位秘書探頭說：

　　「社長，到出門的時間了。」

　　「不要進來！」

　　水木的聲音嚴厲而暴躁：「說過多少次，不要不敲門就進來，還要我說多少次才
會記住！」

　　秘書嚇得臉都變青了：「對不起！」

　　「我不出去之前，誰也不可以進來！」

　　「是！」百合的背後響起一陣關門聲。

　　水木轉向百合：「你父親絕對沒有做那種事，他是很懂分寸的人。」

　　「謝謝。」

　　隨即，百合又小心翼翼地問：「不過那麼大一筆錢不見了，能夠私下解決嗎？」

　　「可以。」水木的回答毫不猶豫：「相信我。不過，不把你父親的罪行公開，條
件是要你做我的情婦。我這樣的人叫你相信我，似乎有點諷刺吧。」

　　「不──我知道社長是一片好心。」

　　「是嗎？」

　　「不過，這件事太太並不知道吧？我不想在社長和夫人之間……」

　　「那女人怎麼肯放棄社長夫人的身份呢！」水木的聲音裡有點苦澀：「總之，說
定了。我認識你父親已經很久了，就按普通辭職來處理，讓他辭職吧。」望著面前的
這個男人，百合想：如果他只是一個肥胖的、只想佔有我身體的男人，那該多輕鬆
啊。

　　但是，水木是真的喜歡百合。所以他對自己乘人之危把百合弄到手的做法，有一
點內疚。

　　「你父親再過一年就該退休了，他為甚麼要那麼做呢？」水木搖了搖頭。

　　百合說：「我明白了。」

　　水木有點不知所措：「甚麼？」

　　「父親的事就拜託你了。」百合行了個禮。

　　水木居然滿臉緋紅。六十二歲的白髮老人，此時看上去竟然像個年輕人。

　　「真的可以嗎？」

　　「是的。只是──請你等我三天。」

　　「明白了。當然是先要把你父親的事情處理好，而且那樣你也可以更放心。」

　　水木有些興奮：「這樣吧，周末我去打高爾夫球，會住宿，我和你在那邊會合，
怎麼樣？」

　　百合說：「可以──那就拜託了。」

　　「太好了，我會珍惜你的，真的。」

　　雖然他的話是出自真心，卻仍然令百合感到難過。

　　「我可以回去工作了嗎？」

　　「啊，去吧。」

　　百合站起來行了一個禮，走出社長室前又提醒了一句：

　　「你再不走就會遲到了。」

　　「是嗎！我差點忘記了啊。」

　　水木微笑著，顯然心情愉快。百合也笑了，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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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百合剛坐下，鄰座的同事就向她說：「百合，你的電話，五線。」

　　道過謝後，百合拿起電話，壓低聲音問：「喂，哪一位？」

　　電話中傳來的聲音顯得很緊張：「我在這棟大廈的一樓，請下來一下吧，拜託
了。」

　　百合沉默了片刻沒有回答。

　　「──百合，喂喂？」

　　「我正在上班，而且……」

　　「如果你不下來，那我就上去。」

　　一股深深的疲憊感湧上來，她嘆了一口氣。

　　「好吧，我馬上下去。」

　　為甚麼不明白呢，為甚麼……

　　「我到樓下去一下……」

　　百合沒有向鄰座解釋。反正即使甚麼也不向她說，她也會豎著耳朵聽，甚麼都聽
到了。

　　百合走出一樓電梯，就看見了他。在大廈正門的陽光中，他正焦慮不安地打著
轉。

　　看見百合，他立刻停下了腳步。

　　「──對不起，我知道你在工作……」

　　「既然知道，你就不該這樣強迫我下來！」

　　百合板起了面孔：「你也是成年人了，你也有工作。你不明白嗎？像這樣上班時
偷跑出來，周圍的人會怎麼想？」

　　川口緊閉著嘴一聲不響──百合察覺到自己太嚴厲了，於是催促他：「到地下喫
茶店去吧！只給你十五分鐘。」

　　於是，百合帶著高大的川口走進喫茶店，找了張最角落的桌子坐下。

　　百合叫了兩杯紅茶，然後說：「我們的事情不是已經說清楚了嗎？」

　　「但是我不能接受！又不是你做了甚麼事。」

　　「你還是不明白。父親和我是同一間公司的，而父親在金錢上出了一些問題──
你以為在這種時候，我還可以去想結婚的事情嗎？」

　　川口紀一今年二十九歲，比百合大一歲。但是，因為在家裡很受寵，所以好像很
喜歡和百合這樣性格比較倔強的女性交往。

　　川口人倒是不錯，所以百合曾考慮過和川口結婚，即使是現在她也喜歡川口。但
是一旦固執起來，有教養的少爺就變成了一個只懂撒嬌的少爺，而且他一直認為，自
己是想要甚麼都可以弄到手的。

　　川口考慮了一下：「我也想過了，你父親那筆必須要還的錢能不能由我家來償
還？」

　　「你母親不可能會答應。」

　　「那麼，我自己也有幾百萬的存款，還可以向公司借一些──可以讓你父親一點
一點還那筆錢。」

　　百合有點無奈：「川口，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父親那筆錢的數額，不是你可以
幫他還得了的呀。」

　　紅茶來了，川口碰都沒碰杯子，一再追問：「他到底盜用了多少？」

　　「小聲點，我們公司的人常常來這間店的。」

　　「對不起。」

　　「一億圓。」

　　川口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說多少？」

　　「一億圓──你能幫忙還嗎？」

　　川口臉色發青，連動也動不了。然後，唰的一下站起來走掉了。

　　百合低下頭，強忍著淚。

　　她實在討厭自己這樣欺負川口。

　　卡噠一聲，響起椅子的聲音──

　　百合以為是川口回來了，抬起頭，她卻吃了一驚。

　　「武井！」

　　「你好。」武井跟她打招呼。

　　武井兩隻手各提著一個看上去很重的袋子。

　　他把袋子輕輕放在地板上：「剛好看到你們兩個下來，我就跟著來了。

　　武井微笑著問：「剛才那位，是男朋友吧？」

　　「嗯，我故意說得特別嚴重把他趕走。不過這樣也好，他會對我死了心。」

　　看見武井，百合心裡竟有一些輕鬆。

　　「是因為擔心我而來的嗎？」

　　「當然。那樣子就分了手，畢竟……啊，你現在正在上班吧，我盡快說完要說的
話。昨天──」

　　「我剛才已經回答社長了。」

　　「你怎麼回答他的？」

　　「我還能怎麼回答呢，當然是同意了，總不能讓父親坐監。」

　　「你不可以那樣！」

　　「謝謝──武井先生，你真的是像父親一樣關心我。我很高興。謝謝。」百合低
下頭。

　　「去拒絕他。」

　　「不過！他會叫我們還錢的呀。」

　　武井把兩個紙袋拿到百合的跟前說：「用這個還吧。」

　　「──這是甚麼？」

　　「你看看。」

　　武井擦了一下汗。

　　百合掀開紙袋口看了一眼，頓時目瞪口呆，她抬起頭慢慢盯著武井。

　　「一億圓，剛剛好。」

　　「武井先生──」

　　「等等。要跟你說明白這筆錢的來源很不容易，因為連我自己都很難相信。不
過，這的確是某個人給的。」

　　「給你一億圓？」

　　「是啊，而且說可以隨便用，真的。」

　　百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我要回去上班了。」

　　「你，這些錢──」

　　「現在──我搞不清楚。對不起！」

　　百合轉身走出去。

　　武井嘆了口氣。的確，叫她相信他的話幾乎是不可能的。

　　就連武井自己，在那個叫田倉的男人把一億圓的紙幣放在眼前給他看之前，不，
就算是看了之後，也難以置信。

　　那個男人到底是甚麼人？做這件事有甚麼目的？武井實在猜不出來。

　　總之，武井在沒想清楚之前，就一股腦地把這些錢提到了百合面前。

　　是的，在還來不及猶豫或煩惱之前，在還沒有把這筆錢當成自己的錢之前。

　　但是，應該多花些時間跟百合講清楚，像現在這樣，只會令她吃驚。

　　不管怎麼樣，武井先要把手提袋拉回自己腳下。

　　這時，女侍應走過來問：「你決定要甚麼了嗎？」

　　這聲音把武井嚇了一跳：「啊，啊，要咖啡吧。」

　　「普通咖啡嗎？」

　　「嗯──啊，那麼……就普通咖啡吧。」

　　有那麼一瞬間，武井想要一杯現磨咖啡豆的咖啡，不過又有點捨不得。

　　──可是，一億圓呢！

　　喝一杯咖啡的話，要找的零錢太多了，武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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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回來了。」

　　百合走進玄關叫了一聲：「爸爸？」

　　房間很暗。

　　「是出門到哪裡去了嗎？」

　　房間裡很冷，呼出的氣都是白色的。

　　百合打開燈，又急忙打開暖氣──這麼冷，就算開了暖氣，也不會馬上暖和起
來。

　　父親八田繁也已停職了。儘管公司也不喜歡醜聞傳出去，但畢竟，犯罪就是犯
罪，如果公司報警，八田就會被捕。

　　百合把買來的東西放進雪櫃裡──父親是不是出去買煙了？

　　這是她和父親住的公寓。

　　母親是在百合六歲時去世的。還不到十歲，百合就承擔了全部家務事。此後的二
十多年中，父女兩人一直相依為命。

　　父親在公司是個資深文員，很受重用，雖然並不怎麼出人頭地，但是工作還是很
愉快的。就是這樣的父親，再過一年就要退休，竟然會盜用了一億圓。百合不能理解
──父親沒有任何改變，連一點異常也沒有。

　　而且最不可思議的是，他把這一億圓用來幹甚麼了？他對此一直閉口不提。

　　百合走進房裡準備換衣服。

　　在武井給她看了那一大堆現鈔之後，百合好像突然明白了父親用一億圓去幹了甚
麼。

　　不，她不是說父親有情婦。像武井那樣穩重、冷靜、有常識的人，都會把那麼多
的錢給一個陌生的女人──和武井說話是在父親的事被發覺以後──為女人拿出那麼
多錢，這件事本身令人震驚。

　　不管那些錢是怎麼來的，反正肯定不是武井自己的。

　　莫非，武井也把公司的錢──

　　「不可能吧。」百合不禁自言自語。

　　自己和武井非但不是情人，就連朋友也談不上，幾乎可以說甚麼關係也沒有，沒
有任何心中有愧的事。

　　不，不是這樣。其實，那天在車站閘口前第一次和武井說話時，百合曾經想過，
不管和他發生甚麼事都無所謂。

　　因為，當時只覺得好像天都要塌下來了，非常需要一個可以安心的場所，那時
候，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這個每天和自己點頭打招呼的怪人。

　　和武井的談話令百合感到安慰，也讓她冷靜了下來。然後，他們詳細地談了很
久，不過也只是談話──真的只是談話。

　　武井很同情百合，也為她擔心，但是，他當時也只是說：「我幫不了你甚麼。」

　　當然，百合也沒有要求武井做甚麼。只是，聽到社長水木提出的那個要求，就連
穩重沉著的武井也臉色發青了。

　　分手時，百合曾說，以後不會再見了。就是因為這樣，令武井想不開了嗎？即使
如此，在一天的時間裡，有可能準備一億圓這麼多錢嗎？

　　換完衣服，百合想去廚房。可是她突然想起，玄關裡擺著父親的拖鞋！

　　那麼……

　　百合急忙打開浴室的門。

　　她看見，父親倒在毛巾上，就像一幅畫，電影中的一幕。

　　父親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傷口，殷紅的血正從傷口中靜靜地流向排水口。

　　八田睜開眼睛。百合正在打瞌睡──已經是早晨了吧，她一夜沒睡，現在當然會
迷迷糊糊。

　　「百合……」

　　雖然父親的聲音很小，百合還是立即驚醒了。

　　她也小聲地叫：「父親！」

　　「這裡是……」

　　「醫院啊──你幹了甚麼！」

　　百合用手指輕輕碰了一下綁著繃帶的父親的左手腕問：「痛嗎？」

　　「我糊糊塗塗的，甚麼也不知道。」八田盯著女兒：「是我自己幹的嗎？」

　　「真拿你沒辦法，你不記得嗎？」

　　「模模糊糊的，好像是發了一場夢。」

　　「你倒滿不在乎！」

　　百合說：「──小心吵醒別的病人，小聲一點吧。」

　　「嗯，發生了很多事，真抱歉。」八田的舌頭有點不靈活。

　　「已經沒事了，別擔心。」

　　百合把手放在父親額頭上。

　　「你說，沒事了？」

　　「社長說不會報警。」

　　「真的？」

　　「是，而且他會按普通的辭職來處理你。」

　　「但是，」八田皺著眉頭：「那些錢怎麼辦？」

　　「那些錢我會還。」

　　「你還？一百年也還不清啊……」

　　「慢慢還吧。社長人真不錯，很為我們考慮。」百合勸慰父親：「明白了吧？那
就好好睡一覺吧！」

　　「呀……對不起。」

　　「我最近很忙，不能每天來。還有，周末我們的部門要去旅行，我是幹事，所以
必須去。」

　　「啊啊。我已經不要緊了。」

　　「那我先走了──你要好好吃飯，好嗎？」

　　百合握了握父親的手，然後站起來，靜悄悄地走出了黑暗的病房。

　　她甚至不忍埋怨父親，雖然他幹了這麼多不應該幹的事。

　　外面的天空已經露出魚肚白色，天就要亮了。黎明前的天氣寒冷無比，冷空氣似
乎滲透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百合走在寒風中。她慢慢細想：發生的這一切，就好像一部古裝劇。

　　父親借了錢，把可憐的女兒當作祇押賣給可惡的地方官。

　　這樣的角色也不錯，是吧？百合自言自語。

　　回到公寓時，天已經亮了。

　　剛才因為叫救護車鬧得翻天覆地，此刻，她實在不想被鄰居看見。她看了看信
箱，迅速取出一封信，就逃一樣地跑進了電梯。

　　不過是廣告信吧。

　　一邊想著一邊進了房間，把那封信隨手扔在桌子上──

　　突然，她的眼睛停在「親啟」兩個字上。翻過來看，是寄給八田繁也的。沒有寄
信人的名字──這是哪裡來的信呢？

　　百合知道，應該原封不動地把信交給父親。但是，說不定這封信裡有盜用那一億
圓的線索──也可能因此會弄清楚父親到底做了甚麼和為甚麼要那樣做。沒有寄信人
的名字，這多少有一點微妙。

　　在寒冷的房間中，百合手上拿著那封信，呆坐了一會。

　　「又找錯人了嗎？」

　　宮島語氣中的諷刺是不加掩飾的：「你看人的眼光還是不行。」

　　田倉很沒趣地說：「隨便你怎樣說吧！但是，那個武井起初的確是打算過把一億
圓交給八田百合的呀。」

　　宮島坐在沙發上，舒舒服服地伸展著兩腳。

　　「那女人也嚇了一跳吧！」

　　「是呀。不過──武井後來竟然完全改變了主意。這傢伙真無聊……」

　　「他不是個住家男人嗎？這也是很自然的事。」

　　宮島問：「那麼，他打算怎樣使用這一億圓？」

　　武井的打算其實也沒甚麼特別的：他們家的樓還差一千萬才供完，所以想先把供
樓的貸款還清，然後要在家裡裝修一個隔音的房間，放一座大型鋼琴。

　　「哦，是這樣。」

　　「聽說他的女兒在學鋼琴。他們在談論這筆錢的時候，都顯得很幸福啊。」

　　「是嗎？」

　　「另外，他們的車子已經很破了，本來買的就是二手車，所以打算再換一輛。還
要給太太做和服。剩下的錢就存起來，留待養老用。」

　　「嗯，他們的想法很正經。」

　　「但是……武井的事先放下不說，我倒是擔心百合的父親，他把一億圓拿去幹了
甚麼呢？而且他還割腕自殺……」

　　「這倒很少見呀。」宮島說。

　　「八田嗎？甚麼很少見？」

　　「割手腕。」

　　「那麼……」

　　「男人很少會割腕自殺的。通常都會上吊，跳軌，或是從甚麼地方跳下去。」

　　「也是啊……但是他真的割了。」

　　「我知道，不過他並不是真的想死吧。」

　　田倉有點同意宮島的分析：「也許是吧，他只是想表達自己對不起女兒的那種心
情……」

　　「不對。」宮島搖搖頭：「可能不是你想像中那麼簡單。」

　　田倉反問：「那麼你說，他到底想做甚麼？」

　　「很快你就會明白了。」宮島回答：「你要繼續觀察那個女人和武井。」

　　壁爐中的火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火焰升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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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走了。」武井來到玄關。

　　女兒美里特意送出來說：「你走啦，爸爸！」隨即又追問：「爸爸，這個星期
天，我們去買大型鋼琴，好嗎？」

　　「啊，但是房間還沒做好隔音設備，等做好了再買不行嗎？」

　　「我想快點決定！」

　　「明白了，明白了，隨便你吧。」

　　武井笑著走了。

　　妻子純子也走過來說：「路上小心啊。」

　　「──媽媽，你很擔心？」

　　「那當然啦，突然有了那麼多錢……最好不要有甚麼壞事吧。」

　　話雖如此，純子卻又在想，除了和服，是不是還應該買個手袋，還有鞋……

　　最近武井覺得去車站的路太短了。如果說是因為有了錢，那實在很難為情，不
過，有了錢，人的心情的確是完全不同了。

　　就連在寒風中老早出門上班這件事，心情居然也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以前是不得
不去，現在則是隨時都可以不去，所以，現在還去上班，不如說是一種示威的心情。

　　妻子和女兒當然歡喜若狂，這也令武井感到幸福──雖然令她們相信得到這一億
圓的說明過程十分困難。

　　太好了──總之這一切都太好了！

　　武井加快了腳步。突然，他發現百合就站在以前每次擦肩而過的地方。武井停下
來，而百合則照直朝他走來。

　　武井一言不發地看著百合。

　　在百合的眼睛裡，燃燒著一種以前所沒有的光芒。

　　「請把錢給我。」百合說。

　　「你──」

　　「你說過會給我的吧，你說過叫我用那一億圓吧。」

　　「這……」

　　「請給我，那我就可以不用做社長的情人了。請把它給我。」

　　那是一種挑戰的語氣。

　　武井退縮了：「雖然我是說過，但你那時候不是不肯接受嗎？」

　　「當時是因為太突然，太吃驚了呀，那種反應也很正常吧。不過，不管你是怎樣
湊齊了那筆錢，那都是為我而湊的，我若是拒絕就似乎不太好。」

　　百合抓住武井的手臂：「在馬路中間說不清楚，我們找個地方談，好嗎？」

　　她的眼神裡放射出一種明顯的誘惑的光芒。

　　武井感到背後透出一陣寒氣──百合變了。不，也許是自己變了呢？

　　「快走！」

　　像上次一樣，百合拉著武井的手轉身就走，武井連拒絕的餘地也沒有……

　　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武井擁抱著百合。在小小的酒店一室，在遮著白天光線的房間裡，他們相擁而
臥。

　　「──你在想甚麼？」百合問。

　　「啊……很多事呢。」

　　百合發現武井不看著她。

　　「你在想怎麼樣把我甩掉吧？」

　　「百合──」

　　「你給了錢再那樣叫我吧！」百合說：「怎麼樣？把一億圓給我嗎？還是從來沒
有想過給我錢？」

　　「不，當時是認真的！真的想過全都給你。但是……後來向家裡說了這件事，老
婆和女兒開始想買這買那的，開心得不得了。現在再告訴她們沒有錢，怎麼說得出
口？你明白嗎？」

　　百合爬起來，赤裸的身體閃著白光。

　　「那你為甚麼要跟我上床呢？」

　　「這……」

　　「我是不要錢的吧。不用給錢也可以跟我上床，你是這樣想的嗎？」

　　「對不起，我──」

　　「每個男人都是這樣！」

　　百合從床上跳起來，迅速他穿上衣服。

　　「百合──錢的事，雖然給不了你一億圓，可是少一點……幾百萬、一千萬左右
總可以吧，我會想想辦法。」

　　「你怎麼跟太太說？因為一個偶爾在路上擦肩而過的女人求你，所以你就給了她
一千萬，是這樣說嗎？」

　　武井無法回答。

　　百合笑了──高聲地、非常古怪地笑了。

　　「──那麼，再見了。」

　　百合把門打開：「就是再遇上，也請不要和我打招呼。」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出去。

　　床上還留著百合的體溫，但不知為甚麼，武井卻感到一種刺骨的寒冷，這寒冷令
他渾身顫抖……

　　病房裡異常安靜。

　　百合剛在床沿上坐下，父親就裝作若無其事他問她：「你今天沒有去公司吧？」

　　「去了呀。為甚麼這樣問呢？」說著拿出水果：「我給你削蘋果吃。」

　　「啊……我打了電話，公司的人告訴我你沒有來。」

　　「我陪社長外出了呀。」

　　「水木呀？為甚麼是你陪他，你又不是秘書？」

　　「這個嘛……我也不好拒絕。再說，你的事也全靠他呀。」

　　百合笑了：「你在擔心甚麼？」

　　「不，沒甚麼……只是我在想，會不會因為我，要你去做你不喜歡的事──」

　　「怎麼會。如果要我做不喜歡的事，不如把你關在監獄裡。」

　　百合一邊削蘋果，一邊說：「你也希望我幸福吧？」

　　「那當然。」

　　「我猜也是──這我就放心了，吃吧。」百合把一片蘋果餵到父親的嘴裡。

　　護士走來，把一個信封遞過來：

　　「八田先生，有一位來探病的先生給你的──」

　　「謝謝。」八田把信封塞到枕頭疧下。

　　「誰呀？要不要我去謝謝人家？」

　　「不用了，只是工作上的事。」

　　「是嗎？不過──現在不看嗎？」

　　「一會兒再看。」

　　八田問：「周末你不在嗎？」

　　「嗯。我要去找好男人。」

　　百合微笑著：「有沒有人會給我一億圓呢？」

　　八田的臉上浮現出複雜的表情，他看著女兒：「百合。」

　　「嗯？」

　　「那個男人……叫川口吧。」

　　「怎麼了？」

　　「你們還在交往嗎？」

　　「川口嗎？不，我們已經分手了。」

　　「是嗎──是因為我，因為錢的事？」

　　「不是。這件事也許是個契機，但他不是我理想中的人呀。」

　　「是嗎……」

　　「和各種各樣的男人交往，漸漸地就有了看男人的眼光，不是這樣嗎？」

　　「是吧。」

　　八田沉默了，百合也一聲不響地削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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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社長還不回去嗎？」

　　水木看了一下會所的時鐘：「啊，你先走吧！我在等電話，過一會兒就走。」

　　「是嗎？那我先走了。」

　　水木點點頭：「辛苦了。」

　　坐在會所的沙發上，能看得見外面的高爾夫球場地。水木悄悄地擦了一把汗。

　　「哎呀，終於走了！」

　　總不能趕人家走──水木急出了一身冷汗。

　　雖說是冬天，但陽光燦爛，也沒有風，是一個打高爾夫球的好日子。

　　水木打得沒有平時起勁，但願沒有人會感到奇怪。

　　水木在沙發的扶手上咚咚地敲了幾下，入口處的自動門打開了，百合走進來。

　　時間剛剛好。

　　「我來晚了。」百合行了個禮。

　　「別跟我客氣了，快坐下，我叫他們把車子開過來。」

　　「是。」百合提著一個小小的旅行袋。

　　「你父親怎麼樣了？」

　　「已經不要緊了，也可能他當時是一時想不開，糊里糊塗就做了傻事。」

　　「我會盡快解決這件事的。再等一個星期左右吧。」

　　「拜託你了。」百合規規矩矩鞠了一個躬。

　　水木很喜歡百合這種保持距離的禮貌。

　　「──今天晚上我們可以從容不迫。」

　　「是。」

　　「那麼，這就走吧──」

　　水木剛要站起來，卻發現剛才走了的部下正站在面前。

　　「怎麼了？」

　　「啊……星期一出差的事……不不，還是改天再談。」

　　那人瞟了百合一眼，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都是同一間公司的人，當然也認識百
合。

　　水木一臉不快。「這個麻煩的傢伙！」

　　「無所謂呀。」百合說：「不管他們怎麼想，我不後悔。」

　　「是吧──」

　　「嗯！」

　　水木很感動的樣子，「如果你這樣說──」

　　「快走吧。」

　　「走吧。」

　　水木叫人把他的平治房車開到大門口。

　　兩人正要上車，只聽一聲叫喊：

　　「百合！」

　　這聲音讓他們停住了腳步。

　　八田正站在那裡──手上拿著高爾夫球棒。

　　「八田！」

　　水木頓時臉色鐵青：「怎麼是你？」

　　「你騙我！」八田憤怒得全身都在顫抖：「你要我替你頂貪污的罪名，目的就是
為了要把百合弄到手，是嗎？」

　　「哎呀，八田，你等一下！有話慢慢說──住手！」

　　八田揮舞著高爾夫球棒朝水木奔來。水木想轉身逃進會所裡，但是，自動門的反
應太慢，在門打開以前，八田的球棒已重重地落在水木的肩上。

　　「好痛！救命啊！來人啊！殺人啦！」

　　水木跌進了會所的大堂裡，八田像瘋了一樣，還在繼續追打著他。終於，大堂裡
的幾個男人趕了過來，但是水木已經頭破血流，他拚命地在地上爬，想逃開不斷揮向
他的球棒。

　　「你這渾蛋！去死吧！竟敢對我的百合下手，你去死吧！」被幾個男人壓著，憤
怒的八田仍然在聲嘶力竭地叫喊著。

　　百合獨自站在外面。

　　她平靜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個旁觀者，神色超然，置身事外。

　　直到看見父親被人拖走，水木暈過去，她才靜靜地離開。

　　「『公司社長貪污被捕』？」

　　宮島合上報紙扔到沙發上：「果然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幸虧我一直跟到高爾夫會所去看，」田倉說：「那情景可真少見啊。」

　　真正的原因是八田不想讓女兒離開自己，他已經太習慣和女兒一起生活了。

　　「想不到他竟然自私到這個地步，居然找私家偵探去調查女兒的男朋友川口。可
是，卻沒有查出川口有任何問題。無計可施之下，他忍不住去找水木商量對策。」

　　「對水本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求之不得的好機會。於是他要求八田為他頂替貪污
一億圓的罪名。」

　　「如果八田肯頂罪，百合就會一輩子為了還錢而工作，再也不能結婚。交換條件
就是水木不去報警，把八田當作普通的辭職處理，而且還答應幫他找一份新的工
作。」

　　可是水木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真正目的，是趁機把百合據為己有。

　　「這傢伙太過份了！雖然他本來就迷上了百合。」

　　「百合是甚麼時候察覺到的？」

　　私家偵探把調查報告寄到公寓。這份調查報告讓百合震驚不已，她發現，父親不
僅監視川口，也監視自己的行動。

　　而他的自殺也是一早計劃好的。他只是流了一點血，他知道百合馬上就會回來，
因此他也沒有甚麼生命危險。

　　田倉說：「百合知道自己被跟蹤，所以，她誘惑武井到酒店。私家偵探將這件事
向八田報告，八田一心認為和百合一起去酒店的是水木，氣得發狂，所以才追到高爾
夫球場去。」

　　「原來是這樣。」

　　「百合的心情也不難理解。為了救父親，自己甚至決心對社長以身相許，結果卻
原來是這樣的一齣鬧劇，八田和水木都不值得同情了。」

　　「這種結局真是太戲劇性了！」

　　宮島點點頭：「但是，給了他們一億圓，結果──」

　　「不過，這樣也好呀！武井應該也忘不了她吧！」

　　「嗯……」

　　宮島稍微考慮了一下：「──怎麼樣？我們給她加一個你所喜歡的圓滿結局，好
不好？」

　　田倉問：「你想怎麼做？」

　　武井心神不定地站在豪華的大堂。

　　田倉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他面前：「終於找到你了！哎呀，人真多。」

　　武井說：「今天好像是吉日。你找我有甚麼事？」

　　田倉沒有馬上回答，上下打量了武井一番，然後點點頭：

　　「嗯。這樣很不錯。」

　　武井穿一身黑色套裝，打著銀色領帶，怎麼看都像是一個來參加婚禮的賓客。

　　「我老婆問我去參加誰的婚禮，都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呢。」

　　「當然，得到了一億圓也要付一點代價嘛。」

　　「這……」武井聽田倉這樣說，也有點無言以對。

　　田倉又說：「到這邊來！」

　　武井慌慌張張地跟在田倉後面。今天的人確實多，就連大人也會迷路。

　　「我們要去哪裡？」

　　「這邊──快到了吧。」說著，田倉停下了腳步。

　　「請你順著這條走廊一直往前走。」

　　「──然後？」

　　「只管走就行了。」

　　「只管走就行了嗎？」

　　「是啊，很簡單吧！快去快去！」

　　田倉彭地拍了武井後背一下：「快去吧！」

　　武井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還是照田倉指示的往前走了。

　　「──給我一億圓的這些莫名其妙的人，真不知道他們在想些甚麼。」

　　武井發現，走廊對面，似乎是剛剛舉行完婚禮的新郎新娘正迎面走來。

　　新郎神采飛揚，穿著白色禮服，新娘則穿著漂亮的婚紗。

　　新娘因為稍微俯下了頭，所以看不見臉，但是新郎倒像在甚麼地方見過。

　　武井繼續往前走，靠近時，新娘忽然抬起了頭。

　　──是百合！

　　想起來了，新郎就是那個叫川口的男人。

　　那麼，結果還是變成這樣了嗎？

　　百合也看到了武井。

　　兩人目光相遇時，百合的臉頰紅了，眼裡卻泛著淚光。

　　太好了──這樣太好了。

　　武井在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突然向旁邊讓了一下。

　　新娘點了點頭，武井也點了點頭。

　　就這樣擦肩而過。

　　武井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走廊盡頭也沒有回頭。

　　百合對我點頭了──在武井的心裡，覺得這才是用一億圓也買不到的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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