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整夜，妙子都因為興奮和緊張而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等到猛然睜開眼時，妙子被突然而來的恐懼啦得一下子就清醒了。 我睡懶覺了！怎麼辦？竟然在這麼重要的日子睡過了頭！ 射進病房的陽光是如此的明亮，明亮得有點耀眼。自己是應該七點鐘起床的， 但是這可絕對不像是早上七點的太陽啊！ 大家果然都在說謊。 就是因為沒法對我說「不行」，所以，大家就都合起來騙我…… 一想到這一點，妙子的眼淚就很不爭氣地流出來。反正，不管我想幹甚麼，他 們都不會允許的…… 胸口痛啊，倒不如就這樣死去！ 病房的門被推開了，妙子條件反射地眯起眼睛。 「喲，你起來了？」媽媽伸子走進來，爽朗地說：「我猜你就會自己醒來！」 「現在是幾點？」 「哎，你起了床也不看看錶嗎？差五分鐘就七點了呀。把鬧鐘撥到ＯＦＦ吧， 免得一會吵醒其他病友！」 「還不到七點？」 妙子還是有些半信半疑：「可是天已經這麼亮了！」 「是呀，今天天氣很好，你看，天空多藍！」 妙子把頭轉向窗外。窗子被醫院的其他建築物遮住了一角，但是從剩餘的部 份，還是可以看見外面一藍如洗的天空。 「那……我可以去了呢！」 妙子的心跳開始噗通噗通地加快了。 「你不就是為此早起的嗎？快起來，洗臉，梳頭，打扮得整整齊齊出門吧。」 妙子大大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用力「嗯！」了一聲。 「媽媽還是第一次聽到你那麼有精神的回答聲呀！」 伸子笑了。「梳洗打扮也很花間的，快一點，別讓奧田她們等得太久。快，起 來吧。」 「好的。」 「今天覺得怎樣？」 妙子微笑著說：「從來沒這麼好過呀！」 「那就好。這都是因為你聽醫生的話，做好孩子的關係呀！」 妙子按住床邊的按鈕，慢慢地升高了床頭，坐起來。 「別起得太急，小心引起頭暈！」 「是啦。媽媽。」 「甚麼？」 「我的校服呢？」 「不急，一會兒我幫你拿來。」 「求求你，我想在亮處再仔細看看！」 「好，好！」 伸子打開放在椅子上的箱子，取出一件鮮紫色的校服外套。這是一件沒有領子 的衣服，衣服上有兩排耀眼的金鈕扣，左胸前，是用紅色和金色兩種絲線銹出的校徽。 「我的校服……」妙子將衣服捧在胸前：「終於可以穿上它了！」 「是呀。快點吧，遲到就不好了，是畢業典禮呀！」 一個護士走進來：「早安。啊，妙子今天要參加畢業典禮呢！」 「是！」 「恭喜你呀！」 護士看著妙子的校服說：「真好看，可以穿這麼可愛的校服。我幾十年前穿的 還是十分老土的水手服呢。」 「羨慕吧。」妙子笑了。 「別忘了量體溫。」 媽媽伸子走出病房，忙著去斟水。 一定要幫妙子擦擦身，無論怎樣留意，因為長期住院的關係，也總有一股藥味 滲在身上。 「早安。」隨著一聲招呼，一個和妙子穿著同樣校服的少女站在面前。 「啊，是早苗！」伸子吃了一驚：「這麼早？」 早苗問：「妙子她好嗎？」 伸子還來不及回答，病房那邊就傳來了妙子愉快的笑聲。 聽見那笑聲，早苗也笑了。 「早苗……」伸子忽然略帶不安地問：「真的不要緊嗎？那個……」 「沒事，準備得很周到，請你放心吧。」 伸子低頭道謝：「真不知道該怎樣謝謝你……」 「請別這樣。」早苗臉紅了：「我在這裡的椅子上等，她穿好校服後請叫我一 聲。」 「那就拜託了。」伸子急急忙忙返回病房。 奧田早苗在休憩處的長椅上坐下。清晨的陽光斜射進來，讓人覺得暖洋洋的。 有一種難以置信的感覺。 真的迎來了這一天。竟然……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 兩年前那難忘的一天再次浮現眼前…… 那是三月裡接近學期末的一天。 早苗當時還是高中一年級生，在私立的Ｍ女子高中渡過了差不多一年的校園生活。 從兩個月前開始，早苗就每天提早離家上學。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我走了。」 早苗在門口一邊穿鞋一邊問：「媽媽，飯盒呢？」 「來了來了。」 媽媽馬上拿來了飯盒，是包在一條可愛的手帕中。 媽媽恭子發牢腫：「這麼早就出門，比以前提早了三十分鐘呀。」 早苗笑著回答：「如果我遲到你發牢騷也就算了，但是我早走你幹嘛也發牢騷 呀。」 「我不是發牢騷，不過……」 「我說過了，學會要求一年級生要早到。」 「知道了。不過，睡眠不足，迷迷糊糊的，千萬要小心車子啊。」 「好，我走了！」 奧田早苗離開了家。 三月的清晨，天空還是灰濛濛的，就像路上早出門的那些還沒睡醒的行人。 因為考試已經結束，早苗此刻的心情十分輕鬆。再過兩個星期就是結業禮，下 個月就是二年級學生了。 「都二年級了嗎？」 到二年級時再我甚麼借口對媽媽說？──唉，先不管吧，總會找到借口的。早苗 快步走向車站。 還不到上班的繁忙時間，所以車站並不太擠。 早苗要從這裡輾轉乘電車和巴士，花一個半小時才能到Ｍ女子高中。 Ｍ女子高中的校服是無領的紫色外套，穿時把裡面襯衫的領子翻出來，襯衫上 還配有緞帶。粉紅緞帶代表一年級，水藍色代表二年級，三年級則是鮮綠色。下身 是如今女子學校常見的格子裙，外加白色長襪和有帶的黑皮鞋。 這就是Ｍ女子高中生的裝束。 早苗穿過閘口，來到去月台的樓梯前。她在儲物櫃前停下來，把手裡早就握著 的一枚硬幣投進去。櫃門打開了，裡面有個有點皺的大紙袋。 早苗把紙袋取出來，匆匆消失在女洗手間內。 她只用了兩、三分鐘的時間，就從洗手間走出來，跑上月台。 此時的早苗有些甚麼不同了呢？睡眼惺忪的阿叔們可能看不出來，但是同年齡 的女孩們一眼就能看得出。 首先是頭上多了一頂斜戴著的畫家帽。另外，一條顏色較暗的格子花紋緞帶代 替了原來的粉紅緞帶。還有，左胸口袋上加了個徽章。腳下是一隻無帶的平底鞋。 早苗腳步輕快，英姿颯爽地跑上月台。 「早安！」和往常一樣，同班同學安澤亞由美在下一站上了車。 「早安。」 「啊，換了緞帶呢。」 亞由美一眼就看見了。 「哎，老是繫那一條，很快就會皺成一團了呢。」早苗說。 當然，亞由美穿的是Ｍ女子高中的制服。 「早苗你可真行啊。」亞由美笑著：「的確，改裝以後很可愛。不過如果是 我，才沒那個耐心換來換去呢。」 「可是，這是為了讓自己漂亮呀──高中時代只有三年，既然如此，當然想按自 己的心願來穿。」 就是這樣。無論如何，早苗也覺得Ｍ女子高中的校服不能讓自己滿意，結果就 按自己的喜好改造了「校服」。 「不過，你要小心呀，早苗。」亞由美說：「如果被學校知道可就不得了。」 「我知道──亞由美，你沒和任何人講吧？」 「當然了，我不會做出賣朋友的事！」 「全靠你了。不過，你看，這頂畫家帽到了夏天會不會太熱？」 「會吧。」 「好，我再想想辦法。」 在頑固地堅持自己主張這一點上，奧田早苗從小到大就讓父母頭痛不已。其 實，早苗絕不是不喜歡現在的Ｍ女子高中。說實話，連早苗自己也承認，自己學校 的制服比別的學校要漂亮得多。 不過既然能更好些，幹嘛不去試試？ 「哎，春假的時候去哪裡玩？」早苗問安澤亞由美。 愉快地交談之間，時間過得很快…… 「啊，早苗，你該下車了呀。」 「對。」早苗抓起書包：「一會兒見！」 早苗也知道，這種打扮上學是肯定不行的，因此，她想出了一個辦法：提前一 個站下車，再換回正規的校服。 車站只在閘口外面有儲物櫃，多少有些不方便。但是，來往的人們都行色匆 匆，沒有人會留意到一個高中女生正在把畫家帽、鞋子之類的收進儲物櫃。老實 說，早苗也覺得自己「真行」。 想想看，只花這麼一點點的努力，就能換來一整天上學的愉悅，有甚麼不好？ 好了，現在又要變身成Ｍ女子高中的一年級學生了。早苗駐足在儲物櫃前，考慮著 到底用哪一個儲物格。 「請問……」 「甚麼事？」 聽到有人問話，早苗回過頭來，看見眼前站著一個和自己母親年齡相若的女人。 「對不起，打擾你一下。」 「沒關係。有事嗎？」 「能讓我們看看你那件校服嗎？」 「啊……」 「我女兒看見了，覺得很可愛，很喜歡……可以給她看一看嗎？」 那女人背後停著一輛車，在後座的窗口，一個少女正探出頭來朝這邊張望。少 女的臉又蒼白又憔悴，嚇了早苗一跳。 「她有病，現在要去醫院。」 那母親說完，又問：「你是高中生？」 「一年級。」 「那麼，和我女兒一樣呀。如果不太麻煩……」 早苗要趕去上學，沒有太多寬裕時間了。不過，少女那種殷殷盼望的眼神，讓 早苗無論如何也不忍拒絕。 早苗走到車旁，笑著打招呼：「早安。」 「早安。」少女的聲音有些沙啞：「你穿的是哪裡的校服？」 早苗有些猶豫，但是又不想撒謊，於是回答：「我叫奧田早苗，是Ｍ女子高中 一年級的。」 「我叫高畑妙子。啊，這校服真好看，可愛極了。」 她充血的雙眼在一瞬間閃著驚喜的光輝：「我也想穿穿呀。」 早苗看到「自製」的裝束讓那少女欣喜若狂，心裡的滿足簡直無法形容。 「好了，人家也要上學了。」母親說：「謝謝你。好了，我們走吧。」 「好的……」 叫妙子的少女依依不捨地看著早苗，一次又一次地把早苗從頭看到腳，好像用 這種方法就能將她牢牢記住。 「──謝謝。」那母親坐進車子裡。 妙子舉起蒼白的手朝早苗揮動著。 早苗突然覺得一陣難過：「請問──」她快步追上了已經開動的車子：「你住在 哪間醫院？放學後可以去探望你嗎？」 「當然！」妙子睜大了雙眼：「你真的會來嗎？我就住在前面的Ｓ大學醫院。」 「我一定去。」 「我叫高畑妙子！」 車子走遠了。早苗看見，妙子一直在對她揮手。 看那少女的樣子，好像病得不輕啊。不可以袖手旁觀。 Ｓ大學醫院──高畑妙子。 「多管閒事！」亞由美如果知道了，很可能會嘲諷自己。 不過既然說了，就不能讓病人失望。 「啊，學校！」 早苗突然醒悟過來，急急忙忙衝向儲物櫃…… 那天放學之後，早苗信守承諾，到Ｓ大學醫院探望妙子。 當然，仍然是先在儲物櫃換上了「自製」的校服。 從車站到Ｓ大學醫院，步行只需八分鐘，很好找。 查到了高畑妙子的病房號碼，早苗一路找過去，被擠滿走廊的病人嚇了一跳。 早苗的父親一直在海外工作，家裡只有媽媽和早苗兩人，加上家中、朋友中沒有人 得過甚麼大病，早苗很不習慣這家大醫院的氣氛。 「──啊！」那位母親正從走廊對面走來，急急忙忙迎上前對早苗說：「哎呀， 要你特意來，真抱歉。」 「沒事，反正我現在有空呀。妙子呢？」 「她正在做一項檢查──不過，她一直惦記著，怕你會忘記。」 「那我等她。不過……她的情況很不好嗎？」 高畑伸子看了看周圍，帶著早苗在走廊的一頭坐下。 「中學時患上了白血病，從此就不斷地在醫院進進出出。你也看見了，她的臉 色很難看吧。醫生說，這很可能是她最後一次住院了。」 早苗愕然。沒想到，妙子會病得這麼重。 一個和自己同齡的女孩子，卻將要不久於世，這種事，早苗實在難以接受。 「如果……可以的話……」高畑伸子膽怯地說：「有時間的話，可以請你來探望她 嗎？中學的同學都各散東西，不知上了哪間高中，她幾乎沒有朋友。非親非故，我 卻提出這樣的要求……」 「不，哪裡的話！」早苗說：「只要我做得到的事……當然，我要上學，不一定 可以常來。」 「那沒關係呀！真的，偶爾來一下就好了！」 看到那母親由衷地高興，反而讓早苗有點壓力。 畢竟是今天早上才見過一面的人，只靠同情和擔心就能做朋友嗎？ 「──啊，回來了。」伸子說。 早苗也看見了，那少女正躺在擔架床上被推過來。 「妙子──你看，今早遇見的朋友──」母親走過去。 「走開！」是一聲尖叫。 「剛才很痛──讓她靜一靜就好了。」年長的護士安慰母親。 煩亂中的妙子突然發現了早苗，立即睜大了眼睛：「啊……」 早苗笑嘻嘻地向她揮了揮手。 「請等我一下，一定！」 「好的，我等你。」早苗連連點頭，目送妙子進了病房。 「讓你吃驚了，對不起。」伸子用手帕擦著眼淚：「檢查時很痛，連大人都會 慘叫。她總是會哭出來，還不肯讓我跟著去。那孩子，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哭泣時 的樣子。」 伸子的話讓早苗感到膝頭發軟，幾乎站立不穩──那少女和自己，竟是活在兩個 完全不同的世界裡。 十五分鐘之後，早苗來到妙子床前。 「你真的來了！」疼痛似乎過去，妙子已經恢復了笑臉。 「想來和你說說話呀。我家離學校遠，朋友也不多。」早苗在椅子上坐下。 「你的校服真好看。」 「是嗎？的確，作為校服很時髦，大家都這麼說。」 「我很喜歡，真想也能穿上試試呢！」 「如果我在這裡脫光了給你，會把別的病人嚇壞的！」早苗一本正經地說，逗 得妙子大笑起來。 「可以讓我戴一下你的畫家帽嗎？」 「可以呀──給你。」早苗除下畫家帽，遞給妙子。 「媽媽，扶我起來。」 伸子扶著妙子坐起來。妙子剛要戴上畫家帽，忽然又停住手說： 「早苗？」 「甚麼？」 「我的頭髮不髒，昨天才在家裡洗了的。」 她怕我會嫌她弄髒了畫家帽嗎？妙子的細心，讓早苗不禁眼眶發熱。她站起來 說：「不可以那麼說呀！」 她親自幫妙子戴上了帽子。「真合適！」 就在這一瞬間，早苗知道，她找到了自己一生中最好的朋友。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那一聲嘆息竟是來自一個年輕女孩，真是太奇怪了。 這是在醫院的前院。 雖說是一個晴朗的天氣，但冬天的風吹過來，也相當寒冷了。 一個戴著畫家帽的女子高中生坐在長椅上，雙手捂著臉，正發出一聲深深絕望 的嘆息。 按宮島勉的吩咐，田倉庭介來到Ｓ大學醫院。老闆宮島勉的老朋友在這裡住 院，所以，田倉奉命前來探訪。 當然，應該是宮島本人來探訪的，秘書田倉只是先來探探路。 在離開醫院時，田倉聽到了那一聲令人心碎的嘆息。 「你怎麼了？」 聽到問話，少女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問我嗎？」 她的臉上滿是淚水。最讓田倉不放心的是，在這個本應是無憂無慮的女孩眼 裡，有一種令人震懾的無奈和絕望。 田倉坐在女孩旁邊：「如果可以，跟我說說你的煩惱好嗎？」 「甚麼？」 「我叫田倉，田倉良介。」 「奧田，奧田早苗。」 「早苗嗎？請多指教。」田倉伸出手。 少女有點猶豫地握了一下田倉的手，問道：「你是醫生？」 田倉笑了笑：「不，不是。不過我很擅於聽別人傾訴。如果有了煩惱，和人談 談會舒服很多呀。」 「也許吧。」早苗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謝謝你。不過……我的煩惱是沒 辦法改變的。」 「那就講給我聽聽？不過這裡有點冷，找間喫茶店吧？」 「不，在這裡……好像比較自在。」早苗說：「哎啊，我忽然很想說了。」 「繼續說吧。」 「好。」 早苗再次嘆了一口氣：「是關於在這裡住院的高畑妙子的事。」 「高畑妙子？」 「和我一樣，只有十八歲，如果上了高中，現在也應該是三年級學生了。不過……」 停了一會，早苗說：「從頭說起吧。我和妙子初次相遇，是在高中一年級學期 末，三月的事……」 於是，在這個寒冷的冬日，在醫院的長椅上，田倉聽到了兩個少女因偶然邂逅 而最終成為好朋友的故事。 「原來如此。」 「自從我們成了好朋友，妙子整個人都變得格外開朗，精神也特別好。她開始 覺得有食欲，人也胖了。大家都說，她現在已經接近生病前的精神狀態了。」 早苗接著說：「有一天，妙子對我說，我也想和你穿著同樣的制服，能夠高中 畢業呢。」 「畢業嗎？可是她沒有上過高中啊！」 「是呀。不過，我想試試，就和班主任談了。即使不能畢業，能夠參加高中畢 業典禮也行啊。當時妙子的病情已經很嚴重了，醫生說，她最多只能活半年。」 「真的？」 「我對老師說，有了這個目標，她至少會為此努力生存得更久一些。老師聽說 後，也很為此感動。」 「後來呢？」 「老師在校委會上提出了這件事。最後決定，如果妙子有相當於高中生的水 平，哪怕只上過一、兩次學，也可以畢業。」 「那可不容易。」 「是呀。於是，我帶著各科老師特別設計的問題去醫院，嚴格地掌握間，讓妙 子做一下試試，結果，她的得分比我還高呀。」早苗笑著說。 「那麼，學校認可了嗎？」 「在其後一次測驗的時候，班主任和我一起來了。」 早苗抬頭看著田倉：「當然我也在場，可是測驗完之後──」 「早苗，你的畫家帽呢？」在床上喝著茶的妙子忽然問。 早苗就怕她問這個問題。 今天和班主任桐生老師一起來，早苗當然是穿著女子高中的正規校服。知道妙 子一定會注意到，早苗擔心得不得了。 「唔，有點髒，所以沒有戴。」早苗說。 桐生老師啜一口茶問：「甚麼畫家帽？」 求求你們！別說！也別問！ 早苗盯著老師，心裡拚命地祈禱。 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禱起了作用，妙子不再追問。 「我的夢想就是穿那套校服出席畢業典禮！」妙子的雙眼閃爍著光芒：「如果 可以和早苗一起畢業，我別無所求，死也瞑目了！」 「喂，這種話不要說得那麼輕率呀！」桐生說：「特別是你的成績比奧田好很 多，弄得不好，奧田可能會遠遠落在後面呢。」 「你是說我會落榜？太過份了！傷害女孩子的心呀！」 「開玩笑罷了！」 一陣陣爽朗的笑聲包圍了病床。 離開醫院後，桐生停下腳步問：「奧田，畫家帽是怎麼回事？」 早苗早已有所覺悟：「請跟我去車站。我會在儲物櫃那裡說明。」 早苗說：「不過，謝謝老師剛才沒有當場說破。」 在車站外，早苗打開儲物櫃，取出畫家帽、緞帶和皮鞋給老師看。 桐生目瞪口呆：「你每天都要在這裡換裝嗎？」 「這邊和那邊的車站。」早苗直爽地回答。 「你真令人吃驚！」 「學校要我停學也行，處分我也行，不過，求你千萬別告訴妙子。妙子對這頂 畫家帽，對我自製的校服充滿了憧憬。」 「奧田，你……」 「請不要說。求求你。」早苗再一次鞠躬。 桐生默默地看著早苗：「奧田。」 「是！」 「你把這身衣服像平時那樣穿上！」 「哎？」 「就像你平時上學那樣穿自製的校服。」 「──是。」 換鞋、換緞帶、用雙面膠紙把校徽貼好，戴上畫家帽。 「──好了。」她站好給老師看。 「唔……」桐生用手托著腮望了好一陣：「你將來能做個設計師呢。」 「怎麼會，只不過是因為上學路程太遠，很無聊，有了這個，人也精神一點……」 桐生退後兩步，從頭到腳打量著早苗，終於笑出聲來說：「你的想法很有趣 呢！明白了，我幫你保守秘密！」 「謝謝老師！」 「既然妙子這麼喜歡，你以後就穿這身衣服去探望她吧。但是，你竟能瞞了這 麼久！」 「和我坐同一方向電車的人很少，所以……」 「是嗎，別讓別人發現呀。」 「是！」早苗臉頰緋紅：「謝謝老師！」說著竟冒出眼淚。 「喂，別哭呀，好像我在欺負你。」桐生拿出錢包：「去買票吧。奧田──」 「甚麼？」 「那畫家帽，的確很可愛呀。」 早苗從桐生的話中感受到溫暖，十分感激。 她把畫家帽斜斜地重新戴在頭上。 「很好的老師呢。」田倉說：「現在，這樣的老師很少了吧。」 「是呀，我也鬆了一口氣。後來，我差不多每天都在放學後去妙子那裡，給她 講當天學過的課。這對我也是複習，效果不錯。」早苗笑笑：「所以，我的成績也 進步了。」 「真不錯。」 「不過──」早苗欲言又止：「本來是很不錯，我很高興，妙子的父母也特別高 興。不過……現在又有點麻煩。」 「甚麼事？」 「妙子越來越精神。」早苗說：「本來只有半年壽命的妙子，開始上課之後， 精神一天比一天好，眼睛裡也有了生氣。這讓醫生也很吃驚：如此看來，她就有可 能接受骨髓移植手術了。以前因為體質太差，醫生認為妙子根本受不了手術前後的 抗癌劑治療。」 「那麼，真的可以畢業了嗎？」 「是啊。」早苗點頭：「當然，我們可以一起畢業，我也很高興，但是……」 早苗除下畫家帽：「妙子一直相信我的自製校服是Ｍ女子高中真正的校服，她 做夢都想穿上這套校服參加畢業典禮。」 「原來是這樣。你是怕她出席典禮時，就會發現你穿的不是正式的校服，是嗎？」 「是。」早苗嘆著氣：「事到如今，該怎麼辦呢……」 「我明白了。」田倉說。 「就是這樣──謝謝你聽我說。」 「奧田早苗──這是你的名字吧？」 「是。」 「也許我可以幫助你呀。」 早苗不相信田倉的話：「怎麼幫？」 「告訴我你們學校的地址。」田倉說。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到底是怎麼回事？」安澤亞由美問。 「嗯……」 早苗自己也心神不定，不知所以然。 ──昨天晚上，班主任桐生老師突然打電話來：「把你自製的校服帶一套來學校。」 問他要幹甚麼，他也只是說：「拿來就是了。」 早晨上學時，早苗把放在手提袋裡的畫家帽和鞋子等交給老師。 在午休之前，校內廣播了一個通知：「下午，全校學生在大禮堂集合。」 莫非是為了給早苗一個退學處分，要她在全校學生面前「示眾」？ 整個午休，早苗都心情沉重。 預備鈴響了。 還有五分鐘，早苗出去洗手。 「──奧田。」桐生老師來了。 「是。」 「來一下。」 「甚麼事？」 「不用問了，來吧。」 早苗怯生生地跟在桐生後面。「老師……」 「不要問了，跟著來吧。」 早苗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管他的，只好聽天由命了！ 看到桐生敲校長室的門，早苗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 禮堂裡，同學們的說話聲震耳欲聾。 「安靜──校長馬上要講話，請大家安靜。」 老師說了好幾遍，禮堂裡才漸漸安靜下來。 有幾個同學發出「哎──」的聲音──因為通常在這種情況下，校長要說的都不會 是甚麼好事。 「早苗到哪裡去了？」安澤亞由美不安地嘀咕著──全班同學都來了，唯獨不見 早苗的影子。 「──突然召集大家開會，大家一定在猜測，我到底要說甚麼。」校長站在講壇 上開始講話：「眾所周知，我們Ｍ女子高中是有著悠久歷史的。」 到底要說甚麼？學生們又開始在台下交頭接耳。 「但是同時，為了讓我們的古老傳統煥發出新的光彩，不斷注入新風也是必要 的。所以，從今天起，我們決定換新校服！」 台下頓時一片嘩然。 台下的老師漲紅著面叫道：「安靜！」 「新的校服可以充份彰顯你們的年輕和朝氣，而且，由支持我校的善長仁翁免 費提供。那麼，就請大家看看新校服吧──請你出來。」 校長一招手，一個人從舞台旁邊走出來── 「怎麼會是她？」亞由美不禁叫出聲來。 這個人是早苗。而且，她身上就穿著自製的校服。 剎那間，禮堂裡鴉雀無聲。 畫家帽、緞帶、徽章、無帶的平底鞋。 「好可愛！」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句。 「太可愛了！」掌聲如雷貫耳地響起，整個禮堂沸騰起來。講壇上的早苗靦腆 地紅著臉，但是誰都能看得出，她的興奮和快樂是不言而喻的…… 「一億圓？」早苗的眼睛瞪得圓溜溜。 「是啊──宮島去見了你們的校長，直接談了。」田倉說。 「可是，一億圓啊……就為了那校服？」 「你不反對這樣做吧？」 「那當然！」 放學後，早苗見到田倉，知道了事情的由來。 「好了，我開車送你去醫院吧。」田倉說。 「不，我──」 「有人想見你呀。」 一輛大平治房車正停在那裡。 「你就是早苗嗎？」車上，一位年老的紳士探出頭問。「我是宮島。」 「啊……謝謝你。」早苗說。 「請上車。在去醫院的路上說吧。」 早苗上了車。 車子由田倉駕駛。 「聽田倉說了吧？」宮島問。 「是，你們選擇一些人，送給他一億圓。」 「你對此感到吃驚嗎？」 「當然！不過我覺得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田倉負責選人。」宮島狡猾地笑：「雖然不知他向你搭訕時是甚麼動機。」 「先生，你那樣說，好像我有甚麼企圖！」田倉抗議。 「那有甚麼關係。面對這麼有魅力的女孩子，不動心才是怪事呢──啊，早苗不 必擔心啊，田倉這人可是十分紳士的。」 「是，我覺得你們都很好。」早苗笑著回答。 「謝謝。總之，聽了田倉的報告後，我想，就算把一億圓交給你，後面的事你 也不一定能處理好，商量的結果是，我來背助你實現你的願望。因此，我去見了你 們的校長，希望他為你們換新校服。」 「校長很吃驚吧？」 「當然啦。起初他的心情很不快。雖說我們承擔全部費用，但他還是相當抗拒 學校正式採用一個學生為個人的興趣而自製的校服呢。」 「那麼，你是怎樣說服校長的？」 「直到我說，所有學生都換新校服也用不了多少錢，剩下的錢，學校就可以用 來修葺校舍，他的態度才立即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早苗想像得出校長當時的樣子，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 「順便告訴你，修葺校舍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舉行畢業典禮的禮堂裡，設置一 個輪椅專用的通道。」 「謝謝！」 「不用！」宮島搖搖頭：「但是，按照我們每次提供一億圓的做法，這次算是 特例。剩餘的錢，也許應該交給你自由使用。」 「一億圓嗎？」早苗嘆了一口氣：「真多！買甚麼好呢？手袋？遊戲機？耳 環？ＣＤ？」 早苗自己也笑了：「這些東西不值錢呢。由你們決定好了。沒有比實現朋友的 夢想更好的事了。」 宮島慢慢點著頭：「知道現在還有你這樣善良的孩子，像我這樣的老人也安心 了呀。」 「啊，對了！」早苗從手提袋內取出畫家帽：「我不能忘了按平時的裝束去探 望妙子。在這裡換行嗎？」她今天一直穿著正規校服。 「沒問題。我也和你一起去探望那個高畑妙子行嗎？」 「好啊！」 早苗熟練地換了緞帶和鞋。 來到醫院，早苗在前面帶路。 宮島和田倉商量好了，決定以「學校理事」的身份去見妙子。 但是，妙子的床是空的。 「去做檢查了嗎？我去問一下！」 正在這時，妙子的媽媽伸子急步走來。 「早苗──」 「啊，你好。妙子他──」話說到一半，早苗就看到伸子臉上的憂傷。 「昨晚突然惡化……現在正在急救室。」 「怎麼會……」早苗愕然：「她的精神那麼好！」 「一直都像是在走鋼線一樣啊。多虧有你，好不容易才堅持到現在。」 「不可以啊！不可以！妙子她……她還要出席畢業典禮的！」早苗聲音哽咽地叫 嚷著。 伸子淚流滿面，摟住早苗的肩膀嗚咽地說：「謝謝……她現在還在昏迷中，等她 醒來我會告訴她。」 早苗把無助的目光投向田倉和宮島，似乎在向他們求救。 「這兩位是──？」伸子問。 「我們是Ｍ女子高中的理事。」宮島向前一步：「理事會一致同意承認你女兒 的畢業資格。」 「啊……她一天學也沒上過。」伸子被感動了。 「學習不是只能在學校才可以完成的。這一次，我們向妙子學到了很多東 西。」宮島毫不猶豫地說：「我們將為妙子參加畢業典禮做好一切準備，大家都在 等待著她。」 伸子想說「謝謝」，卻已泣不成聲。 「早苗？」妙子像耳語一般的聲音，驚醒了早苗。 「我在這裡呀。」早苗也小聲地回答。 「已經……很晚了吧？」 「是。不過，不和你說一句話，我是不會走的。」 「謝謝。」妙子看上去好像是突然縮小了，小得只剩下一點點。 只是看看她現在的樣子，早苗的心就已經疼痛不已。 「你媽媽睡著了，」早苗說：「要叫醒她嗎？」 「讓她睡吧，她很累了。」 妙子把一隻蒼白的手伸向早苗：「謝謝你……每天給予我的那些無與倫比的快樂。」 「妙子，你一定要堅持住！你還要參加畢業典禮呢。學校已經為你修建了輪椅 通道，大家都在等著你。所以，你一定要快些好起來呀。」 妙子微笑了。「謝謝。我真的很想參加，和早苗穿一樣的校服去參加畢業典禮！」 「所以，你一定要快些痊癒！」早苗把妙子冰冷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已經是半夜了。 「早苗……你別生氣，聽我說。」 「甚麼？」 「萬一……我不能參加畢業典禮，你也要給我穿上那套校服。」 早苗想罵她傻。不過，就算說說安慰話，讓她安心也好。畢竟，只有妙子自己 才最知道自己的事。 「明白了。」 「說定了！」 「說定了！」 「太好了。」妙子覺得，終於再也沒甚麼遺憾了。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好了，打扮完畢！」早苗愉快地說：「快看！」 坐在床上的妙子，和早苗一樣戴著畫家帽，穿著校服外套。 「出發去參加Ｍ女子高中畢業典禮吧！」早苗說：「阿姨，請拿著書包，我來 推輪椅。」 「好啊。」伸子也穿上了套裝，還為此專程在髮型屋整理了頭髮。 「媽媽，你看上去真年輕！」妙子說。 「說甚麼呀！」伸子也被逗笑了。 一行三人走出病房。 「車子是在大門口嗎？」 「我去看看。」伸子快走幾步。 真沒想到會有今天呀！ 妙子好幾次徘徊在死亡的邊緣，但是，在大家共同努力下，終於堅持到今天。 很棒呀！早苗挺起胸，驕傲地推著輪椅。 田倉的車正等在大門外。這是田倉專門安排的，是一輛可以安放輪椅的車。 車裡很寬敞，四個人可以在車子後面面相對地坐。 路上也不塞車，不徐不緩也只用了三十分鐘就到達學校。 「歡迎光臨Ｍ女子高中。」早苗說。 「我的高中……就是這樣的嗎？」妙子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禮堂在那邊。」早苗說。 由於激動，也許還由於緊張，妙子的臉頰上泛起紅色…… 田倉站在禮堂外，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禮堂中傳出的校長的訓話聲。 徐徐清風拂面而來。 現在，裡面的高畑妙子一定很激動呢。 「失禮了。」一個穿著套裝的女人向田倉問候。 「是……田倉先生嗎？」 「是呀。」 「我叫奧田弓子，是早苗的母親。」 「你好，」田倉打著招呼：「是來祝賀早苗畢業的吧？」 「是啊。」早苗的母親說：「今天，高畑妙子也來了呢。」 「是的，坐輪椅來的，早苗推著她呀。」 「太好了，終於可以參加畢業典禮了！」 「早苗的努力也終於有了成果。」 「哎，不過……」弓子壓低了聲音：「很不容易啊。早苗好幾次都想放棄，不再 去醫院了。」 這可真讓田倉出乎意料。 「那是為甚麼？」 「因為病人有時說話、做事都很任性。雖然這是無可非議的，但是小孩子也受 了不少傷害呀。」 「早苗嗎？」 「有時她回來後會發脾氣，說再也不去了。不過，過幾天又去了，回來時有些 害羞地解釋：妙子只有我這麼一個朋友……」 田倉回頭看了看禮堂。 「有一段時間，早苗有了男朋友。」弓子說：「妙子十分妒忌。每次早苗和那 男孩約會，妙子就發燒，她還給那男孩子寫過信……結果，那男孩覺得很可怕，就斷 絕了和早苗的來往。」 「是嗎？」 「那次，早苗也哭了，問我怎麼會這樣，但我能說甚麼呢。」弓子嘆息著， 「不過，那孩子隨後卻又為妙子辯解：不是妙子想那樣做的，是疾病使她做出了那 些事。說服了自己，她又開始去醫院探望妙子。為此我很心痛……」 弓子流出了眼淚。 田倉再次凝望輪椅上和輪椅旁的兩個女孩。 兩個才十幾歲的女孩子呀。 一個身患重病，隨時遭受著死神的威脅；另一個卻健康活潑。如此明顯的不 同，這個患病的孩子妒忌對方，甚至感到不公平，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但是，只有這樣，才能是正常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吧。 田倉再次感到，他對早苗充滿敬佩。她說起妙子時，沒有流露絲毫委屈的情緒。 「接著，頒授畢業證書。」 「那麼，再見。」弓子走進了禮堂。 田倉也進去了，站在一個角落裡。 學校用剩下的錢把禮堂裝修得很漂亮，也很明亮。 坐在會場裡的全體學生，都身穿早苗想出來的新校服，膝上放著畫家帽。 一個少女的誠意，促成了今天的這幅畫面。 「奧田早苗。」 「到。」早苗站起來登上講壇。 從校長手裡接過證書時，輪椅上的妙子用力拍手。 和其他孩子不同，早苗沒有坐到自己班級的位置上。 「高畑妙子。」 「到──」 妙子有些高亢的聲音響起。 早苗推著輪椅，通過輪椅通道走上講壇，全場掌聲雷動。 接過畢業證書的妙子，就像披著一輪光環。 閃光燈閃爍著，來採訪的電視台的攝影機對準了妙子。 有一個學生站起來拍手，隨即，全體學生都跟著站了起來，雷鳴般的掌聲包圍 了妙子和早苗。 是啊，給予妙子的喝采，同時也是給予早苗的讚美。 田倉心頭一熱。 在迄今送出一億圓的人中，還沒有一個人能像這個女孩一樣，能讓田倉得到如 此強烈的滿足感。 「恭喜你。」田倉自言自語。 「怎麼了？」宮島問。 「啊，沒甚麼，對不起。」田倉嘆了口氣：「這封信……」 「到底怎麼了？」舒服地靠在客廳沙發上的宮島，把一疊文件放回桌上。 「是那孩子寄來的，奧田早苗。」 「啊，那個高中生嗎？現在是大學生了吧。」 「是的，聽說高畑妙子已經去世了。」 「是嗎……」宮島微微點頭。 「聽說直到最後一刻，她都還在提起那次畢業典禮，而且，她還是穿著校服舉 殯的。」 「一億圓總算沒有白花。」 「是啊。」田倉把信小心翼翼地折好。 到早苗大學畢業時，我多少歲了？ 田倉情不自禁地想…… *（_全文完_）*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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