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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退一步是為了進三步,怕割肉的人就沒有資格進股市


  第二天早晨,曾經海的酒還沒有醒,電話鈴響了。抓起聽筒,就聽見「扁頭阿棒」沒頭沒腦地問:「一六零七弄七號的事,你知道嗎?」
  曾經海一聽心裡就發毛。這是由他聯繫的地段。這幢樓裡住的基本上是區內中小學教職員工,其中有一些是徵集了這塊建房土地的農民。教職員工往往和這些居民發生磨擦。最嚴重的是底層的一零四室,占用了樓梯下面的過道,搭起爐灶,開起了小飯店。不說燒菜的油煙,薰提整幢樓房到處粘膩膩的,每逢低氣壓還潮的日了,水門汀的走廊地板都打滑,老人不敢輕易出門;更不堪忍受的是小飯店人來人住,像食堂那樣,經常把剩菜剩飯撒在門外,居民叫苦不迭。店主左鄰右舍,多是同一家族,「外來」的這些秀才,都不敢當面指摘,背地裡向居委會反映數次。居委會解決無效,也曾經「上交」給他,請求綜合治理。曾經海一了解,矛盾棘手得遠非他的能力所能承受。這家小飯店的顧客,都是附近一些沒有食堂的小單位職工,一六零八弄弄口雖然有飯店,可太高檔,是一家帶KTV小包房的叫「豪都大酒家」的海鮮城,所有時令葷素,從活殺大王蛇到油煎蠍子,應有盡有,就是沒有解決普通職工就餐的檔子,自然使這家只有一份小攤的營業執照、連塊招牌都沒有的小飯店,五六元一份的小盒飯就顯得特別實惠,生意興隆,比千人大單位的食堂還紅火。最近安排了幾名下崗職工來幫忙,據說,近期內還將擴大經營規模,準備再請五名下崗職工呢。它的聲勢,使豪都準備改變經營方向,也有消息說,老闆準備出讓豪都。這樣的矛盾,怎麼不叫他望而生畏?原打算想出妥善辦法再下手的,可一拖延,瞧!
  曾經海強作鎮靜:「怎麼啦?」
  「扁頭阿棒」說:「三零二室的一位老教師,下樓時,滑了一跤,跌斷了脊椎骨,情況嚴重。說他們曾經向裡委會反映過幾次,裡委會的嚴主任說,是我們沒有解決,據說向你……」
  這位新提拔的主任口氣平和,然而落進曾經海的耳鼓,總覺得是領導在追查責任。他忍不住激動起來,劈口截住說:「向我怎麼啦?啊?……不錯,他們是跟我聊起過的,只是情況匯報,可並沒有要我去解決!這種家長裡短的事,花了力氣到底有多少成效,你比我清楚,何況這場糾紛涉及很多社會問題!」
  「這我知道,可我們應該盡我們的責任……」
  「我不盡責?」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扁頭阿棒」顯然不高興了,「電話裡說不清,請你早一點到機關來,一起研究一下好不好?」
  「我上午有安排!」曾經海一心希望對方更加不高興。
  「能調整一下嗎?」「扁頭阿棒」的確有涵養,口氣放柔和了。
  「沒法子調整。」曾經海更加像抬槓,一夜未消的殘酒,使他心裡湧出滿腔報復的快感,「我根本不想在機關呆下去了。我辭職!」
  「扁頭阿棒」很震驚:「你……」
  「別你呀我呀的了,」曾經海說,「我們還會是朋友。」
  人生的一個重要決定,就這樣彈出了唇舌。曾經海卻覺得合情合理:這和做股票一樣,退一步是為了進三步,不懂得割肉的人就沒有資格進股市!
  曾經海醉意全無,很利索地起床寫辭職申請。握筆行文時,才冷靜下來:不說要都茗批准,父親同意,但也要表示一下尊重,通個氣徵求徵求他們的意見吧?
  都茗早上班去了,他給她打電話。
  都茗很意外:「你真想辭職?……我說,好不好跟你們單位領導商量商量,辦個留職停薪?」
  曾經海反感地冷笑一聲,壓在心裡的那股氣直往外冒:「我就是不想看這些老爺的臉色才這麼做的!我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
  「你再想想!要辭職,麻煩多著呢,就說房子,就得退還。」
  「這種仨錢不值倆錢的公房算什麼?股市會讓我們住公寓!」他雄心勃勃,「別前怕狼後怕虎了。詳細情況回家後再對你說!」
  他給父親打電話。
  父親曾宏發歷來勤儉過日子,從牙縫裡摳下來的幾元幾毛,也不惜跑一次銀行存入活期,積到一筆整數,便取出改成定期,電視機、電冰箱也捨不得買。可現代家電就有這種魔力,讓你不買就會顯得過分的落後與寒磣,就會讓你明白,你不買,多年的儲蓄就會越存越「少」。於是在一陣風頭上將牙一咬,取出全部積蓄,搶也似的買進了電冰箱、電視機。正如買股票選錯了時機,不多久,這些家電全部降價,一千塊變成了六百塊,五百塊,等於讓多年積蓄給扒手扒了,使他一想起就心疼。多虧兒子生財有道,把他拉進了股市,讓存款大幅度增值,也讓他多年不平衡的心態恢復了平衡。可聽到兒子這個決定,他還是覺得太冒失,他指望兒子有出息,也指望錢袋飽飽的,可做「職業炒手」卻不是曾家先輩的期望。趕緊勸導,想法和都茗是一樣的,多的是歲月給他的處世經驗:
  「停薪留職,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最好是上班時候報個到,領導給你的工作盡量辦好,讓領導稱心一些,印象好一些,能分給他們一點甜頭的時候,就該悄悄地分給他們嘗嘗……反正,和領導的關係理順了,搞好了,你愛怎麼幹就怎麼幹,給你得到國家幹部和職業炒手雙重好處的『雙保險』,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小蔥一碟!你懂不懂?眼下哪兒不在搗這種漿糊啊?」
  姜還是老的辣。父親的主意,也一度是曾經海的主意。可一想到仍然要去演海底的游魚的故技,心理就反感,更何況這一回頂撞了「扁頭阿棒」,開罪頂頭上司已成定局,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曾經海還是寫了辭職申請書,到郵局掛號寄了出去,然後到海發證券公司,正式開始了職業炒手的生涯。
  他坐在電腦前面,剛剛根據昨晚聽到的消息分析幾隻股票的走勢,並打算逐步買進的時候,杭偉的電話來了。他說管理層馬上要采取「降溫」措施了,這兩天就可能有利空消息出台,要他趕緊把所持有的股票,不管賺多少,統統拋掉,而且「不要張揚,你自己出局就行」。這一點他明白,這時候一張揚,意味著股價暴跌,自身出逃的通道受阻。可是,實在太意外了,猶如正旺的火頭上給澆了一盆水,令他實在無法接受。須知他手頭持有的都是走勢正在穩扎上揚的股票,尤其是那只「青城股份」,完全可以在短期內翻倍的!預期的二十萬,就在這麼一只電話之間,縮成了一二萬,甚至於零,這種心理大挫折,勝似一步踏空,從萬丈高樓墮下,也勝似一刀割去了他心頭的一大塊肉!他不想信。但股市變幻莫測,而這一次「變」,是來自於管理層的,不能因為是心頭肉而心存僥倖。
  曾經海緊閉雙唇,雙手發抖,借助電腦上簾掛式自助委託買賣系統(即不通過報單員實行買賣),一筆筆地拋售出去。然後悄悄通知親友也清了倉。
  他的額上流著油汗,坐在電腦前幾乎癱瘓了。這變故雖然只使他的收入在預期上打了一個大折扣,並無虧損,然而他卻心疼得像受到了一次重創。他想哭,想罵,想笑,苦笑,狂笑,傻笑;他像恨,像怨,也像怒,憤怒,惱怒,怨怒。直到連連抽了三支卷煙,心境才慢慢調整過來。他想起了股市中有這樣一句警言:「在股市,做多可以賺,做空也可賺,除了貪心不足者之外」。他的心境終於從平靜到輕松起來了。這以前,看著股價,算著收入,漲得再高,心裡總是不踏實的,因為那都是帳面上的東西,屬於紙上富貴,只有這一刻才算真正賺到了手,「入袋為安」應該輕松的時候,為什麼不輕松呢?於是,昨晚頂天立地、天馬行空的那種得意,又都回來了,而且這一刻就是這樣實實在在的。他想,不會消費的人是不會賺錢的。趁這機會,應該像杭偉那樣,不,應該像上帝那樣去放縱一下,這才算和「游在海底的好魚」永遠告別。
  曾經海酒後傾吐的無疑是真話。與「放縱」這個詞緊密相的,絕不是守得煩膩、對他管頭管腳的妻子都茗,而是一個叫邢景的小姐,屬於剛才悄悄通知清倉出貨的親友中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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