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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買進需要具備一百只眼睛,賣出只要一只眼睛就夠了


  都茗畢竟是都茗。
  有可能貼上巨額「青春補償費」的第二次婚姻危機不僅有驚無險地平息了,而且發現了曾經海果然能賺錢,並使她在親友面前的身價上漲,她從來不曾這樣心滿意足。通過她打聽消息的新朋舊友、老同學老同事,比曾經海自己的親友還要多。她也樂於借此顯示一下自己的能耐,要曾經海推薦股票。曾經海知道自己在股市的底氣到底不足,就告訴她,股市變化太多,風險太大,別輕率地給人出主意、提供什麼信息;賺了錢,自然高興,要是虧了,他們不怪你,自己心裡也是過意不去的。為了不讓她直接找杭偉,又特地告訴她:楊博士、杭偉也經常給人出錯主意的,你千萬千萬不要找這種麻煩,悶聲大發財得了。她覺得丈夫說得有道理。可找上門來的那些人,股市的變幻莫測都懂,卻又不願錯過這種發財的機緣,態度都十分鮮明:我明白,反正你買什麼,我就買什麼,你拋,我們跟著拋就是了,贏了,歸功於你們提供的信息;輸了,怪自己的運氣不好,和你們不搭界。有了這句話,而且有的已投其所好,悄悄送給她金銀首飾,樂於兜攬閒事的她,自然來者不拒。開始,她陶醉在自己成功的婚姻中,但很快便發現新的危機正在暗中向她逼近。道理很簡單,這麼許多人來求我,自然有更多人去求他,其中難免有漂亮的女士和姑娘。親友送我的是首飾,這些女人,難道不會送上自己的身子?這一想,她認定非得多長個心眼不可。渠道是多方面的,代親友打聽股票買賣情況,就是重要的一條。這一來,曾經海的買賣,全在她的手裡掌握著。這一回,她知道「利空」降臨,丈夫已經勝利出局,她按照他的吩咐通知親友跟他一樣清倉出貨以後,潛伏在她心頭的那個陰影,便指揮她搶先一步,給擺脫了股票韁繩的丈夫,再套上另一副籠頭。她一下班,便等在門口那兩隻大紅燈籠下面,金呀銀呀,打扮得特別惹眼。曾經海來了,步履沉沉地,彷彿套著一雙鐵鞋。
  「怎麼啦,這樣一副蔫頭蔫腦的樣子?」她詫異地迎上去。
  「大概是在劫難逃,唉,我忘記股市是只老虎口啦!」他知道隱瞞是絕對不行的,「跟你打好電話,我就買進了『東南藥業』。全套牢了。」
  「什麼?!」她差一點跳起來,「杭偉叫你買的?」
  曾經海搖了搖頭。
  「這真叫接到最後一棒!你怎麼會這樣糊塗?」
  曾經海歎了一口氣。他不怪老鄔,只怪自己太貪心不足了,提他干什麼?
  都茗卻疑竇頓起,並與心裡所有的疑點掛上了約。揪住他的胳膊拉到一旁:「是不是那個臭女人?」
  曾經海突然睜大了眼:「你說什麼?」
  都茗冷冷一笑:「這時候了,你還搗啥漿糊?」
  曾經海終於明白過來,心裡虛,嘴卻很硬:「你胡說什麼喲!」
  都茗手腕上戴的,手指上套的,耳垂上掛的,一齊向他發出冰冷冰冷的光束:「是我胡說,還是你想搗漿糊?是不是要我把那位邢小姐的底牌翻給你看看?」
  曾經海驚駭得舌頭打結。他怎麼也沒料到琵琶未抱,就會在哪個關節上漏給了結髮之妻!他本能地辯解,口氣卻軟了:「沒有沒有!完全屬於正常應酬!」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要急著否定嘛。」都茗卻笑嘻嘻地拉起他的袖子,用極為平靜的語調說,「進去,坐下來慢慢告訴我你是怎樣應酬的。」
  她越是裝作鎮靜、無所謂,曾經海越發感到蘊藏在她內心深處那顆惡毒的心髒是如何蠢蠢欲動的。他心裡連連告誡自己:不能讓她把真相釣出來,任憑她用什麼招數都不能上鉤,不然,失去了理智的這只股票一旦反彈,必定天翻地覆。如今曾經海已經不是過去的曾經海了,相信他能用如簧之舌來化險為夷的。不是嗎,股市裡的大起大落、白雲蒼狗的場面都經歷了,還怕周旋不過她?
  「這個女人可不漂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曾經海比她更鎮靜,親呢地挽住她的胳膊,邊朝店堂裡面走,一邊說,「說不上愛美不愛美的。」
  「好,很好,你很老實,你喜歡漂亮的,」都茗不想讓他表現這種虛偽的親呢,甩開他的手,在一個空座上坐下來,笑嘻嘻地問,「愛過的美人兒一共有幾個?」
  曾經海大窘,強作的鎮靜全沒有了:「你說到啥地方去了?我……?
  「急什麼?」都茗笑起來,沒有笑瞇的雙眼裡,卻向他射過來兩束嚴厲審問的光,「情人眼裡出西施。抱在懷裡,爛山芋也會變甜瓜的。」
  曾經海沉不住氣了:「你鑽牛角尖!」
  「我鑽牛角尖?」都茗的臉一板,眼睛裡突然發出了一蓬逼人的火焰,「要是沒有牛角尖可鑽,你慌什麼?啊?」
  曾經海的脖子立刻脹粗了,心也忍不住橫了:「我……」
  都茗意識到將會發生什麼了,趕緊朝周圍看了一眼,幾位服務小姐正朝這裡看呢。她回過頭,兩眼裡的火焰,便給笑得瞇進眼簾裡去了,笑罷,放低了聲音,一本正經地說:「你激動什麼呀,我可不是那種專會爭風吃醋的女人。我一向認為,男人不會逢場作戲,就幹不了大事,發不了大財!真的,我倒希望每天都有幾個漂亮的女人,圍在自己老公身邊聽候使喚呢!」
  這種忽陰忽晴、乍冷乍熱的表現,讓剛在股市內經歷了大起之快大落之痛的曾經海再也吃不消了,他無法預料她今晚會在這裡演出什麼活報劇來。這地方,他和杭偉是常客,好多服務員都是熟面孔,她們都見過「收購板塊」那批女士小姐和他們的東倒西歪、半醉半醒、半真半假的肆意瘋癲,要是不想讓自己的神經再受折磨,並讓夫妻吵鬧成為這裡的新聞,就該把自己心裡想的,暗地裡做的抖一點給她,拿出幾分「坦誠」把事情化了。
  「你說,」曾經海泰然地露出一臉笑容,顯得很坦蕩地問,「你說,你是怎麼知道這個邢女士的?」
  「作為條件呢,還是想摸底?」都茗露出一副似真似假的樣子,卻是有備而來,話裡有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紙是包不住火的。你在這種女人面前骨頭怎樣輕,我統統知道!今天無非挑一點給你聽聽。」
  曾經海又落進了五裡霧中。深交的雖是這個邢景,可這位女士是從整個「收購板塊」或「收購概念」中挑出來的。都茗不認識海發證券公司大戶室的那些大戶。說出這種話來,只有與杭偉接觸才有可能。難道她和我所做的一樣,背著我,在與杭偉來往,或者通過杭偉來監視我?
  呵呵,買進股票需要長一百只眼睛,賣出的時候。只要長一只眼睛就夠了;對於擇偶,正如選購股票,尋尋覓覓,東求西訪,直嫌自己沒有長上一百只眼睛,可看遍了肥肥瘦瘦、高高矮矮、美美醜丑的多少姑娘,繞個大圈,還是跳不出這個都茗的裙裾!如今對她產生反感,以致想「脫手」,卻只要有過這一眼就夠了。就如對待「扁頭阿棒」,只憑那麼一股氣,就提出了辭職。違反這一生活定律,是要受懲罰的。天底下的緣遇,就是這樣互相印證,卻又無法違抗!
  曾經海激憤得心橫了,出言狠了,臉色發青了,惡狠狠地說:「我怎樣骨頭輕,你就抖一點給我聽聽嘛,何必拐彎抹角呢?要不,我也可以說你和別的男人在偷雞摸狗!」
  都茗臉一沉,可馬上就晃著兩隻大耳環笑了起來:「黔驢技窮,就來倒打一耙。我知道你會來這一招的。你真要丟掉我,也用不著拉破臉皮嘛!」
  她的鎮靜,她的笑,刺激得曾經海的神智越發昏昏糊糊了,他真想抓起桌上的茶壺,把這一臉笑砸碎。他的手顫抖著顫抖著,終於沒有伸出去。他想起了今天已有的教訓:剛才在老鄔那兒看了那一眼就買進,缺乏的是冷靜,在這兒,你不能再憑著這一眼便草率從事了。真要拋掉她,還得估一估眼前這一只股票的份量,想清楚是不是她的對手。要不,寧可讓她「套牢」!
  「我可沒有那個意思。只是一種推論。」他說,「要說我亂搞女人,絕對是無中生有,和姓邢的接觸多一點,但也沒有超越三八線。你不信,什麼時候我介紹你們認識認識也是可以的。」
  見他軟下來,都茗也趁機收蓬。她的目的只是點到為止,她也不願將自己若明若暗所知道的那一點抖出來,讓底牌全部暴露。便說;「好吧,趁我高興的時候,不光要見見這個姓邢的,也願意到股市裡去,和你那些女股友打打交道。不是我吹牛,要是讓我自己來操盤,我不信會比邢小姐差。起碼,不會鬧出今天這種得而復失的錯誤,把賺到的錢,統統揩乾淨!」
  看來是普普通通責怪的話,可在這時候簡直是將刀子伸過他的五髒六腑去攪。要是今晚真的出了利空消息,明天大盤急劇回調「降溫」,真像杭偉所說的那樣,不僅僅將賺到手的錢全部還給股市,而且會大權旁落,讓她趁機把余下的資金全部抓過去,真的由她「自己來操盤」。她透露這種信息,可不是一個出資者收回資金支配權的合理意向,也不是一般女人為維護一個妻子權利的指摘,而是要把他從上帝的寶座上拉下來,重新做一條規規矩矩在海底游動的「好魚」!
  沒奈何,曾經海只能把如何為拋掉「青城股份」而後悔,而後遇到老鄔又重新入市的過程源源本本攤開,說明進了股市,就是這樣鬼使神差,身不由己的。
  都著真急了:「你看你看,你怎麼不聽杭偉的?人家到底……」
  曾經海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在給杭偉塗脂抹粉了。趕緊堵漏:「買賣股票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滕百勝』、杭偉都有過這種錯誤。兩年前,九百六十點跌到三百多點那一回,抗偉也聽到了消息,他和親戚朋友都拋了,可他又聽一個朋友說,眼下只是小幅調整,然後會漲到一千多點,於是他又買了回來,而且滿倉,只想做一次差價,誰知股價就一路下跌,把賺到手的錢,揩得乾乾淨淨!自己通知人家出逃的,可偏偏自己沒有逃掉!」
  都茗冷笑一聲:「你不會聰明一點嗎?知道人家犯過錯誤,你為什麼還要跟著犯?」
  曾經海不能不承認她問得好,但他卻回答不了。真的,他知道根子在於貪婪,但他的確說不明白何以明明知道貪心不足是股市的大敵,卻照樣如此貪婪!
  「你們那兒還有人套牢嗎?」都茗問道。
  曾經海說不清有幾多遺憾:「他們……差不多都出局了,都是在聽到我的消息以後……」
  一種被只身置於無邊荒原獨擋狂飆的孤立感和恐懼感,把都茗整個兒都嚼碎了,她太陽穴上的青筋蹦蹦地跳得頭都眩暈了:「這可怎麼辦?啊?」
  曾經海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問過杭偉嗎?」她問。
  曾經海搖搖頭,只是一口接一口地抽卷煙。
  「還得去問問人家!」她命令,「人家跌倒了爬得起來,看你,有沒有這種本事爬起來!」
  他不想在她面前表現出對抗偉的過分依賴,但也不願立即表示否定,說:「讓我想一想,聽聽有關這只股票的消息,看看明天股市的走勢。」
  菜單送上來很久了,可他倆什麼胃口也沒有,只胡亂點了兩客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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