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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順勢而為,無為無不為」,是處世之道,也是股市取勝之法


  電腦顯示屏上,「駝方」的股價,一片綠,掐得出水來的綠……
  杭偉根本不想看它,他坐在電腦前的轉椅上,將久未梳理的腦袋擱在椅子靠背上,朝天花板吐著煙圈。煙圈裡,朝著他擠眉弄眼的,竟是曾經海!
  他冷笑一聲:這癟三,原來是這樣一只股票,搗漿糊竟搗到我頭上來了!
  事情都是海泫告訴他的。
  曾經海也曾經被一些券商請去作技術解盤,但他並不了解海泫他們那一個圈子裡的關係。他不知道以筆名「石點頭」行世的趙某是海法的徒弟,海泫和石點頭他們是抱成團的一夥,海泫是頭,都稱他為海老師。他們經常一起趕場子,到一些證券公司的股市沙龍去作股市解盤,周末,則不時被外地券商請去,分析股市大勢,推薦個股,幫股民尋找黑馬,逃避灰熊。他們或分或合,或離或散,卻隨時互通聲氣的。所持觀點,對一些現象的評價,對一些個股的推薦,基本上是一致的,起碼不至於抵牾、拆台。在這股市低迷的時日,這麼重要的消息和計劃,海泫第二天就知道了。海泫心裡老大不痛快,一頓飯無所謂,可是這個曾經海,最早結識的是他海泫,拉去做技術解盤的也是他海泫,如今有了甜頭可嘗的機會,卻偏有意撇開他,太那個了。所以立刻打電話給杭偉,很有點興師問罪的味道。杭偉一聽這事兒怎能不動肝火?馬上破了口:這只股票,居然忘記他是怎樣認識海泫的了,居然想繞開我獨自發大財!不僅獨自發大財,而且居然拿我當蔥頭,想斬一刀。可以肯定,曾經海出賣的消息,就是這個消息!尤其面對這一只「駝方」的時候,氣更不打一處來!上次,這一只股票幫他賺了個罐盈缽滿,這一次暴跌,跌得躺在地上了,於是重新殺進,卻被套牢了,套得不是很深,但從技術指標上看,在短時期內卻很難解套,買的數量又多,多得把第一次賺的全部還給股市了。石點頭將曾經海打算炒「飛天」的消息傳給他之前,他只求解套,聽到消息以後,他心裡的怨氣,就一起發洩出來了:如果曾經海早把消息告訴他,他怎麼會鑽進這只股票裡捱套?!
  這股怨氣是這樣難以忍受,他終於抓起電話直撥曾經海。「喂,你好呀!」他沒頭沒腦的就是這麼一聲。
  曾經海正處在高度興奮狀態。那晚,在和石點頭、言中的觸籌交錯中,他知道了美國十分重視東南亞金融風暴,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都表示不能坐視不顧。運用得好,倒真是一次牟取暴利的機會。這使他全身輕松。此刻,一聽是杭偉,高興地說:「啊呀。老阿哥,是你呀!」
  「上次說的事,怎麼沒得回音?」杭偉半真半假地繞圈子摸底。
  曾經海謹慎地回答:「對不起,看來談不成功。」
  杭偉笑起來說:「不是沒成功,是你獨個享用了吧?」
  曾經海一怔:「這是什麼意思?」
  杭偉大笑:「你讓我掏錢購買的,不就是『飛天股份』的消息嗎?」
  出其不意,正是這個流氓的拿手好戲。曾經海知其為人,事到臨頭,一時間倒真的不知道應該如何應答了:「你……你說啥?……」
  杭偉繼續大笑著:「想不到你對自己老阿哥也來這一套,可不太像你老阿弟所作所為吧?一個銅板就遮住太陽,我兄弟當中沒有這樣的人!」
  曾經海說不清是氣是惱,只覺得粘糊糊的汗液,從所有毛孔裡冒出來。
  「老阿哥還是你的老阿哥的話,就請過來詳細談談,」杭偉學著廣東腔,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別太見外啦,我等著你!」
  「老阿哥,」他想作點解釋,「老阿哥!」
  杭偉卻已收線。
  曾經海坐不住了。不需要詳細詢問他就已經明白,石點頭、言中和海泫他們,穿的是一條連襠褲,踏著尾巴頭會動。他很惱火,不過到底經過了大風浪,明白事已至此,賴也只能賴到底,在這個無賴面前,打死也不能承認他兜售的就是「飛天」的信息。
  「老阿哥,」他撥通杭偉電話,聲音裡帶著逢迎的笑,「你誤會了。不搭界的事,真的。見面時我會把真相告訴你的。『飛天股份』嘛,我是受人之托。要是你老阿哥有興趣,不怕風險大,我馬上請這家公司用八人大轎來請您!」
  杭偉呵呵呵地笑起來。從石點頭口裡,他知道曾經海的籌碼已經吸得差不多了,只是個拉升問題,這分明是被當場揭穿以後的敷衍。至於風險,哪只股票沒有風險?根據石點頭、言中和海泫的觀察,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若真的表示干預,最有炒作價值的,倒真是「飛天股份」這個板塊了。曾經海不會不知道。他很想揭穿這個赤佬的虛偽,叫他別豐滿了羽毛忘了娘。可轉念一想,人家到底討饒了,何不暫且放他一碼,記下這一筆債,到時候叫他加倍償還呢?
  「好吧好吧好吧,我自己的事還忙不過來呢,」杭偉把口吻放緩,「以後有甜頭好嘗的時候,不要忘了老阿哥就得了。這一回嘛,我叫石點頭他們就像我自己的事一樣幫你啦,你放心吧,還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困難,打電話給我!」
  這副流氓頭子的派頭,很使曾經海作嘔,不過能夠得到這樣出局了結,到底松了一口氣,忙說:「謝謝啦!」
  「誰叫我是你的老阿哥呢?」
  杭偉掛上電話,轉過身子,目光投向電腦顯示屏。
  又是「駝方」!深度被套的「駝方」!
  窩在心裡的那股無名火又竄了上來。杭偉坐不住了,站起身,點燃了一支卷煙,站到窗口,抽了一陣,然後轉身重新抓起了電話找海泫。一邊撥號一邊惡狠狠地自言自語:「操他姐的,姓曾的,你還嫩點兒!」
  電話通了。
  「操他的,曾經海真不是東西!」他對海泫說,「你說的一點不假,他不光想獨自發大財,還想往我頭上斬一刀!你說,我們就這樣讓他去了?」
  海泫也摸到了一些「飛天股份」的情況,頗有話要說,沉吟了片刻說:「我們馬上碰碰頭吧!」
  股市一收盤,他們就在離開泰公司不遠的清波海鮮城見面了。海泫是海量,進酒家不問檔次,菜餚也不求舖張,但求實惠,酒卻起碼要有五糧液,能盡其量便可。
  三杯五糧液香醇醇地下了肚,杭偉把曾經海打算炒「飛天股份」的意圖,又如何瞞住他,並想往他身上撈一票,來兜售信息的表現,一五一十地抖了出來:「你說,該不該給他一點顏色看看?」
  「還是放他一碼吧,」海泫自然瞧不起曾經海,可他不像眼前這位仁兄全露在面上,反而寬宏地一笑:「這位朋友,的確太那個了一點,不說恩人,也不說老師,在他困難的時候,你到底拉過他一把的嘛。真不該來這麼一記。」
  杭偉微微一笑,不接腔,只拿酒杯湊近對方的鼻尖,誘使前面這位以城府深出名的仁兄,把一腔主意從盤山道裡彎彎曲曲地繞出來,「喝,喝!」
  「商場沒有純粹的仇敵,只有利益。」海泫抿了一口五糧液,雙頰泛出了青灰色,「要緊的是要研究『飛天』是不是真值得炒作。要是真能炒作,我們為什麼白白放走這個送上門來的商機,不趁風搭一回船?」
  杭偉雙眼一亮,說:「你的意思是……」
  「我分析過,也摸過『飛天』的底,」海泫說,「姓曾的籌碼吸納得並不太多,從向你兜售信息的時間、股票的價位來看,他沒有資金了,看來就想在這個價位上拉高出局了。我說,這就像開金礦,剛挖到一舖表層就走,太可惜了。」
  杭偉突然滿面紅光:「我也這樣想過的!只是……」
  「別『只是』了.不管東南亞金融形勢有沒有轉機,都可以把這座金礦挖到底的。這是我們的機遇,哪怕風暴再起,也不妨礙我們炒作『飛天』的。」海泫說,「股市就是財富再分配的地方,再分配的主動權,就是掌握在那些先知先覺者的手裡的。你、我,就是這種先知先覺者!」
  「對對對!海兄,我算沒有白交你這樣的朋友!」杭偉說,「你說,眼下我們該怎麼做?」
  「我們聯手,把『飛天股份』的天時地利人和奪過來!」海泫說,「我已經告訴石點頭和言中他們,推薦的文章不僅慢慢發,而且針對這些外貿企業的股票,還要發表一些勸告提高風險防範意識的見解,把股價繼續往下打壓,讓我們籌碼收集得差不多了,再順勢往上拉升。」
  杭偉興奮異常:「好好,股市就是強者的天下!就這麼辦,來來來,讓小弟敬您大哥一杯!」
  第二天,好幾家小報上同時出現了以謹防國際金融風險為話題,分別署以聞風、莫申、先見等作者名字的文章,提到了外貿上市公司是首當其衝的一個板塊,井都刻意提到了「飛天股份」,特別提醒:「雖然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行表示將予以干預,然而,其前期的消極影響,即將在近期反映出來;即便獲得世行的幫助,其負面影響,也不是在短期內可以解決的。買股票就是買未來,這一板塊的未來,無疑會成為風險最集中的區域,廣大投資者不能不做預防。」
  本來止跌反彈的「飛天股份」立刻繼續下跌。
  杭偉不顧一切地將「駝方」全部割肉了結,和海泫他們一起趁機大肆吸納。
  請石點頭和言中吃了飯的翌日,曾經海放手將所有資金,全部買進了「飛天股份」,只等待著世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支持東南亞國家克服危機的消息。
  世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派員前往東南亞,與當地政府協商解決的消息,如期刊登,卻不見石點頭他們的文章,反而見到了聞風、莫申們所唱的反調。「飛天股份」拋盤數量不大,卻一路下滑,活像恐慌地借利好消息出逃!
  曾經海手中的股票再次回到了建倉的平均價位的下方!他冷汗如注。抓救命稻草似的,打電話給石點頭。回答是評介文章寫了,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卻冒出來聞風這些人的文章!
  「可能管理層有什麼意圖吧?讓我打聽打聽再告訴你」。
  石點頭消息沒有反饋過來,「飛天股份」卻繼續下跌,而且破了位!
  吃中飯時,碰到了孟經理和「程部長」,不知他們是否已經知道了他在炒「飛天」,還是「飛天股份」的反常,也引起了他們的注意。當他們習慣性地談起行情時,馬上說到了它,說起東南亞金融風暴不可能在短期內平息,因為這是東南亞國家經濟結構弊端的一次總爆發,當今股市裡風險最大的,就是這個板塊。「持有這種股票,倒霉了!」曾經海聽著這些議論表面上不露聲色,心裡卻急如火燎。情急間,他依舊想從邢景身上獲得支撐。
  「飛天股份」每一分漲跌,都敲擊著邢景的心弦。這根心弦幾乎要繃斷了。然而禪定修持,在這時日,卻讓她對自己生命經歷有了更深層次的反思,越加把這次與曾經海的共同經歷,視作對自身參禪悟道功力的檢驗,並獲得了檢驗的切入點。她想起禪宗大師道一的「平常心」,「平常心是道」,「平常心即是本來具足的聖心」,眼下,曾經海肩上負擔這樣重,只能具有一顆平常心,才能承受,而這顆平常心,需要她的平常心來浸染。這一悟,股市的大起大落,在她眼裡,頓時像大海無垠的怒潮狂濤,都在她對人生的希望、愛情、父母的責任的叩問中踏平了,化淡了,淡得如一片平絨,她的心境也隨之回歸到了自然中,平靜、恬淡、幽深而安詳。朦朦朧朧的不成為對策的對策,如輕柔的風,吹拂著她如水的心境。
  她接到了他的電話。他驚慌失措,要求立刻見面。
  「我暫時分不開身,」她平靜地說,「有什麼事,請在電話裡說好嗎?」
  曾經海把「飛天股份」的變異告訴她:「要是不增加資金,只能減倉……」
  「別慌。請多想想我那兩句詩。」
  「年年歲歲股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是的。」
  「唉,你呀!我要的是具體辦法!」
  「具體辦法有的是,」她說,「媒體上有關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行的消息,是可靠的,請你注意。『無為無所不為,一切順其自然』。」
  「什麼意思?真是我在火裡,你在水裡!」
  「你錯了。我們一起都在火裡,但也一起都在水裡。」她想了想,補上一句,「我願意和你同生死,共命運,一起在水與火之間尋求!」
  照理,與她「同生死共命運」,正是曾經海所期望的,但這一刻,他卻懷疑她走火入魔了:「對不起,我是一個凡夫俗子,對你這位仙姑莫測高深!」
  她微微一笑:「經海!我和你同樣是凡夫俗子,如果我說的這些對你還不起作用的話,說明水上的浪還不狂,火焰還不猛烈。」
  曾經海不想再和她饒舌,斷然掛上了電話。回頭一看電腦上的K線圖,「飛天股份」拋壓在加大,越發像恐慌性拋售。他真的像在浪裡顛,在火裡烤,他對著電腦鍵猛擊了兩拳:「好吧好吧,你去狂吧,你去燒吧!……」電腦屏幕上數字,線條,一起顫抖起來,掛在皮包拉鍊上的那條小金魚,躲在電腦邊,也微微地跳了跳。平日裡有一種親切感的這個小玩意,此刻卻活像在嘲笑他。他抓過皮包,狠狠地扯下了它,舉手就想往窗外拋。
  但他的手在半空中卻僵住了。「我怎麼啦?這和它什麼相干?」他問自己,他害怕了。收回手,將小金魚塞進口袋裡,生怕自己會幹出什麼傻事來。抓起皮包,昏昏然地強令自己離開這個斗室,到馬路上去閒逛,在閒逛中,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在閒逛中迎來了夜晚,卻沒有找到心靈的平靜,昏昏然地回家來,悶頭就往床上倒。迷迷糊糊地,恍惚看見那條小金魚迎著他游來;嘴翕動起來了,那神態,活脫像邢景,絮絮地又說起了「看人」。「看海」、「看到了世界」……忽然,所有的股票名稱、編碼、數據,都跟電腦鍵一起彈跳起來,齊聲喊,喊聲卻像孟經理:有人在打壓股價嘛!他一個驚跳,醒了。怪,這夢似真似幻,像特地來啟發他似的。他琢磨著,打開尋呼機,看看行情。「飛天股份」成交量破了這幾天的記錄,四百萬,可股價,卻不再下跌,一整天算起來,只跌了一角五!啊!……是不是有人在做手腳?「聞風」、「莫申」、「先見」都是聞所未聞的,到底是一個人還是英雄所見略同?是不是有人佈下迷魂陣,在趁風搭船吸籌碼?……會不會是黃海證券的衛經理?不,不可能!說不定就是杭偉,或者是石點頭?……是的,可能的!他想得如此真切,說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是的,肯定有人想趁機搭船掠我之美!要不,為什麼會反國際利好消息逆勢而為?
  這何止是掠人之美,分明是迫我低價拋給他們籌碼,讓我處於永劫不復之地!
  一股求生自救的欲念,加上對仇敵的憤恨,一齊在他心頭匯集,憋得他把什麼「順勢而為」,什麼心態,全炸了。他再也無法入睡,思來想去的,決定請宮經理托她的先生到證券交易中心去了解「飛天股份」的成交情況,半途殺進的這位君子到底是何許人?黃海證券公司作為第一大股東,有責任探聽。對我來說,此舉既是對衛經理承諾的追問,也是對別的介入者的了解,一石兩鳥!
  第二天一早,他就給宮經理打了電話。宮經理一口答應,然後興奮地問他:早晨廣播電台的「金融專遞」節目聽了沒有?「藍海股份」清查結束,主要是券商中某些負責人的監管不嚴所造成的,對個別負責人做了撤職處分。為了不讓中小投資者蒙受損失,今日下午恢復交易!
  他狂喜!這一陣狂喜帶來的寬慰,頓時轉化為一種奮鬥的靈感,說不清是「順勢而為」還是「逆流而上」,反正對抗性拚搏所激發出來的瘋狂,頓時主宰了他全部心靈:這豈止是不讓我死於梁菲手下啊,分明是在緊急關頭,老天爺送來了一大筆資金嘛!他立刻找來證券報紙,仔細閱讀了關於「藍海股份」的公告,決定到它下午一恢復交易,不管是什麼價位,全部拋出,拿這筆資金來反手壓「飛天」,逼迫暗中的對手把籌碼拋出來!
  午後一點正,「藍海」開盤了,股民被久久的停牌嚇怕了,低開二角六,然後就是震盪拋售。對於曾經海來說,每股虧損接近一元!
  他心疼,隨著莊家不斷拉高派發的節奏,逐漸出貨,然後在新的低價位繼續買進「飛天股份」。對手似乎沒有發現他的動作,依然兇狠地打壓。
  「藍海股份」的價格不斷在下滑。他卻輪番地在八九個賬號中增加拋售量,不顧割多少肉,拋掉它,讓二十多個賬號低價接過「飛天」。
  對手繼續打壓,再次創下了「飛天」的新低。曾經海繼續走馬燈似的拋售「藍海」接過「飛天」。「藍海」也創下了新低,他已經不顧血本了!他做得如此不顧一切,開始只覺眼前一個個數字像一顆顆骰子在跳,一張張賭牌在飄;可很快便消失了,直覺得自己在瘋狂啃噬一個個生靈,竟有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在鼻子邊飄蕩!他感到了痛快,一串串數字,分明是綠色的,卻都變成了鮮紅,是血,是帶著血的骨頭,撲過他的口裡,咬嚼著,卡卡作響,卡卡作響,他的身心內外,衝撞著的是為獅為虎為狼為鯊為鱷的驕傲和痛快!
  不知是因為他忘記了自己是一個操盤手,還是那位不知名的強行闖入者比他更瘋狂,「飛天股份」竟創下了近期交易的天量。
  收盤了。他處於高度亢奮中。一切聽天由命,「順」勢而為,「順」命而飄了。這倒使他坦然了。「藍海」只留下了五分之一。他準備明天再和它們周旋。
  曾經海正站起身準備離去,電話鈴響了,宮經理給他送來了答覆。正如他所猜測的,大肆打壓「飛天股份」並趁機吸納的,正是開泰證券公司、新經證券公司和南洋證券公司的幾位客戶,資金賬號分別是10999746、10345662』……
  正是杭偉和海泫他們!
  他冷笑一聲,早已經咬著牙思考著、久久潛伏在胸的報復手段,更如一蓬烈焰,騰地在他心頭跳躍而出。然而,他的行動倒冷靜了,他要觀察第二天的發展再采取進一步行動。
  也怪,這天,「飛天股份」低開一角五分,立刻向上反彈,並放量上行。他正奇怪間,善解人意的報單員的小應,給他送進來了一份剛到的《證券新聞》說:「曾先生,看!飛天股份真的要飛啦!這篇文章說,『歐美各發達國家絕不會對東南亞金融現狀坐視不顧』!」石點頭的推薦文章也刊出了,文章透露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動向,赫然刊登在第二版頭條。還有海泫和言中的,像煞一個朦朧題材,給「飛天股份」這個板塊,賦予了廣不見邊、深不可測、絕對能讓人縱橫馳騁的「想象空間」。自然,這無異於風助水勢、水借風力,「飛天股份」的股價,真像揚帆起航了似的,放量上漲!
  曾經海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影。深埋在心底的那份計劃陡地膨脹了:他媽的,你們這些垃圾股頂不住了,想滑腳了,沒那麼容易!
  他抓起電話就找邢景。劈頭就說:「邢景,這一次無論如何要幫一記忙!我要見一見常總,再給我一筆資金,請你盡快約時間!」
  「有什麼事嗎?」她依然是那樣平靜。
  「見面再說好嗎?」他很固執。
  「請把大致意見告訴我,好不好?」
  「我知道了誰在跟我們作對啦。他們想拉升滑腳了,沒那麼容易!我要繼續打壓,叫他們把手裡的股票低價拋給我們!我能夠給你們公司賺加倍的錢。我要讓他們懂得,股市就是強者的天下!對待這些垃圾股,就應該比鯊魚更兇殘!」
  「你讓我猜到了,」邢景說,依然那樣淡淡的,「我說別這樣,在這個世界上,能夠把自己當成弱者的,才是真正的強者。你明白嗎?承認自己是弱者,才會聽其自然,順勢而為,這樣的人才是真正駕馭大勢,主宰大勢的強者。」
  「好了好了,你別再跟我繞口令,『得得非所得』的,把事情弄得那麼玄了!」他反感地將電話掛斷。他雙眼已經賭紅。他決定找宮經理,要求透支,不管幾比幾,能透支多少算多少。這一回和以往就是不一樣!
  他的手正伸向電話聽筒,手機響了。是邢景。一聽是她,他一聲不吭。
  「經海嗎,今晚我請你吃飯!」她彷彿把握著他的脈搏,顧自說下去,語調比幾分鐘前更平靜,平靜中有一種令他寧靜下來的溫柔,「我們商量一下下一步該怎麼辦,我可以盡我的努力,把常總請到。」
  曾經海心裡的火焰驟然熄滅了:「好吧,謝謝你的理解和支持。」
  聽筒裡似乎傳來了她淡淡的苦笑:「怎麼這樣客氣?老地方老時間,不見不散。」
  曾經海坐回到電腦前面,仔細研究「飛天股份」的成交情況,它的量。價和走勢,一邊抽著煙,思考如何說服她,說服常無忌,然後提早來到明珠廣場。在大門口台階上等不多久,一輛出租車便在面前停下。車門一開,跨出來的正是她。她應該是和常總同乘那輛桑塔納的。不禁問道:「常總呢?」
  邢景笑了笑說:「他沒有來。進去再說吧,」便逕自往樓上走。
  曾經海滿懷狐疑地跟著上了樓,還是在「雲水居」。曾經海邊拉椅子就座,邊問:「常總為什麼不來?」
  彷彿有心靈感應,給邢景的第一個變異,是那只小金魚從皮包拉鍊上消失了。他眉眼所給她的感覺也是如此:他已經失去了理智。瞧,雙眼佈滿了血絲,一副剛從賭場裡出來的樣子。她想此刻見面真是太及時了。她笑了笑道:「常總來不及趕回來,我已經和他通了電話,把你的情況轉告給他了。」
  曾經海迫不及待地問:「他怎麼說?」
  她說:「他說考慮考慮。」
  「什麼時候答覆?」
  「他說他很快就回來,一回來就找你。」
  曾經海腳一蹬說:「很快?不見得明天就回來吧?看來要被你耽誤了!」
  邢景鎮靜地一笑說:「不見得。我看到了幾份材料,覺得常總回來不回來並不重要。」她從小坤包裡取出一個小本子,但並不翻開,像煞有備而來,「因為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決定干預,這對東南亞金融形勢顯然能起到穩定作用,這是一;我們國家預見到這場風暴可能對外貿公司帶來的負面影響,已經采取相應措施,飛天公司本身也在做預防的努力,具體措施,常總將選個適當機會公佈,這是二。這些對飛天股份公司都將成為利好消息,這幾天,朦朦朧朧的正好炒作。在這時候,為了賭一口氣,打壓股價,既沒有必要,也不可能。」
  他彷彿受了騙,冷笑道:「哦,還是要『一切順其自然』羅?」
  她說:「是的。讓他們把『飛天』股價順勢往上拉!」
  「不。」
  「你聽我說完。」
  「好,你說!」
  「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支持東南亞國家,會不會很快成為事實呢?不見得。因為他們的支持是有條件的。也就是說,他們要這些受援國家按照西方的意圖著手經濟改革。這些國家會不會答應還是個問題。所以談判未必會順利。也就是說,對於『飛天股份』,這一利好,馬上將變成利空。」
  「啊?」他心裡一驚,冷靜下來了。
  「我們公司所采取的應對措施要見效,還有一個過程。這一利好,也會隨事件的冷卻而沖淡,使『飛天股份』很快會價值回歸。」
  「啊?」曾經海越發冷靜了。
  「我的意思是,趁他們拉高的時候,你,」她嫣然一笑,「應該說我們,把籌碼統統送給他們。能把預期的那一筆財富賺到手,公司心滿意足了,你也解脫了。你說,還有什麼比這種收穫更可貴的呢?」
  曾經海笑起來:「這種心滿意足的解脫,是將風險送給別人換來的,你說這是什麼品格和道德?」
  這話分明是針對她曾經有過的「說教」而來的,有著明顯的讓氣氛和緩的挪揄味道。她調皮地一笑,自自然然地給他一個反問:「為了懲誡世人,讓這些人嘗一嘗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味道,難道不也是一種普渡眾生的善舉?」
  曾經海開心地笑道:「明白了,這就是你的禪機妙悟!好了,下一回我再跟你參禪悟道罷!真要這樣來處理手裡這堆股票,我們能賺多少,算一算清楚倒是真的。」他眼望天花板,眨著眼算了一陣,他是在股市暴跌以後,以最低價位開始建倉的,海泫他們打壓以後,仍沒跌進他建倉的平均價位,如今止跌反彈,只需上漲二檔,每一股就可以賺到百份之十五。他完全繳械了:「這也是順其自然羅?」
  「你說不是嗎?看來你並沒有把我的提醒丟進黃浦江!」
  「怎麼會呢?你的指示,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嘛!」
  「去你的!別一廂情願!」
  「好好好,反正我是『無為無不為』,還有『欲得不得,不欲自得』!」
  「好了好了,別鸚鵡學舌了!」
  「好好,不學鸚鵡要參禪!」他高興地抓起菜單遞給她,「你愛吃的,儘管點。今晚我請客!」
  當晚,主要傳媒,都用比較顯著的篇幅,公開報道了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將投入巨資,幫助東南亞遭受金融危機的國家,平息這場風暴。這兩個組織的代表,即將啟程前往曼谷商談具體實施方案。這消息,對於證券市場上的對外商貿板塊,尤其是「飛天股份」來說,無疑是錦上添花。第二天,就以百份之四點五的漲幅高開,然後扶搖直上,很快漲停了板。曾經海算了一下,就是這個價格如數拋售,飛天公司所要獲取的資金全部得到了,他,曾經海所有的虧欠填補了以外,還能賺到差不多一千萬!
  具體的獲利數據,使他坦然地按照邢景的建議,開始悄悄地將二十多個賬號中的股票派發。他驚奇地發現,他拋出多少,就被接納多少。看來,對手不僅僅是對付他,而是將這只股票看作大有潛力可挖的「黑馬」了。
  他忽然懷疑起來,派發的雙手,也軟了下來:真可能是一匹黑馬吧!杭偉和海泫他們對這只股票的情況,可能掌握得比我多,否則為什麼這樣不顧一切地看好做多呢?要真這樣,把手頭曾經擁有的全部拋光,那不是失之交臂,成為最頭了?
  這一想,強壓下去的那股爭一口氣的蠻橫,突然反彈了。他停止了派發。很想把派發變成打壓,打壓到剛剛拋售價位的下方,然後吸納,既懲罰了對手,又賺了一筆差價,一箭雙雕!
  這是空前的冒險之舉,可也是人生成敗的關節眼!
  曾經海抽卷煙的手,都緊張地在微微顫抖。
  此刻,霍然站到眼前來拷問他的,還是邢景。是要她提供國際金融界以及飛天股份有限公司更多的情況,還是索性瞞過她,直接找宮經理要求透支?……
  背著她自然使她不高興,無異讓剛有所進展的情愛毀棄,然而也有可能給自己,給她們公司賺到比現在多幾倍的錢財,到那時,一俊遮百丑,她能不笑臉相迎,盛讚我是真正的男子漢?……
  他決定不下。
  「飛天股份」仍然漲停,買入的數量不斷地增加,顯然有人還在大肆吸納。
  何不打個電話,向邢景了解關於「飛天股份」或者東南亞金融形勢的進展呢?如果沒有新的東西,仍然停留在推測上,那就應該說服她給予支持。
  他提起了電話聽筒,開始撥動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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