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遠離顛倒夢想每個人心中,似乎都有一塊遙遠的夢土。也許是對現實生活 的無能為力吧!我們習於把夢想放在遙遠的未來,對將來總是比現在感興趣得多。 「等我退休,就可以去環遊世界……」 「等我有一筆錢,我一定要回鄉下去,買一塊地,自己種菜吃。」 「這裡的生活環境太差了,交通擁擠、人心險惡、烏煙瘴氣,人家說新西蘭是人間 天堂,將來我老了,一定要移民到那邊……」 想想,這跟小時候考試每次考不好,發誓下次好好努力,卻沒努力過一樣。 未來來了,未來的夢想還在未來;明天變成今天,今天的希望還在明天。真正完成 的人很少。 啊,人類真是因夢想而偉大的嗎? 有些夢想,不過是對現實的嗟歎。它並不是驅策人生的動力,而只是抱怨的借口。 我們不斷地在找借口,不肯在現在就努力地踏出第一步。其實,讓自己對現實生活 稍微滿意並不難,不需要在不滿中讓煩躁如細菌般孳生。 困擾人生的夢想,只是煩惱。 我一直記得美國女作家蘇珊﹒俄茲的話:「許多渴望永恆的人,卻不知道在星期六 下雨的午後如何自處。」 許多夢想,使我們的此時此刻充滿著灰色的情緒,恍恍惚惚,模模糊糊,使我們不 屑於生活在這一刻。 其實,只有這一刻才是真實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厭煩了人們對夢想的過度依賴。 不久前,我遇到一個舊識。在細雨紛飛的午後,他滔滔不絕地說起他十年前就有的 抱怨。他說,台北新聞圈的應酬多得讓他厭煩。社交場合裡,看見的只是一張張虛偽的 臉孔與利慾熏心的眼神;裊裊不絕的煙味使他的肺長期嗆傷;人們永不厭倦的奉酒游戲 ,更讓他得了嚴重的胃潰瘍。 我記得,每一次看見他,他都有同樣的苦瓜臉和不快樂。十年如一日。 「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安安靜靜過日子,不再為五斗米折腰?」 我按捺不住,對他說:「你如果不喜歡應酬,大可以不去。」 「唉,這你就不懂啦!我……我做這一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忽然又防衛起他最憎恨的事情來。 事實上,應酬與他的工作並沒有必然的關係。我看得出,在他抱怨的時候,他的眼 睛炯炯有神,無聲地訴說著愛恨交織的情緒。 我緘默了。就讓他愛恨交織下去好了。他只是在為他的無奈找聽眾,並不期待解決 任何問題。 這讓我想起一些喜歡在婚姻中愛恨交織的男女。 「如果你這麼痛苦,他又對你這麼差,為什麼不離開他呢?」如果你好心地想當解 鈴人,你通常會得到類似的答案,那人戒心十足地防衛起他最憎恨的事來。 「你不會明白的,我身不由己啦……」 「我,唉,認命了——」 真正認了命,就不該有怨言,不是嗎? 從前,有這麼一個對子。 詩人嫌院子裡的芭蕉,風來發出沙沙聲,雨來滴滴答答地響,吵得人不能靜心入夢 。 於是揮毫寫下: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 詩人的妻子,慧心獨具,戲筆完成下聯: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想芭蕉。 芭蕉可不是你自己種的麼?芭蕉是一樣的芭蕉,只是你的心變了,發出雜音的,不 是芭蕉,而是你呀!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常常種了芭蕉,又怨芭蕉。當初喜滋滋進了大公司的人,不久 就為大公司的繁雜人事煩惱頻添、早生白髮;不久前,才因一見鐘情而日夜想望,曾幾 何時,情人已經變成仇人;最親密的朋友,翻轉成致命的敵人……昔日的愛,變成今日 的恨事,為什麼? 只因一念之差。 那個念,來自於期待,也來自於夢想;當事情背離了我們的期望,我們的夢想便失 去了回應,於是我們的心也越來越不能寬容。 想來想去,當日心頭的一塊肉,如今十惡不赦。 還不是它在作祟? 夢想是奇妙的東西。不實現時,百般渴慕,實現後,萬種煩惱步步跟隨。 有個朋友是心理醫生,曾經診治過這樣的病人:一個中年女人,她出身困苦,早年 勞頓。等到她努力變成有錢人以後,她決定花一百萬,買一條她渴望已久的珍珠項鍊犒 賞自己。 從亮晶晶的項鍊送到她手上的第一天起,她得了失眠症。睡不著,因為怕有小偷來 偷她的項鍊,有強盜來搶她的項鍊,那麼,多年的心血將會白費,說不定,還有血光之 災……越往下想,就越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恐懼又到夢境中來拜訪。她的心情從 天堂跌到了地獄。 她只好找心理醫生。 醫生建議,為什麼不把項鍊鎖進保險箱裡? 她照做了。卻又擔心保險箱不夠安全,失眠的老問題又與她糾纏不休。 直到某一天,她赴宴返家途中,一個劫匪真的搶走了項鍊。在她還在為那條項鍊心 痛不已的同時,她也發現,她的失眠症不見了,和她心愛的項鍊一起被偷走。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古人老早就悟出這個道理了。夢想不能實現,並不值得沮喪;失去,也許意謂著新 的獲得。 我的表嫂是一位資深的護士,她在洗腎病房工作。 洗腎病人是很無奈的,每兩三天就得折騰自己四個小時,儘管現代的科技已減輕了 他們不少痛苦,可是,必須按時報到洗腎,又不能做劇烈運動,仍是一種苦刑。 既來之,則安之,又能怎麼辦? 大部分的病人,把洗腎當例行公事,因為大家常常見面,就跟一家人一樣。見了面 ,嘻嘻哈哈,仍然津津有味地談論,哪兒的醉雞好吃,哪邊的衣服在打折。 這是受歡迎的病人。表嫂說。 還有一種,洗了十年,每一次來,還是在埋怨天地不仁……不只苦著自己的臉,還 企圖影響他人的情緒。 這樣的病人,護士見了都要皺眉。她說,快樂得洗,不快樂也得洗呀! 當然,沒有人「夢想」自己從此必須靠洗腎維生。一旦宣告了這種病,幾無脫離的 希望。但是,如果在肉體已經承受了如許痛苦時,再加重精神上的痛苦,就是不智了。 既來之,則安之。如果來到人世間,已有生老病死苦,何必再增加自己的精神折磨 呢? 《心經》上說:「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 夢想,因眷戀過去,或因想占有未來。但願我真真切切盤踞現在。願我一生的歷史 ,由無數個現在寫成,而不是被人誇大的過去,或夢想中的將來。 人生——人生微積分「孟醫生,恭喜又中獎了!」 急診室的護士們,以幸災樂禍的表情和孟廣打招呼。 孟廣一邊急急忙忙地穿上白衣服,一邊打呵欠說:「唉呀,才剛睡了一分鐘,就出 狀況,累死我了……」 他沖進了急診室,拿起病歷表,看了看病人的名字和病歷記載:張望洲,初步診斷 為肝膿瘍……張望洲,這個名字好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他看了看閉緊雙眼忍住痛苦 的老先生。啊,那不是大一的微積分老師張教授嗎? 孟廣的記憶迅速回到多年前,那間欖仁樹旁的教室。那時他正熱衷存在主義的形而 上書籍,前晚看書看得忘了睡覺,一大早上微積分課,哪裡抵擋得了張教授的微積分催 眠曲,昏昏沉沉地便進入了夢鄉,腦海裡仍是那些存在主義的問題:人活著有什麼意義 ? 我當醫生,學無聊的微積分又有什麼意義?是的,沒意義。可是,話說回來,我當 醫生又有什麼意義?人反正會死,被救活了又有什麼意義?所以,我的存在可能根本沒 意義……那麼,我現在努力追阿美有什麼意義?阿美雖然是本校校花,可是她的美貌終 究會被時間的洪流,沖成斑駁的歷史痕跡……進大學之後,他為了增加自己的深度,參 加了一個哲學社團,從此就天天被有沒有意義的問題所困擾,只差沒問自己:反正人難 逃一死,每天浪費飯粒有沒有意義? 除了吃飯,他變得意興闌珊,好像失了根的蒲公英種子,隨風飛散,急著要找地方 落地生根,但是左尋不著右盼不到……嘩嘩嘩,大洪水卷起千丈高的浪潮襲來,他拔腿 拚命逃亡。在驚愕中醒來,才發現夢中的潮聲不過是同學們的哈哈笑聲。 「教授剛剛講了什麼?」張教授的課向來只聞呵欠聲,不聞笑語聲,同學們到底在 笑什麼?隔座的同學告訴他,張教授在講他和老伴帶五個孫兒孫女到麥當勞用餐的笑話 。 小姐問他要幾塊炸雞?「有幾塊?」「六塊,九塊,二十塊。」才二十塊?便宜, 張教授一口氣叫了七個二十塊炸雞,張教授又自奉甚儉、絕不浪費,所以將炸雞塊打包 回家,一連吃了三天的麥當勞炸雞……雖然不是一個很好笑的笑話,但醒的同學都笑了 ,睡的也被笑聲吵醒了,微積分課難得有這麼熱鬧的時候。發燒、畏寒、右上腹壓痛、 輕微黃疸、白血球增多、膽道酵素升高……對一個年近花甲的老先生而言,這些現象讓 醫生無法樂觀。「用廣效抗生素治療……」孟廣吩咐護士的同時,一個老太太蹣跚著腳 步走到病床邊。 「是師母吧!」他向老太太打招呼。老太太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你是……」 「我是張老師的學生,大一的時候修過老師的課。」 孤單無依的老太太好像汪洋中的溺水者,看到了一根浮木,對著他叨叨傾訴:「他 就是不服老,我看他老早就有問題了,他就是還要撐著,說是小感冒,不要緊。」 「我本來就不要緊,」張老師忽然張開眼睛,「上個禮拜我還去爬山,好好的嘛, 我雖然摔了一跤,還是堅持爬完全程。指南山,不算好爬哩……」 「醫生,你幫我勸勸這個老頑固。退休了,也不享享清福,還要回學校兼課!」 師母不講起還好,一說到學校,老先生又猛然記起了什麼,抓著孟廣的手:「啊, 我下個禮拜會不會好?」 「這,很難說,我想,大概沒那麼快……」孟廣據實以答。 「不行,不行,一定要請兩天假,我還剩兩堂課,教書三十多年了,我從沒缺過課 呢!再教完這兩堂,我就大功告成了,真的要完全退休了……」張教授的眼睛閃爍著光 芒,像個求情的小孩,請他通融自己的願望。 「我們再看看吧,」老人跟小孩一樣都要人哄,孟廣裝出幼稚園老師的口吻說,「 你好得快,就讓你請假。」 星期天,張老師的燒已經退了,一看到孟廣,又苦苦央求他:「我下禮拜二、四一 定要出去給學生上課,最重要的部分還沒講到……」 「老師,」孟廣輕輕皺了皺眉頭,「不是我不答應您,而是……我昨天為您做超聲 波,發現橫膈膜下有積液現象,您的病情還不是很穩定,我們已經排定,下個禮拜三做 電腦斷層檢查,您不可能在星期二出去……」 張老師就是不依,嘴裡咕噥:「不行,這兩堂課很重要……就要期末考了,拜託, 一定要讓我去上。」 「您可以請助教去……」 「不行,我不放心,我的教學方式和別人不一樣,不一樣……」雖然,被張教授判 微積分不及格,二年級只好找別的老師重修的孟廣,並不清楚「不一樣」在哪裡。 說了老半天,孟廣的心腸軟了:「這樣吧,我去跟檢驗室說說看,讓您在星期一做 檢驗,如果沒問題,您就可以請假!」 他只好到檢驗室千求萬求,把斷層檢查排到星期一晚上。但就在這一天子夜,孟廣 又被喚到老教授旁邊聽診,老教授的哮喘越來越急,血小板和血紅素都有減少的傾向。 孟廣與另一位主治醫師會診,判斷可能有腫瘤破裂出血的可能,必須請外科醫生做 緊急引流手術等必要處置。「張師母,對不起。明天張教授非開刀不可……您,還是請 助教替張老師上課吧!」 星期二的課鐵定不能上了,老教授不能說話,卻以沮喪的眼神回答他。孟廣別過臉 去,快步走出病房,彷彿為自己辜負了老教授而不安。那種感覺,好像他辜負了張教授 許多年,昔日不認真聽課的罪惡感全部湧上心頭。 張教授終於開完了刀,孟廣到加護病房去探看。老教授身上插著氣管內置管、動靜 脈置留針、引流管,整個人被一堆管子圍繞著。孟廣輕輕踱到病床旁,不自覺地說了「 對不起」,老教授忽然睜開眼睛,勉強以微弱的聲音說:「最後一堂課不能去上了,對 吧?」 孟廣很抱歉地點了點頭。老教授又自言自語道:「沒關係,我還是可以自己出考題 。 教書教了三十年,總得有始有終。你,以前微積分學得如何?醫學院的高材生,微 積分難不倒你吧!」 孟廣又心虛地點點頭。 老教授開完刀的第二天晚上,仍是孟廣值班,本來他一向好睡,只要有一把椅子就 可以睡著。這一夜,趴在桌上,隱隱約約,半睡半醒,彷彿回到那間在欖仁樹旁的教室 ,教授滔滔不絕地講課,他努力想聽課,卻始終渾沌,抬不起眼皮……忽然間,一股不 祥感使他變得很清醒,馬上翻起身子巡視病房去。 老教授沒有睡。 他的臉上戴著氧氣面罩,很多管子深深地插進他的身體裡,止痛藥的作用減輕了他 的痛苦,因而他的表情一派安詳,用筆在試題紙上輕輕寫著考題……「教授……」那一 剎那間,孟廣忽然懂得什麼是人生的意義,那個他從前在微積分課中百思不解,後來在 忙碌人生中被他遺忘的問題。他終於明白赫塞為什麼說,人生有沒有意義不是我們的責 任,而讓它有意義卻是我們的責任。老教授用顫抖的筆寫著微積分試題,也寫著他要的 答案。 教授看看他,好像在說:「我知道,你現在會叫我好好休息,可是……」 每個人的人生都有責任,不管這些責任有沒有意義,身為醫生的他也有他的責任。 「教授,明天再做比較保險,好不好?還有,如果您的試題完成了,考試當天,可 不可以再給我一份,我想試試看,我有沒有忘掉以前學的微積分。」 那科被重修的微積分,應該有象征性補考的機會吧! 怎樣的人生才有意義? 這是一個永遠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每個人生的階段答案 也不一樣。有些人不斷在找尋答案,有些人一生只得到「沒有意義」的答案。 但不論有沒有答案,是什麼答案,都有一個不可缺的要點:人生有意義的人,心中 必定歡暢。 不一定要擁有什麼。 幾年前,我到老撾去。那時候,它還是一個不對外開放的國度。由於地處內陸,交 通不便,農作物雖然豐盛,但現代民生物資仍然非常缺乏。窮人家能有一件衣服蔽體已 經不錯了。 車行荒野,幾無人煙,經過一座開滿蓮花的大沼澤旁,我看到了一幅令我難忘的景 象。 六個五六歲的孩子,光著身子,嗨呀嗨喲,很有節拍地在沼澤中划船。所謂的船, 只是簡陋的竹筏子。 被陽光均勻洗禮過的身體,泛發著黑金光澤。他們笑得非常非常開心,劃得非常非 常用力,一起往前劃,劃到沼澤中心,又劃回澤邊。 我舉起相機,他們也舉起手,完全沒有芥蒂地歡迎罕見的不速之客。嘩啦!其中一 個孩子跳進水裡,像魚一樣地泅泳。一會兒,又跳上筏子來。 然後,他們又心滿意足,嗨喲嗨喲,一心一意地在開滿艷紅色蓮花的池上行舟。 我發了很久很久的呆。 我知道,他們絕對是窮人家的孩子,他們沒有玩具熊,也沒有「任天堂」,他們甚 至沒有一件好衣服。可是,沒有人有權利覺得他們「好可憐」。 我覺得我「好可憐」。我們都一樣可憐。 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燦爛,那麼自然,那麼純淨,那麼百份之百的笑容。 我因忙碌才能充實、表面上看來蠻有意義的人生,好像從來沒能使我笑得如此喜氣 。 那麼美麗的笑容使我的心如蓮花,在溫暖的陽光下,和千百朵蓮花一起嫣然盛開。 怎樣的人生才有意義?希望他們永遠不必為這個問題浪費時間。 心裡從沒浮現過這個疑問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吧! 我這麼努力,到底有沒有意義? 我們不時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我們不只問人生有沒有意義,也問很多事有沒有意義:我這麼努力讀書有沒有意義 ? 做這種工作有沒有意義?這麼辛苦地幫他忙有沒有意義? 到底什麼是「意義」?是成功,是利益,還是某種榮譽? 我們問的「意義」,通常只是很現實的利益,名或利。 但是,我們的意識在提出這個問題的同時,其實已經給予了否定的答案——我們是 因為覺得沒有意義,所以才提出這樣的問題。在解答自己疑問的同時,我們往往讓正面 想法取代了負面想法。換句話說,我們只是拿「意義」來打擊自己,讓自己沮喪,卻又 改變不了現狀,或根本無力改變現狀。 我的一個攝影師朋友曾經一直檢討,他那麼辛苦地投入攝影有沒有意義?使他不斷 問這個問題的導火線倒有些趣味:有一天,他到一個很偏僻的鄉下拍照,想要拍一個坐 在路邊歇涼的老太太。老太太大概並不喜歡當模特兒,或是不好意思,著急地說:「不 要,不要!」為了阻擋他的鏡頭,竟然把裙子整個拉到上面來,擋住自己的臉。 「那一剎那,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殘忍,而我的工作很沒有意義……她為了不讓我照 臉,寧願拉起裙子把臉遮住………」 從此,他一直在檢討他的半生心血有沒有意義的問題。工作不來勁,遇到精彩畫面 時,也不再勇往直前搶鏡頭。 當他對我訴說這件事時,旁邊有個老先生說話了:「少年人,如果你真的愛這個工 作,你不但要愛歡迎你拍照的人,也要愛拒絕你拍照的人,正面和負面,你都要接受, 這才是人生的全部。不要只想揀甜頭吃。」 我的朋友和我聽了老先生的短短評論,如醍醐灌頂。 「事實上,有沒有意義,只有老天爺知道!」 我們問老先生,他做什麼工作。 他說,他是退休老師。 「我很喜歡教學生,可我教了三十年書,我教過無數個博士,也教過殺人犯和搶劫 犯,我對他們都付出同樣的愛心呀。當我發現我的學生長大後為非作歹時,我也曾經很 沮喪,我這麼努力到底有沒有意義?我發現我不知道,因為我還是很喜歡這個工作,我 還是要盡人事,其他的就聽天命吧!佛教裡講自性自救,我要救他,他不救自己,有什 麼辦法?」 我想,在讀書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很多東西,背了學了將來沒有太大意義。後 來進人社會後也證明,從前背得死去活來的東西,占據了我年少青春的東西,並沒有意 義——讓我絞盡腦汁的地理課,那些鐵路、那些城市,有的現在已經不存在,有的改了 名字,而我那時也總認為地理考全班最高分完全沒「意義」。 但反過來想,我在企圖考全班最高分,在我的腦海裡冥想鐵路網的同時,我不也體 會了某種游戲的歡喜?在我得到好成績的那一剎那,我不也曾經快樂過嗎? 當然,如果那些讀死書的時間可以省下來更好不過,可是,在我還沒有能力打破那 個「迂腐」制度的時代,我只能以正面意義打敗它,而不要讓它帶來負面意義打敗自己 。 每個人心中有意義的事不一樣。 某些人心中最有意義的事,對其他人可能毫無意義。歷史上有數不清的人,為了奪 取自己心中最崇高的精神標桿,不惜捨生取「義」。 換了你,可能嗤之以鼻。 原來人人如此不同,如天與地。也就因為,有人願意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這個世 界才能像一個美麗的交響樂團。 史考特徵服南極的故事,你我絕不會師法前賢,但都會深深感動。 他是一位英國海軍船長,也是英國南極探險隊的司令,自小害羞而膽小,陰錯陽差 地加入了南極探險隊。從此,他愛上了南極。 愛上了南極,或者,愛上了不可解釋的宿命,一種奇妙的「非如此不可」的生命旋 律。 他發誓:在有生之年,非征服南極點不可。他要使英國的南極探險隊,成為第一支 在南極豎起國旗的隊伍。 此後十二年,費盡心血的籌備,又歷經幾千公里,不畏嚴寒地奔走,第一次遠征南 極點他幾乎成功,但卻因突然襲來的暴風雪而功敗垂成。他並不灰心,經過更充足的准 備,他與經驗同樣豐富的隊友,再度回到南極的冰雪大地。他們帶著機動雪橇、西伯利 亞的迷你馬、阿拉斯加的狗群,還有新西蘭政府捐助的大批冷凍羊肉,準備一舉成功。 冰封的南極,擁有令人驚歎的風光,也藏著驚人的兇險。即使在夏季,氣候仍捉摸 不定,每日溫差可以在攝氏零下七度和零下六十度間肆意徘徊。她像個美麗而暴躁的情 人,驕縱地調戲著癡心的追求者。 即使準備再充分,所謂冒險,仍只是一場賭博,並不保證你能收回投下的生命資本 。 未知,使人惶恐,卻也充滿冒險與刺激。 冰雪封凍,使承載的睡袋與帳篷增加了一倍半的重量;機動雪橇的率先故障,更使 搬運必備貨物難上加難;暴風雪常使空氣中充滿飛舞的冰錐,即使在帳篷中,呼出的氣 ,還是會使胡子結成冰塊。西伯利亞的迷你馬只能畏畏縮縮地擠成一堆,等到死神一一 解脫它們的痛苦,終於成為人與狗的必備糧食。由於糧食不足,其中一半人馬被迫折返 ,向繼續挑戰極點的五個人舉杯祝福。他們並沒有想到,這一次別離也是永遠的告別。 風霜如針,刺進他們早已凍傷的雙頰,史考特等人奮力邁向通往極點的道路。但出 乎他們意料的,他們並非第一支朝聖隊伍。在距離極點四十三公里的地方,竟然發現, 挪威探險隊已經插上了他們「到此一游」的旗子。 那真是無情的打擊。但他們仍堅持接近極點一些,一九一二年一月十八日,他們成 功地征服心目中的南極點——它和南極的每一個地方一樣,只是白茫茫一片的酷寒大地 ,井沒有人開香檳和party歡迎。而且,他們必須馬上面對長達一千四百多公里的回返 路程。去與來同樣艱辛,糧食則更為不足。一位最健壯的隊友失足跌落在冰崖中,嚥下 最後一口氣;另一位隊友為了把糧食留給其他人,選擇獨自告別,悄悄在荒涼的冰雪中 迎接最後一刻。剩下的三個人,並沒有回到出發點。一直到他們去世八個月後,搜救人 員才發現他們。他們靜靜躺在距離極點才十一公里的帳篷中,任白雪為他們建築墳家。 史考特的日記被發現了。最後一篇,他寫著:我們仍應堅持抵達終點,但我們卻已 虛弱不堪,當然,我知道終點已經不遠。這很可惜,可是我不認為我能再寫下去了。願 上帝照顧我國人民。 我們也許不認為征服南極有什麼意義,可是,每一個求仁得仁的故事,總使人想向 勇敢的執著者們深深致敬。 規劃——生涯不規劃生涯規劃,常常人算不如天算。 讓我來說一個故事。 她以勝利者的姿態擄獲了他,得以進入洞房,不知讓多少女人哭紅了眼睛……至少 ,當初她是這麼想的。 他是個在業界頗有知名度的室內設計師,一向以好品位著稱。包括他身邊的女人, 各自都有專精的藝術素養。不是鋼琴家,就是插畫家,不然就是廣告公司的創意文案, 每一個人的資歷似乎都比她顯赫——賀文琦只是個高中美術老師而已。這個職業當然不 差,不過,也沒特別到哪裡去。 「說說你是怎麼得到他芳心的?」鬧洞房時,何厚家的朋友這麼起哄著。通常,這 句話是用來問新郎的,但是,每個人不約而同地把好奇的腦袋轉向新娘,因為每個人都 知道,要想讓何厚家這個年方三十五,又很容易獲得美麗女子青睞的單身貴族點頭,同 意走進禮堂,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賀文琦一直笑,笑得彎月眼漾著嫵媚的淚光。有人替她答了腔,說:「是不是先上 車後補票?」 「胡說!」賀文琦笑道。 「據我所知,是上過車啦,不過還不用補票……」她那開朗大方的妹妹賀文妮替她 辯說,不過是越描越黑,引來一陣大笑加口哨。 「由新郎倌來說好了!」 「文琦啊,她……」何厚家偏著腦袋想了想,「我們認識十年,太久啦,她真是有 耐心,不管我怎樣,永遠那麼溫柔,把我的話當話,我們吵也吵不起來。不像很多女人 ,動不動就歇斯底裡,很難招架。十年啦,我再不娶她,她就跑了!」 「文琦,你為什麼不畏萬難,就是不從這個花心大蘿蔔的身邊離開?」何厚家的女 同事又繼續對新娘子展開「包容心試驗」。 「因為……」賀文琦終於有機會被眾星拱月,不由得吐出初衷,「因為,他是我生 涯規劃的一部分呀!」 「生涯規劃?」 「對,我二十歲時第一次看到他,就決定把他放在我的生涯規劃中,總有一天等到 你!」 「哇,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大家紛紛為她的毅力鼓掌。看賀文琦這麼給面子, 何厚家忍不住眉開眼笑——他雖然結了婚,還是想讓大家感覺自己有價值得很呀! 雖然認識了十年,關於這個婚姻,賀文琦到底還是一個初入蠻荒大地的探險家。她 對何厚家的了解不會比他任何一個女友多,對於要搬進何厚家的精緻雅房,成為他的新 婦這件事,她又興奮又緊張。何厚家向來為維持自己的生活隱私不遺余力,除非他心清 對,何厚家很少邀請女友到自己的房子去。這之前,她只到過他家三次,前兩次還有其 他的朋友,最後一次,是一個月前,何厚家的鋼琴師女友決定跟他說莎喲娜啦,他在難 以承擔哀痛的夜晚,找她長夜訴衷曲,終於發現她的愛是那麼完整地保留給他,不娶她 ,就太辜負佳人。她就在那晚答應了他的求婚,實現了她多年的願望。 賀文琦雖然沉得住氣,但也有隱隱的害怕——何厚家是不是為了報復那個優雅美麗 的鋼琴師女友才娶她的呢?他還有沒有跟那個綽約動人的女人來往? 她對他懂得並不多,也因而有了探險的刺激感。 還沒等到他有時間度蜜月,她就發現,她進入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第一個晚上,她充滿幸福感地進入浴室,想洗個澡時,冷不防何厚家叫住她:「等 等……我拿你的香皂給你……」 她往浴室裡頭望了望:「不必了……裡頭有六塊不同顏色的香皂呀!」 「那都是我的!」 「你一次要用六塊?」 「對呀,一個洗臉,一個洗脖子,一個洗手,一個洗背,一個洗腳,一個洗……還 有,你要記得,用完什麼東西都要放在原位,平常我可是放得一公分也不差。」 她戰戰兢兢地洗了個澡,好戲卻還在後頭。半夜,睡得和死豬一樣的她被猛力搖醒 了:「喂,床單歪了,起來,我要調正。」 「什麼事?」看他神色如此慌張,她還以為失火了。 他努力在調整床單,不惜把她趕下床:「奇怪,怎麼看都不是直的?」原來她一翻 身,條紋床單的線條就歪了。她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調整床單的男人,就是白 天那個做事永遠不慌不忙的設計師。 此事發生的頻率大概是每晚兩到三次。她在一個星期後就有了熊貓眼袋。她買的洗 發精,因為外殼的顏色和高度與他原有的不搭調而被淘汰出局;她的衣服被他全數捐給 慈濟舊衣機構;更嚴重的是,他要她買幾個貴得令人咋舌的廠牌貨,卻不肯掏點腰包… …他們家的任何電器都以尺丈量過,或者說,他那凌厲的眼睛就像一把尺,只要看他臉 色,她就可以知道,是不是又不小心將他的東西移動了位置。他的反應很激烈,表情像 個想上擂台的拳擊手。 賀文琦是個有度量的女人,她不會讓這些小事而影響終身大事,也就極力配合,維 持一切秩序。既然是她的生涯規劃理念之一,她不要成為他人生的敗筆。 兩個月後,她因失眠和莫名其妙的焦慮去看心理醫生。經過一番長談之後,心理醫 生發現,該來看病的不是她,而是他。 「他這樣的潔癖——是不是因為童年有什麼創傷?」 除了他以前有多少個女友之外,賀文琦對先生的童年、青少年,一問三不知。最後 醫生只好問她:「你真是他的妻子嗎?你是怎麼嫁給他的?」 連她自己也有同樣的懷疑。她真是他的妻子嗎?她恐怕沒有他那六塊香皂來得重要 。 她開始產生了反抗心理,以種種理由不回家,而事實證明他並不怎麼需要她。「我 有事……我要到文妮那邊住……」她期期艾艾地解釋著,只換來他冰冷的一聲「哦」, 不置可否,好像她的報備是多余的。似乎只要她不要打斷他的生活秩序,她做什麼都可 以。 這大大粉碎了她的生涯設計:她原本希望,一年至少可以出國度一次假,一個星期 至少有一天如膠似漆,三年至少生一個孩子——如今,好像一切都變得不可能。她甚至 不敢臆測,如果有一天,他們的孩子弄亂了六塊香皂的位置,他是不是會賞他一頓拳頭 。 「看心理醫生?」何厚家嗤之以鼻,「我看,我念過的心理書籍,不會比那個醫生 少。 我看,你跟以前那些女人一樣歇斯底裡。真的,女人都是這樣的,剛開始什麼都不 在乎,後來什麼都在乎了。」 她忽然明白,為什麼他到三十五歲才結婚。也許是,他找不到一個願意一直遵循他 生活守則的女人。結婚後半年,她決定承認失敗。賀文妮看著蓬頭亂髮,精神不濟,因 為上課不知所雲而被迫辭職的姐姐,忍不住勸她:「別傻了,你打不過他的潔僻。」 她終於認輸了,她終於明白自己是個怕麻煩的人,趁還沒空到戶政事務所辦結婚登 記前先離開,免得手續上更麻煩。她將離婚協議書給他時,心裡松了一口氣,發誓自己 一輩子不會買條紋床單,也一定要在凌亂的家居中享受自由的快樂。當著兩個證人的面 ,他沒說話,只是皺皺眉頭:「嘿,這些字寫得很亂,我待會兒叫小妹用電腦打字比較 整齊些,否則,這個字實在簽不下手。」 生涯規劃?生涯規劃!生涯規劃? 別小看標點符號的功能。上面這三個標點,代表我在生活中追尋事業規劃與人生目 標的心情。 我們這一代後嬰兒潮,可以算是這樣接受「生涯規劃」概念的先鋒。我們開始明白 設定目標與按部就班的重要性,明白要了解自己,不可以糊里糊塗、莽莽撞撞過一輩子 ,於是我們之中的大部分人,很科學地為自己訂各種計劃表,在邁向成功的階梯上,一 步步向上爬。 接受「生涯規劃」主張的人,大概也可以說,是中國幾千年來最理性的人。在我們 把生涯規劃的問號改為驚歎號之後,人生有了目標,生活更有朝氣。 可是每一件事都不是完美的。接受它的正面,也必須接受它的負面。同一個月亮, 都有陰晴圓缺。 幾年前,我對「生涯規劃」的必要性又回到問號。當然,這個問號已不同於第一個 問號,我也不是原來的我。我們這一代,曾經為自己的生涯規劃努力奮鬥過的人,可能 都必須重新問自己:是不是覺得自己活得很累?是不是發現外在的掌聲,其實無法彌補 內心的空虛?是不是已經明白,期待越多,挫折越大?當計劃執行完美,而天不從人願 時,你是否怨天尤人,不知所措?你是不是了解,愛情在人生中很重要,但總是不按牌 理出牌? 這是我對自己的質疑。我甚至還懷疑,大部分人做的生涯規劃,並不是為自己,在 做計劃時,聽到的是嘈雜而混亂的外界意見,而不是自己心靈深處真正的聲音。因而, 在別人的眼光下,成功了,可是,有更大的缺憾藏在心靈裡,像黑洞,吸光所有的能量 。 有時我們的生涯規劃,對自己太過高估,使自己十分沮喪;有時太過低估,忽略了 你所以為你的真正潛能與任務。 我不反對生涯規劃,但光憑生涯規劃,並不能向你提供美好生活,無論你將計劃執 行得如何精確而完美,如果內心欠缺和諧的韻律,你將感到非常挫折。在一連串費心盡 力的規劃後,記得照料內心的秘密花園。有些人終其一生,在外尋找奇花異卉,卻從來 不知道,最珍奇的植物,已在荒蕪的廢園中枯萎。即使在生涯規劃已經安穩之後,你仍 必須不時送給它一個問號:這樣的日子可是你真正想要的?有沒有什麼東西,一直被你 的規劃忽略?你聽見你心裡的聲音了嗎? 「心裡有聲音嗎?」也許,你會這樣問我。我很肯定,雖然內心的聲音是無聲之聲 ,也很害羞而怕生,但是,它一定在。即使在深深的沙漠之下,也有淙淙流水,它在, 只是你還沒有挖掘到它。如果你不斷向前走,沒有遵循內心的律法,那麼,你會花許多 時間氣力,只是在走一條被設定好的老路,繞了半天,不知不覺又回到原處。 真正的美好生活,依靠一顆韻律和諧的心。 真正的浪漫,存在於輕松自在的靈魂中。 真正的成功,是生命與人情的洞徹。 真正的愛情,是兩人靈魂品質的契合。 心理學家AbrahamMaslow說過:「我們每個人內心都有個聲音,試圖指出我們生命 所應依循的方向,如果我們因為軟弱、眼前的利益,或為了其他原因不去傾聽,我們就 會悲慘而空虛。」而印度的聖者也早已編織如是的智慧話語:「只有心靈和諧的人,才 能體驗大自然的和諧,內心混沌的人,只會發現四周混亂。」 在我惶然不安,或被空虛襲擊時,我總企圖讓自己安靜,傾聽。 我不是說社會、物質條件、金錢、權力、地位、生涯規劃這些外在的東西不重要。 它們很重要,可以使我們的外在活得好,但如果只有它們,我們只會活在表象裡, 欺人或者自欺,而無法好好去傾聽生命的真正旋律。 蘇格拉底的父親,是一個著名的石雕師傅。 表面上,他沒有承傳父親的志業,在那個職業世襲的時代,一反常態地成為一名哲 學家。希臘的文明在他的影響下,開出另外一朵燦爛的花。 而事實上,他仍然只是石雕師傅。 他雕刻心靈。依他父親所教導的方式。 有一回,他的父親正在雕一只石獅子。小小的蘇格拉底觀察了好一陣子,終於問出 他的疑問:怎麼樣成為一個好的雕刻師? 「看,」他父親說,「以這只獅子來說吧!我並不是在雕這只獅子,我只是在喚醒 它!」 喚醒? 「獅子本來就沉睡在石塊中,我只是將它從石頭監牢裡解救出來而已。」 哲學家也並不是創造者,他們只是希望將人類的靈魂解救出來而已。每個人的靈魂 有自己的樣子,不能被別人創造。我們的靈魂,都是石塊裡的獅子,並不是一塊隨你捏 造的軟泥。如果他是一只鷹,你硬要將他捏成一只羊,那麼,你將截斷他可以翱翔四海 的翅膀;如果只是一只羊,而你硬要他飛翔天際,那麼,你盡了再多的努力,也不過白 費力氣。 如果真的需要「生涯規劃」這個名詞的話,它是喚醒,而不是塑造,這一點是很重 要的。 在還沒有了解自己的靈魂、自己的屬性之前,貿然趕時髦,為自己列出一張長長的 短期目標及遠程目標,再用別人的眼光當鞭子鞭打自己,你可能會成功——在別人的掌 聲裡體認出自己的光榮,而真正的生命源泉卻日復一日地堵塞與蒙塵,不再流出甘美的 泉水。 為誰辛苦為誰忙? 在這個講求效率的社會,我們卻常沒有效率地白忙著。一個小莫扎特或米開朗基羅 ,若生在此時,可能會在社會期許下兢兢業業地經商,成為白領階級的一員,每天在抱 怨公司的福利制度不健全。也許我們之中的大部分人,沒有那麼高的天賦,不一定從很 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將來的方向,許多人都必須經過摸索、跌倒、再嘗試的過程,才能 慢慢找出自己的最愛——我們或許不那麼出色。那麼特別,可是我們的內心必有自己的 聲音。 如果有靈魂,就有它獨特的唱腔。 只有以自己的方式唱出真正的聲音,在這彷彷徨徨的人海中,生命才沒有遺憾。 你的聲音,是什麼樣的聲音? 你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了嗎? 還是,仍然像個小學生,按照考試的順序來準備功課,填寫一連串的必讀功課表及 座右銘,樂此不疲? 領導生活,不要讓生活牽著鼻子走。 這是生涯規劃的前提。 尊重自己內心的聲音,不要斤斤計較外在的掌聲。 如果你非規劃不可,做生涯規劃前,認識自己,這是充分必要條件。 做生涯規劃後,還要有一層心理準備:「人生就是在你計劃外發生的那些事。」 有句西方俗諺這麼說。 困難——預設困難症候群和你的潛意識密談吧! 如果現在你的面前出現一條河,你要怎樣渡河? 閉上眼睛一秒鐘,看看你心靈中的畫面,用你的直覺回答我。 是(1)跳過去、走過去,(2)游泳過去,還是(3)找船或找橋過去? 通常,答案是跳過去、走過去的人比較多。這意味著什麼呢? 它代表你在處理人生困難時的態度。選擇(l)的人,無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他 們心中的困難不過是一條小小淺淺的水溝,他們會天真地低估困難,但並不會猶豫。選 擇(2)的人,據我統計,未必是游泳健將,他們對困難采取獨立解決的態度。選( 3) 的人個性謹慎,比較喜歡誇張困難度,或者依賴別人來解決問題。 這些選擇都是正常的。最重要的是,你必須過河去。 別假想河裡有很多鱷魚或是食人魚,別想賴著不敢過去,別只光用腦袋不動手腳。 再聰明的腦袋,沒有手腳配合,只會自找麻煩。 在還沒開始做一件事之前,你是不是已經在自找麻煩,讓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影子敵 人把你徹底擊倒? 前不久,我到某大學演講。 一般說來,到大學演講是最讓我感到愉快的。大學生們是對人生充滿希望的一群, 他們反應快,溝通沒有困難,理解力和求知欲都很強,他們總是能在該笑的時候笑,該 安靜的時候沉默。 這一次的演講,跟往常的氣氛不太一樣。原因不在於那個大學,而在於那個主辦人 。 在前一天,我向她確認第二天的演講時間時,她卻以一種很虛弱的語氣,吞吞吐吐 地說:「……喂,如果……加果沒有什麼人來聽,你會不會很在意?」 我有點吃驚,她為什麼會這麼問? 「你們剛好碰上期中考或是大型舞會嗎?」我根據經驗來揣測。 「……不是……」 「你怎麼會知道不會有什麼人來呢?」我問。 「……我的直覺。」她猶豫地說。 我啼笑皆非,她對我這麼沒有信心,邀我做什麼?還有,就算她對我這麼沒信心的 話,她也不必在這個時候打擊我呀! 我沒有怪她的「直覺」,反而安慰她,不會,就算人不多,我也不在意,反正人多 人少都要講。 第二天到了,她在校門口等我。一見到我,又問道:「人……人不多怎麼辦呀?」 在還沒開始前,以這種沒信心的方式打擊演講的人,是很不上道的。這就好像在選 舉還沒開始前,天天跟請你助選的候選人說:「我看一定沒有人會投票給你吧,不信你 等著瞧!」或者在你參加聯考前,有人直覺地對你說:「我看題目大概會很難,你一定 考得不太好。」 這時我有點不耐煩了。我費盡力氣在交通尖峰期趕到這裡來,這人一見到我,就是 愁眉苦臉地當頭一棒。 「你怎麼知道人不太多?」 「……我覺得。」她說。又是一個由直覺產生的答案。 「除了你的直覺呢?」 「我……我沒做什麼宣傳啦。」 我心想,你為什麼不把自己該做的準備工作做好呢?這麼理直氣壯地說,你沒做宣 傳。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呀,該擔心的不擔心,現在還擔心什麼? 「人萬一很少怎麼辦?」 「那我也要講呀,總不能說,你們人太少了,今天我不爽,所以算了。拜託你不要 擔心這個好嗎?」我仍然用很和善的語氣這麼說,因而她並沒有察覺我的不悅。 「我帶你逛逛校園好嗎?」她問。 「我很累。」那一天到演講前為止,我已經工作了十二個小時,所以我直說,「找 個地方讓我休息一下吧!」 她並不讓我休息,問了一堆問題:「你為什麼要講『校園戀愛學分』?你要講些什 麼呀?」 「你待會兒聽不就知道了嗎?」我很努力地保持微笑。 「你為什麼要工作?你做些什麼工作?你又要寫作又要工作,不是很累嗎?」 「人只要不預設困難就不累!」 她並沒有聽懂:「不預設困難?不是很難嗎?」 「容易的事,大家都會做,何必要我來說?」 兩個小時的演講很順利地結束了,人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少。演講後,她終於收起 一張苦瓜臉,說:「人沒有很少嘛!」 「我不是叫你不要預設困難嗎?」 「老師,其實你已經是我邀請的人中,最讓我覺得有信心的……」 我知道她在贊美我,可是我也發現,她的問題很大。「如果你對其他的人沒信心, 為什麼要邀請他們呢?」我問。 她無語以對。 「你念什麼系?」 「心理系。」 「那麼,你要小心一點了。」我開了一個有點惡毒,但卻有根據的玩笑,「你知道 嗎?在美國,所有的職業中,心理醫生的自殺率是最高的——他們會將他人的問題套在 各種模式的人身上,反而可能會忘掉自己的心理問題。」 在我自己對自己的印象裡,我在念「國中」,特別是高中時,都是很愁眉苦臉的, 煩惱非常地多,好像每天在擔心天會塌下來——現在回想起來,是因為對未來充滿期待 與惶恐的緣故。 是的,從前的我有一張愁雲慘霧的臉。 「你看起來很不快樂,好像你就是憂愁的化身。」我記得有個高中同學跟我這麼說 。 我還認為這是一種贊美。因為我覺得憂愁比快樂有深度多了。 如果誠實地將過去的煩惱列出一長串,那些煩惱的組合大概是這樣的,你可能會覺 得很好笑:我擔心自己長得不夠高,長大以後不夠漂亮,可能會遇不到我的白馬王子; 擔心明天的課文背不出來,被國文老師罰站;擔心數學不及格……我擔心以後考不上好 的大學,被所有的親戚朋友恥笑;但我也擔心成績太好,別人不跟我做朋友;我擔心自 己的生活會越活越沒有「意義」,煩惱這世界上沒有人真正了解我;擔心第三次世界大 戰會爆發,也煩惱自己萬一念到博士,會不會找不到男朋友……總而言之,我的煩惱五 花八門,每天端著一張苦瓜臉來看世界。 你猜我的煩惱對未來有沒有幫助?當然沒有。以上的煩惱不是沒有發生;就是煩惱 了也沒有用。 這跟上了飛機就開始想「這飛機會不會掉下來」這個問題一樣,愚蠢。 我們習慣說「自尋煩惱」。其實,哪一個煩惱不是自己找來放在腦子裡的?如果你 有自尋煩惱的習慣,那麼,我不是危言聳聽,每多一步,你的煩惱會多一倍。 我發現現代人有好多不必要的煩惱。而且很多人喜歡為自己找煩惱,以為那才叫認 真生活:為工作上討厭的人煩惱,為未來煩惱(有的美其名為生涯規劃),還可以為一 些本不需要他煩惱的朋友煩惱,為愛人愛不愛自己而煩惱,為老公會不會變心煩惱,為 自己好不好看而煩惱……花了無窮的時間煩惱這一切,卻不能減少煩惱,反而使自己或 別人困擾得要命。 我為自己訂下一個準則:如果煩惱沒用,就不必煩惱。 當然,沒有一條煩惱能經過這個法則的過濾而倖存。 我還讀過一句話,也很有趣。有個心理醫生梅耶說:「煩惱會影響血液循環,還會 損及你的神經系統;很少人因為工作過累而死,但很多人是煩死的。」所以,不會「過 勞死」,只會「過煩死」! 我還看過一個有趣的統計表。心理學家認為,我們的煩惱中,有百份之四十屬於杞 人憂天(那些事根本不會發生),百份之三十是為了怎麼煩惱也沒用的既成事實,另外 百份之十二是事實上並不存在的幻象,還有百份之十是日常生活中一些不足掛齒的小事 。 也就是說,我們腦袋中百份之九十二的煩惱都是自尋煩惱,活該你煩惱。只有百分 之八的煩惱勉強有一些正面意義。 看了這些數據,你要不要刪除百份之九十二的煩惱?老實說,自從我學會不要自尋 煩惱之後,我活得快樂多了。現在沒有人會看到我愁雲慘霧的臉。包括我自己。 我盡量不交自尋煩惱或只會讓人煩惱的朋友,不讓煩惱有太多滋長的機會,盡量做 一些會使我精神愉悅的事情,也盡量不跟別人一起抱怨東抱怨西。當煩惱確實來臨,試 圖找到根源。 最重要的是,盡量體會自己活在此時此刻。此時此刻!當在吃一個剛出爐的烤麵包 時,贊美它;當確實做錯一件事時,承認它,但也解決它。別讓煩惱占你太多時間。 這是近年來的體認,因而果然減少了許多自找麻煩的機會,從此,我快樂多了。 「你好像完完全全變了一個人。」從前那個說我是憂愁化身的同學,多年後再遇到 我,這樣對我說。 因為我知道,發自心底的快樂,比沒用的煩惱憂愁有深度多了。 不要預設困難,也不要自尋煩惱。這不容易做到,我知道,因為預設困難、自尋煩 惱是人的天性,但要記得,如果你讓這種天性繼續茁長,你慣壞了它,對你有百害而無 一益。 每次有大專院校文藝社團來采訪,或者,上廣播節目談寫作,總有人問我:你會不 會有寫不出來的一天?如果你遇到嚴重的寫作瓶頸,你該怎麼辦? 我總是搖頭。不會的。老實說,這麼多年持續寫下來,我並沒有遇到什麼嚴重的寫 作瓶頸。 真的?他們老以為我在說謊,故意把自己宣揚為寫作天才,故意淡化很多問題。 真的。當然,一時的瓶頸不可能沒有,那是自然而然的,跟你每天得喝水一樣,但 只要你不要越想越嚴重,它就不會變成「嚴重的寫作瓶頸」。 至於說會不會有寫不出來的一天,當然也有可能,只是我不要想它。想也沒用,為 什麼要想?我只要寫今天我要寫的。我認為我該寫的東西,寫作又不能未雨綢繆,靈感 也不能儲存起來、待寫不出來時才開封來用,那麼,我擔心什麼? 萬一真的有那麼一天,也不會是世界末日,我很喜歡一句很有人情味的話語:如果 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總會在某個地方,再為你開一扇窗。 我們的頭腦不該用來為自己設屏障,擋住人生中柳暗花明的機會。 台灣社會卻好像很難抹掉那種「悲劇情結」,每個人都在今天想明天的困難,預設 明天的悲慘。 有個星期天下午,我走進一家咖啡廳,原想挑個安靜的角落寫稿。我喜歡這家法國 式咖啡廳,雖然它的下午茶並不高明,但是它的裝演素雅,窗明几淨,輕柔的法國抒情 歌總讓我擁有在法國游學時的自在心情。 當我發現這天生意出奇的好,我很難圖得一時安靜,判斷自己該推開門悄悄離去時 ,微笑的侍者已經看見了我。我只好照原定計劃坐下來。 我的左耳和右耳開始收聽到「隔桌鄰居」的談話。 「如果兩岸打起來,我想他們會在××登陸……」 「不對不對,他們會從××開始,這樣就可以直接扼住咽喉……」兩個男人開始了 類似「閏八月」的話題。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女人企圖把自己插入這個災難座談會。 「我可能只好硬著頭皮到新西蘭,投靠我表妹他們家……」另一個女人有點得意又 有點無奈地說。男人白了她一眼:「你表妹一家都是小器鬼,我們到那裡,不是自討沒 趣?」 另外一邊,兩個女人正在為自己的未來擔心。 「阿美她戀愛談了七年,結了婚後,三個月就告吹,好可怕,害我都不敢結婚了。 」 「趕快吹掉也好。我姐姐才倒霉,她跟我姐夫談戀愛時,我姐夫溫文儒雅,一結了 婚,全變了,每次兩人一吵架,他都好像要把她殺了一樣。」 「好可怕!」第一個女人說,「喂,你認為Alex會不會有暴力傾向?」 「有可能哦,你看他,眉毛那麼濃,我看過一本面相書,眉毛濃的人通常……」 再遠一點的那桌,看樣子是兩個快要參加大學聯考的漂亮女生。當我從buffet(吧 台)端了一盤香甜可口的木瓜回來時,其中一個正用力揪自己的頭髮:「如果我考不上 ,我就完蛋了,一輩子都完蛋了!」 「我才慘!如果我沒考上第一志願,我媽一定逼我去跳樓……」 真是一個充滿災難預告的星期日下午。明明是陽光明媚的假日,為什麼要拿這些有 損無益的「莫須有」問題來「殺」時間? 預設困難,是我們人性中最難纏的部分。少部分是有建設性的,大部分只有破壞性 。 如果能很覺悟地設定一套過濾標準,為有建設性的預設謀求可能有的解決之道,把 只具破壞性或想了也沒用的「未來災難」從腦海裡盡量去除,我想,這世界上精神分裂 或歇斯底裡的人會少很多。 我們也不至於老是抱怨生命的不美好。 俗話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既是十之八九,就是兵家常事,不如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不必畏戰,也不必先「 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且為那十之一二、物以稀為貴的如意事做好準備工作吧。 俗話又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如果知道風雲不測,又何必先做直覺式的氣象預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生活? 很多人明明沒有范仲淹的才能、地位與胸襟,卻喜歡「先天下之憂而憂」,每天把 自己搞得愁雲慘霧的。 西方人的樂觀可愛得多。 大文豪伏爾泰有一句至理名言:好運總會降臨在天性開朗的人身上! 就做個天性開朗的人吧! 人緣——不必討好每個人想當年,他們是多麼相配的一對!她看著照片,忍不住出 了神。照片裡的他,略顯清瘦的身材,炯炯有神的目光,臉上似乎寫著「我要奮鬥」四 個大字。果然,現在他是個大企業家了!他完全沒有辜負她的期望,揚眉吐氣,讓當初 反對他們結婚的父親,佩服女兒當日的先見之明。 他身邊小鳥依人的她是多麼嫵媚動人呀!看,那楊柳腰,大概只有二十英寸吧!雖 然當初每天只能吃半飽,而且每天用老祖母的古老秘方——以粗繃帶勒緊腰身辛苦極了 ,可是當所有的男人把眼光投注在她的纖細楚腰時,她的一切辛苦的代價就值得了。 現在她年過四十了,腰身還在二十四英寸左右流連,在同輩女人之中算是非常令人 艷羨的。如果昨天那個可怕的小女孩沒有說出那一句無心之言,她可能還陶醉在「黃芸 芸怎麼二十年都沒變」那樣的贊美詞之中,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天哪,芸芸,你還是十八腰呀,穿著迷你裙,好像跟我女兒一樣年紀!」 「芸芸,唉呀,人家說有錢的女人不會老,果然如此!看你,老公那麼有成就,所 以你就老不了!不像我們,體重比高中畢業時多兩倍!」 「你怎麼保養的,是不是每三個月就到瑞士注射胎盤素?」 同學會一向是她最喜歡的場合,因為在這個時候,她總是鶴立雞群,光彩煥發,像 是夜空中最明亮的一顆星。然而當一連串的贊美詞讓她聽得頭昏眼花之際,一個天真的 聲音卻剝開了國王的新衣。 「媽!」同學會中,昔日好友林美秀的小女兒忽然跑到她面前來,以她所有的舊日 同窗都能清楚接收的音量朗朗地說,「媽,這個阿姨的背面比正面好看多了,她的臉畫 得好像巫婆呀!」 這比十道雷打中她還讓她難過。她愣在當地,不知所措。林美秀也聽到了,趕緊堵 住女兒的嘴,語無倫次地說:「小孩子胡說八道什麼,對不起……對不起……不要亂說 話……快說黃阿姨是最漂亮的阿姨……」 「我沒亂說話,我說的是實話呀!」哪個孩子大概才上幼稚園大班吧,是林美秀後 來「不小心」生出來的么女,因為得大人寵,所以說話一派理直氣壯,非說到大人都覺 得自己不對不可。真是越描越黑,已經有人在竊竊私笑了。 「老師都教我們要說實話!」 這一晚,她回家後,悶悶不樂地把舊照片都翻出來看,一邊看,一邊端詳化妝鏡前 自己卸了妝的臉。可不是麼,越看越是驚心動魄……短短一句童言無忌,把她的世界全 部翻轉了過來。 「名夫!名夫!你看我是不是變了很多?」她像對著魔鏡的白雪公主她媽一樣,不 厭其煩地問。 「喂,你每天一定要問十遍才甘心呀?要不要我用錄音機錄下來,你沒變,永遠是 我心目中的白雪公主!」一向有幽默感的丈夫開始不耐煩了,「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她怎能告訴丈夫,有個小女孩說她像巫婆呢?那太破壞形象了。她想到,名夫知道 了,一定會忍不住大笑——他就是那種什麼事都開心的人!這也是他能和她這種敏感性 格和平相處多年的原因。 「我……我決定去整容!」 「不用了吧!」名夫對她的結論嗤之以鼻,「雖然你的臉上有了皺紋,可是你永遠 都是我的愛人,永遠美麗又溫存……」他唱起了《白髮吟》的歌來,卻讓她覺得備受諷 刺。 「皺紋!」原來名夫早就看出她臉上有皺紋了。現在,更是非如此不可!好在名夫 有的是錢,要付多大一筆整容費都沒問題。不過,除了要他付錢外,她還非得要他在百 忙之中陪她去動手術不可! 「因為,我是為了你才去整容的!」 「可不是我叫你去的!兩個孩子都進大學了,你還管自己臉上的皺紋?」名夫忍不 住歎了氣,「你愛美,跟我有什麼相干?」 「我是為了你的面子,不要讓人家說,張名夫的老婆是黃臉婆!」張名夫拗不過她 ,只好陪她進了整形醫院。她不但要拉皮,還要豐頰,也要調整年輕時就覺得不夠高的 鼻子,同時還得把雙眼皮割得再深一點才行。所有的費用要四十萬!她毫不猶豫地簽字 了。 就在她在裡頭受刑的同時,百般無聊的張名夫只好跟護士——其實是一個到了一枝 花年紀的中年女人聊天。 當她經過必要的「宰割」之後,無聊的張先生已經在手術房外跟中年女護士聊了三 個小時的天。張名夫打趣地問她:「你怎麼都沒有想過要動美容手術?」 「動給誰看?」護士笑道,「我先生沒福氣看,上天堂啦。不過,就是我有錢,我 也不會做——人嘛,自然的比較好。張先生,可別說是我告訴你的,我覺得每個動過臉 部手術的女人,都長得差不多,那張臉,看起來就是假假的,如果我是男人,晚上會做 噩夢!」 當然,整形醫師的說法是不一樣的。 「張太太,你放心,」賺了大筆錢的醫師送出了黃芸芸,不忘增加她的信心,「你 放心,過了三個禮拜後,你的皮膚會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嬌嫩,讓你的先生愛不釋手… …」 整形手術比她想象的還成功,她終於有了炯炯有神的雙眼以及光滑的臉頰,那些可 恨的皺紋完全告別了她的臉,鼻子也比以前突出了一公分。雖然她對自己的新面孔不是 很習慣,但還是相當滿意。為了維護這一副新臉龐,她更花了不少代價。比如,到紐約 一位知名的女醫生那裡,先抽掉肚子裡的脂肪,再將脂肪打入容易產生皺紋的部位。這 個手術花了張名夫三千美元。然後她又嫌胸部不夠豐滿,又花了五千美元做胸部整形… …然後,她聽說瑞士的胎盤素很有用,於是不惜每六個禮拜飛一次瑞士,將胎盤素植進 她的真皮組織。在將近一年的時間內,她試過所有的整形手術,只等著下次同學會,讓 那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刮目相看,看她還敢不敢說她是巫婆。 終於到了她展示自己成績的日子,她穿著最時髦的Versace迷你套裝,穿梭在一大 群體形與面孔均已步入歐巴桑級的昔日同窗間,以孔雀開屏的姿態微笑寒暄。「你…… 好像越來越年輕了……你是……?」 「我是黃芸芸呀,不認得了?」 「哦,黃芸芸,你是不是去……」每個人都欲言又止,「你真是好命呀,難怪保養 得像二十五歲一樣……」 她們的眼光集中在她身上,使她感到無比的光榮,過去的種種奔波與痛苦都得到了 肯定。不久,她看見林美秀帶著她的小女兒進來了。 林美秀也跟其他人一樣,瞠目結舌,不太敢跟她相認。經她向前介紹,才確認她是 黃芸芸。「大乖,叫阿姨,阿姨漂不漂亮啊,你怎麼……怎麼這麼沒禮貌?怎麼可以躲 在後面?」 忽然間,小女孩石破天驚地哭了出來。「……好可怕,我不要看……我不要看!她 好像《101忠狗》那個穿狗皮大衣的壞女人!」 雖然她告訴自己,小女孩完全沒有審美眼光,但接二連三的打擊卻使她難以承受。 在她要丈夫老實答覆「我是不是比以前年輕漂亮」的問話時,張先生說了真話:「 本來是不想告訴你的……我半夜醒來,常常被你……你的臉嚇醒……我實在很難接受你 現在的樣子,還是自然的比較好。」 自然的比較好。張先生跟整形醫院護士已經來往一年了,在她遠赴他鄉接受手術時 ,他有足夠的時間接受她溫柔的呵護與洗腦。護士說得沒錯,他因為老婆的新臉孔做了 噩夢。他花了錢,就為了買這些噩夢來整自己嗎?雖然黃芸芸保證,雖然她的外在都是 假的,但她的心還是真的,但是,已經過整形的婚姻,似乎已經沒有辦法回復原狀…… 沒有人不希望受歡迎。 但「討好別人」的原則常和「做自己」是沖突的。 而事實上,一個還沒有學會做自己的人,往往也不能長期討好到別人。 有一位負責某大公司人事招考的朋友就曾告訴我:「求職的人所犯的最大錯誤,就 是失去自己,不能以自己的話來回答問題,只拚命地想給你他認為你喜歡聽的答案。」 也許以前當「順民」可以減少不少麻煩,但在這個個性化的時代,一個毫無個性的 人,不可能脫穎而出。如果真的想當一只捕捉人們聽覺的雲雀,你不能和所有的麻雀發 出同樣的叫聲。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質,只是,很多人一輩子沒發現屬於自己的天籟。 人際關係大師卡內基曾經說過一個故事。 從前有個女孩,她出身平凡(是公車調派員的女兒),天生擁有非常動聽的聲音, 確實有當歌星的潛能,可惜嘴巴長得很不好看:她的嘴很大,又有暴牙,這看來確實是 當歌星的致命傷。 當她第一次在美國新澤西的一家夜總會獻唱時,為了想讓自己看來比較優雅,一直 企圖用上唇遮住暴牙。當然,這麼做使她無法淋漓盡致地發揮自己的歌藝,也使別人很 快地看出,她正做作地遮掩自己的缺陷。 還好當晚有個說話很直的人,馬上給她一個忠告:「我知道你覺得暴牙很難看,所 以故意要掩飾你的牙齒。其實,你越掩飾,大家越會注意到它,如果你不在意,大大張 開嘴來唱,聽眾並不會在意你的牙齒不好看,只會聽到你美妙的聲音!」 這個女孩雖然覺得難堪,但接受了那人的直言無忌,勇敢地張開嘴,開懷唱出自己 最完美的聲音。後來,這個叫CassDaley的女孩成為一個家喻戶曉的頂尖歌手,她的暴 牙也成為她醒目的個人商標,別人想模仿那種韻味都不成! 沒有一個人應該糟到放棄自己,去模仿別人。 討好別人,使你找不到自己生命的真正指標。著名的心理學家榮格曾經如此分析: 「我的病人之中有三分之一以上,在醫學上找不到任何病因,他們只是找不到自己生命 的意義,拚命自憐而已。」 我們該自愛,但自憐卻不是好東西;該對別人好,但一味討好,恐怕沒有人認為該 真正尊敬你。 我少年時就認識一個非常在乎別人看法的人。那時候我很喜歡在星期天上教堂,因 為教堂的音樂總使我心情舒爽。但這傢伙未免有點討厭,他雖然眉清目秀,待人也非常 客氣,卻總是每隔幾個禮拜,就要發給同年齡的人一份問卷。他總是問:你會給我打幾 分?你認為我的優點是什麼?有哪些缺點需要改進? 這人勇於自我檢討的精神也許值得嘉獎,但他看見問捲回籠後,卻屢屢變得更不快 樂。試想,別人在白紙黑字上誠實地寫下你的缺點,除非聖賢,誰會真的開心? 看過他那麼不開心之後,過幾個禮拜,他再發問卷給我,我乾脆昧著良心給他一百 分,缺點欄下填:無! 沒想到他並不因此而高興,他把我拉到一旁,指責我不是個誠實的朋友:「我從你 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你並不認為我十全十美,既然這樣,你為什麼口是心非地給我一 百分?」 「因為你實在很煩!」年輕氣盛的我,衝口而出。 這時,牧師走了過來,傾聽了我們的爭執之後,微笑地對他說出一句妙語:「下一 次,不要再麻煩你的朋友為你打分數,請上帝為你打分數吧!」 是的,就讓我們心中的上帝為我們的表現打分數,何必斤斤計較別人給你幾分呢? 放心,你永遠不會讓全世界都滿意。 也沒有必要。 人人都有立場。有時立場是對立的,企圖討好兩種不同的立場的人,常常會像《伊 索寓言》裡的蝙蝠,它一會兒想當鳥,一會兒想當獸,結果被兩方驅逐出境。 換句俗話說,就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不管別人喜不喜歡你,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或不喜歡的人。 不要討好每個人。但是,如果你周遭的人都不喜歡你,你可能必須檢討自己。 可能是你的個性有問題,待人處世有問題。 坦承缺點而研討對策,會比完全孤芳自賞對你有利。 如果你覺得周圍的人個個都很討厭,那也是你有問題。進入社會後,我曾經遇到一 些這樣的人,他們埋怨自己所有的朋友,和第三人一談起某某朋友,即使平時相處甚為 親密,也一定沒好話,淨挑別人的缺點來說;一聽到別人的家丑,快樂得如雲中小鳥。 我想,這些人基本上心胸狹窄,看不得人好。朋友能和他相處一時,必不能永久, 他終究會感受被世界遺棄的孤獨。 親情——他們都是為了你? 每個人從小都會立定偉大的志向,比如當老師,當飛行員,當白衣天使,當醫生賺 很多很多錢,不然就當「總統」……雖然「總統」每六年才有一個,當上的人往往又捨 不得只當六年,兩千萬人中能當「總統」的人少之又少,但是……反正立志願又不要錢 ,沒做到也沒關係,又沒人會拿你小學的作文簿來比對,說:那個要當「總統」的,後 來竟然去當計程車司機! 反正,「我的志願」只為應付無聊的作文課而已。沒有人教孩子,從小立志就要腳 踏實地。 雅卿不一樣,她從小腳踏實地。從第一次寫《我的志願》時,就立定志願要當家庭 主婦,要做個好母親,像母雞永遠用溫暖的羽翼庇護小雞一樣,細心照料自己的孩子。 這樣的志願是一種反動。她不要像母親那樣子。雖然,強悍的母親和怯懦而不務生 產的父親堪稱最佳拍檔,但是如果不是母親早出晚歸地做生意,他們家會連溫飽都成問 題。她的父親是個一輩子失意的公務員,散漫的個性始終不改,自從有一次遺失重要公 文被革職後;就再也沒有找到工作,每天恍恍惚惚,不是搖頭就是歎氣,看到兩個女兒 ,只能謙卑地咧嘴傻笑。母親對父親的無能,當然是怨言如潮水,日日潮起潮落。 由於母親太忙,難免疏忽了對雅卿姐妹的照顧。雅卿和妹妹雅倫等於是相依為命長 大的。她們的童年並不愉快,常常等到晚上八九點還沒有飯吃,母親匆忙間弄的飯又實 在難以下咽;棉被從白色變成黃色,母親才會想到該洗了。對她們的功課,母親更是無 暇關心,但如果考試成績讓母親不滿意,母親總會說:「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女兒?老 天真沒眼。」然後,甩她兩巴掌,叫她不要當壞榜樣。母親雖然只念到高中,但據她說 ,她從小都是第一名,如果不是外祖母重男輕女,她早就念到大學了。 「我是為你好!」母親總會補上一句。 雅卿的母親甚至忘記女兒會有青春期。第一次月事來潮,雅卿躲在浴室裡害怕得大 哭,妹妹雅倫跑去告訴隔壁劉媽媽:「姐姐快要死了。」雅卿的第一件胸罩,是自己偷 偷摸摸跑到菜市場的雜貨店買的,由於是隨便抓一件就走,那件胸罩大得可以放進兩個 木瓜。 母親的疏忽使雅卿的成長過程充滿黑色笑話。對雅卿而言,大學一畢業,馬上嫁給 現在的先生,當了全職的家庭主婦,是她理想的實現。 不少大學同窗還在當單身貴族時,雅卿的大女兒思敏已經小學五年級,在雅卿無微 不至的照顧中婷婷玉立了。雖然不少同學經過多年奮鬥,已經掛上響丁當的頭銜,幾乎 只有她從無就業經驗,但雅卿一點也不後悔。她全心全意栽培的家庭溫暖,就是她成功 的果實。而她努力參與社區活動,也贏得鄰居主婦們的一致推崇,惟她馬首是瞻。當義 工也是她人生成就感的來源。 思敏一向是媽媽的好女兒,人人都說思敏乖、思敏最聽話。她以為自己做得很好, 直到這天接到一封信封上蓋著「退回原址」的信。信上的字全是思敏的筆跡,雅卿一時 好奇,馬上把信拆開讀了。信當然是思敏寫的:徐志朋: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我再也 沒有辦法控置自己,再不向你表白,我會瘋狂的。 自從那天小咪介紹你給我認識之後,你的影子就天天浮現在我的惱海……雅卿對女 兒小小年紀已經會寫情書感到非常驚訝的同時,也順手改了兩個錯字。她不自覺地拿起 身邊的簽字筆,在「置」旁邊打叉,寫上「制」字,又把「惱」改成「腦」。然後,她 又批了一行字:「你還沒到談戀愛的年紀。」直刺刺地把信還給女兒,並沒有考慮到是 不是傷了思敏的自尊心。 思敏大發雷霆:「你怎麼可以拆我的信?」 「那……那被退口來了啊……」雅卿強辯,「我不拆開來,怎麼知道是誰寫的?」 「除了我還有誰?你騙我,你難道不認識我的字?你侵犯我的隱私權!」嬌生慣養 的長女,對母親發出前所未有的咆哮抗議。 「我是為你好!」雅卿拿出當媽媽的權威來,「小小年紀就寫情書,像什麼樣!」 母女吵了幾句,思敏氣嘟嘟地回房裡,過了十分鐘,背了個大袋子,當著雅卿的面 出門去了。 「你去哪裡?」 思敏不答。雅卿又說了句:「待會兒就要吃晚飯了,你去哪裡?」 「我不吃!」思敏以仇人的眼光瞪著她,「你是壞人!我再也不要吃你煮的菜!」 接著便沖出門。雅卿寒毛直豎——原來她想離家出走!雅卿對女兒的任性也萬分惱 火,明明擔心,兩隻腳卻像柱子一樣翻著地面,只剩嘴巴不自主地開啟:「我怎麼會生 出你這種女兒!老天真沒眼!」 思敏已不見人影,雅卿呆立原地,剛剛的話語猶在自己的耳際回響。好熟悉的腔調 ——這不是母親最常抱怨的話嗎?從小到大,她最痛恨母親這麼咕噥,而母親已經去世 兩年了,同樣的話竟然在自己嘴裡借屍還魂!她從小想掃除母親給她的一切,想變成一 個和母親迥然不同的女人,多年來她以為自己很成功,但是……母親的口頭禪,是不是 已經在她的潛意識裡扎了根呢? 正在發呆時,她先生勉力回了家。雅卿要勉力出去找人,勉力問明緣由卻先怪她: 「情書被退回來,孩子已經夠難過了,你還這麼雞婆!」 「我是為她好!」她又衝口而出。這句話又如此熟穩,令她驚心動魄。又是母親的 話!今天自己到底吃錯了什麼藥!「你每天忙上班,根本不懂女兒在想什麼,還要怪我 。」 勉力看她臉色發白,不敢多說:「你休息一下,我去找人就是,不會走遠的啦!思 敏從小就是乖孩子……」 記憶的膠卷在她腦海中播放。她想,難道我解不開命運的毒咒,仍然跟我的母親一 模一樣? 飯菜早就冷了。勉力還沒回來,她妹妹雅倫先打了電話來:「姐,你不用擔心,思 敏在我們家吃飯。你真是……唉,不曉得該不該對你說……」 「你說!」聽聞自己的女兒安全無恙,雅卿的悶氣已經解除大半。「姐,不是我說 你,你跟媽一模一樣,脾氣那麼倔……總覺得自己是對的,我知道你要小孩好,但總要 顧及孩子的自尊!」 「不,不,不,我明明不一樣!」雕卿說,「媽從不照顧我,而我全心全力、掏心 掏肺送給她!媽只忙外頭,我可是百份之百奉獻給我的家!」 「你當然是個好母親!」雅倫以婉轉的口氣打斷她的話,「你當賢妻良母,一百分 ,可是姐,你實在不夠善解人意!你的個性太硬,難以和女兒親近,和媽有異曲同工之 妙!」 雅卿老大不高興。「你倒說說我哪裡不對。」 「你女兒在生理上已經進入青春期了,你知不知道?」 「什麼?你是指……她才『國小』五年級呢!」 「現在孩子發育得快,上個月你女兒從學校打電話給我,說她的身體發生了奇怪的 事,她不知道怎麼辦?我一聽就明白了,趕緊給她送衛生棉去。」雅倫說,「我以為她 回家就會告訴你……」 思敏竟然一點口風不漏。雖然雅倫是個受歡迎的阿姨,但這件事不告訴自己的媽, 真是太奧妙了。雅卿茫然地問:「我每天都在家,她為什麼不叫我送?」 「你呀……唉,思敏曾經告訴我,你做什麼事都大咧咧的,非得敲鑼打鼓讓大家知 道才甘心。她怕你這個有名的義工媽媽急忙趕到學校去,又把她的事大肆宣揚,那她會 覺得很尷尬……還有,你一定會把這件事告訴所有的義工媽媽,一傳十,十傳百,她很 討厭你這樣做!」 「我會這樣嗎?」 「怎麼不會?每次思敏哪一科考不好,你不都跑到學校和她的老師溝通?有一次思 敏和體育老師鬧彆扭,明明是小事,你還去跟校長報告溝通。思敏說,每個老師都知道 她媽媽不是省油的燈,一來學校,就是一副赤手空拳,來伸張正義的樣子!」 雅卿苦著臉,哭笑不得。難道她極力想和自己的媽背道而馳,卻仍然做了個失敗的 母親?她和自己的母親一樣,錯過了女兒的青春期半成人典禮。她的女兒,仍然必須向 別人求助,和她並不貼心。 原來,選擇完全不同的一條路,還是會有相同的結局。真是老天爺愛惡作劇。 「姐,你在聽嗎?」 「噢……」 「你別難過,亡羊補牢還來得及,思敏要跟你說話。」 「媽,」思敏的聲音細如蒼蠅拍翅,「媽,對不起,我收回我的話。我不該罵你。 」 思敏罵自己什麼雅卿已經忘了。歉意在她的胸口堆積,許久她才問出一句:「吃飯 沒?」 「在阿姨家吃過了,」思敏說,「媽,其實我還是比較喜歡吃你煮的菜。我不該說 我再也不吃你煮的菜……」 「沒關係,」女兒的安慰,使雅卿兩頰無聲地掛滿淚水,「是……是我……該說… …對不起!」 她忽然想到自己嫁給勉力時母親和她之間的小小風波。母親說:「一念完大學就嫁 人,沒出息!」她不假思索應了一句:「我就是不想象你一樣有出息!只要我老公有出 息就好了!」這句話,應該深深刺傷了母親的心吧!母親並非不滿意這樁婚事,只是脾 氣硬,習慣以嚴苛的口氣刻薄自己人而已。 溫柔懂事的思敏先向自己說抱歉,化解了一場母女危機。但倔強的自己,何曾向母 親道歉呢?和她一樣倔強的母親,也永遠失去跟女兒的童年與青春期道歉的機會,遺憾 以終了。 天下的媽媽都以為自己的方式是為孩子好,但孩子究竟能吸收多少?這樣的代溝, 每一代間都存在吧!雅卿向女兒說出「對不起」的同時,彷彿覺得牆上母親的遺照出現 了一抹微笑。 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父母和師長、朋友一樣,扮演著決定性的角色。如果把我們 比喻為植物,師長所扮演的可能是園丁,朋友們可能是陽光和水,而父母們的角色如同 土壤。 土壤是重要的一環。如果是窮山惡水,一株再堅韌的植物,也要費許多工夫才能扎 根、發芽及茁長。 我這麼說,許多堅持「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的衛道人士可能要抗議了。但是,天下 真的無不是的父母嗎? 很多社會新聞提供了反證。有些父母為了自己一點的享受,把親生的女兒推人火坑 ; 受虐兒童,在每個鄉鎮鄰里都時有所聞;有些孩子甚至在家遭受性虐待,有的小孩 因為小時候父母婚姻不愉快的陰影,導致精神憂悒,終其一生沒有辦法得到真正的幸福 。曾經主演過電影《美得過火》的法國名模特兒卡洛波桂,在她第二次離婚時,仍然把 她婚姻不幸福的原因,歸給她不快樂的童年。「童年的陰影大大了。」婚姻失敗的理由 有千百種,責任是雙方要共負的。她並沒有分析婚姻失敗的原因,只如此感歎:「一直 到我第二次結婚,我仍然缺乏對人生的安全感,終致失敗。」 童年和青少年時期是我們的性格形成期,父母的影響很大。父母常企圖在我們的童 年中擔任「主宰」的上帝,告訴我們這個不行,那個一定要那樣做,好孩子就是要乖、 要聽話。可是,他們真的對自己那麼有自信嗎? 不,他們也第一次當父母,他們也有他們的惶恐與疑惑。在面臨困境時,他們必須 隱藏他們發抖的雙腿,擋在你的面前,用顫抖的口氣說:「……那沒什麼好怕的。」 這裡有一個很有趣的數據:台灣第一個「父母學苑」,公佈了一個父母的困擾排行 榜,最讓父母感到困擾的,正是「如何扮演父母的角色」,第二名是「如何適當控制自 己的情緒」,第三名是「不知如何管教孩子」,第四名是「夫妻管教態度不一致」…… 是的,在你對這個世界還感到不知所措時,你的父母對你的到來比你還疑惑。 他們只好利用權威和嚇唬來統治你,因為大部分的父母並不清楚什麼是真正的理由 。 由於沒有人為父母們消除他們人生中的恐懼,他們也只好將他們的恐懼,情不自禁 地加在你身上。許多女孩對性懷有恐懼感,使她們在婚姻或愛情的旅程中充滿了「靈與 肉」 的掙扎。她們質疑「你愛的是我,還是我的身體?」對性懷有不潔感,使她們在對 待兩性的問題時,動不動就踢到石頭!這往往是母親在幼年給予女兒的心理上的烙印。 我曾經有過很不愉快的童年。因為過多的精神上的恫嚇,使我曾經非常歇斯底裡, 非常不信任別人的愛,為自己「永遠做不好」而痛苦,為此我掙扎了很多年。這一段往 事,說起來當然讓人不快樂,但是我想,也許你也有同樣的困擾,我把它說出來,也許 可以化解你心中的結。 我記得,從小我的母親和老師,為了讓我了解什麼叫做貞節,用的都是恐嚇的方式 。 小學的時候,有一次發生了一起慘絕人寰的強暴殺人案。老師鄭重告訴我們:「給 那麼多人這樣過,還好被殺了,否則活著怎麼做人?」 而我的母親為了提醒我在補習回家途中注意安全,她用的也是恐嚇的方式:「你晚 上回來,要跟同學在一起,不要一個人走在暗路上,否則你就會被強暴,那麼你一輩子 就完了!」 她怕我左耳進右耳出,還故意剪下一些社會版上的強暴案報道,叫我「仔細閱讀」 。 我當然很反感,在她想來,她是為我好,這是她實施「性教育」的一種方式,但是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想?我當時就很疑惑——「為什麼你要天天詛咒我呢?」 而小時候的我,不管做什麼,很少會獲得一句贊美,我考全班第二名,我的母親會 說:「某某某好棒,不知人家怎麼考得第一名。」「國三」的時候,我常常考全校第一 名,連男生的成績也不及我,我想,這下我的母親應該沒話說了吧?但母親卻對我說: 「你別以為你考第一名有什麼了不起!你看隔壁的阿芳,人家都會幫她媽媽洗碗帶小孩 。」 我被處罰常是沒有理由的,有的時候是因為丟掉一支湯匙,有的時候甚至是因為弟 弟頑皮,我的母親會說:「都是你沒有帶好他!」然後,我莫名其妙地被打得通體鱗傷 ……童年的經驗使我日後非常容易受到驚嚇,做錯事後自責甚深,苦苦和自己糾纏,像 一只咬到東西就不肯松口的鱷魚。我也以為,一輩子只有權利愛一個人,萬一那個人不 好,我「被騙失身」,那就完了。(下場當然很慘啦,在此不煩贅述。) 我花了很多時間,才發現我不快樂的原因,很大部分在於童年的不快樂經驗。我當 然不想象卡洛波桂一樣,在她第二次離婚後,才大聲責怪:「都是童年慧的禍!」不, 我寧願先治好自己的毛病,免得後悔莫及。 方法很簡單,就像約翰﹒佈雷蕭在《家庭會傷人》一書中所說的,你要先承認自己 受到的傷害和自己的缺點,然後「用長大的眼睛看孩時的自己」,那麼,你的多年沉痛 才能不藥而愈。 我花了很多時間觀照我的心態,終於,我發現,我心中的那個受傷的小孩,慢慢地 長大了。 不久前,我無意間聽到她說:「我們以前的教育方式竟然到現在變成錯的。從前我 們學教育,以為打壓孩子他才會更好,現在的教育專家說,孩子只能用鼓勵的方式,打 不得也罵不得哩……」輕描淡寫一句話,使我了解,我為什麼有那麼戰戰兢兢的童年。 雖然,失去的已無法彌補了。 「不過……」母親又自言自語地解釋道,「你還是很正常呀!」 唉!哪個殺人犯的父母不是說:「我的小孩乖乖的,不可能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來!」其實最不了解孩子們的內心世界的,常常就是父母。我後來才發現,我必須原諒 我的父母,因為,正如我剛來到這世界上,是個什麼也不懂的新鮮人一樣,他們也是第 一次做父母的新鮮人啊! 很多人的性格「遺傳」自他們的父母,有的是好脾氣,有的是負面傾向,像暴力狂 、類似精神官能症的焦躁、悲觀、凡事總往壞處想、歇斯底裡、疑神疑鬼……如果對自 己負面性格的來源沒有知覺,那麼一生都可能為它所苦,也使自己愛的人受了莫名其妙 的罪。 你有和你的父母相似的負面性格嗎?只有正視它的起源,你才能免於受它的折磨。 你可以擺脫它,因為大部分的負面因子,並非真正來自遺傳,而是因為自小耳懦目 染,或是受到某種不正常壓抑,產生了性格上的制約反應。 沒有錯,父母都愛你。但愛不能保證他們不犯錯。就如我所說的,當你呱呱落地, 在這個世界當新鮮人時,你的父母也都還是新鮮父母——他們多半還沒有什麼經驗。他 們自己或許都還沒有真正長大成熟。 寫過《心靈地圖》一書的心靈治療師Mr.ScottPeck在臨床實驗中發現,很多人因不 快樂的童年而受苦,又因「廉價的原諒」而繼續受罪。他們在接受心理治療時,第一次 發現自己問題的癥結後,往往對心理醫生說:「好吧,我承認我的童年過得不快樂,可 是我的父母也盡力了,他們也有對我好啊——我原諒他們。」但當心理醫生再進一步研 究,就會發現他們根本沒有原諒自己的父母,潛意識裡,陰影還在,啃噬生命的惡魔也 還在。 宣判自己的父母有缺失,對每個為人子女的人來說,都是很困難、很心痛的事。尤 其對中國人來說,那是「大逆不道」的。我並沒有要你咬牙切齒地批判他們、指責他們 ,你只需正視他們是否曾經給你傷害,給你你不應得的精神刑罰。這位知名的心靈治療 師說,廉價的原諒是沒有用的,只有在坦承被傷害、被對不起後,真正的原諒才能發揮 作用。 「你不能因一個人沒犯罪而原諒他,只有在確定他有罪以後,才能原諒。」 有一個女孩,從小受到自己祖父的性騷擾,使她日後對於異性懷著恐懼感,對性也 有強烈的不潔感。她在接受第一次治療時說:「好吧,就算我的祖父有點小問題,但他 到底是我的祖父呀,那可能只是他在精神狀態恍惚下不小心犯的錯……」 希望自己的親人沒錯,那當然使我們的人生感覺完美得多。可是,廉價地原諒了他 ,你可能還無法和受傷的自己握手言和。當她能夠在心中對已去世的祖父說:「不管你 有什麼理由,你做錯了。你對我的冒犯造成對我的傷害,傷得我很深,我知道。但是我 還是原諒你。」真正的原諒,使她能夠不再恐懼地接受異性的愛情、面對考驗與洗禮。 這樣的原諒才有價值。 日子過得很快,在我成年後很久的某一天,家中發生了大事,使我忽然有機會好好 端詳我的親人……我心裡有個誠實的聲音對我說:「原諒他們吧,他們只不過是孩子。 」 因為我發現,我更像大人,在面對令大家都痛心疾首的家庭事件時,我更有勇氣把 頭抬起來,更有決心披荊斬棘;因為我知道,我不再是個孩子,我必須面對問題,解決 它,不能把頭埋在沙堆裡,自怨自艾,那是很沒營養的事。 曾幾何時,我長得比他們大了。但童年不對等的傷害送給我的痛苦在我的心裡,一 直歷歷在目,直到那一刻,當我發現我比他們大,發現他們當初給我如許多的心靈陰影 ,不過是因為他們未成熟。我重新看見他們給我的傷痕,發現了他們的孩子氣後,我原 諒他們曾經傷害過我。 那一刻,我抬起頭來面對困難的同時,也看見了不被陰影所遮掩的陽光大地。 有一天你會長得跟我一樣大,看見想決定你人生做這做那的父母,在自己的人生中 不知道該做什麼時,你也許會和我一樣,愕然而笑。 我很喜歡援用《家庭會傷人》的心理治療專家約翰﹒佈雷蕭所下的定義:「成熟, 是能夠和家庭維持和諧關係,又不為家庭所控制。」 有一次,我到一個基金會演講,問在場的兩百多人,符合以上「成熟」度的人請舉 手。不到十分之一,或者更少。每個人都若有所思。 不用急,等到二十歲後,你再回答這個問題還可以。但是,如果你決定做一個成熟 的人,非過這一關不可。 約翰﹒佈雷蕭在下這個定義前,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呢!他出自一個非常嚴格的清教 徒家庭,對自己的身體懷有罪惡感。他舉過一個例子:由於他從小便有罪惡感(或不潔 感),所以,只要他到人家的家裡,進了別人的浴室,他都會不自覺地擰開水龍頭,讓 流水聲掩蓋自己小便的聲音(通常浴室為通風故,隔音都不好)……長大後,他當了牧 師,口口聲聲愛上帝,卻兩次進入戒酒中心;婚姻慘不忍睹,事業面臨困境——直到他 願意承認,自己受過的教導是一種傷害,願意和內心裡那個根本沒長大的自己握手言和 。 當他真正成熟後,他成為一個真正能散播福音的人,成為最受歡迎的暢銷書作家與 演講者,挽救了不少所謂「不良」青少年的前程。 我看到他的例子時,曾經那麼觸目驚心,因為我也是個只要在別人家上廁所就會開 水龍頭的人——現在想起來很好笑。我很感謝約翰﹒佈雷蕭,他提醒我,要正視我的陰 影,面對我的身體,只要是上天給予,就不是不潔的,不必有莫須有的罪惡感。 你成熟嗎? 如果你看了上述的定義,答案是YES,恭喜!你是個幸福健康的好孩子,我想,你 也有一對成熟的好父母! 競爭——再見,模範生! 那一年,她們再度相遇。 玫瑰和薰薰衣是很好的朋友,真的。某種頑強的友誼,總是能夠在命運之手的推動 下比肩齊步,好像兩人命中有一種堅韌的磁場,她得看見她,她的人生才有意義;而她 非得在她面前,才能體會做女人的快感。 玫瑰在忠孝東路一家新開的百貨公司看見薰衣的第一秒鐘,她便已認出這個小時候 最好的對手,也是最壞的敵人來。她正和玫瑰一樣,和堆得滿山滿谷的過季打折衣物纏 鬥。人潮洶湧,每個女人都怕有人先搶了便宜,如果不是因為薰衣和她一起扯住同一件 衣服,玫瑰不會注意到旁邊這個女人。 她抓了那件襯衫的左邊袖子時,薰衣同時扯過右邊袖子。玫瑰原本打算給那不懂禮 貌的搶貨者一個衛生眼球吃,眼睛翻了上去又迅速翻了下來:唉,那不是狄薰衣嗎?蘇 玫瑰正猶豫著要不要相認——她今天並沒有好好打扮,穿得跟上菜市場買菜差不多,以 這德性遇見故人,運氣實在太差了。但是,大嗓門的薰衣已大聲叫出她的名字來:「蘇 玫瑰!」 玫瑰恨不得把自己藏到衣服堆裡去。所有參加搶購的太太們聽到這一聲大吼,都抬 起頭來。還好,她們打量了玫瑰半秒鐘,發現她並不是什麼名人,就繼續她們的搶購工 程。玫瑰和薰衣一同放手的襯衫,很快地到了一個胖太太手中。 「啊,你怎麼也在這裡?」玫瑰壓低聲音說。 「我……本來是要來參加這邊專門為金卡會員辦的巴黎高級時裝發表會啦!可是因 為堵車,還有不好停車——你知道,大車很不好停的,我們家老公偏偏要給我買什麼 VOLVO,怕我開車不夠安全……害我趕來這裡,人家已經進行一半了,所以……我就到 處逛逛,看到這裡有好多人,蠻好玩的,就過來看看,你知道我愛熱鬧的嘛……嘻嘻… …」薰衣一口氣講了許多話,眼裡充滿「真不巧,怎麼會在這麼低級的地方遇到你」 的神情。 「哦,我……」玫瑰也想好理由了,「我老公說,我生日要送我一件名牌衣服,叫 我先來看看喜歡什麼款式。我也是愛熱鬧,看到人多,進來看看她們在搶什麼,沒想到 就看到你了。說實在的,便宜沒好貨,你看這些衣服,車工縫線都不好,難怪上一季賣 不出去。」 「那當然,一分錢一分貨嘛!」薰衣看看玫瑰身上的休閒服,心想,這些還比你身 上這些好得多哩。一方面又暗自慶幸,自己今天還好穿了最貴的一套衣服來。 「兩位太太,」負責拍賣的那位年輕職員,此時不識趣地大喊,「你們後面等著要 擠進來的人很多,要聊天的話我們各樓層都有咖啡廳,請你們久別重逢到咖啡廳敘;舊 好嗎?」 一則以喜,一則以憂,玫瑰就這樣和薰衣進了二樓咖啡廳聊了起來,發現兩人雖然 多年不見,共同的關聯並不少。 她們從小就是鄰居,直到玫瑰北上讀高中前,不但念同一所學校而且勢均力敵。不 是玫瑰第一名,就是薰衣第一名,兩個人誰也不讓誰。晚上玫瑰如果看見隔壁薰衣書桌 上的燈沒熄,她鐵定不肯人睡。 既生瑜,何生亮?偏偏上天好像故意將她們新在一起比較似的。玫瑰和薰衣的母親 也沒忘記添油加醋:「玫瑰,你看薰衣,她媽媽做娃娃加工,她都會幫忙,做得比大人 還好呀。」「薰衣,你看玫瑰又在幫她媽媽洗衣服了,人家一大早就起來做家事了。」 「玫瑰長得真秀氣,不像我們薰衣又高又壯(這句話的意思是,玫瑰比薰衣矮小多 了)。」狄媽媽說。 「薰衣呀,你星期六可以在家幫媽媽忙真好,我們玫瑰要到學校練指揮,太辛苦了 。」蘇媽媽說。薰衣和玫瑰爭奪學校樂隊指揮,位子卻被笑容較為可愛的玫瑰奪走,薰 衣恨了整整一年,聽在薰衣耳朵裡,簡直是吹牛兼諷刺。 兩個人平常基於「互相看得起」的理由,還可以和睦相處,但是遇到兩個人爭一個 位子時,那可就是諸葛亮氣死周瑜了。尤其是選模範生的那一次。兩個人的表現實在不 分上下,令眷區小學的老師們很難選擇,只好從「客觀事實」來判斷。狄薰衣的爸爸是 中校,而玫瑰的爸爸才少校,狄薰衣當選了畢業生中的模範生,並且取得代表全體畢業 生演講的權利。那一天,蘇玫瑰假裝肚子痛,硬是不肯參加畢業典禮,蘇媽媽只好自己 到學校替女兒領回畢業證書。 當然,玫瑰不是那麼容易認輸的人。「國中」三年級,她以比狄薰衣多零點一分的 成績,取得畢業典禮的代表發言權。她看見,狄薰衣坐在台下,她講得越開心,薰衣的 嘴角越往下垂。啊,那種酸酸甜甜的感覺,比吃糖葫蘆還要夠味。 初中畢業後,蘇家搬出了眷區,從此兩人只有靠書信聯絡,書信中報喜不報憂是兩 個人共有的默契。後來不知不覺斷了音信,只是偶爾在夢境中,看到兒時玩伴那張不曾 老去的臉。二十年不見了,或者更久。蘇玫瑰看著眼前這個略顯壯碩的婦人,不禁想, 啊,她老得蠻快的,即使那一身洋裝有瘦身作用,也包裹不住她那忍不住向外發展的身 材。 「近來怎麼樣了?」狄薰衣先開了口。眼前的玫瑰,在她看來,有點面黃肌瘦、營 養不良,皮膚干澀得可怕,就算她結婚了也可能是性生活不協調,或老公有外遇,經濟 狀況可能不好,否則不會穿那種一件一百九十元的香港腳牌成衣……「很好呀,」玫瑰 趕快擠出笑容,「老公在銀行當襄理,兩個孩子在念小學,都蠻自動自發的,家裡有菲 律賓傭人打掃,我……每天都閒得沒什麼事做啦!」她就是沒說出實話,她在家做家事 做了十年,已經無聊得快發瘋了,最近因為精神上不太正常,心理醫生說是長期沒有成 就感產生了歇斯底裡,老公只好暫時請隔壁家的歐巴桑來替她做家事,讓她出來透透氣 。她也想找個工作,但一出專科校門就結婚的她,老早失去了謀生的能力。 「哦,你已經有兩個孩子了?」 「是呀,一兒一女。」玫瑰驕傲地說。 「先有兒子還是先有女兒?」 「先有兒子。那時候……」玫瑰正想炫耀她一舉得男和婆家的欣喜若狂時,薰衣插 進話來:「你是九十分啦。」 「什麼九十分!」 「人家說,先生兒子再生女兒是九十分,先生女兒再生兒子是一百分,因為女兒比 較會替媽媽照顧弟弟嘛。」薰衣吞了一口水,氣定神閒地說,「我就是一百分啦,三年 前我不小心懷孕,又生了一個小兒子,那就是兩百分!」 玫瑰雖有怨氣,但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訥訥地問:「那你大女兒念什麼小學?」 「『復興國小』啦!」「我大兒子也是……」天下有這麼巧的事?玫瑰和薰衣互相 望了一眼,那可是很貴族的小學哩,你們家也有這個能力?細問之下,竟然還是同一班 ! 唉呀,命運之神太奇妙了,她們簡直注定要相遇。 「這一次月考,我兒子考得實在差。」玫瑰誇張地皺起眉頭說,「他只有三科一百 分,數學竟然錯兩題,『國文』還寫錯一個字,太離譜了。」 「哦,不錯啦,你兒子很聰明學,」薰衣也同樣哀歎孩子成績不夠好,「這次題目 可能出得難些,不然我女兒每次都是科科滿分的,這一次,她只有四科一百而已!」 「你老公對你真的很好嗎?」聽了半天,玫瑰總感覺薰衣皮笑肉不笑,那種幸福一 定是裝出來的。玫瑰企圖找出這個胖女人的難言之隱來,在她的想法裡,胖女人一定會 有婚姻問題的吧,不然,為什麼減肥中心的生意那麼好呢?她為自己的乾癟感到幾分得 意。 「人家都說,我老公,沒話說□……就是每天工作太久,沒時間陪我,只給我一張 金卡,說是見卡如見人啦。我要買什麼就買什麼,自由得很……」 不過喝了一杯咖啡,玫瑰就裝了一肚子氣,好像這二十年來的委屈,都比不上這個 小時來得重。不過她發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所以她殷勤地向薰衣要了電話。 一個小小的要求,竟使薰衣差點面臨情緒上的崩盤。她拿出紙和筆,顫抖的手卻連 一個字也寫不下去。「有什麼困難嗎?」從小善於察言觀色的玫瑰,已然察覺她的不對 勁。奇特的氣氛混合在咖啡香裡,使薰衣猛烈地抽了一下鼻子:「哦,沒什麼,我只是 有點過敏……」她迅速把紙筆轉給玫瑰:「還是我主動跟你聯繫吧,我……我家不久就 要搬了。」她借口上洗手間,順便整理自己失控的情緒。 百貨公司的洗手間窄窄的,三個六十歲以上的老太太,竟然可以擠在裡頭打扮兼聊 天。薰衣在廁所裡聽得清清楚楚。 「我兒子對我很好,」一個老太太說,「我叫他不要太浪費,他偏偏每次回國都要 幫我帶東西,大包小包的,其實現在在台灣,什麼買不到?……」 另一個說:「我女兒也很孝順,每年暑假她都會寄一張往加拿大的頭等艙機票,叫 我去看孫女兒,還問我要不要環遊世界……」 第三個老太婆沉默了很久,終於迸發出非常興奮的聲音:「做兒女的能時時刻刻不 忘父母,才是真正的孝順啦!我兒子雖然沒有對我那麼客套,但是我女兒打電話回來對 我說,她在美國常常去看什麼最時髦的心理醫生什麼的,把大半薪水都花在那裡,口口 聲聲說的都是媽媽的事和她的童年記憶……真是不忘本呀……」 薰衣在廁所裡頭破涕為笑。她擦乾了眼淚,決定出來跟玫瑰說實話,她和她先生已 經協議離婚了——她先生在外頭養的小兒子,都三歲大了,那個最後的一百分,其實是 另一個女人送給她的。她剛剛離開律師事務所,簽完字,所以才打扮得那麼整齊。她想 ,玫瑰也不用裝蒜啦,她一定也有什麼秘密要告訴她。 小學的時候,我曾經當選過模範生。那種全校每年級選出一個的模範生。 我們的學校人數不少,看來,想當選一定要費一番功夫,要很優秀,不然就必須是 最佳人緣獎得主。 很抱歉,我兩者都不是。我的成績不算差,但排名遠遠落在很多人後頭,上課不肯 聽課,東張西望,在課本上畫娃娃;因為對體能活動缺乏興趣,下課不肯跟大家玩,所 以人緣也不佳。總而言之,我絕不是模範生的最佳人選,但是,我卻輕易地當選了模範 生。 原因無他,因為我的母親就在這所小學任教。長大以後,有很多人告訴我,他們以 前最討厭的就是班上有同校老師的孩子。哈,我可以體會他們的心情!不過,我也必須 強調親身經驗,小學老師的孩子未必是既得利益者:他們會因自己的任課老師不經意的 一個小報告而挨打,不必想隱藏不及格的考卷,不能忘了寫課題,成績不能不名列前茅 ……生活的壓力其實是很大的。 所有的老師在我「國小」快畢業那一年,送我一頂模範生的帽子戴,大概是為了向 我母親多年奉獻該校教育致敬吧! 很奇怪的是,我在小時候就很洞悉這個「禮尚往來」的人際因果。他們讓我當模範 生,我雖然有些虛榮,但也有些心虛。這跟任何一匹驢子都知道自己不是千里馬一樣。 照例,當選模範生的人要請全校老師吃飯(這很不公平,因為請不起老師吃飯的, 就失去當「模範生」的資格,不管你有多優秀)。請客這一天,我故意試試看,到底我 有多重要。「恭喜,恭喜!」人潮洶湧而至,我的父母站在門口致意,人們也向他們愉 快地打著招呼。外炊的師傅老早就在後院忙得不可開交,香噴噴的味道引來不少野狗在 門外徘徊。而我卻把自己藏起來,躲在樓梯間的小空間,在黑暗中眨動著一雙偵探的眼 睛。 所有的老師都來了。這真是一次盛宴。在小城裡,除了婚喪之事,可沒有人會一次 請這麼多客人。「恭喜,恭喜!」大家一進門來就開始道賀,氣氛看來非常和諧,但是 ,他們似乎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勁。 我是主角呀!他們竟沒有發現主角不見了。不久,香噴噴的菜端上來了,大家開始 動筷子,並且互相敬酒,談笑風生地聊著天,詢問我父親的近況,恭賀他們的孩子個個 優秀……但是,就是沒有人問:「模範生在哪裡?」 我自己跟自己賭氣,如果沒有人叫我,我就不出來。苦苦地等他們吃完所有的菜, 很遺憾,他們根本沒有發現「模範生」不在。我餓著肚子,癡癡地等,又累又失望,很 快地就在小樓梯間中睡著了……等我醒來,已經曲終人散。我被蚊子咬了幾個包,只好 鑽出陰暗的樓梯間,我的母親才發現我,忽然想到:「死國仔,跑到哪裡去了?」 那一剎那間,我領略了一件事,人千萬不要去爭取不符實際的名譽。就是爭到了, 也沒有用,你還是沒有那麼重要。 這個孩提時期的人生經驗,使我多年來一直做著一個噩夢:我夢見自己擠在一個交 響樂團裡,手裡拿著某種樂器,樂聲響起,我必須偽裝自己能夠奏出和別人一樣的音樂 ,而事實上,我對於任何樂器都一竅不通……燃後,一身冷汗地醒了。 這就是我自己的模範生感言。 我們都是在比較中長大的。 我們的教育認為,比較才有競爭,因而我們從進學校之後,就不知不覺變成斤斤計 較的人。 一直贏的人,因為怕輸而承受很大的壓力。 一直輸的人,於脆放棄自己。 比較,看樣子使我們有點進步,卻在群體中遺失了自我:我們沒辦法在緊張的人際 關係與日常生活中發現自己,並舒適地展現自己,開發自己的潛能。 當習慣贏的人忽然輸了,他會對這個世界質疑。 真正的成功並不是比較性的。 有個記者訪問世界最大的連鎖旅館總裁,問他:「你十四歲就輟學出來工作,在酒 店裡當侍應生,洗碟子、收餐具,但你卻一步一步爬到這個地位,而過去和你一起工作 的人,可能還在小飯店裡洗碟子、收餐具——當時你知道你會和他們差距這麼遠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總裁微笑道,「老實說,在我往上爬的路上,我真 的沒看到其他的人。」 他從沒把跟他一起洗碟子。收餐具的同僚當做比較目標,他只看見自己該走的路。 如果他只想成為那堆侍應生中最好的,他現在可能還在當領班。 不要因想贏而忽略了自己的特性與道路。這是每一個真正成功的人都明白的事。 不要因為在一個小山坡上滑跤,就忘了自己原本想征服艾佛勒斯峰。 我的朋友提供了她的生活小故事。 「我的數學一直很差,總是比其他科目少很多分,並不是我不努力,而是我確實沒 天分。我只好多加強背誦的科目,以填補數學一科不足的成績。在這種『截長補短』的 情況下,我的書念得還不差。 「每個同學都知道我的數學不好,所以,當我在某次月考數學拿一百分時,每個人 都以驚訝的眼光看我,好像我作了弊一樣。其實是我下了相當的苦心,來研究那個我還 算有點興趣的數學領域。我們班上數學最好的那位同學,卻在得知我拿到一百分,而她 『只有』九十七分時,當眾嚎陶大哭,指責我拿一百分一定是因為老師洩題……因為我 曾經在那次的出題老師那裡補習過。她大聲嚎哭,使我不知所措……「這是『國中』時 候的事了,但我記憶猶新。後來我到台北讀書,在大學聯考考上了第一志願,卻聽說這 位女同學大學落榜。當我返鄉時,在火車站遇到她,我猶豫了一下,決定假裝不認識她 ,不要跟她打招呼,免得她問我考上哪裡,然後在眾目睽睽下又哭了起來!好像我哪兒 對不起她似的……」 「親愛的,你覺得我和你前任女友比較起來如何?」 「我不是告訴你一百遍了嗎?你比她強一百倍,除了喜歡比較以外!」 「不要,你一定要告訴我具體的比較成果,不要籠籠統統地應付我!」 「好!那你要我比較什麼?」男人有點不耐煩了。 「就拿身材外表方面比較好了,你得誠實地說,我們打勾勾……」 「身材嘛,好吧,我告訴你,比起她來,你太胖了。」 女人很不高興,嘟起嘴問:「那還有沒有其他的?」 「還有,你還比較丑!」 「比較差」也許只意味著,你還有「比較好」的路。 現在「比較差」,不代表你以後不會「比較好」。 人生中真正的成就感,並不是比較得來的。爭長短不一定有意義。 正如綠鈴子擁有比較多的水,但不會比常春籐長得好,過多的水分只會使它的根莖 腐朽。而青苔若爭取了太多的陽光眷顧,也並不會像向日葵一樣容光煥發。 比較也許免不了,但可別變成惡性競爭,那麼我們會發現,失去的會「比較」多。 給予——先「發」制人「媽,我要學做生意。」 雖然瑜慧是個企管碩士,教人家怎麼做生意是她的老本行,可是,當她聽到自己的 兒子這麼說時,還是大吃一驚。 「你為什麼要學做生意?我給你的零用錢不夠用嗎?」 這是她第一個反應。「我每個月不是給你五千元嗎?你每個月不是都會存下兩千元 ,怎麼錢會不夠呢?」 每個母親,不管她們的學識如何淵博,在面臨孩子的成長時,一樣大驚小怪,恢復 她們潛在性歇斯底裡的本質。敬志看著媽媽如臨大敵的樣子,忍不住覺得好笑。 「媽,你冷靜一點,聽我說嘛。」 敬志像個小大人一樣,要媽媽坐下來。這一點,是他在母親寫的書中學的,要跟對 手談判,應該坐下來好好談,尤其在對手顯得非常急躁的時候,拉把椅子讓他坐下,有 緩兵之效,人們能夠比較心平氣和地談事情。 「我不是沒錢,我是想學做生意。這兩者未必有關聯。你不是常說,現在就得好好 學習經驗,以為將來做準備?」 「哦。」原來是這個樣子,兒子才十二歲,什麼時候講話變得這麼井井有條了?瑜 慧恢復了冷靜:「那麼,你要做什麼生意呢?」 「我想賣蘋果派!」兒子得意洋洋地宣佈答案。 「哪裡來的貨源廣她納悶地問。 「你一年前不是買了一部新式的烘烤機嗎?」敬志說,「當初,你教過我做蘋果派 ,很好吃。我打算自己做來賣,每個星期天,我們家附近的公園都有很多人……」 「你會自己做蘋果派?我教你的你都還記得?」 「當然□!」敬志說,「我還有食譜幫忙!我已經試做了幾次,蠻好吃的。」敬志 拿出一本母親當時興沖沖學烹任時買的《酉洋點心食譜》來。 瑜慧一時紅了臉,除了她的工作外,她是做什麼都是一時興起、滿腔熱血又虎頭蛇 尾的人。看到兒子拿出那本她八輩子前就想把它丟進垃圾桶的食譜,瑜慧非常不好意思 。 「為什麼我都不知道呢?」 「你寫的書上說,在籌碼不夠或準備不周時,絕不能貿然透露商業機密。」 天哪,這鬼靈精怪的小子!十二歲,早熟得可怕!一個超齡閱讀的兒子,不知是福 是禍! 「我的同班同學董玲君會做甜甜圈,我們要一起做生意,她可以用我們家的機器嗎 ?」 「你們要注意安全……」 「媽,你放心啦,我把那個機器的使用規則都背熟了,絕對比你還小心!」 沒錯,瑜慧自己非常不小心,忘了關瓦斯、熱水器,或把衣服燙出一個大洞是常有 的事。她是一個粗心的單親媽媽,兒子有時候像她的保姆。對自己的粗心,她早已投降 。 連以前的老公趁她出差把女人帶回家,都還是那時才六歲的兒子提醒她,她才知道 。為時已晚,難以挽回。 「好吧!我必須給你任何協助嗎?」她也在商言商起來。 「不用。不過,有錢出錢,你可以投資我,我會把百份之五十的股份給你!」 於是,她出了兩百元,成為他的合夥人。敬志還起草了一份合夥契約。瑜慧這才真 正了解自己的兒子——他竟然已經把她書架裡大半的企管書看完了。 「你如果想成為我的合夥人,你必須不插手管事才行。」敬志和她勾勾指頭。 因為忙,她忘了她和敬志的合夥事業。直到那個星期天,她和幾個死黨們喝完咖啡 回來,看到敬志躺在沙發上,懶洋洋地看一本《卡內基的人際關係學》,她隨口問他: 「今天到哪個同學家?」敬志靦腆地回答:「我今天去做生意呀!」她才想起這回事。 「生意做得如何?」瑜慧裝作不在乎地問著她的合夥人。她非常關心他的第一筆生 意,卻不敢過分關心,怕給兒子太大的壓力。因為,在她的估算下,他不太可能賺到什 麼錢,成本效益是有問題的。 「嗯……」敬志欲言又止。 「你的產品……好吃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覺得還不錯,大家也都說很好吃。」敬志吐吐舌頭說,「總而言之,都賣光了 。」 「哦,那你的生意不錯□?」 「也可以這麼說啦!」敬志笑著說,「不過,老媽,你賠本了。」 「全部賣完,但我又賠本?這是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我和董玲君各做了二十個蘋果派和甜甜圈,我們在公園前 面擺起小攤子,可惜並沒有人來買……我摸摸口袋,發現口袋裡有一個十塊錢銅板,於 是我就向董玲君買了一個甜甜圈。董玲君又拿那個十塊錢跟我買了一個蘋果派……我們 都覺得對方做的蠻好吃的,所以就買來買去……每個人各吃了五個。後來,有個翻垃圾 桶的老太太來了,我又用那個銅板向董玲君買了一個甜甜圈,她也向我買了一個蘋果派 給老婆婆吃,老婆婆吃得很高興呢!後來又來了一個小朋友,又來了一條狗,又來了… …」 「所以你們就用那一個銅板,把所有的甜甜圈和蘋果派都賣完了,對不對?」畢竟 ,她不是個笨母親。 「媽,你好聰明。」 瑜慧笑了,這孩子雖然做生意是有問題,本性真的不錯,比他老爸良善多了。 「那麼,你從你的第一筆生意中學到了什麼嗎?」 「錢是一種奇妙的東西。」敬志若有所思地說,「有時候,十塊錢就有很大的用途 ! 媽,你有關於貨幣流通的書嗎?我得好好研究看看……」 戴爾﹒卡內基曾經敘說過小說家葉慈女士的故事。 「葉慈是一位小說家,但她寫的小說沒有一部比她真實的故事精彩。」 她的心髒不好,在日本偷襲珍珠港的那個清晨之前,已有一年的時間躺在床上不能 動。她每天最長的旅程,是從房間走到花園作日光浴。 日軍轟炸珍珠港的慘劇,卻給了她重生的勇氣。轟炸時,一顆炸彈在她家附近開了 花,震得她跌下了床。軍隊派出卡車,接走軍人的家屬。當時有電話的人不多,紅十字 會的人知道她床邊有個電話,問她是否願意當軍人及其家屬的聯絡中心。 她發現自己的先生安然無恙之後,仍努力地以她的電話為那些不知先生死活的太太 們聯絡,並為她們打氣。剛開始,她還躺在床上接電話,後來不知不覺地坐了起來,越 來越忙之後,她興奮得忘了自己的毛病,開始走來走去。後來她除了每天睡覺的八個小 時以外,完全不必躺在床上。為了幫助別人,她醫好了自己。 葉慈女士說:「空襲珍珠港固然是一大慘劇,但卻是我人生中的轉折點,借著幫助 別人,我找到了我本應擁有的力量。因為它迫使我把注意力轉到別人身上,給了我一個 奮鬥的理由。」 波斯宗教家Zoroaster曾說:「對別人好不是一種責任,而是一種享受,因為它可 以增進你的健康和快樂。」 葉慈的康復,正是最好的說明。 給予,包括物質上與非物質上的。無論大小,總會給你不同的快樂。 但還是有個前提,那就是給予的人要完全心甘情願,還有,被給予的人一定要得到 「好處」。 給予苛求回報,徒然使人焦慮。但這在理論和實際上,仍有相當大的距離。 有個朋友到台南演講,發生了一段又有趣又悲涼的小插曲。 那天她講的主題是愛情,談到了現代女性的種種愛情難題。演講結束時,坐在最前 面一排、一直戴著帽子的女人,忽然把自己的帽子摘下來,露出「光可鑒人」的頭,大 聲對全場觀眾說:「男人真不是好東西!我為了向我的男友證明我到死都愛他,不惜把 一頭頭髮都剪掉,可是他竟然不領情,還是跟著別的女人跑了!我連我的美麗都不惜犧 牲,他為什麼一點都不知道感恩?」 全場鴉雀無聲。據我的朋友說,很多人緊咬著嘴唇,想笑而不敢笑。朋友答得妙: 「你給他,他又沒得到好處!你只是在傷害自己!」 從此,她對「愛的奉獻」有一層新的體會:讓你愛的人得到好處,才是真的奉獻。 好幾次,我在演講會結束後,也會遇到碰上感情糾紛。一臉狐疑的女孩:「我對他 那麼好,什麼都給他,沒有求回報,為什麼他還對我這麼冷淡?」或:「他愛我,並沒 有我愛他多,應該怎麼辦?」 「你心中真的沒有求回報嗎?如果完全不求,就不會感到沮喪,在你付出的那一剎 那,你就應該快樂!」 是的,我知道這很難,犧牲而不求回報,已經是宗教情懷了。完全不求回饋的愛情 ,等於是用救世主的情操在談戀愛。 但愛情本來就不是慈善捐助。不論你捐了多少,愛人不必給你收據,你也不會因而 有免稅的權利,更不會買得無形中的心靈平安……你強求回報,回來的不會是愛,而是 恨。愛情也沒有我多你少的問題。又不是上菜市場,一把青菜二十塊,你再多付二十塊 ,就可以多買一把。 愛情中的給予,值不值得,全憑自由心證。你的付出,得心甘情願才行,因為未必 有回報。 既然不一定有回報,何不心寬一些、慷慨一點。把幸福給予自己所愛的人,他能愛 ,你能給,在過程中歡歡喜喜,何必問結局? 愛情不是一個投資報酬率的問題。 最近,我看了吉本巴娜娜的小說《甘露》,書中一個並不重要的角色,講了一句非 常重要的話:「當家庭中的分子,拒絕繼續給予,只是一味索求時,這個家就開始亂七 八糟了。」 「給予」也可以使生活中解除不少危機。 給予贊美,常常可以收到百般要求而得不到的結果。 有個父親給念小學的小兒子分工,要他到庭院打掃落葉,孩子總是嘟著嘴,非常不 甘願。 父親換了一個方式,他開始贊美起小兒子掃好的落葉來。他說:「你今天的工作看 起來好極了,你掃好的落葉堆像個美麗的小山丘……」 兒子聽他這麼一說,原本嘟起來的嘴松了下來,一味埋頭掃地,掃得汗珠涔涔。父 親又贊美了他的認真。 這一天,小兒子沒有對自己的分內工作發出任何抱怨,反而在晚餐時,小聲地要求 父親:「爸爸,你再說說我掃的那些落葉好嗎?」 不吝施予贊美,才會獲得和諧的人際關係,偏偏有那麼多人,只知贊美自己,自誇 自大,生怕別人不曉得自己的美德。事實上,沒有人會欽佩自吹自擂的傢伙。 但贊美,過之如同不及;表裡不一,很容易露出虛偽的馬腳。 真正懂得給予贊美的人,都先擁有了一顆對世間事物歡喜贊歎的心。他們會領略陽 光的燦爛,也能陶醉於黑夜的沉寂,不會在有陽光的日子怨歎日曬,也不會憎恨夜的孤 寂。 有一位女性心理學家也說過:「如果你希望你的男友成為好男人,那麼,不要喋喋 不休地要求他,要按照你希望他成為的樣子去贊美他。」指責他的負面行為,只會使兩 人翻臉,稱讚他,反而能激發他的好男人潛能。這是人性的微妙之處。 贊美也許是個善意的詭計,但任何心理正常的人,都願意開心接納。你不要求,就 會得到。 想要收,與其強索,不如先「發」制人! 把醫學當「醫療科學」的人,很可能會把催眠術當做巫術。然而,我們的理智真的 能完全了解宇宙運行的法則與生命的源起嗎?這本來就是遠遠超越科學與物質界的人的 理智盲點。 畢業於台大醫學院的陳勝英醫生,在眾人的詫異中,一頭撞進「前世治療」的催眠 術中。他在十多年的臨床實驗後,回到台灣,出版了一本「生命不死」的《精神科醫師 的前世治療報告》。前世催眠引出了前世的愛恨情仇,也可以挖掘今世已被遺忘的童年 夢魔。在陳醫師的臨床實驗中,確實治療了不少精神官能症與查不出病因的病痛,它們 竟然因此不藥而愈。 陳醫師在做這類催眠治療時,常會安排一些暗示和潛意識止痛的程序,以這種方式 ,使一些令值班醫師頭痛的人物,減低他們看病的需要。 他發現,對前世持反對意見的人,也可以經由催眠找到這種前世經歷……在催眠中 ,他們的潛意識會肯定自己的前世,但在清醒之後,就會找出很多理由辯稱,那不是他 們真正的經歷,只是今生的許多感受在強烈的催眠暗示後,被胡亂拼湊出來的。 但陳醫師卻認為,依他的經驗,有時在催眠時,如果他認為故事的內容不太妥當, 強烈暗示他們修改時,幾乎每個人都很拗,會強烈地抗議說,事情不是那樣的。有些前 世的經歷非常愛恨糾纏,這一世的丈夫竟然是前幾世的仇人,上一世救的人成為自己的 好丈夫,今世的弟弟原是上一世的好友……每一世都有同樣的人來參與,形成「集體的 前世經驗」。而奇妙的是,一對未婚夫婦接受前世催眠時,會回到同一個朝代,她是公 主,他是門第不符的愛人,共同經歷了幾世的掙扎與迫害,硬「撐」到了這一世,有情 人才成眷屬。 上一世對不起你的人,下一世會反被你踩在腳下嗎?照前世催眠療法的結論,恐怕 未必。玉英自從出嫁以後,常被婆婆氣得直跺腳,引發了氣喘病,後來婆婆死了,她的 病還是好不了。在催眠狀態下,她看到了幾個前世:上一世,她是個游學四方的富家公 子,遭強盜打劫兼毆打,險些喪命,那個強盜,竟然就是她這一世的婆婆;再前一世, 她是個出家的和尚,日日苦修,只為前世業障深重。這個業障又來自再上面的一世,那 時「他」是個神射手,常常濫射無辜。有一次看到一頭牛,覺得那牛樣子笨,就一箭把 它射死了,那頭「笨」牛,就是她今世的「壞」婆婆。後來,她的氣喘病竟停止發作, 只後悔沒在婆婆有生之年化解冤仇。 陳醫師說:「按照目前我所看到的因果原理來推斷,如果她今世仍帶著仇恨而終, 和她婆婆的冤仇就無法化解,來世還會惡性循環。直到有一世雙方以慈悲來消解仇恨, 才會停止惡性循環。」歸結到最後,還是要以宗教情懷來寬容,人生才能真正地圓滿。 多年的臨床治療,也讓陳醫師歸納了幾個輪迴因果的原則,如:每個人的人生都有 一個主要課題。所有的困苦與災難,都是針對這個課題而來,今世不及格,來世得重頭 ;世世不及格——用自殺來解決今世痛苦的人,可能來世會遭受更深的痛苦,使得課題 更加龐大而複雜,生命更加麻煩。 人與人之間的一切恩恩怨怨,必須以慈悲、仁愛、寬恕來終結——如果你今世得到 的愛情是苦的,心有不甘,硬要報仇,就會造成更大的業障,不但今後更痛苦,來世會 更淒慘。掠奪者,難免在來世受苦,施捨的人,終會有回報。前世催眠的結果如是說。 這是一門我很有興趣的主題:前世今生。 你若覺得,此生此世萬般苦楚,那麼栽,卻不那麼收穫,或許你可以安慰自己,這 樣的付出,算是為上一世還債,這一生如果不還,下一世還是要還。如今你有這麼多機 會償還,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但記得,還夠了,也該收手,別讓那人反過來欠你太多,連累兩人,在下輩子還糾 糾纏纏。 心甘情願給予的人永不吃虧。 覺得自己不甘願了,就別再給。心不甘情不願地給,對接受者有害無益。 給予時,你必須內心豐盈,像一漲不得不湧出的泉水,無私地讓乾渴的行人,分享 最美的甘露。越給,你越多。 挫折——負責,但不自責! 「到哪裡?」 「到仁愛路,靠光復南路……」 「怎麼走?」 「都可以。」 張仁琦簡潔利落地應了一聲,隨即拿出筆記簿來,默默溫習自己的演講大綱:成功 致富的法則。她在大學授課,教的是經濟學,演講是她的副業,雖說是副業,每個月的 演講費比本薪還高。人人向錢看,想賺錢的人絕不會捨不得付錢聽演講,因而她的那一 套致富學無往不利,北中南處處爆滿。 不過,張仁琦可是「心中有股票,手中無股票」的那種人,她只把致富當成「學術 研究」,絕不實地演練,這使她幾年來所積聚的財富,從不因任何經濟因素而暴跌。 「塞車,我就知道一定會塞車!」司機開始發出抱怨。張仁琦沒有理會,但司機見 她不聲不響,更是猛按喇叭。「早知道不要載,真倒霉!」 這句話讓張仁琦聽了有點不舒服,這個司機不但怪起台北市交通,還怪起她這個乘 客來。她忍不住說了一聲:「先生,你不是剛剛開車吧?台北市天天都堵,又不是只有 今天才堵。你對塞車生氣,是白生氣。」 司機從後照鏡斜眼偷瞄了她一下,瞬間,一種狐疑的表情掠過司機多肉的臉,張仁 琦也愣了一晌。是的,這個司機看來很面熟,而對方似乎也認為張仁琦可能似曾相識。 不過張仁琦臉上戴著墨黑的太陽眼鏡,所以他沒立刻認出她來。 也許這麼多年,她變化太多了。 張仁琦向來有好記憶。她記得他是誰。她稍稍歪了頭,看計程車營業登記證上的名 字:胡靖賢。是他,沒錯。歲月磨洗之下,他發福了,臉龐早已失去少年時的靈氣。 那是「國中」時候的事了。少年時,彷彿天生的憂鬱氣質,為他五官分明的臉染上 特殊的吸引力。張仁椅是個早熟的女孩子,一升「國一」,就被這位每次拿演講比賽第 一名的學長所吸引。在那個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為了要接近這個心目中的偶像,張仁 琦每天一大早起床,對著家門口的那棵蘋蹄甲樹,看著書大聲朗誦,將每一課課文都讀 得滾瓜爛熟,希望自己也能講一口跟胡靖賢一樣好的國語。 胡靖賢字正腔圓的國語,學來全不費力。因為他是一個百份之百的「外省人」,在 茄冬這個本省人超過百份之九十五的中學裡,他一進校門,就被專門訓練「演講選手」 的老師看上了,視為珍寶。沒有人比他的國語更標準,在校內比賽,他理所當然取 得第一名;而他比一般孩子高壯的身材及俊秀的面容,也使得不少剛剛步人青春期的少 女把他視為偶像。當別的女孩子在暗暗愛戀著他時,張仁琦已經打好了怎麼接近他的步 驟,她非把自己練得跟電台新聞播報員一樣口齒清晰不可。 這個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媽媽還以為自己的女兒一上「國中」就認真起來了 ,這麼苦學不倦!皇天不負苦心人,張仁琦以她那一口苦練過的國語,得到她這個學年 的演講比賽第二名——第一名還是同年級一個眷區子弟,人家從小就說標準國語,她怎 麼也贏不了呀!但是,張仁琦已經心滿意足了,因為,她也可以加入「演講選手」的集 訓,有機會在每星期三的課外活動課,和胡靖賢一起受訓。。 只要看著他,她就有一種淡淡的滿足,她總是以渴慕的眼光追隨他,聽他張開嘴, 吐出抑揚頓挫的聲音……他平時不愛說話,甚至有點木訥,更別提主動和女孩子開口。 但她不在乎,因為她讀過鄭愁予的詩,她認為有浪漫情懷的好女人就必須善於等待 。 好景不常,在她的暗戀還來不及表白的時候,他們就結下了梁子。這一年,演講比 賽的形式改變了,從背稿方式變成臨場反應的即興演講,演講者必須在比賽前二十五分 鐘抽題目,然後根據題目發揮。 這對平素伶牙俐齒入反應迅速的張仁琦來說是個好消息,在這種比賽方式下,演講 者的國語是不是百份之百標準就不那麼重要了。她很輕易地就擊敗原來的第一名,得到 一年級的冠軍。當然,她最關心的還是胡靖賢的情況。 那個星期六下午,正是二年級的演講比賽,為了表示關心,她特地到現場觀摩。胡 靖賢抽到題目後,眉頭皺得好深好深,然後悄悄躲到校園裡無人的角落,對天發呆,頻 頻歎氣。 她認為她出現的最好機會到了。 她知道,他需要她幫忙。他有字正腔圓的國語,但卻沒有反應迅速的頭腦。他是在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管教下長大的孩子,並不具備即興發表意見的能力。 「胡——胡靖賢,要我幫忙嗎?」 胡靖賢猶豫地看著這個掛著得意笑容的學妹。張仁琦看了看他手上的紙條:我最難 忘的一件事。 「這個題目不難呀……」 「可是,我實在沒有什麼難忘的事可以講……」 「你再回想看看……」 在他再次回答「真的沒有」時,寶貴的時間已經過了五分鐘。張仁琦急中生智,只 有把自己最難忘的事讓給他,還為真實故事加油添醋一番。有一天回家的路上,她撿到 了一只剛斷奶的小貓,媽媽不准她帶回家養,她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貓死掉。於是,她 用勞作課釘的小木屋當小貓的家,讓小貓住在隔壁家後院的七里香樹叢下,每天偷偷從 廚房拿東西餵它。不久,她跟著阿姨到台北玩,在火車上,她才發現自己忘了留給小貓 足夠的食物,著急得想跳下火車回家……忐忐忑忑玩了幾天,回到家,急忙去看小貓, 小貓卻好端端地睡覺呢!小木屋裡有個空碟子,和自己家用的碟子一個花色,她以為是 刀子嘴豆腐心的媽媽替她餵了貓。誰知第二天,媽媽為了碟子不見了,很不高興,問她 :小傳,是不是你打破的?沉默的爸爸才吭聲:碟子那麼多,給貓用一個有什麼關係, 又不是我賺的錢不夠……到底不是自己的故事。胡靖賢雖然把故事講完了,卻明顯地缺 乏自信,到了後頭,貓變成了狗……大家哄堂大笑。這一次,一向得冠軍的他沒有得到 任何名次。 張仁琦以為自己幫上了忙,沒想到再度見面,胡靖賢竟然把她當仇人看,一見她就 咕噥:「都是你害的,你那個爛故事,害我變成大家的笑話……」然後,正眼也不看她 一眼。 「都是捷運害的!這一條路,每天都這樣塞……」在張仁琦陷入回憶中時,這個司 機的嘴不自覺地發表起演講來,「×他媽,開車這樣開,這些私家的開車開得這麼爛還 要開,台北的交通都是他們害的!」 「你看!這裡一家色情場所,那裡一家色情理發廳,台灣人都是色情垃圾!這都是 國民黨害的……」「這樣也可以轉彎?×××,台灣人真沒公德心,都是教育害的…… 」 沒想到,事隔多年,近四十歲的他,在馬路上行駛時,只要遇到一點點小狀況,就 可以口若懸河地做起即興演講來! 「嘶——」他緊急煞車。前面的車忽然停下來,害只顧演講的他差點撞上去。張仁 琦的身子跟著猛然一震! 「王八蛋!」司機胡靖賢氣急敗壞地大罵了一番「三字經」後,問她:「你有什麼 想法?」她還來不及反應,他又虎虎地瞪視著她:「哼,還是連這個都沒感想?我的車 差點碰壞,運氣真衰,早知道剛剛就休息了,不要載……」 「先生,」張仁琦忍不住了,「你在台北開車很久了吧?我看,以你的開車技術, 大概每三分鐘就會遇到同樣的事,車沒碰壞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你每三分鐘對別人生 一次氣,只會讓自己腦溢血!還有,我要告訴你,你今天這個樣子,都是你自己害的! 」 她丟下鈔票,迅速打開車門,另外招了一輛車離去。剎那間瞥了他一眼,他一臉愕 然,不知道他記得她是誰了沒? 失敗乃兵家常事,而通常,我們有兩種極端化的應對方式:一是歸罪別人,二是自 己責備自己。 前面那個男主角——胡靖賢,就是一個凡事只會想到「都是你的錯」的人。我們都 知道得很清楚,一遇到失敗,就想把脾氣往別人身上摜的人,實在是前途有限。 社會上,有很多這樣的人。他們一方面很積極地爭權益,另一方面,自己成為破壞 者而不自知。我認識一個人,他非常環保,動不動就寫文章抗議一些環保措施,為野生 動物請命,為社會正本清源,左手寫詩,右手編報紙。就這方面而言,我很同意他的不 平則鳴;可是,他卻是個隨手破壞環境的人。 有一次他從新加坡回來,我問他:「好不好玩?」 新加坡是全球最有名的公園都市,它的環保做得之好,應該是沒話說的。他卻皺皺 眉頭說:「太乾淨了,這個也不准,那個也不准,人生太無趣。我那幾天惟一覺得娛樂 的事,就是趁沒人看到的時候丟煙蒂,嘿,還是很容易鑽漏洞的嘛!我丟了七個煙蒂, 卻沒有人發現……」 這樣的「自我矛盾」很常見,雖然他們並不覺得自己的人生發生了嚴重的概念沖突 。 你會發現,有些人天天上街爭人權,回家動不動就打老婆;有些人每天罵某某要人 屍位素餐,自己卻從沒敬業過,嚴重缺乏服務熱忱,老是覺得全世界對不起他,從不覺 得自己對不起這世界。 以上是「很沒出息」的歸罪行為。你不斷地把罪過推給別人,數十年如一日。其實 這很可恥。 另外一種是自責。自責的行為沒有比歸罪高明多少,看起來自責的人不會遷怒他人 ,含蓄多了,但他們卻也花了太多時間,無謂地挫傷自己,只會使自己越來越退縮,仍 然於事無補。而一個習慣自責的人,通常也是一個很不快樂的人,也會讓他的朋友親人 非常不快樂。 既不該自責,又不該歸罪他人,該怎麼辦? 答案很簡單,只要面對問題。 和你的失敗與挫折面對面,觀照它,不要逃。自責和歸罪只是兩種不同方式的逃走 。 憤怒會存在,憂傷會產生,冷靜接受它們,明白看清它們,不要不分青紅皂白就想 把它們遣走,也不要讓它們在心中賴著不走。 很多事說的比唱的好聽。包括我,在面對挫折時亦如此。 儘管我確實經歷過的挫折恐怕比廚房裡的蟑螂還多,並且我還會企圖冷靜地告訴自 己:挫折是人生考驗,但在某一段時間面對過多的挫折時,我還是會有如下現象:◆變 成我最討厭的那種女人——嚕裡嚕蘇,歇斯底裡。 ◆企圖從其他方式發洩——買一些根本不必要買的東西(有一次我還「莫名其妙」 臨時起意,訂了一間房子,這下麻煩可大了);明明知道正在節食,又賭氣似的吃 掉一大堆甜食。 ◆對一些平常不會生氣的事生悶氣,比如對朝我亂按喇叭,或對從我身邊非常不禮 貌地擦身而過的車子生很久的氣(這件事明明每天都會發生)。 ◆忍不住憤世嫉俗(平時我最怕聽人憤世嫉俗、一肚子牢騷)。 總而言之,我會變成「敏感的小傻瓜」,雖然我這個學法律的人,一直指望自己成 為「冷靜的愛智者」,但是卻常常因過度沉重的挫折,回復了「原始本性」。 我的做法大概不屬於歸罪或自責,而是很迂迴曲折地「洩恨」著。 我很像一只養在密閉魚缸裡的斗魚,給我的水加一點點鹽,我不會有什麼不悅,但 如果水中的鹽分陡然提高了,我就會不安地亂逃亂竄,不知道該逃到哪裡去。 當我又逐漸恢復冷靜時,我總會覺得充滿挫折感時的自己很好笑。 雖然,我還沒有完全學會把挫折完全當家常便飯,就如我期許的理想狀況:平心靜 氣,以不變應萬變,把合理的當訓練,不合理的都當成磨練……不過我還在盡力轉化自 己。 往好處想,哈,反觀以前的我,在校園中的我更慘。 那時的我,會讓自己在挫折中沉浸很久,久到我覺得自己神經麻痺;會很狡猾地把 氣遷怒給無辜的男朋友;會隔三差五把自己往黑暗面推,想想不要話算了……事隔多年 ,進步雖然緩慢,但我還是有進步的,不是嗎? 想要忽然改變自己對挫折的忍耐力,從零分到一百分,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以我的慧根,根本不想立地成佛! 「凡是沒有建設性的痛苦,都不值得忍受……」 「太多罪惡感不能改善你的人格……」 看,我還得引用名言和我的潛意識溝通呢! 強迫自己面對挫折,當然蠻苦的。 不過,它屬於「建設性的苦」,也是一個人的成長所必需品嘗的滋味。除了在忍耐 中克服,並把清掃工作交給時間處理之外,似乎別無他法。 快速地解脫,絕對是壞方法。 心理醫生史考特﹒派克曾經提出四個積極面對痛苦的原則:不逞一時之快。 承擔責任。 忠於真相。 保持平衡。 逃避與發洩,是逞一時之快。而事實上,逞一時之快,常常帶來比現在的痛苦更多 的痛苦。比如,我們因無法排除痛苦而以酒精麻痺自己,第二天起來時的頭痛難忍,往 往令人更加焦慮;一旦酗酒成習,可能要費更大的力氣找回自己。 承擔責任,聽起來是老生常談。我們比較喜歡發現「那不是我的問題」,比較願意 說「都是你的錯」,但如果我們已經因為這件事而受到了影響,除了挺身迎接,對它說 「來吧!我在這裡」之外無他。 因為不敢面對,只會拖延問題,不會解決問題。凡事不肯負責的人,被派克稱為「 人格失調患者」。 「你為什麼要飆車?」 「我也知道飆車沒什麼意義。因為睡不著,太無聊了。」 「你喜歡聽音樂嗎?」 「對呀,我喜歡聽音樂,我喜歡熱門音樂。」 「那你為什麼不用聽音樂來填補你的無聊呢?」 「我怕吵到爸媽。」這聽來言之成理。 「那你為什麼不戴上耳機?」 「戴上耳機,震耳欲聾,非常不舒服。」 「會比飆車被人家砍不舒服?」這個少年,被一群暴走族莫名其妙地砍成重傷,還 要躺一陣子呢。 「那不一樣,飆車有快感呀!」 有時候,我們根本不肯為自己負責,只想以借口拖延問題。我認識的一個長輩,也 有同樣的問題。她時常抱怨自己的富貴手幾十年治不好,都是她的丈夫孩子害的,都是 為了他們,她才要每天與引起她痛苦的肥皂泡為伍。 「你可以用手套呀。」我起先很熱心地提議。 「戴手套洗不乾淨。」她簡單利落地回應。 「你可以買洗碗機……」 「洗碗機太費水費電了,一餐飯又沒幾個碗。」 「請他們幫忙呀!」 「那他們會覺得我不負責任……」她說。 我發現,她以循環論證「故意」讓自己的問題永無解決的一天。或者,她已經愛上 痛苦。 「人格失調患者凡事不肯負責,而神經官能症患者卻加給自己過多的責任。」派克 醫生說。我們似乎都不願加人以上兩大陣營,所以,還是和自己的責任感協調一下吧。 如果你也有以上現象,不必緊張。事實上,我也常常有暫時性人格失調的現象。 忠於真相的人,必須以誠實的眼睛來看人生。不要過度渲染你的偏見。你可能在人 際關係上遇到一點小挫折,就會說:「全世界都在嘲笑我!」和朋友有一點小誤會,並 不探索真相,就像個廣播電台一樣,對別人說:「×××出賣我!」對人生稍有懷疑, 受到一些欺騙,就大聲下判斷:「這個世界對我不公平。」或者告訴自己:「你再也不 能相信任何人!」這是故意誇張,不是忠於真相。在挫折與痛苦中,我們常常任意扭曲 所謂的真理。 保持平衡,是必須讓你的判斷力約束一下情緒。有時必須給自己潑一點冷水,讓憤 怒降溫,使憂傷緩和,給沮喪轉機。你也可以問自己:「在一個月之後,這點麻煩還算 得了什麼?」給自己一點台階下吧,別跟你所受的打擊廝混不休。 面對困難與挫折,不妨拿出幽默感。 與嚴肅和憤怒相較,輕松的心情和幽默的態度省下的力氣不知凡幾。 有個朋友是個印刷承包商人。他這人服務熱忱,產品品質也甚有口碑,爭取case不 遺余力,但是他也常會失算。努力了老半天,快到手的case又給某某人的親戚搶去。他 當然會承認這是個挫折,但也同時會給自己好消息。「壞消息是,你失去了這個機會。 」 他會這麼對自己解釋,「但還有個好消息——你可以不要那麼忙碌,多接了這個, 你可能會失去下午喝咖啡的悠閒。」 愛自己的人,給自己一個蒙娜麗莎的微笑,可別把自己當落水狗打! 我蠻欣賞《飄》裡頭任性的郝思嘉,因為她有一句可愛的口頭禪: Tomorrowisanotherday!明天有明天的風吹!挫折難耐時,學學這位亂世佳人吧! 變局——何必看回頭現在的你,不等於以後的你,人生因為充滿變局,才使勇敢的 人有冒險的樂趣。我們先來說一個「作弊大王」的真實故事吧。 夜幕低垂的時候,忙碌了一天的上班族們,像倦鳥歸巢一樣地返回他們溫暖的家, 結束了一天的活動。但是,有些人的活動剛剛開始,要等到太陽下山,他們才伸伸懶腰 ,全身的細胞逐漸甦醒。就像在森林裡,雖然大部分的鳥兒是早起的,但也有貓頭鷹這 種日夜顛倒的鳥兒一樣。 光美是靠這些「貓頭鷹」們討生活的。 不知道這種日夜顛倒的日子已經有多久了。總之,這樣的歲月過得特別快,每天精 精神神地來上班,筋疲力盡地迎著剛睡醒的朝陽回家。一回去,常常來不及卸妝,帶著 一身酒味就睡著了;醒來時,跟向晚的夕陽說一聲再見,她又是那個談笑風生的咪咪。 光美在晚上叫做咪咪,知道她叫光美的人很少,大概只有她的小學和「國中」同學 知道;而她的家人,他們只知道她叫光美,不知道她叫咪咪。她的名字,一個專屬於白 天,一個專屬於黑夜,井水不犯河水。 這一夜,跟往常的夜沒有兩樣,只是微微飄了點雨,城市裡充滿雨水的味道。光美 很喜歡這種味道,讓她想起南部故鄉秋天的景象:白鷺鷥和農人們,在清澈的田裡各自 忙碌著。她情不自禁地哼起歌來,一直哼到進了「伯爵夫人」的大門。門內是一個終年 氣味不變的世界,燃煙的手和飲酒的唇,永遠甜蜜的歡聲笑語。 光美進了更衣室換了新的小禮服。 「咪咪,直接穿來就好了,何必來這邊再換?」 光美笑笑,沒有答話。她到底還是不習慣讓白天和黑夜的名字混淆吧!她也不想讓 門外的世界和門內的世界混為一談。裡面的世界使她難以在外面生活,但在這裡勉強有 朋友,在外面的世界她孤獨得可憐。 「二一一室的客人找你!」經理說。 她如同往常一樣,笑盈盈地走進二一一室。裡面有五六個男人,桌上已經有三個 V.S.O.P.的空酒瓶,酒味和煙味瀰漫,她的兩個同事莉莉和小玲已經在那裡了。「啊, 咪咪,你不來,我們很難應付呢!」 看來是很難纏的一窩客人。有些人,專門找小姐們麻煩,才會覺得錢不白花。光美 暗暗吐吐舌頭,看樣子今天運氣不好。其中有一個臉上帶刀疤的,似乎故意找碴。他左 手擁著莉莉,右手抱著小玲,還不斷地去試探她們的私密地帶。其他的人,有的人在起 哄,也有人只是在一旁靜靜看著,神情有點尷尬。那些是被邀請的客人吧!可能是那個 「老大」的朋友。男人喜歡在這裡逞威風,告訴別的男人他有多神氣。 「這位是你們這裡的大牌嗎?長得不錯哦!」老大說。 「先生貴姓?」她遞出名片,職業性地媚笑著,「請指教。」 「我姓大啦!」男人說。 「姓大?先生真是幽默,台灣有人姓大嗎?」她在微笑中放進了幾許天真的表情。 天真是使女人變得可口香甜的調味料。 「我高興姓什麼就姓什麼。你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好了,我姓大,叫老二,你叫啊! 」 光美面不改色:「我看先生明明就是老大嘛,怎麼自稱老二呢?」 「大班會說話喲!」男人說,「來,來,我們敬酒,慶祝本公司和彰和公司談成了 一筆大生意。來,這是彰和的陳老闆,你先敬他,我們陳老闆是青年才俊哩!」 還好,原本這個滿臉橫肉的傢伙不是什麼逃犯,只是個財大氣粗的生意人。 「陳老闆生意興隆!」光美舉杯對最斯文的那個人微笑。忽地,她的微笑凍結了一 秒鐘,似曾相識的一張臉。她想起來了,那是她的「國中」同學,曾經和她在桌上畫下 楚河漢界的陳方平。 那個時候,她是班長,老師規定,功課最好的要跟功課最差的一起坐,於是她心不 甘情不願地和陳方平坐在一起。記憶裡,他雖然眉目清秀,卻邋遢得很,鼻子下一年四 季都掛著兩串鼻涕,不愛做功課,常常挨老師打。他的父親在坐牢,母親跑了,從「國 小」四年級就要幫祖母看豬肉攤子,所以沒有時間做功課。 她不喜歡他,可是老師說,有能力的人要照顧沒有能力的人,沒辦法。最讓她覺得 討厭的,就是他最愛偷看她的考卷。她猶豫了很多次,要不要告發他呢?她到底還是忍 了下來,幫助他及格、使他不被留級,總也不是壞事吧。偏偏他常常連抄都抄錯,還是 不及格。 記得畢業前的最後一次大考,他還是作弊,把答案密密麻麻地抄在小紙片裡。考試 時,發現異狀的老師走過來,陳方平已經眼明手快地把答案塞進褲子裡。「拿出來!」 老師厲聲說。「什麼呀?」作弊大王故意裝糊塗。師生起了爭執,老師找不到證據 ,就問坐在旁邊的光美:「班長,你坐在他旁邊,有沒有看到他作弊?」 光美低頭想了三秒鐘,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不知道,我很專心看著考卷,所以… …沒注意。」陳方平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 就這樣,陳方平中學畢業了。雖然,他靠著她的包庇才畢業,卻沒有跟她說一句謝 謝。 看樣子,他現在混得不錯□!光美忽然有點感傷,為什麼自己落到這一步田地呢? 她父親的生意失敗只是一個起因,真正的原因是,她自己已經習慣做一只陪伴貓頭 鷹的夜光鳥了,再也沒有勇氣迎向第二天的朝陽。 她決定不認他,現在她叫咪咪,她不認識光美,所以和陳方平無關。不知道陳方平 認出這個班長了嗎?她的心跳得好厲害,還好,昏黃的光線使人看不出她是否臉紅了。 但是,那個老大似乎酒醉了,還拚命把烈酒一口一口往自己的嘴巴裡灌。這種情況 下,很容易出事。「我不會醉啦,我曾經一個晚上喝了六瓶XO!來,斟酒,杯底不可飼 金魚啦!」鬧了一陣子後,他宣佈:「我付錢,你們一人帶一個出場!」 「不要啦,我還要回家!」陳方平小聲說。 「不行,這樣是不給面子,一定要選一個!」說完,把光美推到陳方平懷裡,「這 個就給你啦!」 莉莉幫光美解釋,她是不做出場的。「我幫你找個更年輕貌美的……」光美說。話 沒說完,已引來老大一陣咆哮。「婊子假清高,你看不起我們呀?」一只空酒瓶砰的一 聲,摜在光美的左腳,濺起琉璃般的碎片,像破碎的星星。沒有人勸得住這只醉獅。氣 氛弄得很僵,連經驗老到的光美也不知所措。 「好,好,恭敬不如從命。」陳方平過去拍拍這位老大的肩,然後在光美耳邊說, 「沒關係,先哄他一下。」 她只好和他一起走出「伯爵夫人」的霓虹燈大門。外頭雨停了,星星在眨著眼睛, 風吹得有點涼。光美拉了拉衣襟,一句話也沒說,只怕他認出她來。 他和她走過一個轉角後,跟她說再見:「我的車在那邊,我走了,這是我的名片, 如果你需要幫忙,可以打電話給我。謝謝你,班長!」 光美猶自發愣著,剛剛替她作了弊的陳方平,在離她十公尺遠的地方又轉過身來。 「喂,你認得我嗎?」他的臉上滿是謙卑的笑,「我是,我是那個……作弊大王! 」 偶爾回到宜蘭老家,總是會發現一些改變——路上多了一些車;人聲較從前稍稍嘈 雜;隔壁的年輕女孩已出嫁;巷尾那苦歎無子的李家媳婦兒又生個女娃兒;街道兩旁, 各式標榜新潮的商店如花開花落,見證著小城的時代繁華。 一切在變的感覺,不能說不好,它讓我不時能發現新鮮的東西,不時有些小小的驚 歎,然而一年復一年,恍惚與記憶中,斯情斯景比照,曾幾何時,已經迎然不同。 有人愛回首當年勇,有人愛感歎今不如昔,而我是最不愛回頭看的人,倒不是不戀 舊時情,也不是不明白,淳樸單純也是一種溫馨。只是,世間有兩種人,一種回首看過 去,都是好的,實在值得珍藏,值得再次翻看,每向記憶索閱一次,就眉飛色舞一回。 另一種人,可能不那麼幸運,每每回憶過去,總想到那些痛那些傷,免不了要撫著 那已好的傷口嗟歎。 這兩種不同的反應,似乎都是天生的,與過去是否真窘促,如今是否真美好無關。 偏偏我是後面那一種。自己明白自己的脾性,所以不愛回想舊時情,但絕對不是悲 觀,反而兩眼淨瞧未來看。像吳念真寫《桂花巷》的歌詞:「往事何必轉頭看,甲伊當 做夢一般。」 夢一般,如煙散,讓愉快的部分留給舊韶光,不愉快的也一起無痕跡。去,去,別 再到腦海裡來煩我!因之我覺得一年比一年好,一年比一年坦然。對未來,總能比對過 去樂觀。 因此,我成了凡事不喜回頭看的人。庶幾不念舊惡。上回回老家,在街上閒蕩,忽 聞麵包香,於是走進麵包店裡。待付賬時,聽見一個中年男子跟年輕老闆娘閒聊。他指 著她那一歲多的幼兒,問:「這就是你上次生的那個?」 「不是,」老闆娘憨憨笑道,「哪有那麼快?那個還躺在搖籃裡,給我婆婆帶著。 」 「你好命哦。」 「哪裡,孩子很皮呢!」她把奶嘴塞進幼兒嘴裡,笑得很甜蜜,「可是我先生想要 個女的,我希望肚子裡這個,是女孩子。」 我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一臉雀斑,有點福態,但只有二十出頭的女子。就我看來, 她是勇氣十足,而對她來說,這只是自然而然的事。 我不愛回頭看,但這短短的談話,不免使我掉入舊時光……如果當初我沒有立志離 開小鎮,安然在小鎮中成長,可能就平平淡淡地結婚生子,如我眼前這個老闆娘。小鎮 上,只要擁有一方小小店面,就算富足得穩如泰山。記得「國小」時我們學校裡最有錢 的同學,家裡開的就是文具行……如果我不是如今的我,也許我也是個習慣於熱麵包每 天出爐兩次的老闆娘,守著舖子,守著丈夫,守著孩子。也許偶爾吵著丈夫,帶我到哪 個風景區玩一趟;也許有時候會有小小的婆媳爭吵;也許會為收銀機裡少了一百塊錢而 自責;也許不會感覺到大城市裡人海浮沉,不必寫字寫到腰酸脖子硬,恍惚間看窗外, 已然天欲曙……佛洛斯特未經之路,林中兩徑分殊,而我踏上罕有人跡的那條,一切不 同之處由此開始。 人生常擺著兩條路,走上一條,另外一條已無緣相親,回首無益。假設性的另一條 路,想來不耗力氣,當然也不費苦楚,不像已經走上的這一條,一路行來,荊棘踩過, 甜頭嘗過,痛癢兼具,冷暖自知,苦樂都由己。 想想另一個可能產生的自己,這是我無聊時感觸良多的問題。是什麼看不見的手推 我,我偏走上這條路?雖然常常非常累,多少浮沉,多少咬牙切齒,但我還是喜歡現實 路上的自己。看到面前的少艾,平凡守著多子多孫的福願,我有些感歎,但那人若換成 我,處於斯地斯景未必不會瘋狂。捨了寫文寫字,我的人生何嘗有出路?恐怕我的敏感 ,拖垮自己,也連累別人的好心腸。 這就是鐘鼎出林,人各有志。離開我的遐想,我發現,我並不愛假設性的自己。我 愛現在走得血肉扎實、風吹雨打過的我。沒有走的那一條路,只容遐想,不容耽溺,怨 艾更何益? 往事何必看回頭。如果太陽底下有新鮮事,何必管當時你是什麼樣的你,有如何銅 牆鐵壁的初衷,如何許過的願。我不愛聽人膠柱鼓瑟說:「我們從前是這樣那樣的,現 在,唉……」 歎氣地追緬過去,是對不起未來。 原沒有真正的goodoldtime(美好的舊日時光),只有不肯向前的你,越走越懶, 老想在記憶中歎息。 天下無不變的人。 前些時候接到一個高中好友的信。她是跑政治線的名記者。從高中起,就沒看過她 穿裙子,行事抱負百份之九十九像男子。她何時結婚了,我竟不知。她捎賀卡來,寫道 :「高中同學,某某已在兩個月前產下一名男嬰,某某與我的預產期相隔不到半月,她 生男,我生女……」娟秀的字跡,使我愕然,她曾是一個自詡不走平凡人生路的人。老 實說,我從沒將英姿煥發的她想作女人,而——預產期?我一陣驚愕,再往下看:「想 想人生走到這步田地,有點可笑,又有點有趣……」 她也感覺到了,知道我聽聞這訊息必詫異。 「有點可笑,又有點有趣。」——不總是我們用昔日的眼光回頭看今日的自己時, 所發出的感慨嗎? 十年前誰知道,十年後什麼才是自己?今日又如何曉得,十年後的自己,又將如何 「可笑又有趣」?我們總想抓住什麼。其實,連明天都不知道,自己將是何人,將往何 處去。連接過去與今日的那一條線,是人算加上天算,半個謎。 如果你看回頭,發現愛的原來是實實在在存活的自己,不枉走這一遭;若不是,何 苦層層看回頭,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似這般都付斷井殘垣?不如往前看,不必咀嚼蒼 涼。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