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欲，是人男人主義的沙文豬曰 
 
　　現在她好懷念哥哥的伶牙俐齒。 
 
　　她不忘又警告了胖護士一次：「記住，注意所有陌生人，別讓他們靠近我爸爸，如 
有意外，唯妳是問！」 
 
　　秦慧麗一直到手術結束才離開。 
 
　　「又是新的一天，」她對花花灑湛的陽光喃喃自語。 
 
　　很難想像，短短的幾天，唐家可以發生這麼多事。 
 
　　楊保生一直在外科手術房陪著她，兩人默默無語，各坐在沙發的一端，都沒能入睡 
。 
 
　　醫生說，一切順利，但還要觀察幾天。 
 
　　待上了自己的車，秦慧麗早已累得不能動彈，她倚著柔軟的羊皮墊子，很快進入夢 
鄉。 
 
　　醒來時，車在山路上盤旋。秦怠麗驚覺，輕聲喚住楊保生：「喂，我要回家。」 
 
　　車速稍稍緩和，但並沒有停下來。秦慧麗以為楊保生沒聽見牠的話，又重覆了一次 
：「傑生，我要回家。」手向前輕輕捏他的背脊。 
 
　　楊保生反而加速踩油門，連頭也沒回。 
 
　　「傑生，你怎麼了？你…」 
 
　　山路迂迴，愈往上霧色愈重。這一日的好陽光似乎沒有眷顧這個山頭。 
 
　　秦慧麗這個能幹練達的女人，竟也有如此心神呆滯的時刻：她痢瘋地望著窗外急速 
飛逝的景物，亡魂六魄彷彿散盡。 
 
　　一直開過了她的山間別墅，才在附近的一處險崖旁緊急剎車。 
 
　　「保生，你怎麼了！」 
 
　　「我」受夠了！」 
 
　　楊保生按開窗戶，對著無人的山谷發自肺俯地吶喊著」」他步出車外，走了幾步， 
才回頭看看身後亦步亦趨、一臉驚愕的秦慧麗，問她：「妳跟我說，妳到底有沒有誠意 
，妳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們之間的未來？妳還一直掛慮著妳的丈夫，對不對？妳希望跟 
他活到一百歲，是不是…」 
 
　　他咆哮著，像一頭發瘋的獅子。 
 
　　「傑生！」秦慧麗試圖安撫，「讓你陪我等了一夜，我很抱歉，你情緒不好，我精 
神也不好，我們不要因此吵嘴，好嗎…」 
 
　　「這不是情緒的問題，我都看見了，妳整顆心都懸在他身上一．」 
 
　　「你叫我怎麼說呢？」山風在身後迴旋，秦慧麗的身子好像一隻風箏。她累極了， 
連說話都有困難，哪有力氣再三解釋。 
 
　　「我問妳一個問題，妳聽著：妳希望老頭子死還是活？」 
 
　　「你怎麼能給我這種非黑即白的問題呢？」 
 
　　秦慧麗無奈的苦笑搖頭：「妳以為人生這麼簡單麼？親愛的，我對你解釋過多少遍 
，我有我的困難呀。我以為妳都聽進去了，怎麼…還選這個時候和我翻舊帳呢？」 
 
　　「我不管，我要你回答！」 
 
　　溫柔的情人有時候可以翻身變成凶猛的蠻牛，情人和愛情都是變化多端的。 
 
　　秦慧麗一陣心寒。她愛他，難道他一直不懂麼？她盡她的能力給他，他怎麼還如此 
不懂事？ 
 
　　「我…不能回答。」 
 
　　這是個兩難的問題。 
 
　　唐城一死，她大部分的憂愁迎刃而解；但是，二十年夫妻，儘管情薄如紙，思義也 
重如山。 
 
　　「保生，你知道，他到底是曼婷的爸爸：我是曼婷的媽！」 
 
　　話一出口，楊傑生臉色更壞：「這就是妳的答案，你要繼續當妳的唐太太？」 
 
　　「我哪裡有這麼說！」秦慧麗一臉痛苦的搖搖頭。 
 
　　「我想我不必再浪費我的時間，我楊傑生不是生來就給人當司機！妳怎麼會不明白 
，」楊傑生伸手抓住秦慧麗的肩膀，用力晃著，「我只是為了跟你在一起！ 
 
　　我要把握每一分鐘跟你在一起！」 
 
　　「我發誓我沒有背叛過你！」 
 
　　秦慧麗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繼而把聲音提高：「傑生，人不是那麼好當的！」 
 
　　「別敷衍我！」 
 
　　「我們早早分居了，你早明白，」秦慧麗頓一頓，「傑生，也許下面的話不必告訴 
你，如果不是為了曼婷，唐城會答應跟我離婚的，就等曼婷十八歲！這是我們的分居協 
議，白紙黑字！我隨時放在公事包裡，你要親眼看嗎？不消多久，保生……我跟唐城協 
議，這件事不公諸於世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妳連我也要瞞！」 
 
　　「對不起！」秦慧麗的身子在風中瑟縮，頭髮也被吹出一團亂草，「這是約定！ 
 
　　我唯一能為他做的，只有這個！」 
 
　　「可是妳真殘忍！你讓我看不見曙光，一直在黑夜裡枯等！」他突然抱住她的腰， 
呵出的熱氣逼近她的臉：「妳就真的連我也不說？」 
 
　　「傑生，我保證我用一切來變你！」 
 
　　「我不是嗎？」 
 
　　「你太年輕，你的心會變。」秦慧麗說出自己的擔憂，「看我多愚蠢多自私，我怕 
你會變，所以留你在身邊！」 
 
　　「妳這麼沒有自信？」楊保生抱起她，一步一步，走到險崖面前。 
 
　　如果再向前一步，可能就會跌得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可是他偎著她的臉。秦慧麗並不感覺害怕。 
 
　　「妳說，」這個問題是用情人的呢喃方式說出的，「如果我現在向下一跳，妳敢不 
敢跟我死？」 
 
　　「唉，你太激烈了，」秦慧麗嘆了口氣，「動不動就說生呀死呀這些話，會折壽的 
！」 
 
　　「跟你一起，沒關係。」 
 
　　「跟你一起，我也無所謂。我這一生，什麼都有，沒有遺憾。」 
 
　　「不，我還有遺憾！」楊傑生變得淘氣了起來，「我什麼都沒有｜沒有事業、沒有 
錢，沒有孩子，更重要的是，還沒有老婆！」 
 
　　秦慧麗虛弱得把所有重量交給他。 
 
　　「可是妳最好不要瞞我什麼事，」楊傑生輕聲說，好像在她耳邊唱催眠曲：「否則 
，我可會為了你殺人！」 
 
　　「你說什麼？」 
 
　　「沒什麼，」楊傑生在她耳邊吹了一口氣，「我說我愛妳！」 
 
　　俞小薔第二次走進唐家大門，唐思奇竟然已經不在世界上了。 
 
　　她站在唐家豪華的大客廳中，悵然失神。 
 
　　「要不要喝杯咖啡？」 
 
　　唐曼婷心中也難過，但是她不願意再以愁眉苦臉的模樣加重彼此的憂傷。 
 
　　俞小薔穿了一件學生似的西裝外套，下頭是灰色的英格蘭百摺裙，還像個清純的女 
學生。飄逸的長髮披至腰際，又亮又直。 
 
　　「妳是一個很靈秀的女孩子，」看著俞小薔的模樣，唐曼婷想到了這樣的形容詞， 
「難怪哥哥會喜歡妳！」 
 
　　這句話卻讓俞小薔再度紅了眼眶，「你哥哥…也曾經對我這麼說過。」 
 
　　「對不起。我老是這樣，盡挑傷心事說，對不起。」 
 
　　「你哥哥一直稱讚妳，說妳很可愛，很…」 
 
　　「不用安慰我了，」唐曼婷聳聳肩，「他一定不是這麼說，他老是說我驕縱野蠻加 
調皮搗蛋不講理。」 
 
　　俞小薔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真的沒聽他這麼說過。」 
 
　　兩人對坐，隔好長時間找不到話說。 
 
　　「我該走了。」 
 
　　俞小薔起身告辭。 
 
　　「妳才來沒十分鐘。」 
 
　　「總之觸景傷情。」 
 
　　「等等，」唐曼婷突然喚住她，「我帶妳到樓上哥哥的房裡吧，說不定妳會想帶走 
他什麼東西做紀念。」 
 
　　「我…不會…」俞小薔直搖頭。 
 
　　「看看吧。」 
 
　　俞小薔終於和唐曼婷上了樓。唐家是樓中樓式的設計，哥哥的房間在二樓，是離客 
廳最遠的一間房。 
 
　　如果這不是一個令人傷心的地方，俞小薔肯定自己會喜歡這棟大房子。多少人能有 
這樣的生活品質呢？ 
 
　　一步一步踏在柔軟的猩紅色地毯上，地想到自己的家。 
 
　　她從不帶朋友回家，從土小學到唸完大學，沒有被過例。汞是一個令她難以啟齒的 
名詞。 
 
　　小時候人家唱「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兄弟姐妹真和氣，父親母親都 
慈祥」時，她怎麼樣動小腦袋瓜拼命想，也沒辦法拼出一幅和樂景象。 
 
　　人家如果知道牠的汞是什麼樣子，大概會稱讚地出淤泥而不染。不過，她可不稀罕 
這種形容。 
 
　　一方面因為自卑，一方面因為自傲。她在容貌和成績上，一直比同年齡的女孩子優 
秀，別人沒能拿什麼跟她比，連嫉妒牠的條件都沒有，但家庭環境是她心中最不堪一擊 
的弱點。 
 
　　俞小薔的父親是個夜夜不醉不歸的酒鬼｜不，應該說是她的繼父，她的母親生她時 
是個未婚媽媽。 
 
　　更壞的是，她的親生母親是個賭鬼。每天蹲在巷口賭四色牌，每期不忘簽六合彩。 
 
　　她的弟弟在唸國中時即輟學，當無業遊民也就罷了｜他是慣竊。 
 
　　她住在小得不能再小，髒得不能再髒的違章建築裡，所以從來不願意帶同學回家， 
連拐進巷口都得偷偷摸摸的，看有沒有同學在附近。 
 
　　還有更難以忍受的呢。 
 
　　唐思奇並不知道這些。 
 
　　她多羨慕唐曼婷，從這麼一個富裕安穩的家庭長大，受到無微不至的呵護。 
 
　　連壁燈都是名設計師的手筆。俞小薔不禁感嘆，命運待人何其懸殊。 
 
　　不過，有時她也會安慰自己，她不笨，也有美貌。人可以憑努力變得富有，但永遠 
不可能改變自己的天賦。所以，她還算是幸運的。 
 
　　唐曼婷輕輕打開哥哥的房門。 
 
　　她很訝異，東西散了一地，零亂狼藉。 
 
　　有人正在翻箱倒櫃。 
 
　　「妳是誰！」 
 
　　她尖叫。 
 
　　那人也受到驚嚇，轉過頭。是秦大川！ 
 
　　「秦大川，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對不起，我不知道妳回來了……」秦大川一邊喘氣，「我在我緊急文件，公 
司的文件，一直放在你哥這兒！」 
 
　　「要我幫忙嗎？」唐曼婷問。 
 
　　秦大川聳聳肩。 
 
　　「哥哥一向把檔案資料輸入電腦。」 
 
　　「我不是要檔案資料。」 
 
　　「你到底找什麼嘛？」唐曼婷嘟著嘴，「連我你也不肯說！」 
 
　　「我在我…在我一張提單。」 
 
　　「哦，」唐曼婷很失望，「我對你們那些提單呀支票呀本票呀那些鬼東西一點興趣 
也沒有」」我只對現金感興趣！」 
 
　　「小鬼！」舅舅摸摸牠的頭。「對不起，我把你哥哥的東西弄得這麼亂！」 
 
　　「沒關係，我來收拾吧！」俞小薔說。 
 
　　「妳是……唐思奇的女朋友？我們沒見過吧？」 
 
　　「大概沒有。」 
 
　　俞小薔有禮貌的回答。 
 
　　「妳還要繼續找提單嗎？」唐曼婷問。 
 
　　「不了…我有事回公司，也許放在公司的檔案櫃裡。」 
 
　　俞小薔很有耐心的蹲在地上，把散亂的文件一一收起。「我一個人做就好了」，她 
告訴唐曼婷。 
 
　　唐曼婷坐在哥哥的書桌前發呆。因為無聊，她也開始翻動唐思奇的東西，隨手打開 
唐思奇的電腦。 
 
　　需要輸入一個暗碼才能開啟個人系統。 
 
　　她先輸進哥哥的生日日期。 
 
　　自然不是。唐思奇不會用這個「理所當然」的號碼。 
 
　　她先後又輸進媽媽的、爸爸的和自己的，也不是。 
 
　　好奇心使地無法停止。她找出哥哥身分証的號碼，一一輪進去。都不是。 
 
　　忽然靈光一閃：哥哥換裝這台電腦的時間，可能正好是認識俞小薔的時間。 
 
　　「妳的生日呢？」 
 
　　「十一月十五。」俞小薔回答：「妳問這個做什麼？」 
 
　　「一一一五。」 
 
　　唐曼婷輸入這號號碼。 
 
　　哈，竟然對了！ 
 
　　「我哥哥真的很愛妳。」 
 
　　唐曼婷一陣鼻酸。 
 
　　「妳說什麼？」專心收拾東西的俞小薔一頭霧水。 
 
　　「我說我哥哥，唐思奇真的很受妳，連電腦的暗碼都用妳的生日。」 
 
　　俞小薔楞住了。 
 
　　「也許是巧合。」嘴裡這麼說，晶瑩的淚珠已經偷偷流到嘴角。 
 
　　人要等到失去才學會珍惜。 
 
　　她並不知道唐思奇真的如此愛她。 
 
　　俞小薔認識的唐思奇是個年輕但世故的男人。他總是把很多語鎖進心裡。 
 
　　有時他會在她下班時來接她共進晚餐。他溫文有禮、做事有條不紊。但他很少說出 
自己的真正感受。所以她和他之間似乎仍有一層看不見的膜分隔。 
 
　　甚至沒聽過他說，「我愛妳。」 
 
　　唐曼婷迅速查看唐思奇的檔案。大部分是英文，她可沒興趣解讀。英文也是讓她頭 
痛萬分的科目。 
 
　　終於有幾行中文字出現。抬頭是，親愛的薔。啊，是一封未輸出的情書。 
 
　　她瞄瞄俞小薔，俞小薔還在聚精會神的收拾東西，所以她打算先看完再告訴她｜否 
則，俞小薔說不定不肯讓她看下去。 
 
　　終端機上出現的信是這樣寫的親愛的薔：我們認識至今半年了。 
 
　　我想，時機已經很成熟。我可以在這個時候用這封信對妳說：「我愛妳」嗎？ 
 
　　當然，我這時記這句話送有別的意思。 
 
　　我是一個自私的男人，我愛妳，所以我希望完完全全的擁有妳。不希望我們之間有 
第三者存在。 
 
　　雖然妳沒說，但我知道有這個第三者，一直困投著我。他是我們之間的陰影，非驅 
走他不可。我想，只要妳下定決心明確的告訴他，他會知難而退的。只要妳跟他說，不 
要猶豫不決！ 
 
　　雖然你怒識這個人比認識我久，但我相信，只有我能給你幸福。我以百分之百的誠 
懇保證……信還末寫完。或許是前天晚上才打的信件吧。 
 
　　唐曼停在猶豫是否該喚俞小薔來看時，俞小薔很訝異的說著話：「曼婷，妳看，一 
旦退回來的信……這是十多年前的信！」 
 
　　一疊全用拙劣的自製信封裝著的信。全被退回。 
 
　　信封上還有很可愛的圖案，是用彩色的麥克筆畫的。 
 
　　「妳不介意我拆開它吧，我想看看……」 
 
　　俞小薔客氣的問。 
 
　　「當然。我地想看，多奇怪。」 
 
　　郵戳是十多年前的，寄信人是唐思奇。十多年前，唐思奇還是國小學生。 
 
　　收信人是：蘇曼綺女士。 
 
　　信中的稱呼：親愛的媽媽……親愛的媽媽：您好嗎？ 
 
　　我十歲那天的生日以後，我就沒有再見到您的面了。 
 
　　我好想念您，您知道嗎？ 
 
　　您來看我的事情，我一直遵守我的諾言，沒有告訴家裡的爸爸媽媽。我是個乖孩子 
，為什麼妳不再來看我呢？雖道我做錯了什麼事？ 
 
　　家裡的爸爸媽媽對我很好，可是，自從您來看我以後，我就免得他們怪怪的了。 
 
　　親愛的媽媽，我其的好想念您，請您給我回信好嗎？ 
 
　　兒思奇敬上信封上蓋了「查無此人」的章。相同命運的四封信都是近似的內容。 
 
　　字跡很端整，但絕對看得出是出自小學生的手筆。 
 
　　寫這封信時唐思奇剛過十歲生日。十歲生日那天，他的生母帶了一個蛋糕和玩具能 
在下課時間到學校找他，然後就像僅一樣的消失了。 
 
　　「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媽媽低頭親了他的臉頰，就在操場的一角。 
 
　　好多同學擠在教室窗戶門口往操場這邊瞄瞍。他們在同時發出了又羨慕又嫉妒的聲 
音：嗚哇……唐思奇沒有忘記過那幅景象。 
 
　　血緣確實是一種很神秘的東西。有血緣關係的人未必能融洽溝通，但是，如果將同 
一血緣的人分隔兩地，他們會自然而然的招喚彼此。 
 
　　幾乎從第一次媽媽站在窗口往教室裡探看尋找他的時候，他的心就砰砰的跳個不停 
，直覺的明白，那個女人必然為尋找他而來。 
 
　　所謂宿命，所謂天性，原來都不需以理來解。它們在，它們自然在，與你共生。 
 
　　多強烈的招喚啊，特別是來自母親。到底母子曾經同時擁有一個身體。 
 
　　她的手觸到他的臉頰，他即能感覺溫泉般的電流灌入他的體內，那是他曾有的能源 
源頭，也是失去很久的感覺。 
 
　　「我本來不應該來看你的，我答應過你爸爸，不再和你見面。」 
 
　　「為什麼爸爸不讓妳回家？」唐思奇仰著小臉茫然的問。 
 
　　「傻瓜，你家裡有一個媽媽呀？你的媽媽對你好不好？」 
 
　　「好。」秦慧麗對他確實好，雖然他總覺得秦慧麗看他的眼神和看小妹妹的眼神不 
一樣。對牠是和藹，對妹妹是慈愛。 
 
　　「那就好了，媽媽就放心了。」 
 
　　「妳是不是被後來這個媽媽趕出去？」 
 
　　唐思奇小小的腦袋裡裝了太多問題，自從蘇曼綺忽然出現，同他解釋自己是他的母 
親，而他竟無條件相信以後。 
 
　　「不是。」 
 
　　媽媽憂傷的眼睛戀戀不捨的看他：「是媽媽自己的錯，跟別人都沒有關係。 
 
　　不要告訴家裡的爸爸或媽媽我來找你，好嗎？」 
 
　　「我發誓自己什麼都沒說。」 
 
　　「思奇乖。」 
 
　　「我還可以寫信給妳嗎？」媽媽那時住在台南。 
 
　　「嗯。」 
 
　　「我什麼時候可以跟媽媽住在一起？」 
 
　　唐思奇還有數不盡的問題，可是上課鐘已經響了，老師從操場那頭來著課本走進教 
室。 
 
　　「等你長大就可以。乖乖，你好好讀書，」媽媽笑著把他推向教室，「媽媽走了。 
」 
 
　　微笑的母親眼中都是淚光，像星星一樣閃爍，但不敢掉下來。 
 
　　母親轉身走的那一剎那，唐思奇就變得孤獨了。信一封一封的寫，一封一封被退回 
來。他猜想母親可能搬了家。後來，他放棄了努力。 
 
　　留下那些被退回的信札，告訴自己：你要努力，因為妳是孤獨的……一直到十五歲 
那年，他又受了一次驚嚇。他的生父來認他。 
 
　　天哪，他發現自己又被命運玩弄了一次！十五歲時他已經大得學會冷靜和冷漠…… 
，可是，他能否認眼前那個殷切端詳他的人是親爸爸嗎？ 
 
　　他無可置疑的相信，只消過了二十多年，自己一定是眼前那個男人的模樣！ 
 
　　男人說，「我很抱歉，我不久前才從你媽媽那兒得知，我有一個這麼大的兒子，我 
……真的很抱歉！」 
 
　　這時唐思奇寧可自己從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分。 
 
　　但他還是跟那個男人談了一下午，知道更多。 
 
　　唐城不是他生父，也不算養父｜他，沒有被收養。他甚至很懷疑，唐城知不知道兒 
子來自何方？卻始終沒敢問，因為問了對他毫無益處。 
 
　　他開始恨自己的生母。 
 
　　如果不是她，他怎麼會有如此奇特的命運呢？ 
 
　　發現這疊「查無此人」的信件後，好奇的唐曼婷找到更令自己訝異的另一旦信件， 
稱乎是「奇兒」，署名為父。那些信件的收信地址，不是學校就是公司，沒一封寄到家 
裡過。 
 
　　她決定不動聲色的把這些信件弄回自己房裡端詳。 
 
　　當地理老師要他們試填上世界地理圖的各國地名時，唐曼停在課堂上睡著了地理老 
師走過來叫醒她，指著她空白的卷子：「這是哪裡，請你告訴我。」 
 
　　無可置疑的，唐曼婷還在發呆：「剛果。」 
 
　　地理老師斜眼看她：「剛果在南美洲？」然後大聲對同班同學說：「支持剛果在南 
美洲的人請舉手？」 
 
　　一百多人哄堂大笑。 
 
　　「真不簡單，上帝創造地球，唐曼婷妳創造地圖……地理老師不放棄控告她。 
 
　　在笑聲中有一隻手昂然挺立。 
 
　　「那位同學，你舉手做什麼？」 
 
　　唐曼婷隨大家視線望夫，知道是姜保羅。 
 
　　「我支持剛果在南美洲……」姜保羅嬉皮笑臉，右手夾著一根煙，左手在空中舞來 
舞去，像在指揮樂團。 
 
　　「哼。」唐曼婷暗暗咬了咬唇，對自己說：「我才不稀罕你一起來攪和呢。」 
 
　　最近她看姜保羅的吊兒郎噹愈來愈不順眼。 
 
　　「姜保羅，你再搗蛋，這一年還是上不了大學。」 
 
　　「那我就再唸一年呀。」 
 
　　他把腳高高翹在桌上，「反正本人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環境，沒啥不好。」 
 
　　「你就不怕父母失望，」地理老師一生氣就疾言厲色，「這樣對得起家庭栽培妳的 
苦心嗎？」 
 
　　「反正我老子有錢付補習費嘛，周不著你來擔心！」 
 
　　姜保羅繼續吞雲吐霧。 
 
　　「敗類，敗類……」他的頑逆氣得地理老師一臉通紅，喃喃罵道。 
 
　　「沒辦法，我天生是個敗類，如果妳不喜歡敗類，你可以不在補習班教呀，」 
 
　　姜保羅說，「我也蠻替你感到難過」如果你有資格教大學，就不需要在這裡陪我消 
磨餘生！」 
 
　　地理老師簡直氣炸了。雖然距離下課時間還有大半個鐘頭，他無論如何地無法平心 
靜氣上課，課本一周，大步走出教室。 
 
　　其他同學眼看這堂課不用上下去了，大半竟喝采歡呼，一哄而散。 
 
　　「怎麼樣？看我夠義氣吧。」 
 
　　姜保羅故意走到唐曼婷跟前討賞。 
 
　　「去你的王八蛋！」 
 
　　唐曼婷當眾開罵，還沒離開教室的同學又齊向她行注目禮。 
 
　　「喂，大小姐，我好心沒好報，我是用妳地，為妳拋頭顱、灑熱血……」 
 
　　「我現在心情不好。你少把肉麻當有趣！」眼看大家關注，唐曼婷把聲音壓低。 
 
　　這廂姜保羅可是騎虎難下，當眾耍寶習慣的人，未必習慣當眾丟臉他還涎著臉找另 
外話題：「心情不好？喲喲，是不是月經不順？」 
 
　　唐曼婷能忍受的粗話相當有限度，這種笑話已經超過她的尺度，心中火苗竄升，她 
拍桌大吼：「你少在我面前要花腔！妳是天底下最噁心的男人！」 
 
　　姜保羅這下知道此時的唐曼婷是惹不起了：「好了，好了，我噁心，敗類，但妳是 
豬腦袋，連剛果都長在南美洲，妳以為剛果是咖啡豆呀！」 
 
　　他摸摸鼻子走了。走了三兩步，又心有未甘的回頭：「嘿，告訴妳一個快樂的祕訣 
．心情不好，就不要穿黑衣服，看起來像個營養不良的小女巫！」 
 
　　「妳以為我喜歡穿黑衣服呀！我家死了人你知不知道？」 
 
　　咆哮完畢，嚎啕大哭。 
 
　　姜保羅看見女孩子的淚水便不知所措：「喂，妳…妳說真的？」 
 
　　「死了人還有假的，差點都家破人亡了！」 
 
　　「真的？」 
 
　　姜保羅不太相信。 
 
　　「請你看看今天報紙！妳以為我喜歡詛咒自己家裡？」 
 
　　這天的報紙剛剛刊載了唐城獨子唐思奇死於車禍的報導。肇事者逃逸，秦慧麗以一 
百萬元懸賞。 
 
　　「對不起……」姜保羅抓抓頭皮，「我從來不看報紙…妳不告訴我我怎麼知道。」 
 
　　「我缺席你也從不關心。」 
 
　　「妳反正常常想蹺課嘛｜我覺得妳缺席很正常呀。」 
 
　　這天姜保羅破天荒的買了報紙。 
 
　　「哇塞！一百萬地，妳媽媽真大方！如果她對活著的妳有這麼大方就好了！」 
 
　　「你要死了？現在開這種玩笑？」唐曼婷狠狠檸他一把。 
 
　　「一百萬」我決定當偵探！」姜保羅不肯停止說笑，「走吧，原諒我這種敗類好了 
，今晚我請妳看電影，如何？」 
 
　　「沒心情。」 
 
　　「妳回家更慘的。想想看，愁雲慘霧，一家子相對無言，真是人間慘劇。」 
 
　　唐曼婷果然跟姜保羅去看一部動作片，看人打打殺殺，時間很容易過。 
 
　　十時許，姜保羅送她回家。 
 
　　其實姜保羅待她不錯，很照顧她。她告訴自己，有點後悔早上對他大吼大叫，全不 
顧及牠的面子。 
 
　　不知道為什麼，從前她好崇拜他這種玩世不恭的樣子，現在，簡直沒辦法聽他說任 
何玩笑話。 
 
　　她坐在摩托車後座緊緊環著姜保羅的腰，風在耳邊奔馳。不一會兒就到家門前那條 
彎彎的山道上。 
 
　　「喂，停停，我在這兒下車。」 
 
　　這是她的習慣，從不讓家中任何人知道，有男孩子送她回家，否則鐵定遭受一番盤 
問。 
 
　　「妳老爸不是在醫院裡嗎？」 
 
　　「我可還有媽。」 
 
　　唐曼婷白了姜保羅一眼：「你回去吧。」 
 
　　下車的牴方，離唐思奇出事的地點不遠。入夜，有一點雨絲，街頭黯淡，賭得人臉 
色發育。 
 
　　雨帶來些微的冷意。當姜保羅刺耳的摩托車聲音漸去漸無聲之後，就剩下刮拉刮拉 
的蟲鳴。在暗夜中清冷的演奏著。 
 
　　唐曼婷不信鬼神，她不怕。她站在街燈下，近看著自己的家。 
 
　　這條路她走過千遍了，這一次，感覺卻完全不一樣。家的樣子沒有改變，但人變了 
。 
 
　　從前她從來沒想過，家裡可以發生這麼多怪事。現在她知道，每個人都有好多秘密 
。爸爸的秘密，被一雙女人的鞋子引爆，哥哥的秘密，一直藏在微笑的和善臉孔後面， 
舅舅似乎也有他不願告訴牠的事情，媽媽呢？ 
 
　　媽媽一定有更多秘密。 
 
　　從前地無論如何也看不見這些永不自動現身的故事，活在懵懵懂懂的世界裡，以為 
環繞牠的人都跟她一樣快樂無知。 
 
　　她獨自慢慢走著，沈思一切因果。 
 
　　直到聽見細微的腳步聲。 
 
　　彷彿有人在跟棕她。 
 
　　她迅速轉頭向後瞄了一眼。確實有個人影閃入黑暗中。 
 
　　唐曼婷暗叫不好，加快了腳步。 
 
　　那人也亦步亦趨。 
 
　　本想快步跑走，卻不願意被跟踪得不明不白，她鼓起勇氣回過頭，大聲吼叫：「喂 
，你出來，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沒有回音。 
 
　　「是好漢就站出來，是搶錢的就趕快走！」唐曼婷氣勢漸旺，「我告訴你，我身上 
只有五十塊錢，一個瓦斯噴霧器，你沒啥好處！」 
 
　　好一晌，那個人影才畏首畏尾的現身燈下。看似一個學生似的年輕人，他輕聲說： 
「妳誤會了，我不是搶匪。」 
 
　　「那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我也不是要一百萬。」 
 
　　「笑話，誰要給你一百萬？」 
 
　　「可是，我知道妳是唐家的女兒。我…我有話要告訴妳…我……」 
 
　　年輕人很害羞，說話吞吞吐吐，絕對不像歹徒。一副標準的「良家子弟」模樣。 
 
　　「我要告訴妳…妳哥哥…我今天看報紙才知道他死了，那……不是普通車禍。」 
 
　　「明明是車禍！」車子被撞得一團稀爛，怎可能不是車禍呢？唐曼婷這麼想。 
 
　　「不……不是，因為，我站在我家樓頂上看到的，你哥哥，為了閃大卡車開到路邊 
，那輛大卡車故意撞過去……加速引擎撞了兩次，才把車撞成那個樣子！」 
 
　　唐曼婷不相信，誰會這樣對付哥哥呢？可是，這個年輕人並不像是個會說謊話的傢 
伙。 
 
　　「你，怎麼知道？」 
 
　　「那天下午，我把樓頂上的鴿子放出去了，然後…我發現天色不對，開始下雨，就 
跑到頂樓打開鴿籠，要鴿子回來…為了要看鴿子，我用望遠鏡眺望，恰巧看到……」 
 
　　「我覺得這件事很奇怪，但並不知道出了人命……「你記住那輛卡車的車號了嗎？ 
」 
 
　　「很抱歉，我…」年輕人搖搖頭，「一來是當時我沒反應過來，二來那天天氣又不 
夠好，可見度不佳……「你確定！」 
 
　　「我想並沒有錯，」年輕人說話有點口吃，但眼神很堅定：「我沒有必要跟你說謊 
。告訴妳這些，我又拿不了一百萬。我也不是那種靠別人倒楣而發財的人！」 
 
　　唐曼婷怔怔打量了年輕人。他俊挺的呈樑上戴著一付很有書香氣的近視眼鏡，臉色 
有些蒼白，但不失清秀。身形高瘦，好像禁不起大風吹颱的樣子。 
 
　　她喘了一口大氣，然後告訴自己：謀殺，這是謀殺……而最有可能謀殺哥哥的人是 
……天光未克之前，唐城是在另一個世界裡。 
 
　　他對著落地鏡端視自己。 
 
　　一個年輕斯文的男人在鏡子中對他笑。男人穿著黑絲絨領的禮服，手裡捧一束朝露 
瑩瑩的玫瑰。粉紅玫瑰花繫上雪白的蕾絲蝴蝶結，要給他的新娘。 
 
　　他很快樂，他看見自己的微笑。 
 
　　男人第一次結婚時多半是很快樂的，就跟付足了頭期款買下第一棟房子一樣，腦袋 
裡填滿對未來的幻想與規到。 
 
　　但是，結婚以後的問題也跟買下房子後的問題差不多，你會因為沉重的貸款負擔及 
種種維修而抱怨自己的房子，也會因層出不窮的婚姻問題而抱怨自己的妻子。 
 
　　此時唐城並不在現實世界裡，所以牠的快樂很單純也很自然，沒有顧忌，沒有牽掛 
。 
 
　　他正要迎接美麗的新娘。 
 
　　她就在另一端等他，只消他走過柔軟的血紅色地氈，便可以帶回他的新娘。 
 
　　他絕對不是個甘於平凡的男人。但這一刻他平凡得不得了，像每個要娶親的男人一 
樣。要帶回心愛的女人，在喧囂的歡宴之後，把她擁入懷中，度過纏綿的夜晚。讓她只 
屬於他一個人，為他洗衣煮飯生孩子。 
 
　　他轉身，鄭重踏上紅毯。 
 
　　紅毯竟像電動走道一樣，載著他的身體往前走。兩旁零零散散站著一些人。 
 
　　他首先看見琉璃。琉璃憂愁的夾雜在一群冷眼旁觀的人中。那群人是他的家族，他 
的父母與姐妹。 
 
　　她想伸出手抓住琉璃。那群人開始辱罵：「你一點也沒顧及我們的面子！」 
 
　　「你碰那樣的女人使我們祖宗八代蒙羞！」 
 
　　可是唐城執意握住琉璃顫抖的手。「跟我走吧。全世界都反對有什麼關係，我只知 
道我要你……他對那些曾經親密卻心隔遙遠的親朋大喊：「你們的面子重要還是我的幸 
福重要？」 
 
　　「是我愛她還是你們死去的祖宗愛她？」 
 
　　他們全背過臉去，嘴裡發出不屑的哼氣聲。 
 
　　可是琉璃卻徒然甩開牠的手，遠遠奔開，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他想離開紅氈，但紅氈像捕蠅紙黏住蒼蠅一樣，緊緊黏住他的腳不放，繼續往前走 
。 
 
　　往前，他又看見一個穿白紗的美麗新娘。那張臉他記得了，是秦慧麗。她柔順的站 
在紅氈旁等待。 
 
　　他不由自主的遞出手上的玫瑰花。 
 
　　秦慧麗伸出左手來接，但他清楚的看到，她的右手握著另一隻男人的手。 
 
　　他很虛弱的對秦慧麗說：「你到底想怎麼樣？妳不是我的妻子嗎？那個男人是誰？ 
為什麼他那麼值得妳愛？」 
 
　　秦慧麗驕傲的抬起頭，以堅定的語氣告訴他：「因為我不曾愛你。我曾愛你的一切 
，但我從來不曾愛你，你知道什麼叫做真愛麼？」 
 
　　「我知道。」 
 
　　他喃喃自語，虛弱的鬆開手，紅氈又帶著他往前走。 
 
　　他感覺身子愈來愈沒有力氣。低頭看自己的手，啊，手背上青筋浮現，已經不是一 
雙年輕激切急欲撫摸愛人身體的手。 
 
　　不多遠處他看到一些女人。 
 
　　似曾相識，可是他已忘記她們的姓名。或者，她們從來沒有告訴他她們真正的姓名 
。 
 
　　只有一個還勉強認得。 
 
　　「我是袁琪！」女人對他招手。「喂，你怎麼了？妳不認識我嗎？」 
 
　　「我認識妳。」他回答，但好像被消了音。 
 
　　往前，再往前。他看見兩個年輕的女孩子。 
 
　　「小曼！」 
 
　　盈盈笑臉的是自己的女兒。還有一個，是誰呢？ 
 
　　不由他多想，她們一起踏上紅毯，拉了他的手。 
 
　　彷彿曾相識的年輕女孩，好熟悉的一張臉，但地無法記起她的姓名……紅氈忽而停 
止，把他送到一個小房間，另一座落地鏡前。 
 
　　他看見自己的老態。 
 
　　髮鬚蒼白，肌唐鬆弛，背也有點駝了，眼神不再純真，嘴角堅毅的線條也隨歲月消 
磨。 
 
　　他還繼續在變老……人生人生，黃梁一夢這棟別墅是他們的伊甸園，但沒有上帝。 
 
　　他們盡情享受園內的每一顆蘋果。 
 
　　下卷「我能夠幫上的忙只有這些。」 
 
　　男孩請唐曼婷到自己家中。在一棟相當老舊的公寓房子頂樓，男孩的房間只有兩個 
榻榻米大。 
 
　　「我家在南部鄉下，這是我叔叔家，我寄住在這裡，今天我叔叔嬸嬸不在，他們到 
我家玩去了。」 
 
　　「你住他家，他到你家，多奇怪。」唐曼婷被他搞糊塗了。 
 
　　「不奇怪，這叫禮尚往來，互助合作嘛。難道沒有親戚到過你家玩？」 
 
　　唐曼婷想了想：「好像…真的沒有！」 
 
　　除了小舅外，她幾乎沒有什麼親人。父親那一邊的親人，她甚至沒見過。唐城不太 
喜歡和家族來往。 
 
　　「你們家才奇怪。」 
 
　　男孩的房間很小，但收拾得相當整齊潔淨。 
 
　　「請客廳坐吧，我幫妳泡一壺茶。」 
 
　　在夜裡拜訪一個陌生人家裡，似乎有點不可思議，但唐曼婷對這個初次見面的男孩 
竟有一種不可言喻的信賴感。 
 
　　人跟人之間常有第六感。喜歡與不喜歡，常能在剎那間宣判｜如果沒有其他外在條 
件蒙蔽眼睛的話。 
 
　　「你沒看清楚開卡車的人的臉嗎？」 
 
　　「對不起，我沒看見。但是那卡車似乎早已停在路頭等待，等看見你哥哥的車以後 
才往下衝……」 
 
　　多可怕的一幕：單憑想像唐曼婷即不寒而慄。 
 
　　「以你們象的狀態，我看…是財務糾葛吧。」 
 
　　「財務糾葛？不會吧，我哥哥，並沒有什麼大權…「情殺？」 
 
　　「我想…」唐曼婷偏偏腦袋，「也不會。我哥哥向來沒有什麼女朋友，最近才有一 
個，剛從大學畢業，在一家公司當秘書，很單純的一個女孩子。」 
 
　　「那我就想不通了。」 
 
　　「有可能……」唐曼婷忽然迸出這句話：「那一天早上，我到醫院看爸爸，感覺到 
有人想殺他…給特別護士吃安眠藥，轉快注射器，如果不是我即時發現「你爸爸和你哥 
哥……讓我想想其中的相關性……跟財產繼承一定有關係……你家中還有沒有別人？」 
 
　　「有啊，我還有我媽……」 
 
　　「說不定……」男孩並沒有說出他的猜測。 
 
　　但唐曼婷知道地想說什麼。 
 
　　「我爸爸似乎有個女朋友，是他分公司的員工……」 
 
　　「可能，」男孩很認真，「妳媽媽會不會由變生恨……對不起，我必須這麼說「而 
且……我哥哥不是媽媽的兒子。」 
 
　　唐曼婷愈想愈可疑。 
 
　　「這個想法很殘酷。可是，妳想想看，如果你爸爸死了，你哥哥也死了，你家的財 
產會變成誰的呢？」 
 
　　唐曼婷沒想過「財產」的問題，她只對「零用錢」有概念。 
 
　　「變成妳媽媽和妳的……」男孩繼續說下去：「妳是妳媽媽的親生女兒嗎？」 
 
　　「我想這該沒有問題吧。我看過你媽，妳和她長得有點像。」 
 
　　「我不能接受這個說法！」 
 
　　唐曼婷用力搖頭：「死的死了，傷的傷了，活得好好的唯一親人又是凶手？ 
 
　　妳叫我怎麼活下去？」 
 
　　「事實就是事實呀……」男孩似乎沒有察覺牠的恐慌，正經八百的說：「不過，在 
還沒發現真實情況之前，我們只能叫它假設。妳想想看，妳媽媽有沒有什麼奇怪的行為 
……」 
 
　　「我想不起來……「沒有課的時候，我都在樓頂看鴿子，如果我用望遠鏡，可以清 
楚的看到你家前面那條巷子，和從妳家出來的人……」 
 
　　「對了！」男孩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敲了一下桌子，「有一天早上我看見一個男人開 
車接你媽，一輛很豪華的車。」 
 
　　「那是我媽的司機小林。」 
 
　　「司機？可是妳媽坐在前座……」 
 
　　「我媽一向沒有派頭，」唐曼婷一直想解釋，可是她也發現其中可疑，「不過，每 
次她和小林來接我時，她都坐在後座……不是前座。」 
 
　　「這就有點奧妙了。」 
 
　　「不可能，」唐曼婷再次否定，「我媽四十多啦；我媽的司機很年輕，恐怕不到三 
十歲……」 
 
　　「唉呀，愛情常常沒什麼道理，」男孩故做老成，「妳看診芳達不是有一個小她三 
十歲的情人，伊莉莎白泰勒……唐曼婷襟默無聲。好久她才想起自己還不知、男孩的名 
字：「喂，你叫什麼名字。」 
 
　　「我明高尚，就是高尚的高尚。」 
 
　　「真是高尚的名字。」唐曼婷這才笑出聲來「你做什麼來著。」 
 
　　「我是大三學生，念數學系。喏，那些都是、的課本。」 
 
　　天呀，厚厚的一疊原文書，唐曼婷一看就頭痛，「只要世界上有「數學」這兩個字 
存在，我這輩子都不擔心失眠……清晨，袁琪悄悄起了床。 
 
　　她不打算吵醒茱莉馬。茱莉馬一直到凌晨才回來，又吐了一地，現在正沈睡在她甜 
蜜的夢中。如果這時吵醒她，一定又會被茉莉馬大刮一頓。 
 
　　袁琪還是想去看看唐城。雖然她知道，如果遇上唐城的家人，她可能會很尷尬。 
 
　　管他呢，軌當自己是唐城公司的員工好了。 
 
　　認識唐減持，她在「金皇后」任職，金皇后是一個採會員制的所謂高級工商俱樂部 
：不少商人在「金皇后」談生意，其中不乏名氣盛大的工商界鉅子。 
 
　　談生意講理還要有情，醇酒和女人，彌補商場如戰場的緊張。 
 
　　唐城和秦大川都在「金皇后」談生意。秦大川簽的是唐氏企業的帳。這個地方似乎 
是秦大川介紹唐城來的。由於地方隱秘，設備豪華，所以唐城也把它當成商場之外的社 
交場合。 
 
　　沒有一個成功的商人真正認為生意是「談」出來的，醇酒美女不可或缺。 
 
　　「金皇后」的女人受過很好的訓練。除了流利的應對儀節外，她們還必須學一點日 
文和英文，以款待外籍商人。她們還有一些「建教合作」，老板請人來教導如何討好各 
種男人的技巧，如果從面相判斷一個男人的慷慨度……等等，正襟危坐在這些課中討論 
各種問題，也許有點荒謬，但「金皇后」的小姐們或多或少也因這種「再學習」，賺進 
不少鈔票。 
 
　　金皇后的女人分等級，袁琪只店於中等，不紅不黑。 
 
　　茱莉馬也在金皇后上班。但老板只要她接接一些外籍小商人，理由是她的粗魯會嚇 
走客人，如果他們懂得茱莉馬約三字經是什麼意思的話。 
 
　　「偏有人喜歡老娘這種調調：」茱莉馬嘴上不在乎，心裡可恨得要命。 
 
　　抱怨也沒用，「金皇后」給的薪水，是一般酒廊的三倍。每個願意當交際花的女人 
，都是因為需要一大筆錢。 
 
　　袁琪是習慣了。在她未滿二十歲時，她已經開始這樣的皮肉生涯，因為父親早逝， 
她得養五六個弟妹：弟妹長大以後，她就不知道自己還能找什麼正經事做。 
 
　　她的最大願望是找個自己愛的，又不討厭她的男人嫁了，平平凡凡沒有關係。 
 
　　但平凡的男人很難找｜沒有人到「金皇后」來找新娘。她只好在那兒樂天知命下去 
，更加兢兢業業，因為她怕哪天容顏凋零，連當花瓶的謀生條件都沒有。 
 
　　當唐城每個月撥給她一筆錢，讓她免於在「金皇后」繼續生張熟魏後，她簡直快樂 
得不知所措，以為天地從此改變。 
 
　　她問過唐城：「為什麼你見過那麼多女人，跟我一樣的女人，妳還選我？」 
 
　　唐城說：「我喜歡妳的善良，還有，妳的嘴型，很特別。」 
 
　　這個男人肯定牠的善良。 
 
　　如果是別的女人，聽到這樣的實話，必然會大發嬌嗔｜她們總希望別人說自己年輕 
、美麗、充滿魅力。但慣聽謊話的袁琪喜歡官話。 
 
　　儘管實話不動聽。 
 
　　她告訴自己：很好，善良這種東西不會老，年輕美麗和魅力都會褪色，但善良不會 
。 
 
　　她化了簡單的粧，挑了一身白淨的洋裝。 
 
　　沒有人能從這種打扮判斷她從前的職業。她不是茱莉馬，一臉盞色風塵。 
 
　　到醫院方七時許。 
 
　　她打聽到了唐城的病房號碼，輕敵房門。 
 
　　胖護士探出腦袋：「找唐先生嗎，妳是誰？」 
 
　　「我明袁琪，是他公司的員工。」 
 
　　「對不起，」胖護士打量她兩眼，斷定她不是什麼重要人物，馬上拒絕她入內，「 
家屬交待過，沒有人可以進來。」 
 
　　「可是…」 
 
　　「妳有什麼重要事情嗎？如果妳一定要看唐先生，我得先打電話問唐家才行。」 
 
　　「一定要這樣嗎？唐先生，他還沒清醒嗎？」 
 
　　她看著面有難色的胖護士，小心翼翼的問。 
 
　　「這…剛剛他醒過來了。妳等一會兒，我去問問他…」胖護士不太放心，「妳不可 
能是什麼壞人吧？」 
 
　　「壞人？」 
 
　　「他的女兒說，如果他父親出什麼意外，找我算帳。不過我也不怕什麼壞人，我們 
的高級套房有安全鈕，只要我一按鈕，警衛會在三十秒內趕到。」 
 
　　這話算是恫嚇。 
 
　　「妳不用怕，」她用笑溶化解護士的疑慮，「妳可以一直盯著我看。」 
 
　　「我問問看。」 
 
　　隔了十秒鐘，護士出來揚揚手：「唐先生說好，請進吧。」 
 
　　袁琪看見病林上的唐城，不免大吃一驚。沒過多少天，他蒼老了十歲。 
 
　　從前的唐城，雖然早已年過半百，但精神奕奕，現在，頭髮竟都花白了，臉上的皺 
紋似乎也疲憊的傾訴病魔的折騰。 
 
　　「他可以聽見妳的話，但還沒什麼力氣說話。」 
 
　　胖護士說。 
 
　　「唐先生！」袁琪維持客氣的稱呼，「妳還認識我嗎？」 
 
　　唐城的眼神告訴她，他記起她來了。 
 
　　「妳不用跟我說話，那樣太費力氣，」袁琪說，「我知道我不應該來看你，我一會 
兒就走，但是我恨擔心你，因為我覺得妳會這樣…我也有錯。」 
 
　　她不停的說著話：「你真是我在這世界上認識的最好的人，我真的希望你好起來。 
對不起，那天我因為害怕，所以離開，我打了電話給你的秘書，希望妳不要因此而怪我 
。」 
 
　　「不過，即使你不怪我，我一直都很自責。現在我看你這樣子，很難過，如果上天 
允許我用自己的健康來澳妳的健康，我發誓我願意替你受罪。」 
 
　　「本來我以為我們的關係，只是金錢上的往來，」袁琪看胖護士轉身出去，悄悄靠 
近床邊，「可是這些天來我才發現，我真的非常愛你…雖然你曾經告訴我，你已經不相 
信什麼愛不愛這些事了，但是，我還是要說，我愛你，這是我從心底的話。」 
 
　　不管他是否聽見，袁琪覺得這一番表白使自己舒服了些。 
 
　　「我該走了。我不該待太久，這樣會碰上你太太或你女兒。」 
 
　　袁琪輕輕吻牠的手說再見。 
 
　　胖護士竟泡了兩杯熱茶，在病房外的小客廳等地。令她意外，這原本不太友舊的護 
士竟笑容滿面。 
 
　　「喝完這杯茶再走吧。」 
 
　　「不了，我…我還要上班。」 
 
　　「拜託妳，喝完再走，」胖護士似乎在求她，「陪我說說話也好。護士這工作太無 
聊了，有人說話總是好的。」 
 
　　袁琪開始同情起這護士來。畢竟方才地也對自己相當慈悲。 
 
　　她生了下來，和護士聊唐城的病情。 
 
　　「醫生說沒問題的。」 
 
　　聽了這話，袁琪安心許多。她希望能再見到唐城健康的樣子。 
 
　　當袁琪喝完茶想離開時，有個女孩倚門而立，用好奇的眼神盯著她的鞋。 
 
　　是唐曼婷！她見過。 
 
　　胖護士還是偷偷打過電話給唐曼婷。 
 
　　「我們可以說說話嗎？」 
 
　　「我…我是你爸爸公司的員工…我，我還要上班。現在，不早了。」 
 
　　「妳是哪家公司？我可以打電話給張秘書，要她給妳一小時公假！」 
 
　　「我是…」糟了，她只知道唐城是唐氏企業的大老板，根本沒關心過他到底有多少 
子公司。 
 
　　「一切我負責。我們可以談談嗎？」 
 
　　袁琪像個被老師罰跑操場的學生一樣，跟唐曼婷來到了醫院的中庭花園。牠的臉色 
差點比衣服的顏色還白。該說什麼好呢？ 
 
　　「妳到底是我爸的什麼人？」 
 
　　袁琪呆呆看著天空。她可不願意在唐城女兒面前，傷害唐城的名譽。 
 
　　「妳非說不可，」唐曼婷像在審問犯人似的，「因為我爸爸出事那天，我在家裡看 
到妳的鞋，我確定那是妳的，別跟我說不是。」 
 
　　「我…我實在不知道，我該說我是誰。」 
 
　　「我問，妳答就好了。」唐曼婷又搖身一變為出題老師，「妳是我爸的…女朋友？ 
」 
 
　　袁琪聽見這三個字後喘了口氣，「我感謝妳用這個詞。」 
 
　　「妳放心，我沒有惡意，我只想知道，事情的始末，我哥哥被人謀殺了，如果妳不 
說話，妳脫不了罪嫌。」 
 
　　唐曼婷軟硬兼施。 
 
　　「這…我一定要說嗎？」 
 
　　「是的。」 
 
　　「妳…會不會跟你媽說？」 
 
　　「我保證不會。」 
 
　　「事情是這樣的，我到你家，你爸爸…因為…」她比手劃腳，「因為太…嗯，所以 
…心臟病發…」 
 
　　「因為｜所以？」唐曼婷打量這個尷尬的女人，決定放她一馬，「我明白了。 
 
　　但是我哥哥呢？」 
 
　　「妳哥哥？我跟你哥哥沒關係呀，我根本不認識你哥哥…」袁琪誤以為唐曼婷別有 
所指：「我不是那種女人，跟你爸爸，又跟你哥哥…」 
 
　　「爸爸有沒有跟你提起過哥哥的事？」 
 
　　「沒有，你爸爸從不對我說自家事，也許…我不夠資格聽吧。」 
 
　　她的謙卑讓唐曼婷覺得自己的盛氣凌人是罪過。她相信這個女人沒理由害唐思奇， 
八竿子打不著。 
 
　　「妳叫什麼名字？」唐曼婷問。 
 
　　「我明袁琪。」袁琪又重述一次，「別跟你媽說。我想她並不知道。」 
 
　　「秦大川知道妳。」 
 
　　「是的，可是我想，你舅舅也不曾跟你媽說。」 
 
　　「為什麼？我不懂，秦大川是媽媽的弟弟，他該站在我媽這邊…」 
 
　　「大人的事太複雜了，等妳長大就懂，」袁琪很誠懇的說，並不是在倚老賣老，「 
對你哥哥的死，我真的很抱歉。」 
 
　　這天下午，缺了幾堂課的姜保羅，神秘兮兮的出現在唐曼婷跟前，要她一起蹺課。 
 
　　「告訴你多少次，最近我沒心情鬼混了。」 
 
　　想這麼多複雜的事，唐曼婷頭都疼了。 
 
　　「可是妳一定有興趣，趕快，事不宜遲！」 
 
　　他總是有辦法勾起唐曼婷的好奇心，像火燃起乾稻草堆一樣…到醫院看過唐城以後 
，秦慧麗又到唐城的總公司替他聽了每月簡報，然後巡視自己的咖啡店。三點多，她坐 
上了車，直駛陽明山。 
 
　　那是唯一能讓她放鬆自己的地方。 
 
　　在那兒她不明秦慧麗，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 
 
　　她為楊保生泡好一杯咖啡，端到他面前。 
 
　　「辛苦你了。」 
 
　　她的姿態像個迎接丈夫下班回來的小主婦，溫柔款款，濃情蜜意無限。 
 
　　楊保生攔住牠的腰，讓她坐在他膝上，以深情的吻作為報償。 
 
　　「這個月我計到在南部開第一家分店。」秦慧麗說：「我們有更多的機會到南部去 
玩，可以住在聽得見海浪瀉聲的渡假酒店裡，享受沒有人干擾的假期。」 
 
　　「這是先度蜜月嗎？」 
 
　　「你好油嘴滑舌。」這是調笑。 
 
　　「難道不是嗎？」楊傑生有時也像黏人的小孩，「妳承諾過我的，我已經等不及了 
，真的等不及了。」 
 
　　「最甜美的果實要在枝頭上待得最久，同樣的，感情也要禁得起時間考驗。」 
 
　　「不對，最好的果實要在最適當的時候摘下來，吃掉它。」 
 
　　說完這句話，他的唇又緊貼住她的。他把她輕輕放在床上，「我現在要吃掉妳。」 
 
　　像很多值往昔，他們重覆情人間永不厭煩的嬉戲。他強壯有力的身體環繞她，每一 
寸肌膚都像在鼓風爐裡燒紅的鐵那般燙熱。 
 
　　這棟別墅是他們的伊甸園，但沒有上帝。他們盡情享用園內每一顆蘋果。兩個人， 
同樣頻率的心跳及呼吸，忘記空間與時間，忘記一切人事物，欲望和愛一起燃燒。 
 
　　「直到跟你在一起，我才知道愛一個人是這麼好的事情。我希望你就這樣抱緊我， 
永遠不鬆手。」 
 
　　秦慧麗在牠的擁抱中輕聲唾語。 
 
　　「妳總喜歡喃喃說些傻話！」 
 
　　「妳不變聽嗎？」 
 
　　「我愛聽。」 
 
　　他的身體像一把弓，一把拉得飽滿的弓，而箭在弦上。光滑的肌膚，有力的律動。 
秦慧麗要走這個男人。 
 
　　伊甸園的世界多美好。一切喜怒哀樂似乎被丟在九重天外，找不到他們。她彷彿浸 
在一桶新啟的陳年葡萄酒裡，那種芬芳她昏眩且顫抖。 
 
　　直到些微疼痛的感覺觸醒她。 
 
　　「喂，輕一點。」 
 
　　「我有什麼不對嗎？」 
 
　　「你沒有發現我的身體有什麼、一樣嗎？」秦慧麗問。 
 
　　「不一樣？沒有…妳這個神經緊張的小東西，又要說自己愈來愈老了嗎？我的甜言 
蜜語還不夠多？」 
 
　　「原來你說的是甜言蜜語…」秦慧麗臉上有一種神祕的微笑，「妳是個粗心的男人 
。」 
 
　　「什麼不同？」楊傑生不願意停止牠的愛撫，「妳一樣美麗。」 
 
　　她要告訴牠的是新鮮的事情。她挺起胸，把他環得更緊些：「我沒想到，我到現在 
還能夠有孩子。」 
 
　　「妳…孩子？」 
 
　　楊傑生吃驚的看著她：「誰的孩子？」 
 
　　「還有誰的？」 
 
　　她輕輕甩了他一個無聲的耳光。 
 
　　「我…」 
 
　　「現在可以告訴你了，」秦慧麗咯咯笑著：「小心別撞痛了你的孩子。」 
 
　　楊傑生睜大牠的眼睛，久久沒法眨動。 
 
　　「不管怎麼樣，我要這個孩子，」秦慧麗自說自話，眼睜中光澤流動，「他是我的 
孩子，他因為愛而出生。」 
 
　　「他不只是妳的，他也是我的。妳有妳的公司，我是妳的司機，但這孩子是我們的 
…可是，妳不怕當高齡產婦嗎？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我考慮過了，無論任何危險，接受任何可能。」秦慧麗吻他的臉頰，「我什麼都 
不怕。當人真正知道他要什麼，他就不怕其他。」 
 
　　「我到現在才知道妳是個偉大的冒險家。」 
 
　　「我也是到有了他才知道。」秦燕麗指指她自己的肚皮。一個看不見的新生命正蘊 
釀成形；突如其來的嬰兒，使她成為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婦了。 
 
　　他們起身；楊保生幫她穿上浴袍。 
 
　　「給我一杯水。」楊保生躺在床上不肯起來。 
 
　　秦慧麗打開臥房的門，她像一個剛聆聽死刑宣判的犯人一樣，呆呆僵立，因為她看 
見了最不該看見的人。 
 
　　她的女兒曰唐曼停用憤怒的眼光瞪視這兩個陌生又熟悉的人。早在十分鐘前，她就 
和姜保羅爬窗進來，只差沒有破門而入。 
 
　　「妳…怎麼會來這裡？」 
 
　　任憑多大世面都見過的秦慧麗，在此時此刻看見了女兒，也傍徨不知所措。 
 
　　「這是我要問的問題，妳怎麼在這裡？」 
 
　　「我…「妳不用解釋，我可以說給妳聽，」唐曼婷大聲嘶嚷，「我真不敢相信我有 
妳這樣的媽媽！妳…背著爸爸勾搭這個男人，然後妳為了這個男人，害死我哥哥，又想 
害死我爸爸！」 
 
　　「我…」秦慧麗幾乎跌坐地上，「妳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可能這麼做…」 
 
　　「除了妳還有誰？這一切都不是意外，是謀殺！真可怕，」，唐曼婷嘴唇白如紙： 
「妳是導演，一切都是妳導的。」 
 
　　「妳到底憑什麼這麼說？」 
 
　　秦慧麗失神的問。 
 
　　「唐思奇不是妳的兒子，妳當然知道，對不對？」 
 
　　秦慧麗點點豉。楊保生此時已穿好衣物，站在秦慧麗身後。「可是我沒有理由要他 
死，我對他好妳難道看不出！」 
 
　　唐曼婷繼續說下去：「就算爸爸的心臟病是意外好了；那天妳離開醫院後，妳做了 
什麼事，那總沒法解釋吧！妳把爸爸注射器轉輪調快，對…還給護士安眠藥吃！」 
 
　　一切假設合理，但秦慧麗瘋狂的搖頭，「不是，不是，不是！」 
 
　　「妳不能只說不是！求求妳給我一個解釋吧！」 
 
　　「小曼，我突然發現妳長得夠大了，」秦慧麗神情頹然，「我告訴妳實情吧，反正 
一定要說的。如果不是為了妳，我早和你爸爸離婚了。」 
 
　　她慌亂的從隨身皮包裡找出那張一直帶在身退的分居協議書：「妳自己看，等妳十 
八歲，我們就…很久前，我們就分居了，只是還為了維護家庭，住在一個屋簷下，小曼 
，妳認得你爸爸的字吧。」 
 
　　「妳說我對不起你爸爸也可以，我承認。可是，他也未必那麼稀罕我，他當初只是 
為思奇找母親，妳懂嗎？我們的婚姻，是一個倉促的錯誤！無論如何，你要相信我。我 
也對不起妳，但請你相信我！」 
 
　　原來，爸爸媽媽的相敬如賓，只是一場為她特別播放的家庭電影？對唐曼婷來說， 
如此殘酷，難以置信。 
 
　　「醫院的事如何解釋？」 
 
　　唐曼婷不放口。牠的情緒太受打擊了。 
 
　　楊傑生開了口：「不必懷疑妳的母親，那是我。」 
 
　　秦慧麗驚訝的看著自己的情人：「天哪，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沒錯，那是我做的。」楊傑生冷著臉，歉意卻從他的眼中流洩出來，「還好沒鑄 
成大錯；對不起，親愛的，我等不及，那時妳什麼事也沒告訴我……我太愛妳，我說過 
我差點因為愛妳而殺人｜妳能原諒我嗎？」 
 
　　她沒有回答，卻在唐曼婷面前緊緊握住這個男人的手。 
 
　　當秦大川看見在唐家門口徘徊許久的男人臉孔時，他訝異極了，好像兔子突然發現 
狼一樣，剎那間驚怖到了極點。 
 
　　鬼魂！他差點嘶喊出來。 
 
　　那不是唐思奇的鬼魂嗎？隔著一層窗帶紗帳望去，他以為自己見到唐思奇的鬼魂。 
 
　　但這可是大白天，他不必信這個邪。喘了口氣之後，他撥開窗紗再看清楚些。 
 
　　那人在門外猶豫許久，此刻已站在大門前，以牠的指尖輕觸門鈴。 
 
　　叮噹！叮噹！ 
 
　　本來躺在沙發上享受周末午睡時段的唐曼婷也給吵醒了，她搶先去開門。 
 
　　寂寞的孩子最喜歡家裡來客人，唐曼婷從小就喜歡和哥哥比開門的速度，打開門， 
好像拆開禮物那麼興奮。 
 
　　第一眼看到陌生的訪客，唐曼婷也呆住了。 
 
　　他的長相並不兇惡，她發呆是因為他的面孔太熟悉。 
 
　　不到三秒鐘，唐曼婷就明白了，他是寫信給唐思奇的那個爸爸。 
 
　　照理說，唐思奇的父親至少也大她二十來歲吧。但眼前這個男人，怎麼看都不似年 
近半百。他的樣子穩重端莊，他的微笑也有一種惑人的魅力。 
 
　　這人禮貌的啟齒微笑。不過，牠的笑容摻雜著哀傷。 
 
　　「我姓江，請問唐先生或唐太太在嗎？」 
 
　　「我爸爸媽媽…都不在。」唐曼婷說，「您有事嗎？請…請先進來生。」 
 
　　「謝謝。」玉樹臨風般的男人，大大方方的走進唐家客廳坐下，環顧四周。 
 
　　「我想我必須介紹自己。就開門見山好了，我姓江名寧，剛從加拿大回來，我是… 
」 
 
　　「妳是我哥哥的爸爸。」唐曼婷很快的搶答了。 
 
　　「人小鬼大！」秦大川在江寧對面坐下來，「妳什麼時候知道這麼多？」 
 
　　「不久以前，」唐曼婷說，「十多年來我一直沒有懷疑過，唐思奇不是我的親哥哥 
，直到我發現你給他的信。」 
 
　　「哦？」男人沈穩的回答：「知道了也好！免得我剛剛一直在想，如何跟唐家解釋 
。我，從朋友處得知思奇的死訊後，趕了回來，很遺憾，從他十歲後我們就沒有再見過 
面。天底下最叫人傷心的事，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 
 
　　「你…有什麼話跟我父母說？」 
 
　　「我來要回唐思奇和他的遺物。」江寧鄭重的說，「也許我的要求不合理，但他終 
究是我的骨肉。他活著的時候我沒有結過他什麼，我覺得很遺憾，希望現在能給他一些 
東西，一塊安安靜靜的地方，在心理上，也彌補我對他的歉意。」 
 
　　男人再抬頭看看四周環境，「我以前以為，他在唐家會比跟著我好，我才沒有爭取 
他。年紀愈大，人愈後悔，可惜無法挽回。」 
 
　　三人在客廳相對沈默，各有所思。唐城的巨大油畫像在客廳正中，笑著看他們。 
 
　　唐曼婷忍不住心中疑問：「對不起，我很好奇，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請說，我盡能力誠懇回答。」男人沒把唐曼婷看成黃毛丫頭，以一種有禮的語氣 
對她保證。 
 
　　「你為什麼…為什麼當初要把唐思奇交給唐家收養？」 
 
　　男人似乎已料到必有此一問，以無奈的語調緩緩回答：「不，不是我，我沒把唐思 
奇交給唐家。」他慘淡一笑，「我沒那個權利，因我原先不知情。」 
 
　　「不知情？」 
 
　　「是的。唐思奇的媽媽懷他的時候，是你爸爸的妻子。」 
 
　　「爸爸以前有老婆？」她看看舅舅，「你知道吧，為何連你也不告訴我？」 
 
　　「小曼，妳太小了，」舅舅以憐憫的眼神看她，「知道太多的孩子會長不大。」 
 
　　「我討厭你們這些永遠不說實話的人！」 
 
　　這件事太複雜了，唐曼婷一時想不清楚，她又問：「唐思奇的媽媽呢？她為什麼不 
跟你一起來？為什麼」從唐思奇十歲以後也沒再去看他？」 
 
　　「唐思奇的死訊就是她託人梢給我的。」江寧低頭，彷彿在欣賞自己的鞋，久久沒 
抬起來。 
 
　　「她沒跟你在一起？」 
 
　　這事連秦大川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同樣聚精會神的聽著，「沒有。十五年前我 
們就分開了。她是那種女人，要她跟定一個人，簡直要她的命。」 
 
　　這話說得很重，暗指唐思奇的媽媽是水性楊花，怎麼飄怎麼走。 
 
　　「我們在思奇十歲時分開了，然後，他跟了別人。我們做了一個協議，決定讓思奇 
一直當唐象的孩子，因為我們沒法好好做他的父母。我們在一起時沒法養活他，能養活 
他時沒法在一起。」 
 
　　「等等，」唐曼婷急於想弄清楚脈絡：「他懷了妳的孩子嫁我爸爸？」 
 
　　「不，是嫁你爸爸以後的事，」男人的眼神放在極遠的地方，在無邊無際的回憶國 
度裡，「是我的錯，我知道牠是有夫之婦，但我沒辦法停止愛她。」 
 
　　牠的表情糾纏愛恨，「我想她也愛我，否則她不會捨棄唐家的財富跟我走。我那時 
只是個窮學生，大學還沒畢業。」 
 
　　「我不懂，」秦大川試圖緩和氣氛，「天下有那麼不愛錢的女人嗎？」 
 
　　「你少插嘴，」唐曼婷對小舅向來沒大沒小，「你以為天底下所有人都像妳那麼勢 
利！」 
 
　　秦大川無辜的嗽噸嘴。 
 
　　「她離開唐城跟了我，那幾年寅吃卯糧，但我們活得很快樂，真正是知足常樂，」 
江寧繼續說往事，「可是我終究無法留住她。」 
 
　　「她不要你？」唐曼婷再次打量這個男人。地想女人找不到不要他的理由。 
 
　　「可以這麼說吧。」江寧苦笑著。 
 
　　「你不去找她嗎？」 
 
　　「這不是我回國的目的。」江寧說，「我要我的兒子，他燒成灰我也要他。」 
 
　　「我會轉告我的爸媽，可惜…問不到哥哥的真正意思。」她當然不會說，唐思奇百 
分之九十死於謀殺！ 
 
　　江寧起身告辭：「謝謝妳，唐小姐，我會再跟你連絡。」 
 
　　在和煦的陽光照耀下，江寧慢慢步下山道。 
 
　　「對不起，江先生。」 
 
　　唐曼婷大步追趕上來。 
 
　　「我可以向你打聽唐思奇媽媽的住處嗎？哥哥…有東西給她。」 
 
　　男人遲疑一下。 
 
　　「或者，你帶我去？」 
 
　　「不，我不想見她。很多年過去了，有幾度我非常思念她，想念的程度，彷彿一個 
在沙漠中，瀕臨渴死的人，想念水的滋味，剛我一刀我也不覺痛苦…可是事情過去了， 
我並不會再想見她。我只願意記取所有美好的感受，忘掉痛苦的。」 
 
　　「我懂了。」 
 
　　唐曼婷向他眨眼睛。牠的好奇心更加重一層，「只要告訴我，她住哪裡就行…」 
 
　　男人抄了一個地址給她，用一種嘲笑自己的口吻說話：「我也是千方百計打聽來的 
，卻一直沒到這個地方。因為我明白，我的心結是解不開的，見不見她都一樣。」 
 
　　「你在國外，有家庭嗎？」 
 
　　江寧點點頭。 
 
　　「祝你幸福！」 
 
　　唐曼婷嘴裡不知不覺迸出這句話來，在陽光下向江寧揮別。 
 
　　唐曼婷硬拖高尚到東部海邊。 
 
　　「無論如何，妳是最後一個看見我哥哥的人，」她找了藉口編派他任務，「你非得 
陪我出席任何有關會晤才行。」 
 
　　唐曼婷也無可奈何，她找不到比高尚更適合陪她的人。姜保羅愈來愈惹她白眼｜那 
個人，只適合一起說笑話！ 
 
　　姜保羅的腦氯如果再通達人情事故一點，他也不會帶唐曼婷到她媽媽和情人幽會的 
地方…她們之間誤會容易冰釋，但這筆不愉快無頭帳，便只好記在他身上。 
 
　　他們在一個很小的車站下了火車。 
 
　　踏上月台就覺得天寬地闊，海浪的濤聲一波一波龔來。這是個陽光亮麗的日子，混 
和著海水鹹味的陽光，敷著圓滾滾的鵝卵石和蒼蒼鬱鬱的木麻黃樹林，也慷慨親切的塗 
了他們一身。 
 
　　沿著海邊的小路走，可以看見一兩個在海岸線礁石間，找尋貝殼的孩童。 
 
　　「多麼有趣的童年生活！」 
 
　　唐曼婷感嘆。然後地想起自己的童年，富足寬裕，但彷彿被囚禁在大監獄裡的童年 
。十歲以前，她沒有玩過泥巴，沒有赤腳過打水仗。 
 
　　「這是太平洋。」 
 
　　高尚的眼睛被一望無際的藍色汪洋壘惑了，「大自然的神奇真是令人驚嘆，可是… 
唐思奇的媽媽在這兒做什麼？」 
 
　　唐曼婷的心中自然也充滿好奇。 
 
　　遠方依稀可以看見漁船，白色的船絃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海鳥飛掠他們頭上。 
 
　　蘇曼綺住在這樣的地方做什麼？看海嗎？ 
 
　　也許海給牠的滿足勝過財富，甚至勝過愛…他們向漁人問路，漁人把手指向出的那 
方。 
 
　　「天哪，還要走一段路…」 
 
　　除了跳舞，唐曼婷從沒這麼勞駕過自己的變腿。但山以益愈青綠翡鬱的樹林和涼風 
迎接他們，並不叫人感覺累。 
 
　　「就這一家。」 
 
　　沒有電話，只好步行來訪，純粹是不速之客。 
 
　　連門鈴也沒有。小庭院中一地落葉，但花圃中玫瑰盛開，嬌美而有致。 
 
　　一個女人出來應門。見有訪客，神色稍有遲疑，但仍帶著一臉微笑。 
 
　　她應該是蘇曼綺。 
 
　　唐曼婷有點失望，她以為蘇曼綺該是個絕代美女，不然，唐城和江寧何必如此牽掛 
。 
 
　　唐曼婷彷彿用了顯微鏡在看蘇曼綺。她五十歲左右，很瘦，穿著一件似乎漿洗過很 
多次的白襯衫。年輕的時候她可能是個很清秀的女孩，現在，眼尾有許許多多紋路，兩 
頰有被日光燙出的雀斑，毫不施脂粉的皮膚微微泛黃。 
 
　　她的嘴唇很薄，嘴角有一點往下彎，笑起來很特別。 
 
　　「你們是…」 
 
　　她對兩個陌生的年輕人親切招呼。 
 
　　「我是唐思奇的妹妹，我來找他的母親，蘇曼綺女士。」 
 
　　「我…就是。」 
 
　　蘇曼綺看來相當訝異，但笑容仍在。 
 
　　「進來生吧，如果不嫌我們家簡陋的話。」 
 
　　「哪裡。」高尚相當有禮。 
 
　　唐曼婷和高尚踏進了這間平房。房子是木造的，有點陳舊，但處處乾淨。拼木地板 
泛發著亮麗的光澤，一大瓶百合佔據了地板中央。 
 
　　客廳裡除了幾個軟墊子以外什麼都沒有。 
 
　　「好多年沒有訪客來，」蘇曼綺奉上兩杯清水，「我們家沒有沙發，請將就席地而 
坐吧。」 
 
　　客廳一角掛著一幅女子的油畫像。穿白衣的女子抱著一大把雛菊，溫柔的微笑。唐 
曼婷確定那是蘇曼綺。 
 
　　「妳的畫像？」 
 
　　「是啊，」蘇曼綺笑得有點羞澀，「那是十多年前了，那時候還很年輕，嗯，也很 
傻。」 
 
　　「像我們一樣？」 
 
　　高尚接話。 
 
　　「噢，我不是這個意思，對不起，我說錯話了。年輕不一定傻，但是我年輕時確實 
不夠聰明。」 
 
　　千言萬語，唐曼婷不知該從何說起。她把一叠信件拿出來，遞給蘇曼綺：「這是全 
世界最慢的投遞。整整隔了十五個年頭，才送到收信人手中。」 
 
　　蘇曼綺接信時兩手顫抖。「我…我很傷心，當我知道那個消息以後，我真的好傷心 
…可是，我再傷心也沒用，不是嗎？我是全世界最壤的母親，生而不養，從來沒結過他 
一點愛！」 
 
　　蘇曼綺並沒有掉眼淚，她以一種很安靜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悲傷：「就像河流流入 
大海不可能回頭一樣，我的懊悔或自責，都不能給他一點溫暖」我想，他一定在怪我。 
」 
 
　　「他一直在想念妳，我想，只是位也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們。」 
 
　　「誰給妳我的住址？」 
 
　　「江寧。妳認識他吧？」 
 
　　聽到這名字時，蘇曼綺尷尬一笑，「我認識。」 
 
　　「他是我哥哥的生父吧。」 
 
　　蘇曼綺點頭，「看來妳什麼都知道了。」 
 
　　「我能夠提出我的疑問嗎？」唐曼婷似乎迫不及待，「為什麼妳把孩子留給我的父 
親？」 
 
　　「江寧應該告訴妳理由了，」蘇曼綺說，「我們那時候覺得，他在唐家會過得好。 
我們那時養不起他｜曼婷，妳的疑問似乎該問妳的父親吧？」 
 
　　「可惜，我不能問，我爸爸從來不對我說真話。」唐曼婷嘆了口長氣。 
 
　　「人很難說真話，尤其是在自己所愛的人面前。」 
 
　　「妳可以告訴我嗎？」 
 
　　「我也不明白，」蘇曼綺淺笑，「我告訴過他，那不是他的孩子，我要跟孩子的父 
親走。他不讓我走。」 
 
　　「妳……私奔？」 
 
　　「可以這麼說，雖然不太名譽。」她低頭撥弄水瓶中的百合，彷彿嬌羞的少女般。 
 
　　「可是我還是走了，那時我年輕、自私、任性，而且傻，是不是？全世界的人都覺 
得我在做一件蠢裏，但我全然不顧所有的辱罵聲…妳的父親，他為我做了很多，但我傷 
透牠的心。」蘇曼綺問：「他對唐思奇很好，對不對？」 
 
　　唐曼婷肯定的點頭：「從前我絲毫不知道唐思奇不是爸爸媽媽的孩子。」 
 
　　「他是個大好人。」 
 
　　「為什麼妳不愛他？」 
 
　　蘇曼綺看著眼前這個好奇的少女，不禁經嘆一聲：「愛是沒有道理可說的。 
 
　　我在愛牠的時候確實愛他，我不變他時，我就不能忍受在他身邊多待一刻。他是個 
好人，他為我幾乎放棄一切，但我不能以變來報答他。」 
 
　　蘇曼綺想起那一幕。 
 
　　她在唐城熟睡時，偷偷伶起收拾好的衣物，打算離開。 
 
　　當然她沒有忘記放在搖籃裡的嬰兒。 
 
　　孩子睡得很甜，蘋果一樣圓圓紅紅的小臉，一身乳香。 
 
　　她抱起孩子時，他卻非比尋常的嚎陶大哭，哭聲在寂靜的午夜裡，簡直驚天動地。 
 
　　情人在樓下不遠處等地。她心急得不得了。 
 
　　有人擰開燈」」唐城醒來了，一把搶過孩子。 
 
　　「妳真的要這樣走嗎？任我如何苦苦求妳都沒用？」唐城悲憤交加。她無力的點頭 
。 
 
　　「你要帶走孩子？」 
 
　　「我告訴過你，那不是妳的孩子｜我要帶走他。」 
 
　　「我跟你說我可以原諒妳，可以不在乎……」他幾近哀求。 
 
　　「不！求求你讓我走．在這個家裡多待一天，我的痛苦就多一分。求求你，你可以 
找到更好的女人……「沒有挽回的餘地嗎？」 
 
　　「沒有。」 
 
　　「那麼，妳不能帶走孩子，」唐城語氣轉為堅決，「名義上，他是我的孩子，我不 
能把他交給一個不負責任的母親！」 
 
　　「然後妳永遠不能再見他，我不允許妳再見他！」 
 
　　「難道你一定要這樣懲罰我嗎？」 
 
　　「妳有兩個選擇：要孩子，還是要那個男人？」 
 
　　她還是選擇了樓下的男人，沒有回頭……「我是個自私、不負責任的母親，」蘇曼 
綺輕聲說，「這樣的戲，在我年輕的時候不斷的上演。妳可知道，狠狠離開一個愛妳的 
人，心是會痛的，可是那時的我似乎愛上這種心痛！」 
 
　　唐曼婷並不是限理解。 
 
　　「因為有更大的誘惑等待我，所以找像是個一次又一次踏進鏡子裡的愛麗絲。」 
 
　　「妳又離開江寧，也是因為另一個男人嗎？」 
 
　　「嗯。」 
 
　　「然後呢？」 
 
　　「我老了。後來，我就沒有再改變主意，」蘇曼綺裝出自嘲的樣子，「一直到現在 
…。現在我終於知道，夠了，我不會也不能再玩任何換位子的遊戲了。」 
 
　　「琉璃……」 
 
　　另一個房間傳來低沈的聲音。 
 
　　「琉璃」」」 
 
　　「他在叫我，我的小名。」蘇曼綺解釋，「我父親給我取這個小名，是希望我心如 
琉璃，透明清淨；可惜我的心一直是混濁的。」 
 
　　「給我一杯水」」」那聲音喚著。 
 
　　「馬上來！」蘇曼綺說。 
 
　　就在這時候，那扇門彷彿自動開了。 
 
　　一個坐輪椅的男人出現在他們眼前。男人相貌怪異，雙褪似乎因天生殘疾而萎縮， 
看見來客，並沒有任何表情反應。 
 
　　「琉璃，我跟你說我要冰……男人腿上放著一個偌大的調色盤，衣服沾了一些油彩 
，像一個活的調色盤。 
 
　　「那是我丈夫。」蘇曼綺輕聲解釋，「他就是這樣，怕生，不會招呼，請原諒。」 
 
　　她並沒有向丈夫介紹來者何人。男人似乎也不在乎，不必知道。 
 
　　「他是個畫家。」蘇曼綺眼中閃過一絲驕傲，指指客廳角落：「那幅畫像是他幫我 
畫的。」 
 
　　男人已不耐煩的把房門帶上，動作流暢的將輪椅轉了回去。 
 
　　「他在工作。每當他聚精會神想完成作品時，就是這樣，六親不認的……蘇曼綺對 
來客解釋，「他叫做張承澤，你們｜聽過他的名字嗎？」 
 
　　唐曼婷乾暗笑，高尚作恍然大悟狀：「哦，原來是……久仰久仰」」」 
 
　　他們從來沒聽過，似乎只能怪自己孤陋寡聞了。 
 
　　愛真是難以理解的一件事呀。唐曼婷心想。 
 
　　走到山下，再次聽見海浪濤聲時已是黃昏。嬉耍的人早已散去，只留下一大幅晚霞 
滿天的海景。 
 
　　唐曼婷脫下鞋子，走在海岸線上。走過了山石岸就是沙灘，海水輕柔的撫摸著她的 
腳。 
 
　　「我爸爸和江寧都不輸那個畫家，是不是？」 
 
　　「從外貌和某些條件來說，當然啦。」高尚想了想：「但是愛是很難說的。」 
 
　　「她是個那麼可愛的女人嗎？」 
 
　　「那也是很難說的。在情人眼裡，東施也可以變貂蟬，對不對？不過我想，她有很 
特別的地方。有時候我懷疑，人跟人之間的愛情是一種電波感應，有些人敏感，有些人 
遲鈍，總有某一頻率的人被某一頻率的人吸引。」 
 
　　「太複雜的理論，不適合我簡單的腦袋。」 
 
　　「不，很簡單，比如說……」他偷襲牠的臉，「我現在就感覺到妳的頻率。」 
 
　　「天哪，我以為妳很安全……大浪襲捲過，水深及膝，把他們的牛仔褲全打溼了。 
 
　　因為他們未曾注意，只把眼睛深情望著對方。 
 
　　一向商譽卓著的唐氏集團，竟然爆出這樣的紕漏，確實叫人跌破眼鏡。 
 
　　唐誠還在醫院復健中，為了牠的健康著想，秦慧麗吩咐所有的人封鎖消息，不讓此 
事傳進唐城耳裡。 
 
　　事出突然，嚇了秦慧麗一跳。儘管唐氏企業的經營運作多半與她無關，但此事卻攸 
關她的名譽，使她不得不挺身出來處理。 
 
　　秦大川被約談收押而後保釋。名義上，他是金城貿易公司的負責人，而在美國領海 
內被查緝的那批貨，正是他的公司轉進出口的貨櫃。貨物是泰國椰子，裡頭卻藏有毒品 
海洛因。 
 
　　已經飽受驚嚇的唐曼婷，自然又受到一次打擊。 
 
　　「我真不懂，這個家好像是被惡魔附身了一樣，」唐曼婷對高尚說：「不知道什麼 
時候噩運會到我頭上來。」 
 
　　「別那麼迷信，很多事都是人為。毒品總不會自動跑到椰子裡去吧。」 
 
　　「難道是秦大川的安排？他以此營取暴利？」 
 
　　「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這批貨另有託運人，你們的公司只是幫忙轉手而已。 
」 
 
　　秦大川自偵訊出來以後，一直沒有再到唐家串門子，或者是心情欠佳，或者是無顏 
見人」唐曼婷把它往後者想。 
 
　　偵訊後第二天，報上刊出秦大圳的說詞。 
 
　　「……金城公司貨框中暗藏委品這件事，本人毫不知情，因貨植進出口細目向來由 
唐城公子唐思奇經手……「好一個死無對證！」 
 
　　唐曼婷讀完報紙後，深呼吸，然後吐出這樣的話來。 
 
　　她懷疑舅舅。 
 
　　「並非百分之百準確，」高尚想了想：「唐思奇被害在前，貨櫃被查在後……」 
 
　　「會不會有這樣的可能？」唐曼婷腦袋轉得快，「舅舅利用爸爸公司做非法勾當的 
事情，被哥哥發現了，舅舅怕宣揚出去，所以雇人……對了，有兩次……我發現舅舅到 
哥哥房裡找東西，就在爸爸出事的那天，還有哥哥出事的那天……太可疑了。」 
 
　　得到這樣的結論，唐曼停頓覺心中疑雲盡散，但是她並沒有比較快樂。 
 
　　從小除了哥哥以外，舅舅就是她最親的人呀。 
 
　　爸爸、媽媽有事滿人，哥哥也有事瞞人，現在，連舅舅都有她完全陌生的另一面！ 
 
　　她的世界就只有這寥寥數人，他們卻都戴上一個假面具對她嬉笑。 
 
　　她有一種被世界遺忘的感傷。他們在剎那間卸下面具，變成陌生人。 
 
　　「妳不要怪他們，」高尚說，「誰沒有面具呢？妳自己可能也戴著一個。」 
 
　　「我？」 
 
　　「沒有嗎？」 
 
　　「有，」唐曼婷很快的承認：「我的爸媽希望把我調教成循規蹈矩的淑女，但在他 
們背後，我從來不合格：他們希望我好好念書，我也遵照吩咐，乖乖上補習班，可惜左 
耳進右耳出，再混三年也考不上大學。」 
 
　　「這就是了，妳也有一個面具。」 
 
　　「只是我的面具和原來的真面目差距並不那麼離譜」，唐曼婷辯解。「你呢？ 
 
　　你有嗎？」 
 
　　「有時候。但在妳面前，沒有。」 
 
　　高尚說。 
 
　　「你是個好人。」 
 
　　「千萬別說我是個好人，」高尚笑得曖昧，「就好像蘇曼綺說你爸爸是好人一樣」 
」好人似乎有另一個重大意義，那就是：這個人很善良，但其他一無可取。」 
 
　　「現在我該怎麼做？」 
 
　　「那得看妳打算怎麼對妳舅舅！」 
 
　　「唉，我真不願意相信，那麼好的人……心術竟然這麼險惡！」 
 
　　「別太早下判斷。」 
 
　　唐曼婷畢竟氣盛，她一看見秦大川就急怒攻心，按捺不住，問他：「一人做事一人 
當，為什麼你要把所有的責任推給我哥哥？」 
 
　　歷經折磨一臉樵粹的秦大川，因為數夜不眠，雙眼佈滿血絲：「小曼，妳憑什麼這 
麼說？」 
 
　　「我直說算了。我懷疑，哥哥的死跟毒品事件有關！」 
 
　　「也許妳這個猜測是對的，」秦大川苦笑，「他又不是第一次做這件事，他和那些 
毒梟接頭很久了，誰知道會有什麼恩怨？」 
 
　　「你還是堅持把責任推給他嗎？我不相信我哥哥會做這件事情……你殺了他對不對 
？因為他知道你的祕密，你怕被揭發，所以……「妳舅舅不會做這件事！」 
 
　　秦大川一反平常的和氣，很不耐煩的咆哮起來。 
 
　　「那你為什麼三番兩次到哥哥房裡找東西？」 
 
　　兩人顯然已經撕破臉了。唐曼婷返到門口，害怕舅舅在惱怒之餘對她不利。 
 
　　「妳別怕我，我絕對不是吃人的老虎！」 
 
　　秦大川輕哼一聲，「原來我還真犯了瓜田李下的大忌！沒錯，我私自潛入唐思奇的 
房間，就是要調出那批文件：我懷疑那個貨櫃有問題，但沒有證據，我問他要貨主資料 
，他也三番兩次敷衍了事。那筆生意全是他接頭的，我毫不知情……小曼，雖然名義上 
我是該公司負責人，可是我哪真能管他，他在名義上是你爸的兒子，你爸又對他好，妳 
是知道的……」 
 
　　「如果我能找出那批文件，我就可以知道那批貨的真正貨主；這是我闖進你哥房間 
找東西的原因……」 
 
　　找出那些文件！似乎不太難，既然唐曼婷已經確知電腦的暗碼。 
 
　　她又換了高尚到家中。因為密密麻麻的英文，她看了頭痛。 
 
　　「試試這個吧！〞DinthepOCket"--D應該是文件的意思，poCket--口 
 
　　袋？是衣袋嗎？」 
 
　　唐曼婷動手搜尋衣櫃，翻出每個口袋，但一無所獲。 
 
　　「我想，那些往來的檔案不至於少到可以放進衣服口袋裡吧。」 
 
　　「讓我再想想，有了」」」高尚說：「pOCketbOOk--我找看書架上有沒有筆記薄？ 
」 
 
　　唐思奇的書櫃和抽屜有成千的書籍，但找不到一本筆記薄，唐曼婷有點失望。 
 
　　「這可真難搞！」她愈來愈心急。 
 
　　「噢，還有一個可能｜」高尚指著懸置書櫃上的高爾夫球球具：「我們看看那個球 
袋！也可能是球袋！」 
 
　　他墊了椅子爬上去，把球具從球袋裡取出來：「就在這裡！」 
 
　　秦大圳似乎沒有欺騙唐曼婷，被查緝的那個貨櫃號碼，就在這疊文件中。文件中還 
有來自泰國的回函，信件內容語多隱晦，但受文者確是唐思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