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爾納科幻系列 環繞地球八十天 第二十一章 “唐卡德爾號”船主險些儿沒得到兩百英鎊的獎金 在一條二十吨重的小船上航行八百海里,特別是又在這种季節,這簡直是一次冒險的遠 征。在中國沿海一帶,經常會碰上坏天气,尤其是在春分和秋分的時候,會碰上劇烈的海 風。目前還是十一月上旬。 事情很明顯,船主如果直接送福克先生他們去橫濱,當然就能賺更多的錢,因為福克先 生已經按照每天一百英鎊支付了船租。但是,在這种情況下接受那樣的航行任務,就要擔很 大的風險。照現在這樣到上海去,這如果不算是魯莽行動,至少也算是敢于冒險。然而約 翰•班斯比對于自己的唐卡德爾號是很有信心的。它在海浪里飛馳,活象一只海鷗。船主這 樣做,也許并沒有錯。 就在當天傍晚時分,唐卡德爾號渡過了香港附近水流湍急的海面,開足馬力,充分利用 后面送來的東南鳳,順風飛馳。它的航行情況非常令人滿意。 “船主,快,越快越好!”當小船進入大海時,斐利亞•福克先生說,“這一點您用不 著我多交代了。” “先生,您放心吧,交給我好了,”約翰,班斯比回答說,“我們已經把所有能利用的 帆面都用上了,那些頂帆就是加上去,也不能再增加速度。它們只會增加船的負擔,從而減 低航行速度。” “這是你的業務,我是外行,我完全信賴你,船主。” 斐利亞•福克象水手一樣兩腿分開筆直地站在甲板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洶涌的波濤, 船尾上坐著艾娥達夫人,她在這一條身輕如葉的小船上,漫不經心地凝視著暮色蒼茫中的遼 闊海洋,若有所思。片片的白帆在艾娥達夫人的頭頂上空迎風招展,就象是巨大的白色翅膀 帶著她在海面上飛翔。小船被海風吹起象是在天空里前進。 天黑了。半圓形的月亮正在徐徐下降。淡淡的月光馬上就要消失在天邊的迷霧里。烏云 從東方卷來,已經掩蓋了大片的秋夜晴空。 船主點上了夜航信號燈,在靠近海岸的這一帶海面上船只來往十分頻繁,點信號燈是一 种不可缺少的安全措施。船只互撞的事件在這一帶并不稀罕,唐卡德爾號開得這樣快,只要 稍微和別的船碰一下,就會撞得粉碎。 費克斯正在船頭上沉思。他知道福克生性不好聊天,所以自己就躲得遠點儿。再說跟這 個請他白坐船的人攀談,他也覺得討厭。他現在也要考慮一下以后怎么辦。費克斯看得很清 楚,福克先生是不會待在橫濱的。他一定會馬上乘上開往舊金山的郵船,逃往美洲大陸。美 洲大陸那么大,他當然更有把握能夠逍遙法外了。在費克斯看來,斐利亞•福克的打算是再 簡單不過的了。 這個福克和那种最普通的坏蛋一樣,他本來可以從英國搭船直接去美國,但是他卻兜了 這么大一個圈子,走遍了大半個地球。他的目的無非是想安全到達美洲大陸。等到英國警察 廳被他蒙混過去之后,他就可以在美洲安靜地坐著享用他從銀行里偷來的那一筆款子了。可 是一旦到了美國,費克斯又該怎么辦呢?放棄了這個賊嗎?不能,万万不能!他要寸步不离 地跟著他,一直到辦好引渡的手續為止。這是他的天職,他一定要堅持到底。何況現在已經 有了一個有利條件:路路通已經不在他主人身邊了。特別是因為費克斯已向路路通公開了自 己的秘密,這就很有必要叫他們主仆二人永遠不再見面。 斐利亞•福克也并非沒想過他那個莫名其妙地就失了蹤的仆人。他考慮了各方面的情況 之后,覺得這個倒霉的小伙子很可能由于誤會,在卡爾納蒂克號快要開的時候跑上船去了。 艾娥達夫人也是這樣想的。她很感激這個曾救過她的生命的忠仆,他的失蹤使艾娥達夫人非 常難過。也很有可能到了橫濱就會找到他的。至于他是不是搭上了卡爾納蒂克號,將來也很 容易打听出來。 夜里,快到十點鐘的時候,風勢漸漸加強了。為了謹慎起見,也許該把船帆收小一些。 但是,船主仔細看了看天气形勢之后,決定依舊張著大帆前進。再說唐卡德爾號上的大帆也 非常得力,船的吃水量也很深,一切都有充足的准備,即使在暴風雨中,也能迅速航行。 半夜十二時,斐利亞•福克和艾娥達夫人走進了船艙。費克斯早在他們之前下來了。他 已經在一張床鋪上睡下了。至于船主和他的船員們,他們整夜都待在甲板上。 第二天是11月8日。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這條小船已經走了一百海里。經常被拋下水 去測量航速的測程器指出航行的平均時速是八海里至九海里。唐卡德爾號張起全部篷帆盡量 利用從側面吹過來的海風前進。目前的速度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如果風向一直不變,唐卡 德爾號就能按時到達上海。 在這一整天的航行中,唐卡德爾號都沒有离開海岸太遠,因為靠近海岸的海面比較适合 小船航行。唐卡德爾號的左舷距离海岸至多不過五海里,有時通過云霧的間隙,還可以看見 參差不齊的海岸側影。即使風從大陸上吹來,海面仍然相當平靜,這對于唐卡德爾號是一個 有利的條件,因為吨位很小的船只特別害怕大浪。大浪會減低船的航行速度,用一句航海術 語來說,會“煞船”。 快到中午的時候,風力稍減,它是從東南吹來的。船主叫人加上頂帆,可是過了兩小 時,他又叫人卸下了,因為風勢又大起來了。 福克先生和艾娥達夫人非常高興,他們已經不再暈船了,于是就把帶來的罐頭、餅干拿 出來,飽餐一頓。費克斯也被請來同吃,他接受了,因為他很清楚人的肚子也和船一樣需要 裝滿東西才能走路。可是這件事真使他惱火!既白坐了這個人雇的船,又分吃了他買的食 物,他覺得這太不光彩了!不過,他還是吃了,雖然他吃得很倉促,但總是吃了。 吃完飯以后,他覺得應該把福克先生請到一邊說几句話。于是他對福克先生說: “先生……” 費克斯說出“先生”這兩個字的時候,連嘴唇都覺得不舒服。他竭力壓制著自己,以免 感情沖動會一把抓住這個小偷“先生”的領子!然后他接著說: “先生,承您這樣慷慨大方,您讓我坐您雇的船,不過,雖然我的經濟條件不能允許我 象您這樣大方,但我自己應付的這一部分船費……” “先生,我們不談這個。”福克先生說。 “不,我要付,我一定要付……” “不用,先生,”福克先生用不容爭辯的口吻說,“這是在我的預算總費用中的一項正 常開支。” 費克斯不爭辯了,他憋著一肚子气,獨自一個人跑上船頭,就地往甲板上一躺。這一整 天他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唐卡德爾號這時正在迅速前進。約翰•班斯比覺得成功在望。他好几次對福克先生說: 一定會按時到達上海。福克只簡單地答道:但愿如此。 唐卡德爾號所以能走得這樣好,首先是由于船上所有的海員工作都非常積极。福克先生 許下的獎金對這些能干的水手也起了很大的鼓舞作用。所以沒有一根帆索不是綁得緊繃繃 的,拉得筆直的!沒有一張篷帆不是被吹得鼓鼓的,方向沒有一點偏差,掌舵的人沒有一點 可責備的地方!即使參加皇家游艇俱樂部的賽船大會,他們的工作也不可能比現在做得更認 真了。 傍晚,船主檢查了測程器之后,知道了唐卡德爾號自從离開香港已經走了二百二十海 里。現在斐利亞•福克先生有希望在他到達橫濱的時候,看到自己的計划一點也沒有耽擱。 這樣看來,他從倫敦出發以來第一次碰到的意外,大概會毫無損失地平安度過了。 夜里,在天快要亮之前的那几個小時,唐卡德爾號越過了北回歸線直接開進了界于中國 台灣大島和中國大陸海岸之間的福建海峽。海峽中的水流非常急湍,到處都是逆流造成的漩 渦。唐卡德爾號走得非常吃力,急促的海浪阻礙旨它的前進。如今在甲板上,很難再站穩腳 步。 海風隨著日出更增加了威力。大海的上空顯示出大風將至的跡象。同時,晴雨表也預告 著气候即將發生變化。一整天晴雨表都很不穩定,水銀柱急劇地上升下降。回首眺望,東南 海上已經卷起滾滾的巨浪。巨浪預示著:暴風雨就要來到! 黑夜降臨了。海上閃的著迷人的光輝。夕陽已經在啡紅色的薄霧里消失。 船主仔細看了半天大海上空這种不利于航行的景象,嘴里一邊嘟囔著,也听不清他說些 什么。過了一會儿,他走到福克先生眼前低聲地說: “先生,我可以把實際情況都告訴您嗎?” “都告訴我吧。”福克先生回答說。 “那我就說了,我們馬上要碰上台風了。” “是南風還是北風?”福克先生簡單地問。 “南風。您瞧,這陣台風就要刮起來了。” “既是南面來的,就讓它刮吧,因為它會幫助我們走得更快。”福克先生回答說。 “如果您不在乎,那我就沒什么說的了。” 約翰•班斯比的判斷一點沒錯。据一位有名的气象學家說,在深秋,台風刮起來會象閃 電一樣倏地一下掠空而過。但是,如果在冬末和春分的時候一刮起來,它那凶猛的威力就會 非常可怕了。 船主立即開始作預防的准備。他叫人把船上所有的帆篷都綁緊,把帆架卸下來放到甲板 上,連頂帆桅杆也都放下來了。中前帆上的附加尖桅也去掉了。各個艙口都蓋得嚴絲合縫, 一滴水也不會從外面流進船艙。艙面上只留下一張厚布三角帆代替船頭上的大帆,以便利用 背后吹來的大風繼續航行。眼前一切就緒,靜等台風吹來。 約翰•班斯比請旅客們進艙房去;但是在那樣一間几乎連空气也沒有的小客艙里,再加 上海浪的顛簸,這种禁閉的滋味不舒服极了。因此,不論是福克先生,艾娥達夫人甚至連費 克斯都算上,誰也不愿离開甲板。 將近八點鐘,暴風驟雨開始向小船襲來。唐卡德爾號僅有的那塊小布帆已被暴風吹得象 一根飄忽不定的鵝毛。小船在暴風雨的狂嘯中經歷的惊險情景簡直是無法描述。它前進的速 度即使說比開足馬力的火車頭還要快四倍的話,這种形容也還是保守的。 唐卡德爾號一整天都是這樣被那凶猛的海浪簇擁著前進,它不由自主地保持著和飛滾而 來的波濤同樣惊人的速度向北疾馳。排山倒海的巨浪無數次地從后面打上小船的甲板;但 是,只要船主老練地轉動一下船舵,馬上就會轉危為安,翻騰的浪花有時象傾盆大雨把船上 的旅客粗暴地沖洗一番,但是旅客們卻象哲學家似的逆來順受,絲毫不動聲色。 費克斯,毫無疑問,他是會怨天尤人的,但是勇敢的艾娥達這時卻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 她的旅伴福克。她完全被福克這种非凡的鎮靜給吸住了。為了要在她的旅伴面前表現得毫無 愧色,她慨然承受著暴風雨的折磨。至于斐利亞•福克,這場台風好象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毫不惊奇。 直到目前為止唐卡德爾號一直是向北飛馳,但是快到傍晚的時候,正如他們擔心的那 樣,風向整整側轉了二百七十度,南風變成了西北風。小船的側翼受著海浪的沖擊,船身拼 命地搖晃,如果不了解這條船的各個部分結合得有多么堅固的話,看到它遭受這樣凶猛的海 浪沖擊,一定會嚇得失魂落魄。 暴風雨隨著黑夜的降臨更加猖狂起來。天黑下來了,天愈黑,航行也就愈加困難。約 翰•班斯比感到非常憂慮,他考慮現在是否應該找個港口停一會,這時他便去和他的船員們 商量。 商量好之后,約翰•班斯比就走近福克先生,他對福克先生說: “先生,我想我們最好還是在沿岸找個港口停一會吧。” “我也這么想。”斐利亞•福克回答說。 “好,”船主說,“可是在哪個港口停呢?” “我只知道一個港口,”福克先生安靜地說。 “是哪個……” “上海。” 這個回答,使船主一開始老半天弄不清是什么意思,不知道這句話的堅定和頑強的含 義,后來他忽然明白了,就大聲說: “好,先生,不錯,您說的對。向上海前進!” 唐卡德爾號堅定不移地向北航行。 夜黑得實在可怕!這只小船會不出亂子,真可說是一個奇跡。它曾有兩次被風浪卷走, 甲板上的船具,要不是有繩子綁牢,早就一股腦儿滾下大海了。 艾娥達夫人雖然万分疲勞,但是她一聲也不抱怨。福克先生不止一次跑到她跟前,保護 她免于受到凶猛的海浪所造成的危險。 東方又發白了。這時,暴風雨更象一匹脫 的野馬,凶狂到了無以复加的程度。幸虧風 向又轉回東南,這一轉變對于航行是有利的。 大海上新起的東南風帶著滾滾的波濤,阻擊著西北風留下的逆浪。唐卡德爾號就在這狂 瀾搏斗的海浪中重新走上征途。如果它不是這樣堅固的一條小船的話,在這場波濤相互撞擊 的混戰中必然早已被打得粉碎了。 透過濃霧的間隙,從甲板上不時可以看到大陸海岸。但是大海上卻連一條船影子也沒 有,只有唐卡德爾號獨自傲然地在海上奔馳。 中午,海空上露出了暴風雨即將過去的景象,隨著夕陽西下,這种景象就更加明顯了。 這一場暴風雨持續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卻十分凶猛。現在,這些疲憊不堪的旅客可以 吃點東西,休息一下了。 夜晚,海上相當平靜。船主命令重新裝起大帆,并將帆面縮到最小限度。就這樣,唐卡 德爾號前進的速度已經非常可觀了。第二天是11月11日,當太陽出來的時候,約翰•班斯 比從海岸的位置看出,小船离上海已不足一百海里了。 不錯,一百海里。可是距离預定的時間卻只剩下今天了。今天一天必須走完這一百海 里!福克先生要想赶上開往橫濱的郵船,就必須在今天晚上到達上海。這場暴風雨耽擱了很 多時間,不然的話,現在离上海港口至多不過三十多海里了。 風勢已大大減弱,但不幸的是推動唐卡德爾號前進的海浪也隨著風勢的消煞而變得軟弱 無力。小船上已經張滿了布帆;頂帆、附加帆和外前帆都同時挂起來了,而海水卻在船前漂 浮的雜草和碎木片底下輕輕地泛著泡沫。 中午,唐卡德爾號离上海已不足四十海里了。要在開往橫濱的郵船啟錨前赶到港口,時 間只剩下六個鐘頭了。唐卡德爾號上的人都非常擔心。他們要盡一切可能赶到上海。所有的 人──斐利亞•福克當然除外──全都急得心臟直跳。按時間計算,小船必須保持每小時九 海里的速度。可是風呢,卻越來越小!這是一种很不固定的微風,有一陣沒一陣地從大陸上 吹來,它掠過了海面,立即飛向不知名的遠方,海上波紋也就馬上隨著消失。 這時唐卡德爾號顯得輕盈瀟洒,群帆高挂,細密的布篷親昵地擁抱著輕佻的海風。小船 靠著順流海水的推送前進,到了下午六點鐘,約翰•班斯比估計到黃浦江只有十來海里了, 因為上海离吳淞口至少還有十二海里。 下午七點鐘,唐卡德爾號离上海還有三海里。船主對老天憤懣地罵個不停。毫無疑問這 兩百英鎊的獎金是吹了。他兩眼直瞅著福克先生。福克臉上還是毫無表情,盡管他的整個命 運也系在這一發千鈞的時刻上……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又長又黑的煙囪,冒著滾滾的濃煙,出現在浪花翻騰的河道上。這 正是那條准時從上海開出的美國郵船。 “真該死!”約翰•班斯比絕望地把舵盤一推,叫著說。 “發信號!”福克簡單地說。 一架小銅炮拉到船頭上來了。這座銅炮本來是在大霧里迷失方向時發信號用的。 銅炮里已經裝滿了火藥,船主拿來一塊通紅的火炭正要去點燃導火線,這時福克先生 說: “下半旗!” 船旗下降到旗杆的中部。這是一种求救的信號。他們希望能被美國郵船看到,這樣就有 希望使它改變一下航線向唐卡德爾號開來。 “開炮!”福克說。 小銅炮惊人的轟鳴,響徹在大海的上空。 第二十二章 路路通体會到即使到地球的另一面,口袋里最好還是帶點錢 11月7號午后六時半,卡爾納蒂克號郵船開出了香港,直向日本迅速前進,這條船載 滿了貨物和旅客,但后艙卻空著兩間房艙。那就是斐利亞•福克先生在開船之前預定的兩個 房間。 第二天早上,在前甲板上的旅客們非常惊訝地看見一個奇怪的旅客:他眼神似痴若呆, 走路東倒西歪、頭發亂得象個草雞窩。這位旅客從二等艙的出口爬上來,就踉踉蹌蹌地跑過 去在一根備用桅杆上坐了下來。這位旅客不是別人,正是路路通。他怎么來的呢?原來是這 么回事。 當費克斯离開了那個大煙館之后,過了一會儿,就有兩個煙館里的伙計把這個昏睡如泥 的小伙子抬起來,放到那張專為煙鬼們准備的板床上了。但是又過了三個鐘頭,這個即使在 作著惡夢也還一心一意要赶上船的路路通醒過來了。他在向鴉片煙的麻醉作用掙扎抵抗,他 那由于任務沒有完成而感到焦慮的心情使他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他從那張睡滿了醉煙鬼的床 上爬起來,他雖是東倒西歪,扶牆靠壁,雖是三番五次地跌倒了又爬起來,但是似乎總有一 种本能在頑強地推動著他前進,他走出了大煙館。同時他象在作夢似的不停地叫嚷著:“卡 爾納蒂克號!卡爾納蒂克號!” 卡爾納蒂克號的煙囪里正冒著濃煙,就要啟程。路路通离開跳板只有几步遠了。就在這 條船解纜的那一霎那,他一頭沖上跳板,連滾帶爬地沖過了跳板入口就暈倒在甲板上了。 几個水手(他們對于這樣的旅客已經是司空見慣)走過來,七手八腳地就把這個可怜的 小伙子抬起來送到二等艙的一間客房里去了。路路通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過來。這時卡爾 納蒂克號离開中國大陸已經一百五十海里了。瞧,這就是路路通今天早晨突然在這條船的甲 板上出現的經過。他到甲板上來是要好好呼吸几口海風里的新鮮空气。新鮮空气使他清醒過 來了。他開始聚精會神地回想昨天的事。他費了好大勁儿,終于想起來了,想起了昨天的那 些情景,想起了費克斯的秘密;想起了大煙館以及當時的种种情況。 “明白了,”他對自己說,“分明我是給人弄醉了,而且醉得一塌糊涂!福克先生會怎 么說呢?不過,我幸虧還沒有誤了船,這倒是最要緊的。” 然后他又想起了費克斯,他說: “這個家伙啊,我真希望這一回我們可把他給甩開了。他跟我進行了那樣的談判,現在 他一定不敢再跟著我們上這條船了。他是個警察廳的警官,是個追蹤我的主人的偵探,他還 說福克先生在英國銀行行竊!去他的吧!說福克先生是賊,那跟說我是殺人凶手一樣是胡 扯!” 路路通是否應該把這些事情告訴他的主人呢?把費克斯在這件事情里所扮演的角色現在 就告訴福克先生,是不是合适呢?等福克先生到了倫敦我再告訴他豈不更好嗎。那時,我對 福克先生說,有個倫敦警察廳的偵探曾經追著他環游地球,那准會引得哄堂大笑。對,就是 這么辦。不過這個問題,不管怎樣,我還是得再仔細想一想。現在最要緊的是先去找福克先 生,向他承認自己有失檢點,請他原諒。 路路通于是就站了起來。這時海上的風浪很大,卡爾納蒂克號搖晃得很凶。這個好小伙 子直到現在兩條腿還有點發軟,不過,他好歹總算湊合著走到了后甲板。但是,甲板上既沒 有一個人的面孔象他的主人,也沒有一個象艾娥達夫人。 “哦,對了,”他說,“艾娥達夫人這時還在睡覺,至于福克先生,他一定找到了几個 玩‘惠司脫’的對手,照他的老規矩……” 于是路路通一邊說著,就走進了卡爾納蒂克號的大菜間。但是福克先生也不在那儿。這 時路路通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去找船上的事務長,問他斐利亞•福克先生住在几號房艙。 但事務長回答說,他所知道的旅客,沒有一個人叫這個名字。 “對不起,”路路通堅持著說,“福克先生是一位紳士,個子很高,外表很冷靜,不大 喜歡和別人交談,還有一位年輕的夫人陪著他……” “我們船上根本就沒有年輕的夫人,”事務長回答說。“再說,你要不信,這里是旅客 名單,你可以自己查一下。” 路路通查遍了這張旅客名單……上面就是沒有他主人的名字。他簡直如墮五里霧中,這 時,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啊,糟了!這條船是卡爾納蒂克號嗎?”路路通嚷著問。 “是啊!”事務長回答說。 “現在是開往橫濱的嗎?” “一點儿也不錯。” 原來路路通剛才是擔心自己上錯了船。但是他的确是在卡爾納蒂克號上,而他的主人卻 肯定的是不在這里。 這時,他不由自主地跌坐在一個單人沙發上了。這簡直是一個晴天霹靂。忽而他恍然大 悟,他想起了卡爾納蒂克號提早了開船時間;想起了他應該通知他主人而他卻沒有去!要是 福克先生和艾娥達夫人真誤了船,這完全是他的過失。 是啊,是他的錯。可是更主要的是那個坏蛋費克斯的錯!費克斯為了要把福克先生和他 分開,為了要把福克先生拖住留在香港,就把他路路通弄醉了,因為他已經知道了這個密探 的陰謀詭計。現在福克先生一准是垮了;他的賭注也輸了,也許他已經被捕了,給關在牢里 了……路路通想到這里,恨得直揪自己的頭發。嘿!要是費克斯有一天落到他的手里,非好 好儿跟他算這筆賬不可! 路路通心里苦惱了一陣子之后。又冷靜了下來,考慮他當前的處境。情況是不大妙啊! 他現在是在去日本,當然一定會到達日本,可是到了以后,他又怎么辦呢?他口袋里是空空 如也,沒有一個先令連一個便士也沒有!不過他在船上的飯費和船費是已經預先付過了。因 此他還有五六天的時間好想想主意。 路路通在船上大吃大喝的情況,簡直無法描寫。他把艾娥達夫人的一份,福克先生的一 份和他自己的一份都吃了。他吃起飯來就仿佛是他所要去的日本國是個不毛之地,是個任何 吃的東西都沒有的地方。 11月13號,卡爾納蒂克號趁著早潮開進了橫濱港口。橫濱是太平洋上一個重要的港 口。往來于北美洲、中國、日本和馬來亞群島之間的各种客貨輪船都到這里停泊。 橫濱和江戶(東京舊名)一樣,位于東京灣內,它距离江戶這座巨大的城市很近,它是 日本帝國的第二大城市。這個城市是昔日大君的駐地。當這個民間統治者大君存在的時候, 橫濱的權威可以和江戶分庭抗禮。在江戶那座大京城里住著天神的后裔──神圣的天皇。 卡爾納蒂克號穿過挂著各國旗幟的無數船只,在港口防波堤和海關倉庫附近的橫濱碼頭 靠了岸。 路路通沒精打采地下了船,踏上了這一塊屬于太陽神子孫們的奇异土地,他沒有其他更 好的辦法,只有听天由命,到城里大街上去碰碰運气再說。 路路通首先走進了一個完全歐洲化的區域。這些房子都是低矮的門臉,前面緊靠大街是 一排漂亮柱子支撐著的回廊。從條約岬直到海河整個一片地區有許多街道、廣場、船塢和倉 庫。這里和香港、加爾各答一樣,到處都是亂哄哄地擠滿了各种民族的商人,有美國人、英 國人、中國人、荷蘭人,他們買賣什么的都有。這個法國小伙子在這些人群中就仿佛到了東 南非的胡坦突人聚居的地方。感到事事新鮮,樣樣出奇。 路路通本來是有一條出路的,他滿可以去找法國或英國駐橫濱的領事館,但是他不愿意 說出自己的來歷,因為這和他主人有著密切的關系。所以他要去另找机會,不到山窮水盡, 他就不去領事館。 他跑遍了橫濱的歐洲區,也沒有找到任何可以被利用的好机會,于是他就走進了橫濱的 日本區,并且拿定了主意,如果万不得已就到江戶去。 橫濱本地人住的區域叫做辨天區,“辨天”是附近島嶼的居民供奉的海上女神的名字。 在這里,可以看到青松翠柏覆蓋成蔭的幽徑;可以看到雕刻著奇异神像的門扉;可以看到深 藏在竹林蘆葦中的小橋;還可以看到在那幽暗無邊的百年老杉遮蔽下的庵堂寺院,有多少禮 佛高僧和孔門清客在里面度著茹齋素食的清苦歲月。 在辨天區還可以看到几條一眼望不到頭的長街,街上到處可以碰到成群的孩子,和几只 長毛短腿的獅子狗以及一些懶洋洋的,但卻十分討人喜歡的淡黃色的無尾小貓在一起逗著 玩。這些孩子一個個都是面色紅潤,兩頰象熟透了的小苹果,看起來真象是從那些日本屏風 上挖下來的俊娃娃。 大街上盡是些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人群,其中有敲著單調的手鼓,列隊走過的做法事 的和尚;有政府的官吏;有頭戴一頂漆花尖帽,腰挂兩把東洋刀的海關吏或警察官,有身穿 藍地白紋棉軍裝背著前膛槍的士兵,也有穿著緊身綢上衣外套鎧甲的天皇御林軍。此外,街 上還有許許多多各等各級的軍人──因為當兵在日本受人尊敬的程度正象這种職業在中國受 人輕視的程度是同樣惊人。除了這些人以外,街上還有化緣乞食的僧侶和穿著長袍的香客以 及普通的居民。這些人一個個都是頭發烏黑光滑,頭大,腿細,上身長,個子矮,膚色有深 有淺,最深的似青銅一樣陰黯,最淺的如白粉一般無光,但卻絕沒有一個象中國人那樣的黃 面孔。這一點是中國人和日本人基本上的差別。此外在各式各樣的車輛行列里可以看見轎 子、馬匹、馱夫、篷車、漆花的古轎、雙人軟轎和竹子編成的床。還可以看到一些日本婦女 來來往往,她們的腳不大,邁步很小,她們的腳上有的穿著布鞋,有的穿著草拖鞋或是特制 的木屐。她們的樣子并不漂亮,一個個用頭巾吊起眼角,胸部緊束著壓得象一塊平板,牙齒 按照時興的樣式染成黑色,但是她們穿著民族服裝“和服”,樣子倒很別致。“和服”是一 种家常穿的長服,加上一條交織起來的緞帶,下面是一條寬大的腰巾,在背后結成一朵大花 結子。目前巴黎婦女那种最新式的裝束很象是從這些日本婦女那里學來的。 在這些各色各樣的人群中,路路通整整游逛了好几個鐘頭,他參觀了街上那些稀奇古怪 而又富麗堂皇的店鋪;欣賞了堆滿著金光奪目的日本首飾市場;張望了那些門前挂著花花綠 綠的小旗子,而他卻沒錢進去的日本飯店;也瞧了瞧那些茶館,那儿人們正在端著滿杯喝著 一种清香扑鼻、熱气騰騰的用發酵大米作成的酒釀湯,此外他還看了那些香煙館,那儿人們 不是在吸鴉片,而是吸著一种气味芬芳的煙草,因為在日本吸鴉片的人,几乎可以說沒有。 這時路路通已經到了郊外,四野盡是一望無際的稻田,這里有各色的鮮花,它們在展示 著即將消逝的顏色,發散著最后的香味,其中也有盛開的山茶花,但是這种山茶花不是長在 小山茶樹叢里,而是長在成棵的大山茶樹上。在那些筑有竹篱笆圍牆的果樹園里,种著櫻桃 樹、李子樹和苹果樹。當地人种這些果樹,与其說是為了賣果子倒不如說是為了賣花。果園 里裝置著怪模怪樣的草人和不斷發出尖銳響聲的驅鳥机,防止那些麻雀、鴿子、烏鴉和其他 貪食的鳥類來啄食果子。沒有一棵高大的杉樹上沒有巨鷹的巢穴。沒有一棵垂楊柳的樹蔭下 看不到象在憂郁沉思著的單足獨立的鷺鷥。這里到處都是小鳥、野鴨、山鷹和野雁,此外還 有很多仙鶴,日本人把仙鶴當作神鳥看待,認為仙鶴是長命富貴的象征。 路路通正在這樣信步游逛的時候,忽然在草叢里發現几棵紫蘿蘭。 “妙啊!”他說,“這就是我的一頓晚飯。” 但是當他聞了一下之后,卻發現這些紫蘿蘭半點香味也沒有。 “真倒霉!”他心里說。 說實在話,這個小伙子因為有先見之明,所以在离開卡爾納蒂克號之前他已經盡可能飽 飽地大吃了一頓,可是跑了這一整天,他覺得肚子簡直是空得要命。他曾經特別注意了一 下:當地肉鋪里的架子上根本就沒有山羊肉、綿羊肉或是豬肉。他知道這里的牛只能留作耕 田,殺牛是犯罪的。于是他便得出結論:在日本,肉食是很少的。這一點他确實沒有看錯, 不過這倒沒有什么,既然肉店里沒有豬牛羊肉,他的肚子也完全習慣于吃別的肉,如野豬 肉、鹿肉、鷓鴣肉、鵪鶉肉、家禽肉或魚類等等。日本人吃大米的時候几乎就是只拿這些肉 類作為副食。但是路路通對于自己當前的遭遇必須抱著逆來順受的態度,至于搪塞肚子的問 題只好拖到明天再去考慮。 黑夜來了。路路通又重新回到了辨天區。他在大街上溜溜達達,只見到處是五光十色的 燈籠。他欣賞著那些闖江湖藝人的惊人絕技和那些在空地上招徠了許多觀眾來看望遠鏡的星 象家。最后路路通又回到了港口,只見港里漁火點點,那是漁人用樹脂燃起的火光,他們在 誘惑海上的魚群。 大街上的行人終于漸漸少了。人群剛剛消失,就出現了查夜的警官,他們都穿著漂亮的 制服,前后簇擁著一群侍從巡兵,簡直象是出國的大使。每當路路通碰到這种神气后現的巡 邏隊的時候,他就開玩笑說: “好!不錯啊!又是一個到歐洲去的日本使節團。” 第二十三章 路路通的鼻子變得很長很長,長得簡直不象話 第二天,路路通是又餓又累,他對自己說,不管三七二十一,得先想辦法吃飯,越快越 好!其實他還有一條出路,那就是賣掉他那只表,但是他宁愿餓死,也不肯賣表。不過,對 于這個能干的小伙子來說,目前也正是一個机會,或者可以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机會,那 就是靠他那雖然不怎么优美動听,但卻渾厚有力的天賦歌喉去沿街賣唱。 他頗會一些法國和英國的陳詞舊調,于是他就決定去試試看。看樣子日本人一定是喜歡 音樂的,既然他們這里都听慣了鐃鈸、銅鑼和大鼓的聲音,他們也一定能欣賞一位歐洲聲樂 家的歌喉。 不過要是馬上就拉開場子賣唱,似乎時間還太早了一點,那些硬是被他吵醒了的歌迷八 成也不會拿出鑄著天皇肖像的錢幣賞給歌手。 路路通決定再等几個鐘頭,但是當他在路上走著的時候,忽然心血來潮,他覺得要是穿 上一套江湖藝人的衣服,豈不更妙?這時,他就想到把自己的西裝去換一套更适合于他現在 身分的估衣,再說,拿西裝換套估衣一定還能找回點錢來,那就可以立即拿來飽餐一頓。 主意是拿定了,剩下的問題只是如何去做了。路路通找了老大半天才找到了一家日本估 衣店。他向店主說明了來意,店主很喜歡他這套西裝。過不一會儿,路路通就穿著一套舊和 服戴著一頂由于陳舊而褪了色的花紋頭巾走出了估衣店,而且在他口袋里還叮玲當啷地響著 几塊找回來的銀幣。 “妙啊!”路路通心里說,“現在我簡直覺得是在過節了!” 這個打扮成了日本人的小伙子如今頭一樁事就是走進一家小小的茶飯鋪,在那里叫一點 零碎雞鴨肉,弄了點米飯,他完全象是那种吃上頓愁下頓的人一樣省吃儉用,湊合著吃完了 這頓早飯。 當他把肚子填飽了之后,他就對自己說:“現在我可不能糊里糊涂地過日子啊!要是把 這一套估衣再賣了,想換一套更日本化的衣服,那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我必須快想辦法,盡 早地离開這個‘太陽之國’。這個地方留給我的只不過是一個倒霉的回憶罷了!” 這時,路路通一心想去查詢一下有沒有開往美洲的郵船,他希望能到船上當一名廚師或 侍者。他不要報酬,只要許他白坐船,又管飯就行。他先到舊金山,然后再說下一步怎么 辦。目前主要的問題是要想辦法從日本到新大陸,想辦法跨過太平洋上這四千七百海里的路 程。 路路通完全不是一個优柔寡斷的人,他立即向橫濱港口走去。但是,當他离碼頭越來越 近的時候,他對那個自己最初覺得簡而易行的計划就越來越感到沒有把握了。人家憑什么需 要我這樣一個人到他們美國船上當廚師或侍者呢?我這么一身奇怪的打扮,人家憑什么會那 么信任我呢?我有什么值得叫人家相信的介紹信呢?我能給人家提出什么証明文件或保証人 呢? 當他正在這樣苦思苦想的時候,他的視線忽然落在一張很大的海報上,這張海報正由一 個似乎是馬戲團小丑的人物背著,在橫濱的大街上走來走去。海報上面用英文寫著: 尊貴的維廉•巴圖爾卡先生的 日本雜技團 出國赴美公演之前,最后一次演出 在天狗真神佑護下演出特別節目 ──鼻子長長鼻子── 惊心動魄精采絕倫 “到美國去!”路路通叫著說,“這正是我想的事!……” 于是,他就跟在這個背著海報的人后面,走了一會儿,又回到了辨天區。一刻鐘后,他 來到一個很大的馬戲棚門口。棚上豎著一排排花花綠綠的旗子,牆壁外面畫著一些雜技演員 的肖像,這些畫像都毫無立体感覺,但是色彩卻非常鮮明醒目。 這里就是尊貴的巴圖爾卡先生的雜技團劇場,他是一位美國巴爾努式的雜技團經理。他 手下有一大批演員。其中有跳板演員、雜技演員、小丑、魔術師、平衡技巧演員和体操演 員。按照海報上說今天是他們离開這個太陽帝國到美國去以前的最后一次演出。 路路通走進了馬戲棚前面的圓往回廊,要求見一見巴圖爾卡先生。巴圖爾卡親自出來 了。 “你找我干什么?”巴圖爾卡問道,他這時把路路通當成個日本人了。 “您需要一個佣人嗎?”路路通問。 “一個佣人?”這個馬戲班經理拈著他那下顎上毛茸茸的灰胡子說,“我這里有兩個佣 人,都很忠實,很听話,他們從來也沒有离開過我,他們給我工作也不要工錢,我只要給他 們飯吃就行,……喏,你瞧!”他說著就舉起了自己的兩只粗胳臂,上面鼓著一條條的青 筋,活象低音提琴上的粗弦一樣。 “那么,就是說,我對你一點用也沒有了?” “一點也用不著。” “倒霉!可是,跟你一道去美國對于我倒是挺合适的。” “啊,原來是這么回事!”尊貴的巴圖爾卡先生說,“你這身打扮要說是象個日本人, 那我就可以說自己象個猴子了。你干嗎要穿這樣的行頭啊?” “能穿什么就穿什么唄!” “這倒是實話,你是法國人嗎?” “對了,道地的巴黎人。” “那么,不用說您一定會裝腔作勢嘍?” 路路通發現別人因為自己是法國人竟得出這樣的結論,實在有點惱火,他說: “不錯,我們有些法國人确實是會裝腔作勢,但是比起你們美國人來那還是小巫見大巫 啊!” “對!好吧,即使我不能雇你作佣人,我可以請你當我們雜技團的小丑。老兄,您明白 嗎?在法國你們扮演外國小丑;可是在外國,人家都扮演法國小丑。” “哦!” “再說,你的身体也挺棒,不是嗎?” “是挺棒,特別是吃飽了以后就更棒。” “你會唱嗎?” “會啊!”這個過去曾經在街頭賣過唱的路路通說。 “可是你會不會腦袋向下兩腳朝天唱歌?并且在左腳心上放一個滴溜溜轉的響陀螺,右 腳心上直立著一把軍刀,這你會不會?” “會!”路路通回答說。他這時記起了年輕時所受的那些基本訓練。 “你看吧,我要請你干的就是這些事!”尊貴的巴圖爾卡先生說。 雇用合同就這樣當場談妥了。 路路通總算找到了工作。他在這個有名的日本雜技團算是個“百搭”,什么都干。這本 來不是一個什么好差事,不過一個星期之后他就能坐著船去舊金山了。 尊貴的巴圖爾卡先生大張旗鼓宣傳的表演節目,將在下午三點鐘開始。這時,在大門口 開始了鑼鼓喧天的日本樂隊大合奏。 顯然,路路通今天不可能馬上就扮演角色。但是今天需要他用自己那結實有力的雙肩為 “疊羅漢”的演員們出一臂之力。這個節目是由“天狗”神長鼻演員們來表演的,這個扣人 心弦的精彩節目是今天全部演出節目的壓軸戲。 不到三點鐘,大批的觀眾已經涌進了這座寬敞的馬戲棚。其中有本地人、有歐洲人、有 中國人、也有日本人;有男人、有女人還有小孩子。一個個都爭先恐后地在那些狹長的椅子 上,或者在舞台對面的包廂里坐下來了。大門口的吹鼓手也撤到里頭來了。樂隊到齊,銅 鑼、堂鑼、快板、豎笛、小銅鼓、大洋鼓都翻天覆地地吹打起來了。 演出的節目和一般雜技團演出的大致相同,但是必須承認:日本的雜技演員是世界上第 一流的演員。有一個演員手里拿著一把扇子和一些碎紙片,演出了非常美妙動人的“群蝶花 間舞”;另一個演員用他那從煙斗里噴出來的一縷芬芳的煙霧,在空中迅速地寫出許多青煙 文字,這些字构成一句向觀眾致敬的頌詞;又有一個耍拋物戲的演員,他一面把几支點著的 蜡燭輪流地從手里拋起,一面把每一支從嘴前面經過的蜡燭吹熄,然后再陸續地把它們點 著,同時卻一秒鐘也不中止他那神奇的拋擲動作。還有一個耍彈簧地陀螺的演員,他使那些 地陀螺滴溜溜轉起來配合得极其巧妙,看了簡直叫人難以置信,這些嗡嗡作響的陀螺在他的 操縱下,活象是一些旋轉不停的有生命的小動物,它們能在煙斗杆上,軍刀刀口上,以及在 那些拉在舞台上的頭發一樣細的鋼絲上旋轉著跑個不停,它們能圍著几個大水晶瓶打圈轉, 它們能爬竹梯,能四面八方到處跑,同時發出各种不同的響聲。听起來非常和諧。演員們在 表演的時候,還使陀螺在半空中旋轉飛舞。演員用木制的球拍把這些陀螺象羽毛球一樣打來 打去,陀螺總是一個勁地不停旋轉,演員們最后把陀螺裝到衣袋里了,但是當他們再拿出來 的時候陀螺仍在旋轉,一直轉到里面的一根發條完全松開的時候,這時陀螺也都不再動了, 攤開得象一束束開放的紙花。 這里,我們對雜技團的各种演員們的絕技無需多加描寫,不論是上轉梯、爬高竿也好, 玩大球、滾圓桶也好,反正每個節目都非常出色。但是最引人入胜的節目是那些令人惊心動 魄的“長鼻子”演員的表演,在歐洲根本就沒見過這种絕技。 這些“長鼻子”是在天狗神直接佑護之下組成的一個特別的“長鼻子”班。他們穿著象 中世紀英雄一樣的服裝,肩上裝著兩只華麗的假翅膀,但最特殊的地方是裝在臉上的那根長 鼻子。尤其是他們用這种鼻子所進行的表演,簡直使人嘆為觀止。這些假鼻子只是用竹子作 的,它們的長度有的五六英尺,最長的達十英尺。它們的形狀有的筆直,有的彎曲,有的光 滑整齊,有的疙里疙瘩。而這些演員們正是在這些裝得很牢的假鼻子上來進行特技表演。首 先是有十二三個這种“天狗神派”的演員仰臥在台上,接著又來了另一些長鼻子伙伴跳到他 們那些象避雷針一樣豎立著的鼻子上,他們在這些鼻子尖上蹦跳,飛躍,從這個鼻子到那個 鼻子來回表演著各种令人難以相信的絕技。 最后,台上鄭重其事地向觀眾宣布作為壓軸戲的節目──“疊羅漢”,馬上就要演出 了。這個“羅漢塔”將由五十多個長鼻子演員搭成。但是尊貴的巴圖爾卡先生的演員們并不 是用雙肩來疊“羅漢塔”,而只是用他們的假鼻子來支持這個巨大的人体建筑!由于替“羅 漢塔”墊底的演員最近走了一個人,而這項墊底工作既要身体結實,又要頭腦机靈,于是路 路通就被選來擔任這個角色了。 說實在話,當路路通穿上這一套中古服裝,裝上兩只花花綠綠的假翅膀,臉上又給安上 一個六英尺長的鼻子的時候,這個正派的小伙子不禁想起了年輕時代那些艱苦的歲月,心里 自然有無限感慨!可是話又說回來了,眼前這個鼻子到底是他賺錢吃飯的家伙,于是他決定 干長鼻子演員。 這時,路路通就走上了舞台,和那些跟他一樣要為“羅漢塔”墊底的伙伴們站在一起。 大家一齊往地上一躺,一個個長鼻子都翹到了半天空。接著,搭第二層的演員走了過來,在 他們的鼻尖上躺下了;第三層演員跟著躺在第二層演員的鼻尖上,第四層演員也是依法炮 制。不大一會儿功夫,這一座只靠著鼻子尖支起來的活人塔已經和台上的頂棚一樣高了。 這時台下響起了暴風雨般的掌聲;台上奏起了雷鳴一般的音樂。就在這一霎那間,“羅 漢塔”突然搖晃了一下,只見一個墊底的長鼻子离開了自己的崗位,“人塔”立即失去了平 衡,只听“扑通扑通”一陣響聲,“羅漢塔”就象一座紙搭的古堡一樣倒了下來…… 這是路路通的過失!是他擅自离開了職守。他雖然絲毫也沒有扇動自己的翅膀,但卻早 已飛過了舞台上的低柵欄,爬上了舞台右面的包廂,在一位觀眾的腳下,趴了下來,他一面 嚷著: “啊,我的主人,我可找到您了!” “是你?!” “是我!” “那么,好吧,走,快上船!我的小伙子……” 路路通跟著福克先生和艾娥達夫人迅速地穿過回廊跑出了馬戲棚。這時,他們迎面碰上 了怒不可遏的巴圖爾卡先生,他為了“羅漢塔”的倒塌要求損害賠償。斐利亞•福克先生丟 給他一把鈔票,立即平息了巴圖爾卡先生的怒火。 六點半鐘,福克先生和艾娥達夫人走上了美國郵船。后面跟著路路通,一直到要動身的 時候,他肩膀上那兩只翅膀和臉上那個六英尺長的假鼻子還沒有來得及弄下來呢。 第二十四章 橫渡太平洋 關于在上海發生的事情,我們已經知道了。唐卡德爾號當時發出的信號已經被開往橫濱 的郵船發現。船長看見小船上下半旗,就命令郵船向唐卡德爾號開去。過了不久,斐利 亞•福克先生算清了船費,把為數五百英鎊(合一万二千五百法郎)的鈔票交給了約翰•班 斯比船長。然后這個尊貴的紳士和艾娥達夫人,還有費克斯就一齊上了這條立即開往長崎和 橫濱的郵船。 就在11月14日當天早晨,郵船准時地到達了橫濱。輻克先生讓費克斯去忙他自己的事 了,然后福克先生就去找卡爾納蒂克號。他在那里知道路路通确是在昨天晚上到了橫濱,這 個消息使艾娥達夫人高興极了。福克先生也許會同樣感到高興,不過他在臉上卻一點也沒有 表現出來。 斐利亞•福克先生當天晚上就要搭船去舊金山,所以他立即去找路路通。他問過法國和 英國領事館,但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他跑遍了橫濱的大街,仍然一無所獲,于是他對于把路 路通再找回來這件事已經不抱什么希望了。但就是在這時,可能是由于碰巧,或者由于某一 种預感,他竟走進了巴圖爾卡先生的馬戲棚。當時路路通穿著那樣奇怪的古裝,福克先生當 然不會認出他來,可是在台上仰臥著的路路通卻看到了他的主人坐在花樓上的包廂里。這 時,小伙子再也不能使自己的鼻子一動也不動地保持在原來的地位了,因此就使整個“羅漢 塔”失去了平衡,倒塌了。 接著,路路通也從艾娥達夫人那里知道了過去几天的事。艾娥達夫人告訴他如何從香港 到了橫濱,如何同一位名叫費克斯的先生一起乘坐唐卡德爾號等等。 听到費克斯的名字,路路通并沒皺眉頭。他覺得現在對福克先生說明費克斯和自己之間 的糾葛,還不是時候。至于路路通對于自己的經歷,他只承認是在橫濱的一個煙館里吸大煙 吸醉了。 福克先生冷靜地听完了他的敘述,沒有說一句話,然后就給了他一筆足夠的錢使他能在 船上買到更合适的衣服。不到一個鐘頭,這個正直的小伙子已經去掉了假鼻子,摘下了花翅 膀,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一點“天狗神派”的裝飾了。 這條由橫濱開往舊金山的郵船是太平洋輪船公司的船,船名叫格蘭特將軍號,這是一條 兩千五百吨的大輪船,設備很好,速度很快。甲板上露出一根很長的蒸汽机杠杆,兩頭一高 一低地不停活動,這根杠杆的一端聯接著活塞柄,另一頭聯著輪机上的曲軸,這樣就把杠杆 的直線推動力轉變為直接推動輪机的動力,從而使輪軸不停地旋轉起來。格蘭特將軍號裝有 三個大帆。帆面很寬,有力地協助發動机加快航行速度。按這樣每小時十二海里的速度計 算,這條郵船用不了二十一天就能橫渡太平洋。因此,斐利亞•福克先生相信12月2號將 能到達舊金山,11號就能到紐約,12月20號就可以回到倫敦。這樣一來,他還能在原定的 那個決定命運的時間──12月21日──之前几小時完成這次旅行的任務。 船上旅客相當多,有一些英國人,但更多的是美國人;還有許多到美洲去的苦力移民; 也有一部分是在印度軍隊中服役的軍官,他們在利用假期作世界旅行。 這一次,旅途中沒有發生任何航海事故。格蘭特將軍號依靠巨大的輪机,借助于全面展 開的大帆,四平八穩地順利前進。太平洋确實可以說名副其實的“太平”。福克先生沉默寡 言,依然如故。現在他那位年輕的旅伴艾娥達夫人,對他已經日益感到親切,而這种親切已 經不止是感激之情了。他那樣和藹可親的沉靜的性格,在艾娥達夫人心中產生了一种連她自 己都想象不到的影響,甚至可以說,艾娥達夫人已經不知不覺地墮入了一种微妙的幻想,而 這位令人難以捉摸的福克先生對于艾娥達夫人這种心情卻象是一無所知。 此外,艾娥達夫人現在對于福克先生的旅行計划也顯得非常關心。她總是擔心著怕有什 么意外事故會妨礙他們完成這個旅行計划。她經常和路路通閑談,這個小伙子,從艾娥達夫 人談話的語气里已經猜透了對方的心事。他現在對于自己的主人簡直象迷信人敬神一樣地盲 目崇拜,他滔滔不絕地夸贊福克先生如何誠實,如何寬厚,對人如何熱心;然后他又安慰艾 娥達夫人,說這次旅行一定會成功。他一次又一次他說,最困難的階段已經過去了;我們已 經离開了中國和日本的那些神奇莫測的地方,我們已經回到了這些文明的國度,最后只要坐 上火車,從舊金山到紐約,再坐上橫渡大洋的輪船,從紐約到倫敦,這樣就毫無疑問能夠按 時完成這個人們認為不可能的環球旅行了。 离開橫濱九天之后,斐利亞•福克先生不多不少地正好繞了半個地球。 格蘭特將軍號正是11月23日越過一百八十度子午線,位于南半球的這條子午線,正好 和北半球的倫敦隔著地球成一條垂直線。不錯,福克先生所預定的八十天期限現在已經用去 了五十二天,他只剩下二十八天的時間了。但是,我們必須注意,如果說這位紳士按照地球 經度子午線計算他才走完了一半路程,那么事實上他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以上的旅行計划。 因為,他不得不繞這么大一個圈子,從倫敦到亞丁,從亞丁到孟買,從加爾各答到新加坡, 再從新加坡到橫濱!要是他順著倫敦所在的緯度五十度線直線環繞地球的話,全程只不過一 万二千英里上下;但是由于交通條件的限制,他必須繞道兩万六千英里才能回到倫敦。目 前,到11月23號這一天,他已經走完了大約一万七千五百英里,不過從此地到倫敦卻都是 直路了,而且眼前那個專門制造困難的費克斯也不在了。 11月23號這一天,路路通也發現了一件使他非常高興的事。我們總還記得這個頑固的 小伙子曾一直讓他那個傳家之寶的大銀表,一成不變地保持著倫敦時間。他在沿途各地都一 直認為別人的鐘表所指示的時間是錯誤的。可是今天,雖然他從沒有拔快或者倒拔自己的表 針,但是卻發現它和船上的大鐘走得完全一樣。 路路通之所以感到一种胜利的喜悅,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假如費克斯也在這里的 話,他很想听听這家伙對他的表會說些什么。 “這個混球儿,他給我羅嗦了一大堆什么子午線啦,什么太陽、月亮啦!”路路通說, “嘿!這种人,你要听了他們的話,就別想再有一個准鐘點了。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太 陽會照著我的表走的!……” 但是路路通并不了解,如果他的表面象那种意大利鐘一樣分做二十四個小時的話,他就 一點也不可能象現在這樣洋洋得意了。若是那樣,當船上的大鐘指著早晨九點的時候,路路 通表上的時針就會指著晚上九點,也就是二十四小時中的第二十一點,那么他的表和船上的 大鐘相差的時數就正好等于子午線一百八十度地區的時間和倫敦時間相差的時數。 即使費克斯能夠把這個道理講清楚,路路通大概也不會理解,即使他理解了,他也不會 承認費克斯是對的。可是,假定說──當然這是不會有的事──這個偵探現在真的突然出現 在這條船上的話,這個對他恨之入骨而又理直气壯的路路通,准會用另外一种態度對待他, 決不會跟他談大銀表的問題。 可是,費克斯現在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呢?…… 費克斯不在別處,正是在格蘭特將軍號上。 實際上,這位密探一到了橫濱就离開了福克先生,馬上去找英國領事館,不過他打算當 天還能找著福克先生。他在領事館終于拿到了那張從孟買開始一直跟在他后面轉寄了四十天 的拘票。因為有關當局以為費克斯一定會乘卡爾納蒂克號,所以就把這張拘票也交這條船由 香港寄來橫濱。可以想見,這件事使我們這位偵探多么傷腦筋!拘票在這儿沒用了,成了一 張廢紙!福克先生已經离開了英國的勢力范圍!現在要想逮捕他,就必須跟當地政府辦理引 渡手續! “算了!”費克斯在一陣怒气平息了之后對自己說,“我的拘票在這儿是吃不開了。不 過一到了英國本土,它還是照樣管事儿。福克這流氓,看樣子還真的是要回到英國去,他以 為警察廳已經被他蒙過了。好吧!我就一直盯到底。至于說贓款,天知道還能剩下多少!旅 費、獎金、訴訟費、保釋金、買大象以及其他一路上的种种支出,他已經揮霍了五千多英鎊 了。不過,不管怎樣,銀行的錢反正多著呢!” 他拿定了主意之后,立即登上了格蘭特將軍號。當福克先生和艾娥達夫人上船的時候, 費克斯已經在船上了。這時他万想不到竟會看見了穿著一身日本古裝的路路通,他馬上躲進 了自己的房艙,免得引起爭辯,把事情弄糟了。有一天由于旅客很多,費克斯認為自己絕不 會被對手發現,他就出來了,可是冤家路窄,就在這個時候,他在前甲板上碰上了路路通。 這個法國小伙子二話不說,上去就掐住了費克斯的脖子,這下子旁邊圍著看的一些美國 佬可高興了,他們立刻分成了兩派,就拿路路通和費克斯的胜敗賭起錢來了。小伙子左一 拳,右一拳,把這個倒霉的密探結結實實地揍了一頓,從這可以看出,法國拳擊術比英國把 式高明得多。 路路通把費克斯揍了一頓之后,心里象是得到了一點安慰,火气也比較小了。這時費克 斯的儀表已經很不象話了,他爬起來望著路路通,冷冷地說:“打夠了?” “嗯,暫時打夠了。” “那好吧,走,咱們去談談。” “我還跟你……” “對你主人有好處的事。” 路路通好象是被這個沉靜的敵手降服了似的,就跟著他一起到船頭甲板上坐下了。 “你揍了我一頓,”費克斯說,“這沒什么,我早就等著你揍我呢。不過,現在你听我 說,我過去一向是和福克先生作對,但是從今以后,我要幫助他了。” “啊!”路路通叫著說,“你現在也相信他是正人君子了?” “不相信,”費克斯冷冰冰他說,“我相信他是個流氓。嘿!你別動手,听我說完行不 行!當福克先生在英國勢力范圍的時候,拖住福克,對我有好處,因為我要等倫敦寄給我拘 票。為了這個目的,我用盡了一切辦法,我曾唆使孟買的僧侶赶到加爾各答起訴告他,我曾 經在香港把你弄醉使你們分開,叫他搭不上去橫濱的船……” 路路通听著,兩只大拳頭握得緊緊的。 “可是現在,”費克斯接著說,“福克先生象是要回英國去了,是嗎?那很好,我一直 跟他到英國。不過,從現在起,我要幫助他掃除旅途上的阻礙,我一定拿過去盡力設法阻礙 他旅行的那种迫切心情和積极性來幫助他回到英國。你現在明自了吧,我要起的作用變了, 我的作用所以改變,那是因為這樣作,對我自己的工作有利。我再重复一句,現在你的利益 也就是我的利益,因為只有到了英國,你才會明白你到底是替一個好人當差,還是在給一個 罪犯當狗腿子。” 路路通非常仔細听完了費克斯這一段話。他确信費克斯說的都是心里的話。 “我們可以說是朋友了吧?”費克斯問。 “朋友?我們不是,”路路通回答說,“我們只能算是同盟者,對了,只是在保証福克 先生利益的條件下和你是同盟者,那就是說,只要我發現你再耍一點花招,我就掐死你!” “我同意,”費克斯不動聲色他說。 過了十一天之后,正是12月3號,格蘭特將軍號開進金門港,到達了舊金山。 到現在為止,福克先生只是如期到達了舊金山,一天也沒有推遲,但也沒有提前到達。 第二十五章 舊金山群眾選舉一瞥 舊金山港口里有許多隨潮水升降的浮碼頭,這對于來往船只裝卸貨物非常便利。如果我 們可以把這里的浮碼頭也算作美洲大陸的話,那么我們就應該說福克先生、艾娥達夫人和路 路通在上午七點鐘已經踏上了美洲大陸。在這些浮碼頭邊上,停泊著各种吨位的快帆船,不 同國籍的輪船以及那些專門在薩克拉門托河和它的支流航行的有几層甲板的汽艇。浮碼頭上 還堆積著許多貨物,這些貨物將運往墨西哥、秘魯、智利、巴西、歐洲、亞洲以及太平洋上 的各個島嶼。 路路通非常高興他終于到了美洲大陸,他覺得現在必須用自己最漂亮的鷂子翻身的動作 跳下船來,才能表達他內心的喜悅,但當他兩腳落地,踏在這個爛糟了的浮碼頭上的時候, 差一點沒栽個跟斗。小伙子就是用這樣狼狽的姿式踏上了美洲大陸。這時他扯高嗓門發出一 聲惊人的歡呼,把一大群經常停栖在碼頭上的鸕 、塘鵝嚇得一哄而散。 福克先生一下船就打听好了下一班火車開往紐約的時間是下午六點鐘。這樣一來,他在 這加利福尼亞州的最大的城市舊金山還有一整天的時間。他花了三元美金為艾娥達夫人和自 己雇了一輛馬車。路路通攀上了馬車前頭的座位,馬車立即向國際飯店駛去。 路路通居高臨下,十分好奇地欣賞著這個美國的大城市:寬闊的大街,兩旁整齊地排列 著低矮的房屋,盎格魯撒克遜風格的哥特式大教堂和禮拜堂,巨大的船塢,象宮殿一樣的倉 庫──這些倉庫有的是用木板搭的,有的是用磚瓦蓋的。大街上車輛很多,其中既有四輪馬 車和卡車,也有電車。人行道上滿是行人,其中不僅有美國人和歐洲人,也有中國人和印第 安人,他們組成了舊金山的二十万居民。 看到這一切,路路通心里覺得很奇怪。在1849年時,這里還是一個傳奇式的城市。好 些殺人放火的亡命之徒和江洋大盜都到這里來找尋生金礦。這里成了人類渣滓麋集之所,人 們一手拿槍一手握刀來賭金沙。但這樣的“黃金時代”已經一去不复返了。今天的舊金山顯 出是一座巨大的商業城市。那座設有警衛的市府大廈的高塔俯瞰著全城的大街小巷。這些街 道都象刀切似的整整齊齊,直角轉彎。馬路中間點綴著滿眼翠綠的街心公園。再往前去就是 華人區,它真象是裝在玩具盒里運來的一塊中華帝國的土地。如今,在舊金山再也看不見那 些頭戴寬邊大氈帽的西班牙人了,再也看不見愛穿紅襯衫的淘金者了,再也看不見帶著羽毛 裝飾的印第安人了。代替他們的是無數身穿黑禮服,頭戴絲織帽,拼命追求名利的紳士。有 几條街上兩旁開著豪華的商店,在它的貨架上陳列著世界各地的產品;象蒙哥馬利大街就是 這樣,它可以和倫敦的瑞金大街,巴黎的意大利人街,紐約的百老匯大街相提并論。 路路通一走進國際飯店,就覺得自己似乎還沒有离開英國。 飯店的樓下是一個寬大的酒吧間。這种酒吧間是一种對顧客“免費”供應的冷食店。這 里的肉干、牡蠣湯、餅干和干酪都分文不取。這里有各种飲料:英國啤酒、葡萄牙紅酒、西 班牙葡萄酒,如果顧客高興進來喝兩杯,舒服舒服,他只要給酒錢就行了。在路路通看來這 真是非常美國化的生意經。 國際飯店的餐廳非常舒适。福克先生和艾娥達夫人在一張餐桌旁坐下,立刻就有几個面 目清秀的黑人送來了一小盤一小盤的菜,他們飽飽地吃了一頓。 飯后,艾娥達夫人陪著福克先生一齊离開飯店,到英國領事館去辦理護照簽証手續。在 人行道上,福克先生遇見了路路通。路路通問福克先生,在上火車之前,要不要買几支安菲 牌馬槍,或者買几把寇爾特牌手槍以防万一。因為路路通听說在這段鐵路線上常常有西烏人 和包尼斯人劫火車。他們劫起火車來就象普通的西班牙小偷一般。福克先生說這种顧慮是多 余的。不過他叫路路通自己看著辦,想買就買好了。然后福克先生就往領事館去了。 福克先生走了還沒有兩百步,作夢也想不到會迎面碰上了費克斯。這位偵探顯得非常惊 奇。怎么著!福克先生跟他同坐一條船橫渡太平洋,他們在船上就沒見過面。總而言之,費 克斯能和這位給過自己很多好處的紳士异地重逢,真是感到非常榮幸。目前費克斯的任務需 要他回歐洲去,在這一段路上能有這么好的旅伴,那真叫他太高興了。福克先生回答他說, 自己也感到很榮幸。如今費克斯是再也不肯离開福克先生了。他要求福克先生允許陪他們一 起參觀這個五花八門的舊金山城市。福克先生當然同意了。 于是,艾娥達夫人、福克先生和費克斯就一起逛起大街來了。不久,他們就走到了蒙哥 馬利大街。這條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就跟潮水似的,雖然轎式馬車和四輪馬車往來如梭,但 是在人行道上、在馬路當中、在電車軌上,都是人,連各家店鋪門口和每一座房子的窗口, 甚至在屋頂上,到處都是數不清的人群。背著宣傳廣告牌的人在人叢中走來走去;各色旗幟 和標語在人頭上迎風招展;四面八方,人聲鼎沸,到處都在喊: “嘿!擁護卡梅爾菲爾德!” “嘿!擁護曼迪拜!” 原來這是在開群眾大會。至少費克斯是這么想。于是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福克先生并 且說: “先生,咱們千万別跟這些亂七八糟的人搞在一塊,否則,只有挨揍。” “說實在的,”福克先生說,“搞政治,動拳頭,哪一點也不會比普通拳頭輕。” 費克斯听了福克先生的論斷覺得應該笑一下,于是他就笑了。為了不卷入這場混戰,艾 娥達夫人、斐利亞•福克和費克斯走上了一個台階的最上一層。這里可以通向一個高崗,在 那個高崗上可以俯瞰蒙哥馬利大街。對面,橫隔著一條馬路,是一個煤炭公司的碼頭和一家 石油商行的堆棧;在堆棧和碼頭中間的空地上,有一座大講台,只見四面八方的人群都在向 那塊空地集結。 這個群眾大會是干什么的呢?為什么要開這個大會呢?斐利亞•福克完全不了解。是要 選一位高級文官或者武官呢?還是要選一位政府首腦或者國會議員呢?看了這种使全城都陷 于异常激動的場面,可以使人作出各种不同的推測。 正在這時候,人群中發生了一陣惊人的騷動。無數只手都舉起來了。在一片叫囂聲中有 些人緊握著拳頭,高高舉起,象是一下子就要打下去似的。而實際上這种姿勢大概只不過表 示堅決要投某人一票。 騷動激蕩著人群,人群又激起了新的騷動。無數的旗幟,在人頭上空飛舞,忽而在人群 中隱沒,忽而又被舉起,這時那些旗幟已經變成破爛的紙片了。突然洶涌的人海向四面擴 張,已經到達了福克他們站的台階前面了,只見無數人頭在四面八方蠕動,猶如一陣狂風驟 雨擊打著遼闊無邊的海面。 “這准是一個群眾大會,”費克斯說,“他們准是在討論一個激動人心的問題,大概還 是為了亞拉巴馬事件,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雖然這件事早已解決了。” “也許是的,”福克先生簡單地回答說。 “不過,看情況,”費克斯說,“顯然是卡梅爾菲爾德先生和曼迪拜先生這兩位競選對 手碰到一塊了。” 艾娥達夫人挽著斐利亞•福克的手臂,惊慌地看著眼前動亂的人群。費克斯預備向他旁 邊站著的人打听一下為什么群眾情緒會這樣激動。正在這時候,忽然間來了一陣更劇烈的騷 動。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和咒罵聲。各人手里的旗杆都變成了攻擊對方的武器。剛才舉 著的手現在都變成了拳頭,到處都是拳頭。街上車輛停止了,四輪馬車也動不了了,在這些 車頂上人們在激烈地互相毆打。不管什么都拿來當作投擲武器了。靴子、鞋子象槍彈一樣在 空中來回飛舞,同時在人群的叫罵聲中好象還夾雜著槍聲。 騷動的人群走近了福克先生站的那個台階,而且已經涌上台階的頭几層了!雖然現在敵 對雙方,有一方面已經被迫后退。但是旁觀的人們卻分辨不出到底是曼迪拜占了上風,還是 卡梅爾菲爾德取得了优勢。 “我看咱們最好還是走吧,”費克斯說,他怕“他的”福克先生受到攻擊或者出了事儿 自己負不起這個責任。“万一這些打架的人真的是為了英國問題,万一他們又認出我們是英 國人,那我們就准會被他們給弄得狼狽不堪。” “作為一個英國公民……”福克先生說。 但這位紳士的話還沒說完,就听見從他后面那個台階前邊的高崗上發出了一陣可怕的喊 叫聲。只听見:“哈拉!嘿!嘿!擁護曼迪拜!”原來這是一群選民起來支援他們的伙伴 的。他們從側面向卡梅爾菲爾德的擁護者發動了進攻。福克先生、艾娥達夫人和費克斯正好 處在敵對雙方的中間,要走也來不及了。這一片象潮水一樣的人群,一個個手里都拿著頭上 裹鐵的棍子和大頭棒,任何人也無法抵擋,斐利亞•福克和費克斯在保護艾娥達夫人的時 候,被人群撞得東倒西歪。依然沉著如故的福克先生想使用自己天生的武器──雙手,這是 大自然賦予每一個英國人兩只臂膀上的武器──進行自衛,但是無濟干事。這時候來了一個 神气十足的大個子,下顎上生著一撮紅胡子,紅臉寬肩,看樣子好象是這群人的頭儿。他舉 起他那嚇人的拳頭朝著福克就打。要不是費克斯忠心耿耿搶上前去代替他挨了這一拳,這位 紳士准會給揍垮了。霎時間在費克斯那頂被打扁了的絲織高帽底下,已經腫起了一個大疙 瘩。 “洋乞!”福克先生以鄙視的目光望著他的敵人說。 “英國佬!”對方回答說。 “我們總有再見的時候!” “隨便你什么時候都行,您叫什么?” “斐利亞•福克,您叫什么?” “斯湯姆•普洛克托上校。” 這几句話說完,人群就擁到一邊去了。被撞倒的費克斯馬上從地上爬起來,衣裳全破 了,但幸虧沒有受重傷。他的旅行大衣被撕成了大小不同的兩塊,他的褲子現在很象某些印 第安人喜歡穿的那种預先把后襠剪下來的套褲。 不過艾娥達夫人這一回總算是安然無恙。只有費克斯一個人代替福克吃了一拳。他們剛 离開人群,福克先生就向這位偵探說: “謝謝您。” “沒什么,”費克斯回答說,“走吧。” “到哪里去?” “找一家服裝店去。” 事實上,現在也真應該到服裝店去了。斐利亞•福克和費克斯兩個人的衣服都已經破得 不象話了,仿佛他們是為了幫助卡梅爾菲爾德或曼迪拜競選而挨了一頓揍似的。 一個鐘頭之后,他們已經恢复了衣冠整洁的儀表。然后到領事館辦完簽証手續,就回到 了國際飯店。路路通已經等在門口,小伙子身上背著六七支帶匕首的手槍。這种槍使用中心 撞針發火,能連發六顆子彈。 路路通一抬頭看見福克先生后面跟著個費克斯,馬上露出一臉的不高興。可是等艾娥達 夫人簡單地敘述了剛才發生的事,小伙子馬上又眉開眼笑了。顯然,費克斯是說話算話,他 已經真的不再是敵人,而變成一個同盟者了。 晚飯后,福克先生叫人找來了一輛轎式馬車,准備裝上行李,坐著去火車站。在上馬車 的時候,福克先生問費克斯: “您沒有再看見那個叫普洛克托的上校嗎?” “沒看見。”費克斯說。 “我一定還要回到美洲來找他,”斐利亞•福克冷冰冰地說,“一個英國公民受他們這 樣欺侮,太不象話了。” 費克斯微笑了一下,沒有答話。但是他看得出來,福克先生是這樣一种英國人:如果他 在英國不能容忍任何挑舋,那么在外國,他也會為保衛自己的榮譽而進行斗爭。 六點差一刻,他們到了車站,火車就要准備出發了。 福克先生在上火車的時候問一個鐵路職員: “朋友,請問您今天舊金山是不是出了什么亂子了?” “是在開群眾大會,先生。”職員回答說。 “可是,我覺得大街上好象鬧得很厲害。” “這不過是一個群眾選舉大會,沒別的。” “看樣子,一定是要選舉一個武裝部隊的總司令吧?”福克失生問。 “不是,先生,是要選舉一個治安法官。” 听完了這句話,斐利亞•福克上了火車。火車開足馬力飛快地出了車站。 飛揚网絡書屋(http://yunfeiyang.yeah.net)   云飛揚(alfrich@990.net)掃描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