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 題: 《同是天涯淪落人》(星河)
發信站: BBS 水木清華站 (Wed Jul 29 03:19:55 1998) 
 
 
                同是天涯淪落人               
 
                    星河 
 
    我明顯地意識到那扇一直緊閉的艙門即將開啟,急忙閃身 
躲到一邊。金屬棍在我手中瑟瑟發抖,我知道現在只有孤注一 
擲才有生還的可能。自從三天前我被擄進這艘飛碟,現在是唯 
一的机會。 
  冷汗緩緩流下我的額角。 
  一种類似人類的冷笑聲搶在發聲者之前率先鑽過門縫,我 
本來應該想到他在那邊能用儀器看見我,然而直到他開門那一 
瞬間我才想到這一點。可惜,已經晚了。 
  很顯然,我意欲偷襲的优勢已蕩然無存。 
    “不過你終于露面了。”我恨恨地說道。 
  “你們也習慣于把金屬當作武器嗎?” 
    開始我還為飛碟內部的同聲翻譯系統隱藏得如此巧妙而欽 
佩不已,后來才注意到他手中的小黑盒子。不管怎么說他們比 
人類先進,已經研制出了万能翻譯机,而且只通過一句話就學 
會了我的語言。 
  只是我從沒見過這么丑陋的生物,更別說多少也還算智慧 
生物了。 
    他的嗓音粗糙而沙啞,即便是譯成我的母語也留有明顯的 
印跡。此外給我印象最深的便是他那一身粗陋的綠皮。 
   但我不得不与他交談,因為我相信,對于一個智慧生物來 
說,通情達理是最起碼的素質;也許我能說服他放我出去。 
    不過在我用最動听的語言為自己的自由而游說時,在我的 
腦海里卻總浮現著一組人類生物學家捕捉標本的鏡頭。為此我 
深感慚愧,同時略帶沮喪。 
    起初我還以為是翻譯机出了毛病,要么就是他們星球的人 
只會鸚鵡學舌,因為他說的話和我几乎毫無二致。但慢慢我便 
听出了門道,而且象是心有靈犀似的,我們倆几乎同時叫了出 
來: 
   “鬧了半天你也不是這里的主人!” 
    原來如此! 
    我不是這里的主人,他也不是這里的主人;我們都是被這 
艘飛船的主人搜集來的標本候選人。 
    那么,顯而易見,我們的目標一致了。 
    我們將為一個共同的目的一起斗爭,那就是──出去! 
 
    最初我們非常疏忽大意地把那塊水晶當做是這個巨大控制 
儀的一部分了。 
    為了更多地了解虎穴的結构,我和綠皮一起對這艘飛碟進 
行了一番巡視。當一進入這間机器設備超過三分之二空間的艙 
室時我馬上認定這里就是控制室,并很快就這一點与綠皮達成 
了共識。飛碟里結构相近的各室使我擔心一會儿會忘記這里, 
于是隨手便用金屬棍在机器上刻下“控制艙”的字樣,以免以 
后費事。 
    也就在這時,那塊水晶從体內放射出的彩色光芒驀然給我 
們一种他是活物的感覺,他轉身的動作就更証明了這一點。 
    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綠皮便已猛地搶走我手中的金屬 
棒,使其划過一道弧線直奔那塊寶石而去。這時候只能采取直 
接行動;在非常時期是要實行特別管制法的。 
    但我猛然抓住綠皮的手──或者說是爪子,使金屬棒尖硬 
生生地停在了离寶石僅距一指之遙的地方,因而沒能讓那塊寶 
石變成璀璨的碎片。原因很簡單,他身上發出的紫光在艙壁上 
用我的母語打出了一句令我既吃惊又沮喪的話: 
    “你們之中的哪一位是這里的主人?” 
    假如綠皮還能被稱之為智慧生物的話,那么這個水晶人就 
只能被叫做智能体了。因為我看不出他具有絲毫活体的特征。 
    而且他還不會發聲,只能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意思。所謂光 
芒,就是他無聲的語言。 
    好在他具有文字翻譯的非凡能力,同樣也只靠我的寥寥几 
字便通曉并學會了我的文字意義;通過筆談,我對他開始有所 
了解。 
    很顯然,他也不過是一介俘虜。 
    有趣的是,綠皮只能發聲而不會寫字,而水晶則只會寫字 
卻不能發聲。 
    站在兩位各有缺憾的殘疾人面前,我頗為人類的本能感到 
驕傲。 
    站在兩位各有千秋的翻譯家面前,我頗為地球的科學感到 
慚愧。 
 
    現在是三個人在尋找出路了。 
    飛船并不大,但布局怪异,因此多少也讓我們如入迷宮。 
几個鐘頭下來,我們也沒能得以拜謁這里的主人,几乎可以說 
是一無所獲。最后我們決定相信技術,一致同意去研究一下剛 
才相逢處的控制机构。 
    我們之所以認定剛才水晶端坐的地方就是中心控制机构, 
那是因為無論從規模還是复雜程度來說飛船上都再也沒有其他 
地方可以和這里相比了。 
    怪异的符號紛沓迭出,各种資料在一張象是屏幕的巨大光 
板上一一顯現,令人目不暇給,眼花繚亂。水晶逐句譯介,但 
我仍似霧中,依然找不到一條可供逃生的出路。 
    “我們不要再徒勞了,這艘飛船的主人已經死了。”我似乎 
是突發奇想地說出和寫下了這句話。 
    他們兩位面面相覷,對我的話深表怀疑。 
    “你們看這部航行日志,請注意這個地方;”我邊說邊寫, 
仔細分析。“我現在也來不及做具体解釋,只是請你們注意,日 
志從這里開始有了明顯的變化。在這之前,日志不但記錄有航 
行的全部過程和捕獵的具体經過,而且還非常生動地記載了各 
地的星球景色,風土人情;而從這以后則記錄的非常簡單,僅 
僅是必不可少的技術說明和生物分類而已。我認為這是兩种思 
想的手筆,它們的描繪者分別是飛碟上的智慧生物本身和被他 
們所制造出的電腦!現在智慧生物已經死了,雖然具体原因我 
們尚不能了解,但這一點恐怕是确鑿無疑的。我們居然能無所 
顧忌地在這里擺弄什么控制儀器也可以作為佐証之一。” 
    他們稍做思忖,頓感口服心服。 
    為此他們佩服得五体投地,用他們通過我的翻譯而反复琢 
磨出來的詞說,我這是具有“從表觀現象了解本質的非凡能力”, 
一致認為這一能力較之他們的翻譯能力不知要高出多少倍。 
    原來我還有點用。原來人類視為一般的分析能力卻并不為 
每一种族所具備,正如其他种族認為純屬平常的能力對于人類 
來說卻高深莫測。 
    正向飛碟的主人一樣,他們擁有了如此高的科技水平,能 
夠將三個也算具有高級智慧的生物如探囊取物般地抓了來,而 
且還能讓這种自動程序在自己死去很久之后自動運行下去,可 
卻不懂得制造一個帶有人情味的電腦,讓它也把對自己所做的 
一切用帶有感情色彩的語言記錄下來。 
    如果宇宙中的各种族能夠聯合起來開發大自然,那情形又 
將會怎樣呢?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組織自救。 
    我建議調試電腦程序,以使航向适應我們的需要。 
    但很快我們就發現,雖然中心控制机构的輸出部分是文字 
符號系統,但程序輸入部分卻是聲控系統,這對于精通電腦工 
作原理的啞巴水晶人來說簡直是一籌莫展;而唯一長于各种語 
言翻譯的綠皮偏偏又對計算机語言一巧不通,我也几乎是個外 
行。 
    不過問題還是很快就得以解決了,以一种极為巧妙而簡單 
的方式解決了。 
    首先由水晶提出与電腦對話的思路,然后他把這些想法寫 
出來并用文字的形式譯成我的母語,然后我再將它們念出來以 
傳達給綠皮,最后由綠皮翻譯并轉達給電腦。 
    開始我們還互相不太适應,尤其是遇到專業用語時困難更 
大。但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我們之間便能得心應手地高效率 
協調工作了。 
    這真是一次宇宙間各种族之間的團結大協作! 
    我再一次產生一种強烈的沖動:假如宇宙中的各种族能夠 
聯合開發大自然…… 
    經過一番努力,問題終于被解決了。 
    接下來的問題是:先送誰? 
    通過几輪的談判,我們終于在友好的气氛中達成這樣一個 
協議:先送离家最近的。 
    這個幸運者并不是我,因為根据勘測,現在飛碟早已遠离 
太陽系。 
    本來我們還有一种選擇方案,那就是先送老者。這一方案 
的提出是基于一种誰都不愿說出口的考慮──老人來日無多。 
折合成各自星球的壽命,我最年輕,尚在中年的水晶位居其次, 
而綠皮則已年逾古稀。但是誰都知道宇宙航行耗時巨大,我們 
之間短暫的年齡差异未必就能起什么作用,是以我們最后決定 
選擇這一原則──以保護最多的生命為原則。對此綠皮和水晶 
都表示完全同意。 
 
    漫長的旅途開始了;漫長的旅途到站了。 
  水晶人到家了,他歡歡喜喜地下了飛碟,并与我們依依惜 
別。 
  只剩我和綠皮了。 
  漫長的旅途開始了,漫長的旅途沒有盡頭。 
    本就蒼老的綠皮日漸蒼老,面對他越來越緩慢的新陳代謝 
我愛莫能助。 
  綠皮唯一的心愿就是在臨死之前再看一眼故鄉,但我卻滿 
足不了他的這一愿望,因為程序已經編好,就算我愿意表現出 
崇高的自我犧牲精神把先回家的机會讓給他,可我們不懂得電 
腦語言就無法更改程序。雖然也可以試著重調,但我們卻不敢 
輕易冒這個險。 
  綠皮躺在我的怀里,顏色漸漸變成了暗灰。他死了。 
  漫長的旅途在繼續;漫長的旅途很孤獨。 
    我感到四周空蕩寂寥,百無聊賴;旅途遙遠,終點無期, 
漸漸地,我似乎開始理解擁有如此高度科技的飛碟主人怎么會 
莫名奇妙地突然死去了…… 
 
 
                                                                                                    ──原載《科幻世界》199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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