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不斷發出敲打聲的怪老頭 天气悶熱得無可言喻,深夜了,還是熱得一絲風都沒 有,李同躺在席上,拼命想睡著,可是盡管疲倦得很,還是無 法睡得著。 李同睡不著,倒并不是因為天熱,最主要的原因,是因 為樓上發出來的吵聲。李同搬到這幢大廈來,已經有大半年 了。 大城市中,居住在大廈內,就算住上三年五載,樓上樓 下住的是什么人,也不容易弄得清,李同自然也不知道他樓 上住的是什么人,可是那家人家,李同在暗中咒罵了他們不 知多少次,那家人,簡直是神經病。 李同才搬進來的時候,听到不斷的敲打聲,還以為樓上 的人家,正在裝修。本來,住這种中下級的大廈,根本沒有什 么可以值得裝修的,人擠在那种鴿子籠似的居住單位之中, 只不過求一個栖身之所而已,如何談得上舒服? 但是,人家既然喜歡裝修,自然也無法干涉,于是李同 忍受了兩個星期的敲打聲,然后,靜了兩天,那兩天,李同睡 得分外酣暢。 到了第三天,李同才一上床,敲打聲又響了起來,李同 自床上直坐了起來,瞪著天花板,咕咕噥噥,罵了半天。 自那天后,樓上的敲打聲,几乎沒有斷過。 李也也曾在窗中探出頭頭,想大聲喝問上面究竟在干 什么?可是他只是向樓上瞧了瞧,還是忍住了,樓上樓下,吵 起來,究竟不怎么好,他想,過几天,總會好的。 可是,樓上那家人家,真是發了神經病,每天晚上、早 上,甚至假期的中午,總在不斷敲著釘子,大廈的建筑本就 十分單薄,樓上每一下敲釘聲,就像是錘子敲在李同的頭上 一樣,李同几乎被弄得神經衰弱了! 而今天晚上,當李同疲倦透頂,极想睡眠,樓上又“砰砰 砰”地敲打起來之際,李同實在無法忍受了,他自床上坐了 起來,怒气沖天,心中還在想,再忍耐兩分鐘,如果敲打聲不 在兩分鐘內停止的話,那么,一定要上樓去,和樓上的人講 個明白。 當他坐起來之后,樓上的敲打聲停止了。 李同等了一分鐘左右,一點聲響也沒有,他打了一個呵 欠,睡了下去,可是才一躺下,又是“砰”地一聲,釘子跌在地 上的聲音,錘子落地的聲音,全都清晰可聞,李同真到了忍 無可忍的地步,他陡地跳了起來,拖著拖鞋,打開了門,疾行 了出去。 李同居住的那個單位很小,只有一間房和一個被稱為 “廳”的空間,李同是單身漢,他獨自居住著。他出了門,大踏 步地走上樓梯,采到了他樓上那家人家的門前,用力按著門 鈴。 過了一會,木門先打了開來,一個老頭子,探出頭來,望 著李同。 李同厲聲道:“你家里究竟死了多少人?” 那老者被李同這一下突如其來的喝問,弄得陡地一呆, 顯然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李同又是狠狠地道:“你們每天 砰砰砰敲釘子,在釘棺材?” 那老者“哦”了一聲,臉上堆滿了歉意:“原來是這樣,對 不起,真對不起!” 李同心中的怒意未消,他又抬腳,在鐵閘上用力踢了一 腳:“我就住在樓下,我要睡覺,如果你們再這樣敲個不停, 我不和你們客气!” 他一面說,一面惡狠狠地望著那老者,那老者現出一种 無可奈何的苦笑來,不住“哦哦”地答應著,李同憤然轉身, 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當他又在床上躺下來的時候,他的气也平了,他平時絕 不是那么大脾气的人,連他自己也為了剛才如此大發脾气, 而覺得奇怪。 他心中在想,還好樓上出來應門的,是一個老頭子,而 且一看到他就認不是,如果出來應門的是一條不肯認錯的 大漢,那么,一吵起來,說不定又是一樁在報上見慣了的血 案。 李同翻來覆去地想著,樓上果然再沒有聲音發出來,過 了不久,也就睡著了。 第二天,他下班回來,看到大廈門口,停著一輛小型貨 車,車上放著點家私,一個搬運工人,正托著一只衣櫥走出 來。 李同也沒有在意,大廈中,几乎每天都有人搬進搬出, 原不足為奇。 可是,當李同走進大廈時,卻看見了那個老者,那老者 是倒退著身子走出來的,在那老者的面前,兩個搬運工人, 正抬著一只箱子。 那是一只木箱子,很殘舊了,箱子并不大,但是兩個搬 運工人抬著,看來十分吃力。 那老者在不斷做手勢,道:“小心點,平穩一點,對,啊 呀,你那邊高了,不行,一定要平,對,小心一點!” 老者一面說,一面向后退來,几乎撞到李同的身上,李 同伸了伸手,擋住了他的身子,那老者轉過身來,看到了李 同,忙道:“對不起,真對不起!” 李同順口道:“你搬家了?” 那老者抹了抹臉上的汗:“是啊,我搬家了,吵了你很 久,真不好意思。” 李同的好奇心起:“你每天不停敲打,究竟是在做什 么?” 可是那老者卻并沒有回答李同這個問題,他只是在不 住吩咐那兩個搬運工人抬那口箱子,直到那口箱子上了貨 車,那老者親自用繩子,將那口箱子綁好,才像是松了一大 口气。 李同沒有再看下去,上了樓,他已經將鑰匙伸進了自己 住所的門,可是突然之間,他心中一動。 李同心想,那老頭子看來也是獨居的,他像是發神經病 一樣,每天敲打著,究竟是在做什么? 如今,樓上正在搬家,門可能還開著,自己何不上去看 一看? 他拔出鑰匙來,繞著樓梯到了樓上,果然,門開著,一個 搬運工人,正搬著一張桌子出來。 等那搬運工人走出來之后,李同就走了進去。 那是一個和他居住的單位一樣,空間小得可怜。 東西全都被搬空了,地上全是些紙張及沒有用的雜物, 李同走進了房間,房間也是空的,李同才一推開站,就看到 房間的一角,有著一大堆舊報紙。 那一角,正是樓下他的睡房中放床的地方,本來,那一 堆舊報紙,也引起不起他的興趣,但是每次的敲打聲,總是 從他的床上方傳下來,所以他向前走去,用腳將那一大團舊 報紙撥了起來。 舊報紙被撥開,李同便不禁陡地一呆,他撥開了上面的 一層報紙,就看到下面的報紙沾滿了血跡! 李同的心怦怦亂跳,他想起那老頭子的樣子,總有一股 說不出來的神秘,而如今,又在舊報紙上發現了那么多血, 怎能不心惊肉跳? 看起來,舊報紙下面,還有什么東西包著,李同又踢開 了几層報紙,突然之間,他看到了一副血淋淋的內臟,李同 不由自主,怪叫了一聲,連忙退了出來,他退到門口,一時之 間,不知該如何才好,他急急向樓下奔著,連電梯也不等。 他一直奔到大廈的入口處,當他在向下奔去的時候,他 原是想攔住那老者,叫他解釋這件事,可是當他到了樓下, 那輛小貨車已經不在了。 想起那副血淋淋的內臟,李同仍然不免心惊肉跳。那副 內臟,看來很小,人對于血淋淋的東西,有一股自然的厭惡, 李同一看到就嚇了一大跳,自然不會仔細去看,他只是聯想 到,那老者可能殺了一個小孩。 一想到這里,他感到事情嚴重之极了,他忙回到了自己 的住所,撥了一個電話,報了警,他又再上了樓,在門口等 著。 不到二十分鐘,大隊警員在一位警官的帶領下,赶到了 現場。 那位帶隊的警官,是才從警官學校畢業、已經連接升了 兩級、前途無量的警務人員,我和他很熟,我們几個熟朋友 都叫他為杰美,他姓王。王警官見到了李同,李同便指著門 內:“在里面!” 王警官帶著警員,走了進去,李同跟在后面。 由于舊報紙已被李同踢開,是以那副血淋淋的內臟,一 進門就可以看到,王警官和警員乍一看到,也不禁都嚇了一 大跳。 可是,當王警官走向前,俯身看視了一回之后,他臉上 的神情就不再那么緊張了,他站起身來,道:“這不是人的內 臟!” 李同半信半疑:“不是一個小孩子?” 王警官搖了搖頭,對一個警官道:“醫官來了沒有?去催 一催!” 那警員忙走了下去,王警官向李同道:“李先生,你住在 樓下,怎么會上來,發現這副內臟的?” 李同苦笑了一下:“樓上的住客,每天早上、白天、甚至 晚上,總是不斷在敲打什么,昨天晚上我上來交涉,樓上住 的那個老頭子就搬走了,我為了好奇,所以上來看看,我 ……不知道那不是人的內臟,我報警,錯了么?” 王警官道:“沒有錯,市民看到任何可疑的事,都應該報 警!” 李同松了一口气,不一會,醫官也來了,醫官向那副內 臟看了一眼,就皺著眉:“我看這是狗或者貓的內臟,帶回去 稍為察看一下,就可以知道了,誰那么無聊,殺了貓狗,將內 臟留在這里!” 几個警員,拿了一只大尼龍袋來,將那副內臟放了進 去,弄了個滿手是血。李同在警方人員收隊回去的時候:“這 老頭子……他不算犯法么?” 王警官也不禁皺了皺眉,他辦過不少案子,像是如今這 樣的事,他卻還是第一次經歷,那老者算不算犯罪,連他也 說不上來。 李同舒了一口气:“這老頭子,我看他多少有點古怪。” 王警官自然不會受李同的話所影響,他到子大廈樓下, 已經圍滿了很多閑人,有的人,看到警員提著一袋血淋淋的 東西,登上了警車,敏感得尖聲叫了起來。 王警官找到大廈的看更人,連看更人也不知道那老頭 子是什么來歷,不過看更人記得那輛小貨車的招牌,那就好 辦了。 第二天上午,警方便找到了小貨車的司机和几個跟車 的搬運工人。小貨車的司机,也就是車主,他道:“是,昨天我 替一個老頭子搬家,他沒有什么家私,只有一口箱子,像是 放著极其貴重的東西,搬的時候,一定要放平,緊張得很。” 王警官問道:“搬到哪里去了?” 貨車司机說了一個地址,王警官因為這是一件小事,而 且,化驗室的報告也早就來了,那是一副貓的內臟,殺了一 只貓,無論如何,不能算是犯法的行為,只不過隨便將內臟 遺留在空屋中,總是不負責任的行為,必須去警告一下。 這是小事,王警官沒有親自出馬,只是派了一個手下, 照地址去走了一遭。 那警員的任務,也進行得很順利,他回來報告說,見到 了那老者,老者姓張,他承認殺了一只貓,因為他嗜吃貓肉。 而那副內臟,他本來是准備拋棄的,不過因為搬家,所以忘 了。 那警員告誡了他几句,事情也就完了。 在這以后,又過了一個多月,杰美得了一星期假期。我 們有几次在一起。有一次,几個人不知怎么,談起了各种古 怪的食物,有的人說滾水驢肉的味道鮮美,有人的說蝗虫炒 熟了好吃,有的說內蒙古的沙雞是天下至味,有的盛贊蚕蛹 之香脆,連口水都要流下來的神气。 杰美忽然道:“誰吃過貓肉?” 座間一個人道:“貓肉可以說是普通的食物,要除貓肉 的腥气,得先將貓肉洗淨,放在濃濃的紅茶汁中,滾上一滾, 再撈起來,炒了吃,比雞還要鮮嫩。” 杰美笑道:“不過,現在吃貓的人,到底不多見了。上一 個月,有個人喜歡吃貓,將一副貓的內臟留在屋中,被他樓 下的人看到,以為是一個小孩子的內臟,報了警,倒令我們 虛惊了一場。” 那個詳細介紹了貓肉吃法的朋友道:“啊,這個人住在 什么地方,打他一起吃貓肉去!” 我笑道:“貓和人的內臟也分不出來,報警的那位也未 免太大惊小怪了。貓又不能連皮吃,總要剝了皮下來,看到 了貓皮,還不知道么?” 杰美略呆了一呆,道:“噯,這件事倒也奇怪,沒有看到 貓皮,那個人是一個老頭子,姓張,他搬家,所以將內臟忘記 拋掉了。”我道:“那就更不通了,一個人再愛吃貓肉,也不會 在臨搬家之前,再去殺貓的。” 杰美又呆了一呆:“你說得對,或許,他是先殺了貓,再 搬家的。” 我問道:“為什么?” 杰美道:“那個報案的人,住在他的樓下,說是那個張老 頭,每天都敲敲打打,吵得他睡不著,他曾上去干涉過一次, 第二天,那人就搬走了!” 我道:“杰美,你是怎么處理這案子的?” 杰美反問道:“你的古怪想象力又來了,你想到了一些 什么?” 我聳了聳肩:“可以連想到的太多了,隨便說說,那張老 頭不斷敲釘子,可能是在釘一只只小木盒,而這些小木盒, 放在一只內臟被挖出來的死貓的体腔之中,運到外面去。” 杰美和几個朋友都怔了一怔,杰美道:“你是說,那張老 頭用這個方法,轉運毒品?” 我笑了起來:“我絕沒有那么說,這只不過是聯想的一 個可能發展而已,也有可能,張老頭是一個標本的制作者, 那么,也須要不斷地敲打。” 杰美沉吟了半晌,才道:“無論如何,站在警方的立場, 這件事已結束了,再要追查的話,只好留給想象力丰富的業 余偵探去進行了!” 我拍著杰美肩頭:“小伙子,連你的上司杰克上校,也從 來不敢這樣稱呼我?” 杰美連忙道:“我絕不是有心奚落你,因為警方的确是 找不到什么理由,再去查問人家!” 他雖然立時向我道歉,事實上,我也并沒有惱他,只不 過總覺得有點負气,所以我一面笑著,一面道:“好,請給我 張老頭的地址,我這個‘想象力丰富的業余偵探’,反正閑著 沒事做!” 杰美顯得很尷尬:“你生气了?” 我搖頭道:“一點也不,如果我生气的話,我根本不會向 你要地址,我會自己去查。” 杰美有點無可奈何,攤了攤了手:“好,我打電話回去, 問了來給你。” 他站起身來去打電話,一個朋友低聲勸我:“事情和你 一點關系也沒有,你何必自找麻煩?” 我笑了笑:“或許在這件事情的后面,隱藏著許多令人 意外的事也說不定,你想,那個張老頭每天不停地敲打,一 給人家問一下,立即就搬了家,這不是很古怪的事么?” 我的話,那几個朋友都唯唯否否,因為他們都不是好奇 心十分強烈的人,我知道,只有小郭在這里的話,他一定是 支持我的意見,可惜小郭剛結了婚,度蜜月去了。 杰美在十分鐘之后回來,將一張寫有地坦的字條,交了 給我,我看了一眼,就將它放在衣袋中。這一天其余的時間, 我們過得很愉快。 而第二天起來,我已經將這件事忘記了,一連過了三五 天,那天晚上,我送走了一位專搜集中國早期郵票的朋友 ──他拿了一張“三分紅印花加蓋小字當一元”來向我炫耀 了大半個小時。 我本來也喜歡集郵,大家談得倒也投机。在這位朋友走 了之后,我翻了翻衣袋,忽然翻出了張老頭的地址來。 看到了那張紙條,我才記起了這件事,我連忙看了看 表,已經將近十二時了。 在這樣的時候,去訪問一個從來也沒有見過面的陌生 人,實在是太不适宜。 可是我繼而一想,那個張老頭一直喜歡敲釘子,發出嘈 雜聲,据杰美說,徹夜不停,所以才惹得他樓下的住客忍無 可忍,上去干涉,那么,我在十二時左右去見他,豈不是正可 以知道他在干什么? 一想到這里,我立時轉身向外走去。 張老頭住在一幢中下級的大廈中,走進了大廈門,我又 看了看那張紙條,他住在十六樓 F座,我走進狹窄而肮臟 的電梯,電梯在上升的時候,發出一种可怕的“吱吱”聲,真 怕電梯的鐵纜,隨時可以斷下來。 電梯停在十六樓,推開門,就是一條長長的真誠廊,而 我才一出電梯,就知道一定有什么意外的事發生了,因為走 廊中的住戶很多都打開了門,探頭向走廊的盡頭處望著,在 走廊的盡頭處,則傳來一陣呼喝怒罵聲。 我在走廊中略停了一停,看到 F座正在有吵架聲傳出 來的那一端。 我向走廊的那一端走去,只見一個穿著睡衣、身形高 大、容貌粗魯的男子,正在用力踢一戶住所的鐵門,大聲罵 著。 我來到了那男子的身后,便呆了一呆,因為那男子在踢 的,正是十六樓 F座,是我要來找的張老頭的住所。 那男子一面踢,一面罵:“出來,大家別睡了,你們總得 有個人出來,不然我一直吵到天亮!” 旁邊有一戶人家,有一個男人勸道:“算了,大家上下鄰 舍,何必吵成那樣!” 那男子气勢洶洶:“這家人家,簡直是王八蛋,一天到晚 不停敲釘子,從早到晚,聲音沒有停過,簡直是神經病,出 來!出來!” 他一面罵,一面踢鐵門。 我听得那男子這樣罵法,不禁呆了一呆,看來,我絕沒 有找錯地方,那正是張老頭的住所,張老頭仍然和以前一 樣,他躲在家中,不知道作什么事,終于又令得他樓下的住 客忍無可忍了。 我不再向前走去,就停在那男子身后不遠處,只見 F 座的木門打了開來,一個老頭子,出現在鐵閘之后,神色看 來十分慌張。 一見有人來應門,那男子更是惱怒了,他先向那老者大 喝一聲,接著就罵道:“你是人還是老鼠?” 那老頭子的神色,看來也有點惱怒。 可能是門外那男子的身形太壯碩了,是以他只得強忍 著怒意:“先生,請你說話客气一點!” 那男子“砰”地一聲,又在鐵閘上踢了一腳,罵道:“客气 你媽的個屁,你要是人,半夜三更不睡覺?就算你今晚要死 了,也不至于要自己釘棺材!” 那男子又罵出了一連串的污言穢語,接著道:“你是死 人,听不到吵聲,你問問左右鄰舍看,你這种人,只配自己一 個人住到荒山野岭去,他媽的,不是人!” 那老頭子的怒气,看來已全被壓了下去,那男子還在揮 臂捏拳:“你有种就不要進出,遇著我,我非打你這老王八不 可。” 在這時候,我看出机會到了,我走了過去,對那男子道: “好了,先生,張先生也給你罵夠了,他不會再吵你睡覺的 了!” 那男子瞪著我,鐵閘內的張老頭,也以很奇怪的神色望 定了我,因為他完全不認識我,而我卻知道他姓張,他自然 感到奇怪。 那男子瞪了我半晌,又數落了好几分鐘,才悻悻然下樓 而去,看熱鬧的几戶人家,也紛紛將門關上。張老頭的身子 退了半步,也待關門,我忙道:“張老先生,我是特地來拜訪 你的!” 張老頭用疑惑的眼光,望定了我,他顯然沒有請我進去 的意思。 我又道:“這么晚了,我來見你,你或許感到奇怪,我是 由警局來的。” 張老頭皺著眉,仍然不出聲。 我隨机應變:“我們接到投訴,說你在半夜之后,仍然發 出使人難以睡眠的聲響,所以,我一定要進來看一看。” 張老頭的神情,仍然十分疑惑,但是這一次,他總算開 了口:“我再不會吵人的了。” 我笑了笑,知道不下一點功夫,他是不肯開門的,是以 我立時道:“你用什么方法?明天立即搬家?” 我這句話,果然發生了效力,張老頭的神色,變得十分 惊恐,他的口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么,但是卻又沒有說出 聲來。 我恐嚇了一句之后,立時又放軟了聲音:“讓我進來,我 們可以好好談談,如果你真有什么解決不了的麻煩,我或者 還可以幫你的忙!” 張老頭又倏地后退了半步,一面舉起手來搖著,一面 道:“不用了,不用了!” 當他舉起手來搖動著的時候,我呆住了,而張老頭也立 時發覺,他是不應該舉起手來的,他也呆住了,舉起的手,一 時不知該如何掩飾才好,他的手上,沾滿了鮮血! 如果他不舉起手來搖著的話,由于鐵閘的阻隔,我是看 不到他的手的,但這時候,他再想掩飾,卻是太遲了。我緊盯 著他的手,張老頭的面色,變得十分難看。 我冷冷地道:“你在干什么?為什么你的手上沾滿了 血?” 張老頭有點結結巴巴:“那……不是人血。” 我道:“那么是什么血?又是貓血?你又在殺貓?半夜 三更殺貓作什么?” 在我的逼問下,張老頭顯得十分張皇失措,他像是根本 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他在突然之間,“砰”地將門關上。 第二部:一只老黑貓 我呆了一呆,想不到他會忽然之間,有那樣的行動,我 連忙去按門鈴,可是門鈴響了又響,張老頭卻始終不再出來 應門。 要弄開那道鐵閘,再打開那道木門,并不是什么困難的 事,但是那也必須大動陣仗,我可以報警,但是,就算張老頭 真的在他的住所內殺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呆立了好一會,最后又用力按了兩下門鈴,再等了片 刻,仍然無人應門,我只好离去。 張老頭的年紀看來只不過六十多歲,那并不算是太老。 可是我總有一种十分詭异而難以形容的感覺,我感到 張老頭,好像已老得不應該再活在世上!這种感覺,究竟因 為什么而產生,我也說不上來。 我對于張老頭舉著沾滿了血的手、神色張皇、面色青白 的那個神態,印象尤其深刻,我在回想張老頭的那個神態之 際,很容易聯想到一些古怪的、會不可思議的邪門法術的 人。 這一類的人,現在要在大城市中尋找,真是難得很了, 但是以前,尤其是小時候所听的各种各樣傳說之中,倒是常 可以听得到的。 對了,這一類人,通常在故事和傳說中,都被稱著“生神 仙”。 故事和傳說,往往有名有姓,有根有据,說是某達官貴 人仰慕某生神仙之名召見某生神仙,生神仙施法,人在漢 口,卻閉目人定,頃刻千里,到上海買了東西回來,等等。 這類傳說,自然無稽得很,但是我們這一代的人,卻誰 都在儿童時期听說過。這种法術,被稱為“五行遁法”,還有 什么“五鬼搬運法”、“五行大挪移法”等等。 我仍然說不上來可以見到了張老頭,就會聯想到那些 事,但是,我的确有那樣的念頭,而且,當晚我還做了一夜噩 夢。 第二天早上,一早醒來,時間實在還早,我還想再睡一 會,可是說什么也睡不著了,只好起身,一南仍然想著張老 頭,想他究竟在干什么事。 我終于又來到那幢大廈,直上十六樓,這种有長走廊的 大廈,白天和黑夜同樣陰暗,我剛想去按門鈴,忽然听到有 開門的聲響,我立時閃了閃身子,躲到樓梯口去。 我來得正是時候,因為我才一躲了起來,就看到鐵閘打 開,張老頭走了出來,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在鐵閘上,加了一 柄很大的鎖,臨走的時候,他又用力拉了拉,那柄鎖,等到肯 定鎖上了,才走向電梯。 我躲在樓梯口,他并沒有發現我,而我卻可以仔細打量 他。 他的神情很憂慮,好像有著什么重大的心事,他的肋 下,挾著一只小小的木箱,是烏木上面鑲著螺鈿的古老木 箱,走向電梯。 我沒有出聲,更沒有現身,因為他离開之后,我可以弄 開門鎖,到屋子中去看個究竟。 私入他人的住宅,自然不足不為訓,但是我的好奇心是 如此之強烈,而且我自問,絕沒有什么惡意,是以就算的行 動和法律有所抵触,也不以為意。 我看他進了電梯,就立時閃身出來,只化了一分鐘,就 打開了那柄大鎖,然后,又弄開了兩道門鎖,走進了張老頭 的住所。 一進門,我所看到的,是一個很小的空間,算是客廳,那 里,除了一張桌子,几張椅子之外,就是靠窗放著一口大箱 子。 那口箱子十分精致,一看到那口箱子,我就想到杰美所 說的,張老頭上次搬家時,囑咐搬運工人千万小心搬的那一 口。 我轉過身,將門依次關上,并且將那柄大鎖,照樣鎖上, 以便使張老頭回來時,也不知道有人在他的房子中。 我是背著客廳在做那些事的,當我最后關上木門,正准 備轉回身來之際,我忽然覺得,有人在我的身后,向我疾扑 了過來。 我的感覺极其敏銳,當我一覺出有人向我疾扑了過來 之際,立時轉身,可是那向我扑來的東西,速度卻快得惊人 ──我才一轉過身來,就發現那不是人,而是一團相當大的 黑影。 由于那東西的來熱太快,是以在急切之間,我也未曾看 清它是什么,我只得先用力打出一拳。 那一拳打出,正打在那東西上,只覺得軟綿綿、毛茸茸 的,接著,便是“嗤”地一聲響,和“迷鳴”一聲怪叫,那東西已 被我打得凌空跌了出去。 這時,我已經知道,向我扑來、被我一拳打中的,是一只 貓。 而那“嗤”地一聲響,則是貓在被我打中,怪叫著向外跌 去時,貓爪在我的衣袖上,抓了一抓,將衣袖抓下了大幅時 發出來的聲響。 這一抓,要是被它抓中了我的手臂,那不免要皮開肉綻 了! 我未曾料到張老頭的家中,竟然有這樣的一頭惡貓,几 乎吃了大虧,我連忙定了定神,將外衣脫了下來,准備那頭 貓再扑上來時,可以抵擋。 這時,那頭貓凌空落下,落在桌子上,弓起了背,豎起了 尾,全身毛都聳了起來,一只碧綠的眼睛,望定了我,發出可 怕的叫聲。 那是一頭大黑貓。 或許是我平時對貓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注意,但是無論 如何,我不得不承認,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那樣的大黑貓,它 不但大、烏黑,而且神態之獰惡,所發出的聲音之可怕,以及 它那只碧綠的眼睛中所發出的那种光芒之邪惡,簡直使人 心寒! 它聳立在桌上,望定了我,我也望定了它,一時之間,倒 不知如何對付它才好。 那只老黑貓,剛才憑空吃了我一拳,想來也知道我的厲 害,一時之間,倒也不敢進襲,一人一貓,就那樣僵持著。 約莫過了兩三分鐘,我心中不斷地在轉著念頭,我這時 的處境,突然之間,變得十分尷尬了。 本來,我只是准備進來打一個轉,就立時退出去的,只 要進來看看,我就呆以知道張老頭究竟在屋中做一些什么 事,我估計在張老頭的住所之中,耽擱不會超過五分鐘的時 間。 可是現在卻不行了,我甚至無法走出去,因為我走出去 的話,必須轉過身將門弄開,而當我背轉身開門的時候,那 么頭老黑貓一定又會向我扑來,它的爪子是如此之銳利,給 它抓上一下,不是玩的。 而我的行動竟然受制于一頭老貓,這也是令人啼笑皆 非的事! 我一定要先對付了那只老貓,才能有進一步的行動,我 慢慢向前走出了一步。 才向前跨出了一步,那頭老黑貓發出了一下怪叫,全身 的毛豎得更直,閃閃生光的綠眼睛之中的失望意,也來得更 甚。 不知為什么,我面對的,只不過是一只貓而已,連小孩 子也知道如何去對待一只貓的。可是這時,那頭老黑貓的眼 中,所射出來的那种邪惡的光芒,卻不禁令我心寒,我像是 面對著一頭猛虎。 我又急速地向前,跨出了兩步,我早已看出,只要我再 向前走去,那頭老貓定會再度向我攻擊。 果然,我才向前踏出了兩步,那頭老黑貓的身子突然彈 起,向我扑來。當它向我扑過來之際,它的四爪張開,白森森 的利爪,全從它腳掌的軟肉之中露出來,再加上它張大了 口,兩排白森森的利齒和它的漆黑的身子,看來簡直就是一 個妖怪! 我早已伸手抓向了一張椅子,就在那頭老黑貓張牙舞 爪扑過來之際,我掄起椅子,對准了它,用力砸了過去。 “砰”地一聲響,那張折鐵椅子,正砸在貓身上,老黑貓 發出了一下听了令人牙齦發酸的怪叫聲,身子向后直翻了 出去。 這一砸的力道真不輕,它直碰到了牆上,才落下地,一 落地,一面弓著背,豎著毛,一面迅疾無比,奔進了睡房中。 我早已注意到,睡房的門虛掩著,大約打開半尺許,那 頭老黑貓,就在那半尺許隙縫之中,“嗖”地穿了進去。 老黑貓被我手中的鐵椅擊中,怪叫著惊竄,那本來是意 料中的事情。 可是就在那頭老黑貓自門縫中竄進去之后,意料不到 的怪事卻發生了! 黑貓才一竄進去,“砰”地一聲響,房閡突然緊緊關上, 我也不禁為之陡地一呆。 如果竄進房的是一頭狗,一進去之后,就將門關上,那 我決不會有那种遍体生寒的詭异之感。因為一頭受過訓練 的狗,是可以懂得推上房門的,可是,現在竄進去的卻是一 頭貓。 而且,那“砰”地一聲響,聲音十分大,分明房門是被人 用力推上的,一頭黑貓,雖然它大得异乎尋常,難道竟會有 那么大的力道? 我呆立在當地,連手中的鐵椅也不記得放下來! 然后,我才想起,我是不應該呆立著的! 我連忙放下手中的椅子,走近那口箱子,箱子并沒有上 鎖,我揭開箱子來一看,不禁呆了一呆。 箱子中放著的東西,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那好像是一只 六角形的盤,每一邊約有兩尺長短,看來好像是古銅的。 在那只盤的一半,密密麻麻,釘滿了一种黝黑的、細小 的釘子;另一半,卻完全是空的,上面有很多縱橫交錯的線 條,好像是刻痕的。 這是一件什么東西,我簡直連想都無法想象,而正當我 要伸手,去將這件東西拿起來仔細看上一看之際,突然門口 傳來了聲響,有人在開鎖,張老頭已經回來了! 我連忙合上了箱蓋,先准備躲到房間去,可是房間中有 那頭黑貓在,我不想再和那頭老黑貓發生了糾纏,所以,我 來到了近大門口的廚房,躲在廚房的門后。 我才躲起來,大門已經推開,張老頭走了進來,他的肋 下,仍然挾著那只箱子。 他直向前走,經過了廚房門口,連望也不向內望一下, 我趁他走過去之后,探頭向外望去,只見張老頭來到了那口 大箱子之前,揭起了箱蓋,將那口小箱子放了進去。 我曾經揭起大箱子來看過,知道他那口小箱子是放在 那六角形的盤子上了。 然后,他轉過身來,我怕被他發現,立時又縮回身子,只 听得他在叫,發出的聲音十分古怪,然后,我又听到,在房門 處,傳來了一陣爬搔聲,接著,便是張老頭的腳步聲、房門的 打開聲、貓叫聲。 再接著,便是張老頭的講話聲,屋中不會有別的人,他 自然是在對那頭貓在講話。 我怀疑,張老頭的神經不很正常,因為一個神經正常的 人,是不會和一只老貓講話的,可是我一路听下去,一路卻 不免有心惊肉跳之感。 只听得張老頭在問:“作什么?你有什么事?” 那頭老黑貓則像是和張老頭對講一樣,發出古怪的“咕 咕”聲。 張老頭又在道:“另緊張,我們可以再搬家,唉,這一次, 要搬到鄉下去……” 當張老頭在講話的時候,真叫人怀疑他可以和貓對談, 一個人,如果是通貓語的話,那真是天下奇聞了。 但后來听下去,卻又不像,張老頭只不過看出那頭老貓 神情緊張而已。 可是他繼續說著話,卻叫人莫名其妙了。 張老頭在道:“你別心急,已經等了那么多年,就快成功 了,還怕什么?再等几年,一定會成功的,再等几年,別心 急!” 听他的聲音,簡直就像是在哄一個孩子,至少,也是對 另一個人在說話。 但是我卻知道,這屋子中,除了他和我之外,沒有第三 個人,他當然不是和我在講話,他是對那只老黑貓在講話, 我突然起了一股十分難以形容的感覺,昨天晚上,曾見過張 老頭,他雙手滿是鮮血,他的行動如此詭异,在他的那口大 箱子中,又放著一件我從來也未曾看到過的怪東西,而那只 小箱子中,又不知藏著什么,現在,他又對著一只老貓在說 話。 我真想直沖出去,問他究竟是在門什么玄虛,這時,張 老頭又道:“真可惜,我們又要搬家了,這一次,搬到鄉下去, 好不好?” 除了張老頭的講話聲之外,就是那頭老黑貓的“咕咕” 聲。 雖然是在白天,這樣的气氛,也是使人難以忍受的,我 向外跨了一步,已然准備現身出去了,可是就在這時,張老 頭忽然向廚房奔來。廚房很小,我無處躲藏,當我想閃身到 門后暫且躲一躲時,張老頭已經沖了進來,他的手中,仍然 抱著那只老黑貓。 張老頭突然向廚房沖進來,這是在剎那間發生的事,我 竟來不及躲到門后,張老頭才一沖進來,和我打了一個照 面,我只看到他蒼白、惊惶的臉,和他所抱的那只黑貓的那 一雙充滿了妖气的眼睛。 我一閃身,出了廚房,張老頭追了出來,沉著臉喝道: “你偷進我屋來,是什么意思?” 我微笑著:“張先生,請你原諒我,我是一個好奇心十分 強烈的人,而你的行動卻怪誕詭异得超乎情理之外,所以我 來查看一下!” 張老頭發起怒來:“你有什么權利來查問我的事?” 我捺著性子:“我沒有資格來查問你的事,但是,看你的 情形,像是有什么困難,我幫助你,總可以吧!” 我自問話說得十分誠懇,可是,張老頭板下了臉:“我不 要任何人幫忙,更不要好管閑事的人來打扰我,你快走!” 我不肯走,又道:“我看你有很多煩惱,何不我們一起 ……” 我的話還沒有講完,張老頭又叫了起來:“滾,你替我滾 出去!” 這實在是极其令人難堪之极的局面,由于我是偷進來 的,張老頭這時出聲赶我走,還算是很客气的了,我搖著手: “別激動,我走,不過我告訴你,我一定會繼續下去,弄清楚 你究竟在搗什么鬼,還有,你那口箱子中──” 我是一面說著,一面在向后退去的,當時,我已退到了 大門口。 我指著那口大箱子,繼續說道:“──是什么東西,我已 經看到過了,也一定要弄清楚!” 我說著,拉開了大門,張老頭卻在這時,陡地叫了一聲, 道:“慢走,你看到了什么? 我立時道:“我看到了一只六角形的盤子,一半釘滿了 釘子。” 張老頭盯著我,從他的神情看來,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處 置我才好,我也看出,事情可能會有一點轉机,他不會再逼 我走了。 但是,在我和他僵持了大半分鐘之后,他忽然嘆了一口 气:“小伙子,事情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你難道沒有正經事 要做?快走吧!” 他的語气,雖然已經柔和了好多,但是仍然是要我离 去,我也心平气和地道:“張先生,我的正經事,就是要弄明 白許多怪异的事,你如果有什么困難,我一定會竭誠幫助你 的。” 張老頭的聲音又提高了,他道:“我不要任何人幫助,你 再不走,我拿你當賊辦!” 我笑了一下:“好的,我走,但是我可以肯定你一定有很 為難的事,這件事,你獨力難以解決的,我留一張名片給你, 當你万一需要我幫助的時候,你打電話給我,好么?” 我將一張名片取出,遞給他,他也不伸手來接,我只好 將之放在地上,然后推開鐵閘,走了出去。 當我來到電梯前的時候,我回過頭去看,只見張老頭站 在鐵閘后,手中拿著我的名片,那頭黑貓已經不在他的怀 中,而是伏在他的腳下。 張老頭看看名片,又看看我,臉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 气。 我知道,我的這張名片,已經多少發生了一些作用了。 我之所以留下一張名片給張老頭,是因為我肯定,張老 頭的遇到的事,一定是怪誕得不可思議的,而且,他處在這 种情形中,一定已有很多年了。 而我的名字,在一般人的心目中,當然并不代表什么, 然而我有自信,在一個長期遭遇到不可思議的怪事的人心 中,卻有著相當的地位,那自然是因為我連續好几年都在記 述著許多怪誕莫名的事情之故。 如今,看張老頭的神情,我所料的顯然不差。 但是,他既然未曾開口叫住我,我了不便在這時候,再 去遭他的叱喝。 反正,他如果對我有信心,而他所遭遇的,又真是不可 思議的怪事的話,他一定會打電話給我,再和我商議,何必 急于一時? 所以,我只是向他望了一眼,電梯一到,我拉開了電梯 的門,就跨了進去。 第三部:宋瓷花瓶稀世奇珍 我一路上反复地思索著,回到了家中,仍然有點神思恍 惚。 白素含笑,問我:“又遇到什么怪事了?” 我一面搖著頭,一面道:“可以說是怪事,也可以說不 是,我覺得這件事,簡直無從捉摸,根本不知從何說起才 好!” 她笑著道:“將經過情形說來听听。” 我坐了下來,將有關張老頭的事,講了一遍,白素在听 了之后,嘆了一聲:“你也真應該弄點正經事做做了,照你所 說的看來,張老頭只不過是一個脾气古怪的老頭子,有什么 值得追究的?” 我道:“是,所以我才說事情難以捉摸,因為在表面上看 來,的确如此,但是我是身歷其境的人,我總覺得,事情有 說不出來的詭异,可是,直到如今為止,我卻什么也捕捉不 到。” 白素笑道:“要是張老頭真有什么為難的事,他自然會 來打你的,你單憑‘感覺’,能解決什么問題?” 我伸了一個懶腰,的确,直到現在為止,一切我認為是 怪誕的詭异的事,全然沒有事實根据的,只不過全是我的感 覺而已。雖然我對自己的感覺,有一定的自信,但終究是不 能憑感覺來明白事實真相的,我也只好將這件事,放過一邊 了。 几天之后,我經過張老頭的住所附近,又去轉了一轉, 才知道張老頭已經在當天下午就搬走了,搬到什么地方,沒 有人知道。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我也為未曾進一步探索這件事而 感到遺憾。但是張老頭既然已經不知所終,再想追尋,也無 法可施。 隨著時間的過去,奇怪的是,我對張老頭的印象,反倒 很淡薄了,唯獨對那只大黑貓,卻印象极其深刻,而且,從此 之后,對于貓,我有一种說不出來的厭惡之感,尤其是黑貓。 我想到,在西洋,黑貓被認為不吉和妖邪,多少是有點 道理的,黑貓的眼睛似乎來得格外碧綠,當黑貓用它那种碧 綠的眼睛瞪著你時,總會產生一种十分不舒服之感,除非是 真正愛貓的人,否則,只怕人人難以避免。 天气漸涼,一個下午,一位朋友拖我到一家古董店去, 鑒定一件宋瓷。我對于古董其實也是外行,充其量只不過是 愛好而已。 也正由于是愛好,所以看得很多,那位拉我去看古董 的,是一個暴發戶,錢多了,自然而然,想買几牛好的東西, 以便炫耀一番,所以我去的時候,實在很勉強,只不過听說 那件宋瓷十分精美,是以才勉為其難。 到了那家古董店,我才知道,那個暴發戶,除了我之外, 另外還約了好几個人,其中有兩個,我還是認識的,那是真 正的古瓷專家,國際公認的,那樣倒好,因為我至少可以長 不少知識。 我們一起坐在古董店老板的豪華辦公室中,暴發戶和 我一到,就叫道:“老板,快拿出來,給大家看看,只要是真 貨,价錢再貴我都買。” 暴發戶畢竟是暴發戶,一開口,就唯恐人家以為他沒有 錢一樣。 老板笑道:“我已經鑒定過了,照我看來,那是真貨,我 自己收藏的是玉器,要不然,我一定留著,不肯出讓。” 一個專家道:“真正的宋瓷很少,藏家也不肯輕易賣出 來,你是哪里來的?” 老板走向保險箱前:“是一個老人托我代售,這种東西, 賣一個少一個了!” 他打開了保險箱,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箱子來。一看到那 只小木箱,我便不禁呆了一呆,我立時覺得它十分眼熟,緊 接著,我突然想起了那一對黑貓的眼睛。 這只盒子,是我看見過的,那是在我偷進張老頭家中去 的那次,他就挾著那只小箱子匆匆走出去,又挾著這只小箱 子走回來,將小箱子放進了大箱子之中。 難道,托古董店代售如此名貴瓷器的,就是張老頭? 可是,我只是想了一想,并沒有發問。因為我覺得,那沒 有什么可能。 宋瓷是价值极高的古董,而張老頭的生活十分簡單,他 住在中下級的大廈,怎會有這樣值錢的東西而不早出售?而 且,這种類似的箱子,世上自然也不止一只。 老板將箱子拓朴到了一張桌子前,所有的人,全圍在桌 子邊上。 老板打開了箱子,里面是深紫色的襯墊,在襯墊之上, 是一對白瓷花瓶,瓷質晶瑩透明,簡直不像是瓷,像是白 玉! 老板小心翼翼,拿起了其中的一只來,交給了身邊的一 位專家,那專家一面看,一面發出贊嘆聲來,又遞給了身邊 的另一人。 花瓶傳到了我手上的時候,由于它是如此之薄,我真怕 一不小心會捏碎,所以十分小心。這樣佳妙的瓷器,其實根 本不必斤斤計較于它是不是真的宋瓷,本身就是具有极高 价值的。 等到眾人都看了一遍,老板又將之放進盒中,再拿起另 外一只來,又傳觀了一遍,才發表意見:“這一對花瓶,簡直 一模一樣,重量也不差分毫,真是杰作中的杰作,如果只有 一只,還不算名貴,竟然有一對,可以說難得之极了!” 一位年紀最輕的專家首先道:“我可以簽名証明,這是 真正的宋瓷。” 這位專家一說,其余的專家也齊聲附和,我自然也隨口 說了兩句。暴發戶樂不可支,立時掏出了支票簿來,看他寫 在支票上的銀碼,相當于三十万英鎊。同樣的數值,可以購 買一幢花園洋房了 ! 老板接過了支票,暴發戶小心合上箱蓋,捧著箱子:“今 天晚上我請吃飯,在我家里,還有几樣東西,要請各位看 看!” 對于和這种暴發戶一起吃飯,興趣自然不大,但是我知 道如果拒絕的話,一定又有一番口舌,不如去一下,應個景 的好。 暴發戶捧著花瓶走了,老板又從保險箱中,取出一些古 物來供大家鑒賞,因為有那么多專家在一起,并不是容易的 事。 我也和眾人一起,看了一會,其中有几枚古錢和一只制 作精巧之极的黃金表,真令人愛不釋手,看了一會,我首先 告辭。 直到离開了古董店,我才想起,忘了問老板一聲,那托 他代售古董的老頭是不是姓張。但既然已經走了,自然也不 必再折回去了。 晚上,我最遲到暴發戶的家中。 暴發戶家里的气派真不小,我們先在他特設的古董間 中,看他在半年內買進來的古董,看了一會儿,仆人來說,可 以吃飯了,才一起离去。 暴發戶自己,走在最后,他拉上門,取鑰匙在手,看來是 准備將古董間鎖上的,而我就在他的前面。 就在暴發戶已將門拉到一半之際,忽然之間,也不知從 什么地方,陡地竄來了一只大黑貓,那只大黑貓的來勢之 快,在我的腳邊竄過,“刷”地一聲,就從門中,穿進了古董 間。 暴發戶喝道:“誰養的貓──” 他那一句話才出口,就听到古董間之內傳出瓷器的碎 裂聲,一時之間,人人面在相覷,說不出話來。 暴發戶的手仍然拉著門,門已關上了一大半,究竟那只 黑貓穿了進去之后,打碎了什么,還看不出來。但是,不論打 碎了什么,都是价值巨万的古董。 暴發戶在听到了有東西的碎裂聲之后,僵立著,甚至不 知道推開門去看看,我忙道:“看看打碎了什么!” 暴發戶這才如夢初醒,推開了門,五六個人,一起擁在 門口,向內看去。 別人或者都在察看,究竟是什么東西被打碎了,但是我 卻只找那只大黑貓。 我一眼就看見,那只大黑貓伏在窗前的板上,縮成了一 團,它像是自己也知道闖了大禍,是以它的神態十分緊張, 身子縮成了一團,全身烏亮漆黑的毛,卻根根聳起。它的那 一對眼睛,也格外閃著綠黝黝的异樣的光采。 我一看清楚了那只大黑貓,就陡地一怔,雖然世界上, 黑貓不知有几千几万只,但是這一只黑貓,我卻可以斷定, 它是張老頭那一只。 就在我想向前走去之際,只听得暴發戶在我的身后,發 出了一下慘叫聲,用力將我一推,已奔進了古董間,來到了 古董櫥之前,停了下來。 也在這時,在我的身后,傳來了一陣嘆息聲。 我也看到,古董櫥的玻璃破碎,放在里面的其他東西, 都完好無損,但是那一對价值三十万英鎊,暴發戶新買來的 瓷瓶,已經碎裂了? 暴發戶奔到了古董架之前,手發著抖,怪聲叫了起來, 兩個男仆和一個女仆也立時奔了進來。暴發戶轉過身來,臉 色鐵青,指著仍然伏著不動的那只黑貓,厲聲道:“誰養的 貓!” 三個作人面面相覷,一起道:“我們沒有人養貓,這 ……這……一定是野貓?” 暴發戶雙手握著拳,額上的青筋,一根一根,都暴了起 來,他的聲音也變得嘶啞,看樣子,他真像是要扑上去,將那 只黑貓咬上兩口? 我已經看出事情真是古怪之极。看來,一只貓撞了進 來,打碎了兩只花瓶,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因為貓是不知 道花瓶价值的,三十万鎊的花瓶和三毛錢的水杯,對貓來 說,全是一樣的。 可是,那一對花瓶,卻放在柜中,柜外有玻璃擋著,一只 貓的沖擊力量,是不是可以撞碎玻璃,還大成疑問,更何況 什么也不打碎,就坏了那一對花瓶。 我心念轉動,忙道:“別惹那頭貓?” 可是,已經遲了一步? 暴發戶向著那頭貓,惡狠狠走了過去,伸手去抓那頭黑 貓。 而也就在這時,我的話才出口,黑貓發出了一下難听之 极的叫聲,身子聳了起來,貓的動作如此之快,連我也未曾 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暴發戶已然發出了一下慘叫聲。 那頭老黑貓落下地,一溜黑煙也似的自門中竄了出去。 暴發戶的雙手,掩住了臉,血自他的指縫之中,直迸了出來。 毫無疑問,他伸手抓貓,未曾抓中,但是貓爪子卻已抓 中了他的臉。 我連忙向他走去,一面向仆人喝道:“快打電話,召救傷 車!” 我來到暴發戶的面前,扶著他坐了下來,拉開他的手, 暴發戶不斷呻吟著,他臉上的几條爪痕十分深,只差半寸 許,几乎把他的眼球,都抓了出來,血在不斷流著,一時之 間,也無法止得住。 所有的客人都呆住了,暴發戶的太太、子女也一起奔了 進來,亂成了一團,在那樣的情形下,反倒沒有人注意那對 被打碎的花瓶了。 救傷車不一會儿就赶到,暴發戶的頭上,扎起了紗布, 送到了醫院中,一干人全跟到了醫院,暴發戶的太太,又嫌 公立醫院設備不好,立時轉進了一家貴族化的私人醫院,我 沒有跟去。 那時,我心中真是不舒服到了极點。 那頭大黑貓,它為什么要特地來打碎那一對花瓶呢?它 一定是特地來打碎那對花瓶的,世上雖然有不少湊巧的事, 但斷乎不會如此湊巧。 但是,一只貓,它怎會知道花瓶在什么地方? 那大黑貓,那只小木箱,這已使我可以肯定,事情和張 老頭有關,那一對花瓶,原來是張老頭的? 我一想到這里,就走進了一個電話亭,打了一個電話, 找古董店的老板。古董店的老板在接到了我的電話之后,顯 然想不起我是什么人來了,我忙又道:“今天,你賣那一對宋 瓷花瓶給人,我也在旁的。” 古董店老板“唔唔”地應著,道:“衛先生,你有什么指 教?” 我道:“我想知道這一對花瓶的來源。” 老板呆了一呆:“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我加重語气:“一定要告訴我,事實上,我受警方的委托 調查這件事,你如果不肯對我說──” 那古董店的老板,是一個地道的生意人,生意人怕惹是 非,而且,我那樣說,也不能說是故意恫嚇,事實上,張老頭 和警方也多少有一點糾葛。 我的話,果然起了一些作用,古董店老板的聲音,顯得 很慌張:“我不是不肯告訴你它的來源,事實上是我也不知 道!” 我問道:“那么,這對花瓶,是如何會在你手上的?” 老板道:“一個人拿來,要在我這里寄售,我只不過抽一 點佣金,他已經收了錢,走了。” 我并不怀疑老板的話,我進一步問道:“那個人什么樣 子?姓什么?叫什么?” 老板發出了一兩下苦笑聲:“他年紀很大了,看來很普 通,姓張。” 我一听得“姓張”這兩個字,便不禁吸了一口气,我所料 的,一點也不錯,那對瓷瓶果然是張老頭賣出來的,那只打 破了瓷瓶的大黑貓,也正是張老頭所養的那只。 我心中一面轉著念,一面道:“你和那位張先生,一定有 聯絡的辦法的,是不是,不然,你如何能通知他,瓷瓶已經售 出了?” 古董店的老板急得連聲音也變了:“不,我和他沒有聯 絡,他每天打一個電話來問我,我才送走了你們,他的電話 就來了,我就通知他來收錢。他一來,拿了錢就走了!” 我听到這里,不禁嘆了一聲,我相信對方講的是真話, 那么,我可以說一點收獲也沒有。 雖然,我証明了那瓷瓶是張老頭的,但這一點,在我見 到了那只大黑貓之后,早已經肯定的了。 我好半晌不說話,古董店老板反倒著急了起來:“我會 有什么事?那一對花瓶,可是它的來歷有問題?” 我忙道:“不,不,你放心,你不會有事的,我之所以追查 它的來源,也不是因為它的來歷有問題,而是另外一些极其 神秘的事。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那對花瓶已經 打碎了!” 古董店老板“啊”地一聲,惊叫了起來,雖然我只是在電 話中听到他的惊叫聲,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在他的聲音 中,我還可以听出那种极度的痛惜。而且他的那种痛惜,顯 然不是由于金錢上的,而是痛惜一件珍品的被毀。 他在惊叫了一聲之后,連聲道:“那怎么會的?太不小 心!那怎么會的?” 我道:“有一只老黑貓,忽然沖了進來,扑向花瓶。連古 董櫥的玻璃都打碎了,花瓶變成了一堆碎片!” 古董店老板連連嘆息著,又道:“大黑貓?對了,那姓張 的物主,第一次拿著花瓶來找我的時候,手中抱著一只黑 貓,古怪得很。” 我心中略動了一動,對于整件事情,好像有了一個模糊 的概念,但一時之間,卻還沒有辦法將這些零碎的概念組織 起來。我說一聲“打扰”,放下了電話,人仍然在電話亭里,我 在迅速地轉著念,企圖將我突然之間想到的一些零碎的概 念,拼湊起來。 但是我所得到的十分有限,而且,我在將我自己的想法 重新思索了一遍之后,覺得那仍然是荒誕得不可能的事。 第四部:警犬殉職 我的想法是,那對花瓶,是張老頭心愛的東西,由于某 种原因,他不得不出售,但是他又不甘心那樣的實物落在別 人的手中,所以又驅使那頭大黑貓,去將之打碎。 這种想法的怪誕之處,是在于它的主角是一頭貓,如果 不是貓,而是一狗的話,那么,還或者勉強可以成立,因為狗 能接受人的訓練,為人去做很多事,但是,從來也未曾听說 過,貓也能接受訓練,去做那么复雜的一件事。 我苦笑著,推開門,走了出來。 由于我想到了狗,是以我走出了不几步,便又站定。 狗!狗和貓是對頭,狗對于貓的气味,也特別敏感,如果我 有一頭良好的警犬,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追蹤到它的主要張 老頭? 我截住了一輛街車,十分鐘之后,我在高級官宿舍中找 到了杰美。杰美在听了我的敘述之后,望了我半晌,才苦笑 地搖著頭,仍然道:“好的,我和你一起找一頭警犬。” 我知道他是不喜歡和我去做這件事的,因為站在一個 警務人員的立場而言,只對犯罪事件有興趣,神秘的事情, 不在他職責范圍之內。 但是事情由他而起,如果不是在那次閑談之中,他說出 了張老頭的事,就算我看到一只老貓,打破了一對花瓶,我 也決不會追查其中原因,所以他有責任替我做點事。 杰美和我一起查了一下警犬的檔案,查出警犬之中,有 兩只對于貓的气味特別敏感,然后,我們就一起去看狗,我 看到其中一只,是十分雄俊的丹麥狼狗,我立時選中了它。 杰美看我選好了警犬,如釋重負,說了一聲“恕不奉 陪”,又和帶領警犬的警員,吩咐了几句,就自顧自地走了。 我和那警員,帶著那頭丹麥犬,乘搭警車,直來到了暴發戶 的家中。 當我們進入那幢大洋房之際,那頭丹麥警犬已現出十 分不安的神態來,不住發出“鳴鳴”地低吠聲,而且好几次, 用力想掙脫那警員手中的皮帶,經過警員連聲叱喝,情形仍 然沒有改變多少。 我自然注意到那頭丹麥警犬這种不安的神態,我知道, 動物的感覺,比人敏銳不知多少,尤其是狗,有天生的敏銳 的感覺。 這時,這頭丹麥警犬,表現了如此的不安,是不是它已 發現了什么呢? 可是,在我的眼中看來,華麗的大客廳中,似乎一切都 十分正常。 那警員的神色,也有點异樣,當我們向管家說明來意之 際,那頭丹麥警犬,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勢,伏在地上,嗚嗚 低吠著。 那管家是認得我的,在听我說了來意之后,他道:“好 的,老爺和太太,仍在醫院中沒有回來,但這件事,我還可以 作主。” 我道:“那么,請你帶我們到古董間去。” 管家點著頭,轉身向前走去,那警員用力拉著皮帶,想 將狗拉起來,可是那頭高大的丹麥警犬,卻仍然前腿屈著, 后腿撐在地上,不肯起來,而且,它的低吠聲,听來也顯得非 常凄厲。 那警員大聲呼喝著,雙手一起用力,才勉強將那頭警犬 拉了起來。 這种情形,連管家也看出有點不尋常,他問道:“怎么 了?這狗有什么不對?” 那警員道:“奇怪,這是一頭最好的警犬,從來服從性都 是第一的,怎么今晚會這樣子?” 我道:“是不是它已經覺出這屋子中,有什么不對頭的 地方?” 那位管家顯然十分迷信,我那樣一問,臉色發青忙道: “衛先生,別嚇人!” 那警員皺著眉:“真奇怪,它或許聞到了什么特別的气 味!” 那頭丹麥警犬被拉得站起來之后,誰都可以看出,它的 神態极其緊張,那警員拉著它向前走著,愈是接近古董間, 它緊張的神態便愈甚,等到管家打開了古董間的門,它全身 的短毛都一起豎起,對著古董間之內,大聲狂吠了起來。 警犬的狂叫聲,不但震耳,而且還十分急亂,吠之不已。 那警員又和我互望了一眼,拉著警犬,進入了古董間。一進 古董間,那警犬一面狂吠著,一面向著古董櫥疾看病了過 去。 那一扑,來得极其突然,而且,十分意外,那頭丹麥警犬 至少有一百磅重,這向前突然一掙一扑的力道,自然也极 大,那警員手中的皮帶,一個握不住,竟然被它掙脫,帶著皮 帶,疾扑而出。 一看到身形那么高大的一頭警犬,以如此勁疾之勢,疾 扑向古董櫥,我也不禁大吃了一惊,那管家更是大聲急叫了 起來。 因為古董櫥中,還有許多古董陳列著,那頭黑貓,只不 過打碎了一對瓷瓶,而這時,看那頭丹麥狼狗向前扑的情 形,這古董櫥中東西,至少要被它打碎一大半! 那警員,在這一剎那間,也呆住了,因為這實在是始料 不及的事情。 而那頭狗向前扑出去勢子,實在太快,誰都沒有法子阻 得住它了! 警犬是我帶來的,要是闖了祝,我自然也脫不了干系, 我手心捏著一把汗,只等听警犬扑上去,東西打爛的“乒乓” 聲了。 可是,那頭警犬,一扑到离古董櫥只有尺許之際,便陡 地伏了下來,狂吠著,緊接著,又一個轉身,直扑到窗前。 我記得,當那頭大黑貓,在打碎了花瓶之后,自古董櫥 旁竄出來,也是竄到了窗台上,現在那頭狗也從古董櫥前, 回扑到了窗台,由此可知,它的不安、它突如其來的行動和 它的狂吠,全然是因為它聞到了那頭老黑貓留下來的气味 之故。 一想到這里,我叫了一聲:“拉到那頭狗!” 可是,隨著我的叫聲,那頭丹麥狼狗突然又是一陣狂 吠,自窗口反扑了過來,那警員立時赶過去,想將它阻住,可 是狼狗用力一扑,竟將那警員扑倒在地,立時向門外奔了出 去,去勢快絕! 那警員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立時躍起,和我一起,向外 追去。 我們才一出古董間,就听得屋后,男女仆人的一陣惊叫 聲,和乒乓有東西倒地的聲音。等到我們追到后門一看,几 個仆人神色惊惶,我忙問道:“那頭狗呢?” 一個男仆指著后牆,聲音發著抖道:“跳……跳出去了, 那么大的狗,一下子就跳出去了!” 那警員連忙奔出了后門,后門外,是一條相當靜僻的街 道,那里還有那頭高大的丹麥狼狗的影子? 那警員急得連連頓足,管家也從后門口走了出來:“衛 先生,對不起,我要關門了!” 我倒并不怪那個管家,因為剛才,那丹麥狼狗,要是直 扑向古董櫥的話,這個禍闖得太大了。 人點了點頭,管家忙不迭將后門關上,我對那警員道: “我們用車子去追。” 我們急急繞到了前門,上了車,一直向前駛著,可是駛 出了几條街,仍然看不到那丹麥狼狗,而且,街道交岔,根本 無從追蹤了。 我和那警員相視苦笑,試想,帶著警犬來追蹤,想找到 那頭大黑貓的去向,但是結果,卻連警犬都丟了,這實在是 狼狽之极。 然而,有一點,我卻可以肯定:那頭丹麥狼狗,一定是聞 到了那頭大黑貓的气味,,是以才一直跟蹤下去的,只可惜 我們連狗也找不到了! 我皺著眉,問那警員:“這只狗,平時對貓的气味,也那 么敏感?” 那警員苦笑道:“沒有,雖然敏感,但從來不像這次那 樣,我和它在一起,已經三年了,從來也沒有見過它像今天 一樣!” 我道:“狗是不會無緣無故失常態的,照你看來,是為了 什么?” 那警員搖頭道:“不知道。” 我又道:“它才一進屋時,神態緊張,像是十分害怕,你 拖也拖它不動,后來,怎么又突然掙脫了,向前猛扑了出 去?” 那警員嘆了一聲:“這一類狼狗,极其勇敢,就算面對著 一只猛虎,它也敢搏斗,我想,它開始時并不是害怕,只是不 肯輕敵!” 我沒有再說什么,因為我心中的疑團,非但沒有得到絲 毫解決,反倒更甚! 那頭大黑貓,它和別的貓,有什么不同呢? 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同,但是一定有所不同,那可以肯 定。因為它僅僅有一些气味遺留下來,已經使那頭优良的警 犬大失常態。那頭警犬,自然是知道這老貓有何异常之處 的,可惜,警犬就算在,也不能告訴我們,何況它也不見了! 我們又在街上兜了几個圈子,那警員道:“算了,這頭警 犬受過良好的訓練,它會自己回來,真對不起,要不要另外 找一頭來試試?” 我嘆了一聲:“不必了!” 那警員送我回家,他回到警局去。我剛進家中,神色不 定,白素迎上來:“怎么了?” 我將一切經過都對他說了一遍,白素靜靜地听著,等我 講完,她才道:“這种事,如果早兩百年發生,那么,這頭大黑 貓,一定被認為是妖怪的化身,是成了精的妖怪!” 我干笑了一下,道:“看來,那真的不是的貓,是貓精!” 白素柔聲地笑了起來。 她雖然沒有說什么,但是我卻知道,她是在笑我,因為 沒有頭緒,心情激憤,而喪失了理智,我自己想一想剛才所 下的結論,也覺得好笑。 白素道:“不能算!” 自然不能算,這件事,令人疑惑不解的地方實在太多, 怎么能算? 首先,張老頭是什么樣的人?他每天不停地敲打,是在 做什么?何以他第一次搬家,會留下了一副貓的內臟,他那 只大箱子中,那只六角形的盤子,一半釘滿了像釘子一樣的 東西,又是什么?那頭大黑貓,何以如此怪异?何以會大失 常態? 一連串的問題,或許其中的一個,有了答案之后,其余 的便會迎刃而解,但是,我卻連其中的最簡單的一個問題, 也沒有答案。 雖然,整件事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但是我好奇心极其 強烈,要是能就此罷手的話,那么我以前,也遇不到那么多 奇事了。 白素也知道,勸我罷手是不可能的事,她望了我半晌, 才道:“我能幫助你什么?” 我苦笑著,攤了攤手:“連我自己也不知該如何著手,你 能幫我什么?” 白素沒有再說什么,過了片刻,她用另一件事,將話題 岔了開去。 當天晚上,我睡得极其不安,做了許多雜亂而怪异的 夢,以致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中午才起來。 當我吃過飯,正在想著,用什么法子才可以找張老頭 時,電話響了。我拿起電話來,就听到了杰美的聲音,他開門 見山地道:“衛,要不要來看一看昨天的那頭警犬?” 我略怔了一怔,他的問題,問得很怪,我道:“哦,那頭警 犬回來了么?” 杰美道:“不,有人在一條巷子中發現了它,我們將它弄 回來的,它死了!” 我又怔了一怔,那頭高大的丹麥狗死了!我呆了极短 的時間,才道:“死狗有什么好看的?” 杰美道:“你來,或者你看到了死狗,會對它的死因發生 興趣的?” 我急問道:“它是怎么死的?” 杰美道:“我們還不能肯定,要等你來了,一起研究,才 能決定!” 我知道又有什么古怪的事情發生了,是以我說了一聲 “立刻就來”,放下電話,就直赴警局。 到了警局,杰美已等在門口,昨天的那警員也在,還有 几個警官,我們略打了招呼,就向內走去,迎面卻遇上了杰 克上校,上校見到了我們,伸手用力拍我的肩頭,道:“朋友, 我不喜歡見到你,你一來,事情就來了!” 我道:“上校,我并不是來看你,我是來看一頭死狗 的!” 杰克上校一定以為我在故意罵他了,面色立時一沉,杰 美忙解釋道:“上校,有一頭警犬死了,我們請衛先生一起來 研究一下死因!” 杰克上校略呆了一呆,才笑著走了開去。我們一直來到 了化驗室中,那里,有一個小型的冷藏庫,昨天的那警員拉 開了一個長柜,我向那冷藏柜中一看,也不禁呆住了! 那是一頭十分巨大的死狗,遍体是血,全身几乎已沒有 什么完好的地方,全身都被抓破,抓痕又細又長,而且入肉 极深,有的甚至抓裂到骨! 那樣細、長、深的抓痕,決不會是什么大的猛獸抓出來 的,一看到那樣的抓痕,就自然而然,使人聯想到貓的利 爪! 我吸了一口气:“貓!” 杰美點了點頭:“是貓的爪,但是,一頭九十七磅重、受 過嚴格訓練的警犬,有可能給一頭貓抓死么?” 我苦笑了一下,想起我第一次偷進張老頭的住所之際, 那頭大黑貓自我身后突然偷襲的情形。當時,我出手反擊, 已經擊中了貓身,但是貓爪划過,還是將我的衣袖抓裂了! 我又想起那暴發戶臉上的抓痕,只要移近半寸,只怕連 他的眼球,都會被抓出來! 我喃喃地道:“別的貓,或者不能,但是那頭大黑貓卻 能。” 杰美是听我說起過的那頭大黑貓的,他道:“原來你以 前說的,張老頭的黑貓,是一只山貓!” 山貓是一种十分凶狠的動物,尤其北美洲山貓,其凶猛 的程度,几乎可以和豹相提并論,杰美這時,作那樣的推測, 可以說是自然而然的事。 但是我卻可以肯定,那頭貓,不是山貓。 山貓和貓的形態雖然相似,我也不能肯定是不是沒有 全黑的山貓,但是我卻可以分得出貓和山貓的不同之處。張 老頭的那只是貓,是一只大黑貓,而決計不是一頭山貓。 是以我立時道:“誰說那是一只山貓?” 杰美指著那死狗:“如果不是山貓,你怎么解釋這情 形。” 我只好嘆了一聲:“我無法解釋,事實上這只貓實在太 怪异了,如果不是為了那樣,那我昨晚也不會連夜來找你, 想找到這只貓了!” 杰美皺著眉:“本琿,這件事和警方無關,但是這只貓這 樣凶惡,可能對市民有妨礙,我們要找到張老頭才行!” 我道:“那最好了,警方要找一個人,比我一個人去找容 易多了,一有他的消息,希望你告訴我。” 杰美點頭道:“可以,其實,我看不出事情有什么神秘, 那只貓,一定是一頭凶狠的山貓。” 我不和他爭,現在爭論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杰美沒有見 過那只貓。 我默默無言,又向那只狗望了一眼,這頭丹麥狼狗在臨 死之前,一定曾奮力博斗過,它昨晚一聞到那頭大黑貓的气 味,如此不安,可能已經感到將會遭到不幸,但是,它還是竄 了出去。 我抬起頭來:“杰美,你至少有兩件事可以做,第一,狗 爪之中,可能有那頭大貓的毛或皮膚在;第二,帶其他的警 犬,到發現狗中的地方去調查。” 杰美望著我,他的神色十分疑惑,分好像根本沒有听到 我的話。 過了片刻,他才道:“你說那是一頭普通的貓?” 我大聲道:“我只是說,那不是山貓,只是一頭又肥又大 的黑貓,它當然不普通,普通的貓,不能殺死一頭丹麥狼狗, 我自己也受過這頭黑貓的襲擊,如果不是我逃得快,我臂膀 上的傷痕,只怕至今未愈。” 杰美苦笑了一下,他忽然道:“這件事,我請你去代辦, 怎么樣?” 我呆了一呆,便反問道:“為什么?是為了這件事,根本 不值得警方人員作正式調查,還是因為有什么別的原因?” 杰美忙道:“當然是由于別的原因!” 他略頓了一頓,不等我再發問,又道:“這件事,實在太 神秘了,可是其間,又沒有犯罪的意圖,如果由警方來處理 的話,連名堂都沒有!” 我听得他那樣說,倒也很同情他的處境,我來回踱了几 步,才點道 :“好的,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你最好將這件事 情的來龍去脈,和你的上司杰克上校說一說,比較好些!” 杰美道:“當然,你和上校也是老朋友了,他一定會同意 由你來處理的,你需要什么幫助,只管說,我們會盡力而 為!” 第五部:老布大戰老黑貓 我本來已打定了主意,想向警方要几頭警犬,但是這時 卻改變了主意。 當然,我仍然要利用狗來找那頭黑貓,因為事實証明, 那頭老黑貓的气味,极其強烈,狗可以找得到它,但是我卻 要更好的狗。 所以我道:“不要幫助,有了結果,我會告訴你,發現狗 尸的地點是──” 杰美將發現狗尸的地點告訴了我,我离開了警局,那 時,我早已打定了主意,去找我的一個喜歡養狗的朋友,向 他借一頭狗。 那個朋友承受了龐大的遺產,生活過得极其舒服,一生 除了養狗之外,沒有別的的嗜好,他的衣著,破舊得像是流 浪漢,但是他手中所牽的狗,卻全是舉世聞名的好种,王公 富豪也未必養得起。 我和這位陳先生不算是太熟,只是見過几次,但是我卻 有把握向他借到一頭最好的狗,因為如此喜歡狗,最受他歡 迎的客人,一定是專為他的狗而去的人。 我駕了十多分鐘車,將車子停在一幢极大的花園洋房 之前,那屋子有一個极大的花園,車子才停在鐵門外,就听 到花園中傳來了一陣吠叫聲,我覺得,一個人,能夠長期在 那樣犬吠聲不絕的環境中而甘之如飴的,神經方面,總不能 說是太正常。 我下了車,按門鈴,四五頭大狼狗,向鐵門扑了過來,狂 吠,前足搭在鐵門上,人立著。 我按了大約兩分鐘,我知道,這間大屋子中,只有他一 個人住著,因為不論他出多少工錢,都沒有仆人肯替他服 務,所以我耐心等著。 過了三五分鐘,我才看到他走了出來,他向鐵門走著, 在他和身邊,有十几只大大小小的狗,在奔走跳躍,吠叫著 打圈儿。 他來到了鐵門前,看到了我,我道:“想不到吧,我來看 看你的狗。” 一听說我是特意來看他的狗只,他高興得立時咧開了 口,大聲呼喝著,那十几只狗,仍然在他的身邊打著轉,但是 已不再亂吠,在鐵門前的几只大狼狗,也退了開去。 他打開鐵門,讓我走了進去,有几只比較小的狗,立時 走了過來,在我腳邊亂嗅,一頭大狼狗,霍地扑了過來,前足 搭在我的肩上,伸長了舌頭。 我忙叫道:“喂,叫你的寵物,別對我太親熱了!” 他哈哈笑著,叱開了那頭大狼狗,和我一起走進屋子 去,在我們身邊的狗,愈來愈多,少說也有三五十只了。我們 進了屋子,狗也跟了進來,我在破舊的沙發上坐下:“老陳, 我想向你借一只狗,要最凶惡善斗的。” 他呆了一呆,笑道:“怎么樣,可是受了鄰居惡狗的欺 負,想報仇?” 我搖頭道:“不是,受了一頭貓的欺負。” 老陳呆了一呆,忽然笑了起來:“你是在和我開玩笑 了?” 我搖頭道:“一點也不,老陳,這頭貓,已經抓死了警方 一頭丹麥狼狗,那丹麥狼狗人立起來,比我還高──” 我才講到這里,老陳忽然惊叫了起來:“老湯,你說的是 老湯?” 我道:“是啊,你知道這頭狗?” 老陳不安地來回走著:“這頭狗,是我送給警方的,怎 么,它給一頭貓抓死了,這……不可能吧,它勇敢凶猛得可 以斗一頭獅子!” 我苦笑道:“不論它如何凶猛勇敢,它死在貓爪之下!” 接著,我將經過的情形,向他約略說了一遍,那頭死在 貓爪之下的丹麥狗,原是他養的,那就再好也沒有了,他會 知道,應該有哪一頭狗,才能夠對付那只老黑貓。 我在講完之后,才道:“所以,我來向你借一只狗,能夠 對付那頭貓的!” 老陳又呆呆地想了片刻,才道:“照這樣的情形看來,只 有派老布出馬了。” 他所有的狗,是他最得意的,都叫“老”什么,我不知道 “老布”是一頭什么樣的狗,但他是專家,他既然那么說了, 老布自然是他這里最凶猛善斗的狗了。 那就是說,老布縱使不是全世界最凶猛善斗的狗,也必 然是全亞洲最善斗的狗了。 我望著屋子中團團打轉的那些狗:“那一頭是老布?” 老陳笑了起來:“老布不在這里,老布和那些狗不一樣, 你跟我來!” 他一面說,一面向外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到了花園 中,更多的狗聚了過來,奔躍著,吠叫著,我看到好几頭高大 凶猛得難以形容的狗,我總以為老布一定在其中了,誰知仍 不然,老陳帶著我,繼續向前走著。 我們走過了一列久已未經修剪的矮冬青樹,說也奇怪, 本來至少有几十頭狗,跟著我們的,但是一到了那列冬青樹 前,那許多狗,十之八九,已經掉頭奔了開去,只有三四只特 別凶猛的,還在冬青樹前,逡巡來往,可是也沒有跟我們走 進來。 我心中暗自稱奇,我們又走出了十來碼,我根本看不到 有什么特別勇猛的狗在,老陳忽然指著前面的一個土墩: “你看,老布正在休息!” 我循他所指看去,不禁呆了一呆。 老陳所指的,正是那個小土墩,而老陳指著,說那是老 布的時候,我仍然以為那是一個小土墩,直到那“小土墩”忽 然動了起來,我才看出,那是一頭狗。 這頭狗,也不像是其他的狗一樣,一見主人,就搖尾狂 吠,它只是懶洋洋地站了起來,這時,我才看出它之所以不 搖尾的原因,是因為它根本無尾可搖,它沒有尾。它全身像 是沒有毛一樣,只有士褐色的、打著疊起著皺的、粗糙的皮 膚,身子粗而短,腿也是一樣,頭极大,臉上的皮,一層一層 打著褶,口中發出一陣嗚嗚的低吠聲,形狀之慘,實在是無 以复加! 我不禁失聲道:“這是什么東西?” 老陳像是被我踏了一腳一樣。怪叫了起來:“這是什么 東西?這是老布,是全世界最美麗的狗、最勇敢的狗,它可以 打得過一頭野牛,這种美麗的純种狗,世界上不會超過十 只!” 我忙道:“是,可是它的樣子──” 這是,老布正搖搖擺擺,看來很遲鈍地在向前走來,我 一面說,一面想伸手去摸摸它那全是打褶皺紋的頭皮,可是 老陳立時拉住了我的手:“別碰它,它的脾气差一點。” 我知道老陳所謂“脾气差一點”的意思,是以我連忙縮 回了手來。 老陳走到一只箱子前,打開箱蓋,取出了一根很粗的牛 腿骨來,蹲下身,將骨伸向老布的狗口:“老布,表現你的牙 力給客人看看!”老布低吠著,突然一張口,咬住了牛骨,只 听得一陣“格格”的骨頭碎裂聲,那根比人手臂還粗的牛骨, 在老布短得几乎看不見的牙齒之下,碎裂得像是雞蛋殼一 樣! 我不禁吸了一口气:“好了,我相信它合格了,但是,它 的脾气如果不好,我怎能帶它出去辦事?” 老陳道:“那不要緊,第一,我會交代它很服從你;第二, 你必須將它當作是你的朋友,老布的性格很特別,它決不喜 歡人家呼來喝去,遇到了強敵,它也不會大惊小怪,它是真 正的高手,有高手風范,和別的狗完全不同!” 我听得老陳這樣形容他的狗,几乎笑出聲來,但是我總 算忍住了沒有笑。 老陳示意我也蹲下身子來,這時,老布像是也知道會有 什么事發生了,它掀著鼻子,像是在嗅著我。但是卻并不接 近我。 老陳握著我的手臂,將我的手,放在它的頭上,我接触 到了它的皮膚,只覺得它短而密的毛,就像是鋼刺一樣地扎 手。 老布伏了下來,由我撫摸了兩下,老陳道:“你應該有所 表示了!” 我呆了一呆,才一面撫摸著老布,一面道:“老布,你真 是一頭了不起的狗,多從來也未曾見過像你這樣的狗,你剛 才表現的牙力,真叫人惊嘆!” 我不能肯定老布听得懂我所講的話,但是老布這時,卻 擺出一副很欣賞我對它夸獎的話的神態。据老陳的解釋是, 狗嗅覺极其靈敏,像老布這樣的好狗尤甚,而一個人,心中 念頭轉動的時候,會散發出各种不同的气味,害怕的時候、 歡喜的時候、憎厭的時候以及誠懇或虛假的時候,都有不同 的气味,狗可以分辨得出來,所以老布至少可以知道我夸獎 它的那几句話是真正出自在我的衷心,所以它很高興。 這只是老陳的解釋,由于他是一個對狗如此著迷的人, 是以他的話,我也只好抱著姑妄听之的態度,但是老布卻的 确對我友善起來了。 老陳接著又拍著它的頭:“老布,他要請你去對付一個 凶惡的敵人,你要盡力!” 老布又低吠了几聲,它的吠叫聲,是從喉間發出來的, 听來极其低沉。老陳道:“好了,你可以帶它走了!” 老布的頸際,并沒有項圈,它的頸又粗又短,我不知道 如何才能能帶它走,老陳看出了我的難處,笑道:“我早就說 過了,它和別的狗不同,它不要皮帶,你走哪里,它會一直在 你身邊跟著,記住,它脾气還是不好,別讓別人碰到它的身 子,尤其是頭部。 我知道這絕不是泛泛的警告,是以我緊記在心中,老陳 和我站了起來,一起向外走去。老布挪動身子,跟在后面,它 的樣子,看來有些遲鈍。 當我們和老布一起走出那一列冬青樹之際,滿園的犬 吠聲,突然一起靜了下來,所有的狗,都留在原地,蹲伏著不 動,如臨大敵地望定了老布。而老布卻若無其事,仍然蹣跚 地跟著我們。 老陳笑道:“老布初來的時候,有一頭凶惡的狼狗相欺 負它,它先是一動也不動,后來,當圍旁邊的狗愈來愈多的 時候,它一張口,就咬斷了那頭狼狗的頸,從此之后,情形就 像現在那樣了!” 我看了看花園中群狗的情形,也無法不相信老陳的話。 我們一直來到了花園的門口,我才道:“老陳,老布要去 對付的那頭貓,十分古怪,要是老布有了什么不測,那怎么 辦?” 老陳怒道:“胡說,老布打得過一頭飢餓的老虎!” 我搖頭道:“万一呢?” 老陳道:“那也不關你事,我會再去找一頭比老布更好 的狗──” 他講到這里,忽然停了下來,接著,便搖著頭:“實在沒 有比它更好的狗了!” 他蹲下來,在老布粗糙的頭上,拍打著,現出一副滿足 的神情來。我心中在想,如果他看到了那頭丹麥狼狗慘死的 情形,他或者就不肯將老布借給我了! 但是,我只是想著,并沒有說出來,因為看來,老布确然 是一頭非同凡響的狗,何況它要去對付的貓,不論多么凶 惡,總只是一頭貓。 我也趁机拍著老布的頭,好使老布對我親熱些,然后, 我走出門外,老布跟在我的身邊,知道它已由主人借給我 了。 我先打開了一邊車門,不等我催促,老布已經跳進了車 子,坐在駕駛位的旁邊。 別看老布在行動之際,好像很遲緩,但是它這一躍,卻 是快得出奇,我對它的信心大增,上了車,直向那頭丹麥狗 尸体被發現的地址駛去。 那是一條巷子,巷子的一邊,是一列倉庫的房子,另一 邊,是一幅空地,有木板圍著,空地中堆了不少舊机器和廢 車身,巷子中也堆了不少雜物,車子根本無法駛進去,所以 我在巷口停了車。 我下車,老布也跟著下了車,它仍然靠在我的身邊,我 知道狗尸是在巷子的盡頭處發現的,是以我向巷子中走去, 一面注意著老布的神態。在剛一下車的時候,老布并沒有什 么异樣,可是才一走進巷子几步,老布忽然蹲了下來,我繼 續向前走了几步,不見它跟上來,就停下來等他。 當我轉過頭去看它時,發現老布的形体整個變了! 老布身上的皮,粗糙而打著疊,本來松松地挂在身上, 看起來樣子很奇怪。但是現在卻變成了全身的皮都光滑無 比,那情形,就好像是它的身中忽然充進了一股气。 它站著,身子看來大了許多,神態更是威猛,連我看了, 心中也不禁駭然,因為狗不論如何善解人意,總不過是一頭 畜牲。 雖然他的主人曾要它服從我,可是如果万一它對我攻 擊起來,要我赤手空拳,對付一頭神態如此猛惡的惡狗,倒 也不是容易的事! 是以,我不由自主,向圍隔空地的木板靠了一靠,准備 万一老布向我扑過來時,可以趙過木板,向空地上逃走,那 比在巷子中好得多了。 可是,當我靠著木板站定之后,我立即發現老布的神 態,在突然之間,變得如此威猛,目的并不在我的身上,而在 巷子的前端,因為它的一雙眼睛,直視著巷子的盡頭,我循 著它的視線向前望去,巷子的盡頭,除了堆著几個木箱之 外,卻又沒有什么別的東西。 而就在這時,老布開始行動了,它開始一步一步向前走 去。 老布的腿,本來就短得可以,這時它在向前走去的時 候,每跨出一步之后,四腿并不伸直,是以看來,像是肚子貼 著地一樣。 但是它那种全神戒備向前走出的形態,卻是极其威武 的,就像是武俠小說中形容高手的動作經常所用的“相停岳 峙”一語。當它在向前走的時候,它看來不像是一頭狗,而像 是一只發現了獵物的獅子。 我等它在我身邊走過,就跟在它的后面。 幸而這時,巷子中一個人也沒有,不然,見到一狗一人, 這樣如臨大敵地向前走著,一定會大惊小怪。 老布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形態,走到了离巷子盡頭的那 些木箱,約有七八碼處,才停了下來。它一停下,就發出了一 陣惊人的吠聲。 我還是第一次听到老布的吠叫聲,它的吠叫聲如此之 響亮,而且這樣突然,令得我嚇了一大跳,在我不知道是不 是該制止住它吠叫之際,它的整個身已經彈了起來,以极高 的速度,向前扑去。 它扑出的目標,顯然是那些大木箱,相隔還有七八碼左 右,一扑就到,吠聲也更急。而也就在此際,只听得大木箱 中,一聲貓叫,也扑出了一只大黑貓來。 老布的動作快,那只大黑貓的動作更快,以致我根本無 法看清老布和大黑貓,交手的“第一招”是如何的情形。 但是,在貓叫和犬吠聲交雜中,第一個回合,顯然是老 布吃了虧。 因為我看到大黑貓一個翻滾,向外滾出開去,老布的背 脊上已多了一道血痕,那大黑貓的貓爪是如此之銳利,一爪 划過,在老布粗糙的皮上,抓出了一道一尺來長、足有半寸 深的抓痕。 可是老布卻像是全然未覺一樣,大黑貓才一滾開來,老 布立時一個轉身,立即向前扑出,而且,張開口向貓就咬。老 布的口是真正的血盆大口,我真有點奇怪何以老布的顎骨 所以作近乎一百八十度的張開,大黑貓的利爪又抓出,可是 老布的一口,已經咬了下去。 眼看那頭大黑貓,這次非吃虧不可了,我看,它的一條 腿,非被老布一口咬了下來不可,但是大黑貓就在那一剎那 間,一個打滾,在老布的頭前,滾了過去,利爪過處,老布的 臉上又著了一下重的,鮮血瀝在牆上。 這一下,老布也似乎沉不住气了,一揚前爪,“拍”地一 聲,一爪擊在老貓的身上,擊得貓儿又打了一個滾,發出了 一下极難听的叫聲。 而老布雖然身上已有了兩處傷痕,它的動作只有更快, 它趁熱疾扑而上,黑貓正在翻滾,已被老布直扑了上去,黑 貓翻過身來,貓爪向老布的腹際亂划,只見老布的腹際,血 如泉涌。 可是老布卻也在這時,咬住了黑貓的頭。 老布是世界上最好的狗,這一點,我直到這時候,才算 是体會了出來。 在那樣的情形下,老布咬住了貓頭,它卻并不是一口就 將貓頭咬了下來,而是微抬起頭,向我望來,要知道,這時, 貓抓仍在老布的腹際亂抓,看來老布要被它的利爪將肚子 剖開來了! 我急忙奔了過去,黑貓的頭全在老布的口中,頸在外 面,我一把用力抓住了黑貓的頸皮,老布立時松了口,我將 那只大黑貓,提了起來。 大黑貓再凶,頸際的皮被我緊緊抓住,它的利爪,也抓 不到我的身上,只見它四爪箕張著,銳利的貓爪,閃閃生光。 老布發出一陣低吠聲,居然又向前走了几步,淌了一地 血,才陡地倒了下來。 這時,我不禁慌了手腳,老布如果得不到搶救,一定會 流血過多而死,也直到它倒了下來,我才看出它腹際的傷痕 有多么深、多么可怕。 幸而就在這時,我看到有兩個人,從巷子的口中經過, 我立時大聲叫了起來。那兩個人听到我的叫喊聲,奔了時 來。 我一手仍然緊緊地抓著那頭大黑貓的頸皮,大黑貓發 出可怕的叫聲,掙扎著,力道十分大,我要盡全力,才不致給 它掙脫。 第六部:化驗中截貓尾的結果 那兩個人奔到我面前,看到這等情形,呆了一呆,他們 實在是無法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的。我大喝道:“別呆著,快打 電話叫救傷車來!” 那兩人又是一呆:“先生,你受了傷?” 我喘著气:“不是我,是這頭狗!” 我伸手指著地上的老布,老布不像是躺在地上,簡直是 淌在一大泊鮮血之中。 那兩個人搔著頭,我心中雖然急得無可形容,但是也知 道事情有點不怎么妥當了,救傷車是救人的,就算救傷車來 了,見到受傷的是一條狗,也必然不顧而去,說不定還要告 我亂召救傷車之罪。 可是,怎么辦呢?老布必須立即得到急救,它決不能再 拖延多久了,而我又要制住那頭黑貓,絕不能再讓它逃走, 我喘著气,急得一身是汗:“你們會開車?我的車子就在巷 口。” 那兩個人一起點頭。 我忙道:“那么,請你們抱起這頭狗來,我送它到醫院 去,我給你們每人一千元報酬,這頭狗,是世界上最好的 狗 。” 那兩個人立即答應了一聲,一個還脫下了外衣,扯成了 布條,先將老布的身子扎了起來,才抱著它,向巷口走去,一 路滴著血。 到了車旁,我取出了車匙,叫兩人中的一個打開了行李 箱,我准備將那頭大黑貓,鎖在行李箱中。 我抓住了那頭黑貓的頸際,一個人幫我托起了行李箱 蓋業,那頭大黑貓在不斷掙扎著,我是領教過它動作之敏捷 的,是以,當行李箱打開之后,我不禁躊躇了起來,我是不是 可以將黑貓放進去,而從容合上行李箱蓋,將它困在里面 呢? 當然,我的動作可以快到半秒鐘就完成,但是,只要有 半秒鐘的空隙,那頭黑貓就可能逃走了。 我在車子旁呆了几秒鐘,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來,那兩個 人反倒著急了起來,其中的一個催著我:“喂,你發什么呆? 那狗要死了。” 我忙道:“我在考慮如何將這只貓關進行李箱去!” 站在我身邊的那人道:“你怕它逃走?將它拋進去,不就 可以了?”我根本沒有時間去考慮采取妥善的辦法,自然也 沒有時間,去向那人解釋這只老黑貓是如何异乎尋常,因為 這時,与多一分鐘的軀擱,就可能影響老布的性命。 我先揚起手臂,將那頭黑貓高高提了起來,那貓一定知 道將會有什么事發生,所以它在被我提高的時候,發出可怕 的嗥叫聲來。 那种聲音,實在不應該由一頭貓的口中發出來的,是以 在我身邊的那人,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我左手抓定 了行李箱的蓋,高舉起來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摔,五指松開。 老黑貓被我結結實實地摔在行李箱中,而我的右手,也 立時向下一沉,“砰”地一聲,行李箱蓋蓋上了,我雙手的動 作,配合得十分之好,相差不會超過十分之一秒。但是,我還 是對那只黑貓估計太低了。 行李箱蓋“砰”地蓋上之前的一剎那,黑貓一面發出可 怕的聲音,一面已經向外竄了出去。我一看到這种情形,連 忙后退,同時也將我身邊的那人拉了開去。在那樣的情形 下,我們兩人之中的任何一個人,要是被大黑貓迎面扑中的 話,那就非步老布的后塵不可。 我拉著那人疾退出了兩步,只听得一陣可怕的嗥叫聲 和抓搔聲,黑貓仍然在行李箱上。我看到在它的利爪過處, 車身上的噴漆,一條一條,被抓了下來,黑貓全身毛聳起,眼 張得老大,那情形真是可怕极了。 在開始的時候,我還弄不清那是怎么一回事,我還以為 那頭黑貓恨极了我,要作勢向我扑過來對付我,是以又后退 了几步。 然而,我立即看清楚了,黑貓并不是不想走,而它不能 走,因為我的動作快,它雖然及時向外竄來,但是還差了那 么一點:它的尾巴,夾在行李箱蓋之下了! 這時,它正在竭力掙扎著,它的利爪,抓在車身上,發出 极其可怕的聲音來。 當我看清了這樣的情形之后,我不禁呆住了! 我該怎么辦?我不能任由它的尾巴夾在行李箱蓋之下 而駕車走,我也沒有法子再打開行李箱蓋來,因為一打開箱 蓋,它一定逃走! 我呆了約莫半分鐘,已坐在司机位上的那人,又大聲催 促著。 我一橫心:“我們走!” 我和另一個人,一起走進車廂,在那一剎那間,我的決 定是:先將老布送到獸醫院去再說! 就在我們兩人相繼進入車子之際,車子發動,也就在那 時,黑貓發出了一下尖銳之极、令我畢生難忘的慘叫聲,帶 著一蓬鮮血,直竄了起來。 我轉過頭去,鮮血瀝在車后窗的玻璃上,但是我還是可 以看得狠清楚,黑貓自車身上,越過了圍住空地的木板,竄 進了空地之中。 它的尾巴,斷了大半截,斷尾仍然夾在行李箱蓋之下, 那一大蓬鮮血,是它掙斷了尾巴的時候冒出來的。 看到這种情形,我不禁啼笑皆非! 費了那么大的勁,我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夠捉到這頭老 貓,從老貓的身上,再引出它的主人張老頭來,來解釋那一 連串不可思議的事。 可是現在,鬧得老布受了重傷,我卻仍然未曾得到那頭 貓。 如果勉強要說我有收獲的話,那么,我的收獲,就是壓 在行李箱蓋下的那截貓尾。 我苦笑著,時間不允許我再去捉那頭貓了,老布等著急 救。 而事實上,就算我有足夠時間的話,我也沒有可能捉得 到它了! 我只好吩咐道:“快到獸醫院去!” 車子由那兩人中的一個駕駛,車廂中也全是血,那是老 布的血,我的腦中,亂到了极點,我曾經對付過許多形形式 式极難對付的人和事,我不得不承認,到現在為止,最叫我 頭痛、感到難以對付的,就是這頭又大又肥又老又黑的怪 貓。 車子到了獸醫院,老布被抬了進去,我給了那兩個人酬 金,他們歡天喜地地离去,我和獸醫談了几句,又來到獸醫 院之外,打開了行李箱蓋。 行李箱蓋一打開,半截貓尾,跌進了行李箱中。我拎著 尾尖,將那半截貓尾提了起來,苦笑了一下。 要扯斷一截那樣粗的尾巴,連皮帶骨,決不是尋常的 事,我真怀疑一只貓是不是有那么大的力量和勇气,來扯斷 自己的尾。 但是無論如何,這只貓做到了! 我呆了片刻,順手拿起行李箱中的一塊膠片,將那段貓 尾包了起來。 在那時候,我真還未曾想到,這半截貓尾有什么用處, 能給我什么幫助。 但是我還是將之包了起來,因為這是我唯一的收獲了。 然后,我又回到獸醫院,先洗淨了我手上的血,才去看老布。 獸醫已經替老布縫好了傷口,老布躺在一張床上,一動也不 動,我走到它的身邊,它只是微微睜開眼,我問獸醫道:“它 能活么?”獸醫道:“如果人傷得那么重,肯定不能活了;但是 狗可能活著,動物的生命力,大都比人強得多,不過現在我 還不能肯定,至少要過三天,才能斷言。” 獸醫望著我,望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間,他臉上現出极 度疑惑的神色來,道:“這是一頭极好的戰斗狗,是什么東 西,令它傷成那樣的?它好像和一頭黑豹打過架。” 我苦笑道:“它和一只黑貓打過架。” 獸醫呆了一呆,看他的神情,多半以為我是神經病,所 以他沒有再和我說下去,又拿起注射器來,替老布注射著, 我轉過身,打了一個電話給老陳,告訴他老布在獸醫院,傷 得很重。 老布受傷的消息,給予老陳以极大的震動,在電話中听 來,他的聲音也在發顫,他道:“我就來,告訴我,它怎么樣 了?” 望了望躺在床上的老布,我只好苦笑道:“我只能告訴 你,它還有沒有死!” 老陳一定是放下電話之后,立即赶來的,他的車子還可 能是闖了不知多少紅燈,因為十分鐘之后,他就气急敗坏地 闖了進來。 那時,老布連眼也不睜開來,我以為老布已經死了,還 好獸醫解釋得快,說他才替老布注射了麻醉劑,使他昏迷過 去,以減少痛苦,要不然,老陳真可能嚎啕大哭。 我向老陳表示我的歉意,令老布受了得傷,但是老陳根 本沒有听到,他只是在向獸醫發出一連串的問題。老陳是養 狗的專家,對于醫治護理傷狗的知識十分丰富,問的問題, 也很中肯。 我和他說不几句,他就揮手道:“你管你的去吧,這里沒 有你的事了。” 我嘆了一聲,知道我再留在這里,也是沒有用的事。是 以我走了出來,上了車子,呆坐了片刻,才駕著車离去,我心 中實是亂到了极點,所以,在半小時之后,我竟發覺自己,一 直只是漫無目的地駕著車,在馬路上打著轉! 我勉力定了定神,才想起在車子的行李箱里,還有著一 截貓尾巴在。 這只大黑貓,既然如此怪异,我有了它的一截斷尾,或 許可以化驗出什么來。警方有著完善的化驗室,我自然要去 找一找杰美。 我駕車直驅警局,找到了杰美,和他一起來到化驗室, 當然,我拿著那截貓尾。化驗室主任看到那截貓尾,便皺起 眉來:“你的目的是什么?” 杰美望著我,我只好道:“我想知道,這只貓,和別的貓 是不是有所不同?” 主任的聲音尖了起來:“你在和我開玩笑,貓就是貓,有 什么不同?” 我只好陪著笑,因為我的要求,對一個受過嚴格科學訓 練的化驗室主持人而言,的确是有點想入非非的。 我支吾著道:“或許可以查出一點什么來,例如這只貓 的种類、它的年紀,等等。” 主任老大不愿意地叫來了一個助手,吩咐助手去主持 化驗,就轉身走了開去。我和杰美兩人,自化驗室中,走了出 來。 杰美以一种十分誠懇的態度,拍了拍我的肩頭:“衛斯 理,這件事,我看算了吧!” 我瞪著眼:“算了,什么意思!” 杰美道:“我的意思是,別再追樣下去了,你也不致于空 閑到完全沒有事情做,何必為一頭貓去煩個不体?” 我呆了片刻,才正色道:“杰美,你完全弄錯了,站在一 個警員的立場而言,這件事,的确沒有再發展下去的必要 了!” 杰美笑著:“在你的立場,又有何不同?” 我道:“當然不同,在我而言,這件事,還才開始,我剛捉 摸到這件神秘莫測的事的一點邊緣,你就叫我放棄,那怎么 可能?” 杰美攤著手:“好了,你是一個神秘事件的探索者,正如 你所說,警方對這件事,已經一點興趣也沒有,化驗一截貓 尾,在警方的工作而言,可以說,已到了荒唐的頂點。” 我明白了態美的意思,心中不免很生气:“我知道了,自 此之后,我不會再來麻煩你們,事實上,本市有好几家私人 化驗所,設備不比這里差,既然你認為這件事荒唐,我去將 貓尾回來。” 杰美看到我板起了臉說話,顯然生气了了,他忙陪笑 道:“那也不必了,何必如此認真。” 我冷笑道:“這半截貓尾,是我唯一的收獲,我不想被人 隨便擱置一旁,作不負責任的處理,我要詳盡的報告,對不 起,我一定要拿回來!” 看到我這樣堅持,杰美也樂得推卸責任,他考慮了片 刻,才道:“也好,由得你。” 他轉身走進去,將那半截貓尾取了出來。我心中生气, 也不和杰美道別,徑自上了車,到了另一家私人的化驗所。 那化驗所的人員,看到了我提著半截貓尾來,要求作最 詳盡的化驗,也不禁覺得奇怪,但是他們的態度卻比警方化 驗所人員好得多,接受了我的要求,并且答應盡快將結果告 訴我。 在接下來的兩天中,我真可以說是苦不堪言。因為老陳 堅持要在獸醫院中,日夜不离,陪著老布,照顧他所養的那 一大狗的任務,便落在我的身上。 老布的受傷,是因我而起的,這樁任務雖然討厭,但是 我卻也義無反顧。 一直到第三天,老陳才回來了,他神情憔悴,但是情神 倒還好,因為老布已經渡過了危險期。 我回到家中,足足沐浴了大半小時,才倦极而臥,才朦 朦朧朧醒來,白素正站在我的身邊:“那家化驗所的負責人, 打了好几次電話來,我看你睡得沉,沒有叫醒你。” 一听得那樣的話,我倦意立時消除,一翻身坐了起來, 白素己替我接通了電話。 我拿過電話听筒來,劈頭第一句就問道:“有什么特別 的結果?” 那負責人像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一樣,并沒有立時回答 我的問題,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才道:“我們已証明,那是一 頭埃及貓,不過,你最好來一次。” 我追問:“有什么特別?” 那負責人堅持道:“電話中很難說得明白,你最好來一 次,我們還要給你看些東西。” 我心中十分疑惑,我不知道他們究竟發現了什么,但是 那一定是极其古怪的事,可以說是沒有疑問的了,而希望有 不同尋常的發現,那正是我的目的,是以我放下電話,立即 動身。 我被化驗所的負責人引進了化驗室,負責人對我道: “我們以前,也作過不少動物的化驗,大多數是狗,你知道, 動物的年齡,可以從它骨骼的生長狀況之中,得到結論的。” 我點頭道:“我知道。” 負責人帶我到一張台前,台上有一具顯微鏡,他著亮了 燈:“請你看一看。” 我俯首去看那具顯微鏡,看到了一片灰白色的、有許多 孔洞、結构很奇特的東西。一面看,我一面問道:“這是什 么?” 負責人道:“這是一頭狗的骨骼的鈣組織切片,這頭狗 的年齡,是十七歲,骨路的鈣化,到了相當緊密的程度,沒有 比較,或者你還不容易明白的。” 負責人換了一個切片:“這是十歲的狗。” 我繼續看看,一眼就看出了它們之間的不同,鈣組織的 緊密和松有著顯著的分別。 我道:“你想叫我明白什么?” 負責人又替我換了切片:“請看!” 我再湊眼去看,看到的仍是一片灰白,我知道,那仍然 是動物骨骼鈣組織的切片,可是,那灰白的一片,其間卻一 點空隙也沒有。 非但沒有一點空隙,而且,組織重疊,一層蓋著一層,緊 密無比。 我道:“這一定是年紀很大的動物了!” 負責人望著我:“這就是你拿來的那半截貓尾的骨骼鈣 組織切片。” 我呆了一呆,感到很興奮,總算有了多少發現了,我問 道:“那么,這貓有几多歲?” 負責人的臉上現出十分古怪的神色來,他先苦笑了一 下,才道:“兩天前我已經發現了這切片与眾不同之處,我曾 請教過另外几位專家──” 我感到很不耐煩,打斷了他的話頭,道:“這頭貓,究竟 多老了?” 負責人揮了揮手:“你听我講下去,其中一位專家,藏有 一片鷹嘴龜的骨骼鈣組織切片標本,那頭鷹嘴龜,是現時所 知世界上壽命最長的生物,被証明已經活了四百二十年 的。” 這時,我倒反而不再催他了,因為我听到了“四百二十 年”這個數字,我呆住了。 從他的口气听來,似乎這頭黑貓,和活了四百二十年的 鷹嘴龜差不多,這實在是不可能的。 然而,我還是想錯了! 負責人的笑容更苦澀,他繼續道:“可是,和貓尾骨的切 片相比較,証明這只貓活著的時間更長,至少超過四倍以 上。” 我張大了口,那負責人同樣也以這种古怪的神情,望定 了我。 過了好半晌,我才道:“先生,你不是想告訴我,這只貓, 已超過了一千歲了吧?” 負責人有點無呆奈何道:“一千歲,這是最保守的估計。 衛先生,如果不是靠估計,撇開了我們所有原來知道的知識 不論,單就骨骼鈣組織切片的比較,那黑貓已經超過了三千 歲了。” 我嚷叫了起來:“太荒誕了,那不可能!” 負責人搖著頭:“可是,這是最科學的鑒別動物生活年 齡的方法,動物只要活著,骨骸的鈣化,就在不斷進行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因為 在那剎那間,我有點站立不穩之感。 我早已看出那頭黑貓,又肥又大,是一頭老貓了,但是, 無論我怎么想,也無法想到它竟老到三千多歲。而且,化驗 室負責人說“超過三千歲”,正确的數字,他不能肯定。人類 的文明記載,才多少年?說長一點,算是四千年吧,那么,這 頭黑貓難道老得和人類的文明一樣,它竟是那樣的一頭老 貓! 我坐定了之后:“所長,那不可能。” 所長攤開了手:“這也正是我的結論:那不可能。然而, 我又無法推翻觀察所得,所以我要請人你來,和你當面說 說。” 我只覺得耳際“嗡嗡”直響,過了好一會,我才又道:“其 它還有什么發現?” 所長道:“其它的發現很平常,証明那是一頭埃及貓,貓 正是由埃及發源的。” 我站了起來,有這樣的發現之后,我更要去找這頭大黑 貓和張老頭了。 我真怀疑,張老頭養這頭貓,不知是不是知道這頭貓已 經老得有三千多歲了? 我走向化驗所的門口,所長送我出來:“那半截貓尾,你 是要帶回去,還是──” 我道;“暫時留在你們這里好了!” 所長忙道:“好,如果有机會的話,我想看看這一頭貓, 這實在不可能。” 我已經在向外走去了,可是突然間我想起來:“所長,你 說你曾邀請專家來研究過,他們的意見怎樣,請你說一說。” 所長道:“有几位專家說,這只貓一定患過病,或是由于 內泌不正常,所以形成了骨骸鈣組織的异常變化,我覺得這 是最合理的假定了。” 我呆了半晌,任何貓,即使是一頭凶惡得如同那頭大黑 貓一樣的貓,也決計不可能有三千歲那樣長壽。事實上,除 了某些植物之外,根本沒有如此長命的生物。那么,看來,所 長所轉達的專家們的意見,才是合理的解釋。 然而,當我一想到這一點的時候,眼前又出現那只大黑 貓的那一對眼睛來,如此光芒隱射、如此深邃,那看來,不像 是一對貓的眼睛,倒像是什么有著极其深遠的智慧的生物 一樣,這對眼睛,使人有它比聰明的人類更聰明的感覺。 第七部:妖貓的報复 我腦中的思緒很亂則以我在不由自主地搖著頭。 所長又重提剛才的話:“如果你有那頭貓,我想詳細檢 查一下。” 我問道:“你還想發現什么?” 所長略想了一想:“剛才我對你說的,那位專家的准則, 听來好像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但是事實上也有它不合理之 處!” 我望著他,老實說,我的心中,反倒愿意那位專家的解 釋正确。我曾給不少怪异的事弄得心神不定,但是從來也未 曾像這一次一樣,給一頭貓弄得這樣顛倒過,我實在不想再 提起任何有關那只貓的事了,所以我宁愿它是一只普通的 老貓,只不過是有某些不正常,是以才形成了它骨骼鈣組織 的异常變化。 可是,所長卻又說那不合理 ! 我望著所長,并沒有出聲,所長接著又道:“你知道,任 何生物,都有生長的极限,簡單地說,一頭貓,如果它的骨骨 鈣組織已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它早就無法活下去了。” 我略怔了一怔:“可是這頭貓,卻是活生生的!” 所長皺起了眉:“所以我才要看看這只貓,衛斯理,用人 的情形來作譬喻,這种情形,就像是有‘靈魂’頂著一個早已 死亡的僵尸复活了!” 听得所長那么說法,我不禁苦笑了起來。 事情愈來愈荒誕了,我呆了好一會,才道:“你為什么不 說有‘靈魂’借用了那只貓的身体呢?” 所長像是自己也知道這种假設太不可思議了,是以他 也自嘲地笑了起來:“借尸還魂的事,究竟不怎么可靠,而 且,人的尸体有机會被保存几千年,貓的尸体有什么机會, 被保存几千年?” 我思緒本就已經夠亂的了,再給所長提出了“借尸還 魂”這個問題來,我更是茫然摸不著一點頭緒。在那樣的情 形下。我莫名其妙地變得暴躁起來,大聲道:“太荒謬了,根 本不可能有借尸還魂的事!” 所長睜大了眼,奇怪地望著我:“咦,我一直認為你是想 象力极丰富的人,你一直說,宇宙之間沒有什么事是不可能 的,所謂不可能,是人類的知識還未發展到這一地步,是自 我掩飾的詞令。為什么你今天忽然改變了想法?” 我無法回答他的這個問題,只好苦笑著,拍著他的肩 頭:“請原諒我,因為我實在給這頭貓弄得頭昏腦脹,不想它 再出什么新的花樣了!” 所長搖著頭:“不要緊,我也不過隨便說說。” 我嘆了一聲:“我一定會盡力去找那頭貓,和它的主人, 找到之后我通知你。” 所長高興地答應著,送我出來。 到了外面,陽光照在我的身上,我看到了馬路上的那么 多行人,才肯定我自己仍然是在我所熟悉、生長的世界之 中。 我一定要找到那頭貓,要在一個大城市中找到一頭貓, 那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是,要找一個人的話,那就容易 得多了,所以我下定決心,我要找到張老頭。 那頭貓是張老頭養的,張老頭甚至經常帶著它外出(古 董店老板說的),那么,張老頭對這只貓一定极其熟悉,我 想,如果找到了張老頭,事情一定可以有進一步的發展,不 會像現在那樣一片迷霧了。 但是,要找張老頭的話,該如何著手呢? 我一面走,一面在想著,終于決定了去找古董店的老 板。 當我見到了古董店老板之際,他對那一對被貓打碎了 的花瓶,不住欷噓,并且告訴我,那暴發戶也去找過他,希望 再找一對同樣的花瓶。 這正合我的來意,我慫恿他登一個廣告,表示希望和那 位出讓花瓶的張先生見面,我替他擬了這則廣告,廣告的文 字,暗示著這對花瓶的賣主,如果和古董店老板再見面的 話,可以有意想不到的額外的好處。 人總是貪心的,我想,張老頭在看到這則廣告之后,或 者會出現和古董店老板聯絡。 我除了這樣做之外,似乎已沒有什么別的辦法可想了。 本來,我也想到過,那頭黑貓自己扯斷了尾,血淋淋地 逃走,或者張老頭會帶它到醫獸院去,我似乎應該到全市的 獸醫院去調查一下。 但是,我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一則,當我想到這一點 的時候,已經遲了,如果張老頭曾帶貓求醫,一定早已去過 了。二則,我認為那頭貓既然如此异乎尋常,那么,張老頭十 之八九,不會帶它去求醫的。 我回到了家中,每天都等古董店老板來通知我張老頭 出現的消息。可是一連等了七八天,都是音訊杳然。 白素看到我有點神魂顛倒,不住地勸我放棄這件事。事 實上,張老頭要是不出現的話,我想不放棄,也不可能了。 天气漸漸涼了起來,是在离開我和化驗所所長談話的 十天之后,那一天,我們夜歸,我和白素由一位朋友的車子 送回來。 為了不過分麻煩人家,車子停在街口,我們走回家,當 然要走的距离不會太長,大約是兩百碼左右。 那時,是凌晨三時,街上靜得出奇,我才走了十來步,就 停了下來,十分惑疑地問:“你覺得么?” 白素呆了一呆:“覺得什么?” 我有點緊張地道:“好像有人躲在黑暗中望著我們!” 一個敏感的人,是時時會有這种感覺的,我是一個敏感 的人,白素也是。這時,我看白素的神情,顯然她也有了同樣 的感覺。 覺得有人在暗中監視著自己,那是一种十分微妙、很難 形容的事。當有這种感覺的時候,實際上,還根本看不到任 何人,也看不見黑暗之中有什么眼睛的光芒,但是卻突然之 間有了這樣的感覺,使得人感到极度的不舒服。 白素和我的腳步慢了下來,我低聲道:“小心,可能會有 人向我們襲擊。” 白素緩緩吸了一口气:“那么靜,要是有什么人向我們 襲擊的話,一定會有聲響發出來的。” 我們一面說,一面仍然在向前走著,已經可以看到家門 了,我又低聲道:“未必,或許當我們听到什么聲音時,已經 遲了!” 愈是接近家門口,那种被人在暗中監視著的感覺愈甚, 可是四周仍是靜得出奇,一個人也沒有。我和白素都感到十 分緊張,我們終于到了門口,沒有什么事發生,我取出了鑰 匙來。 就在我要將鑰匙插進鎖孔之際,忽然听到白素叫道: “小心!” 那真是不到百分之一秒之間發生的事,白素才一叫,我 便覺出,半空之中,有一團東西,向著我的頭頂,直扑了下 來。 而也就在那一剎那間,白素一面叫,一面已然疾揚起她 的手袋來。 那團自我頭上扑下來的黑影,來熱快到了极點,但是白 素的動作也很快,“拍”地一聲,手袋揚起,正打在那團東西 上。 那團東西,發出了一下可怕的叫聲,也就在那一剎那 間,我陡地想起,自半空之中向我真誠下來的,正是那頭老 黑貓! 也就在那一下難听之极的貓叫聲中,我的身子,陡地向 后一仰,我已看清了那頭貓,它那雙暗綠的眼睛,閃著一种 妖光。 白素的手袋擊中了它,但是它的身在半空中翻騰著,利 爪還是在我的肩頭上疾抓了一下,使我感到了一陣劇痛,我 立時飛起一腳,正踢在它的身上,它再發出了一下怪叫聲, 又滾了開去。 等到我和白素一起赶過去追它時,它早已跑得蹤影不 見了。 這一切,加起來,只怕還不到十秒鐘,我感到肩頭疼痛, 白素也惊叫了起來:“你被它抓中了!” 我低頭看去,肩頭上的衣服全碎了,血在沁出來,我吸 了一口气:“快進去!” 白素急急開門,我已將上衣和襯衫,一起脫了下來,肩 頭上的傷痕,約有四寸長,還好,入肉不是太深,但是也夠痛 的了。 進了屋子,白素替我用消毒水洗著傷口,又扎了起來: “這貓……我看你要到醫院去。” 白素在那樣說的時候,滿面皆是愁容。 而我的心中,也覺得不是味道到了极點,我曾和許多世 界上第一流的搏擊專家動手,而了無損傷,可是現在地叫貓 抓了一下,那自然不是滋味之极了。可是看到白素那樣著 急,我只好裝著輕松一些:“到醫院去?不致那么嚴重吧!” 白素卻堅持道:“一定要去!” 我也感到事情有點不對頭,那只貓,分明是有備而來, 向我來報斷尾之仇的,雖然,從來也沒有貓爪上有毒的記 載,可是那是一頭异乎尋常的怪貓,誰知道它的爪上有些什 么? 為了安全計,我的确應該到醫院去,接受一些預防注 射,是以我點了點頭。 我們立即离開了家,在車中,我仍然努力在開解白素, 我笑道:“這倒是一篇很好的神秘小說的題材,這篇神秘小 說,就叫著‘妖貓复仇記’好了!” 白素一面駕著車,一面瞪了我一眼:“別不將這只貓當 作一回事,它既然能找到你,一定不肯就將你抓一下就算 了!” 我笑了起來:“是么?它還想怎樣,難道想將我抓死?” 白素皺起了眉不說話。 這時,我自然沒有把白素的話放在心上,因為不論怎 樣,我的“敵人”只不過是一頭貓,要是我連一頭貓也斗不過 的話,那還像話么? 所以,當時我只覺得好笑。 但是,當我從醫院中回來之后,我就笑不出來了。 在醫院中,我接受了几种注射,醫生又替我包扎了傷 口,等到我回家的時候,天已亮了。 還未打開家門,我就首先發現,有一塊玻璃碎了,而一 推開家門,看到客廳中的情形,我和白素兩人都呆住了! 我立時發出了一下怒吼聲──這是任何人看到了自己 的家遭到這樣卑鄙而徹底的破坏之后,所必然產生的一种 反應。 我雙手緊緊地捏著拳,直捏得指節“格格”作響,白素則 只是木然站著。過了好一會,白素才首先打破沉默:“我早知 道它會再來的!” 我在那一剎那間,有天旋地轉之感,客廳中的破坏,是 如此之甚,所有可以撕開的東西,都被撕成一條條,桌布、皮 沙發的面、窗帘,都變成了布條,甚至連地毯也被撕裂了。 牆上挂著的字畫,全成了碎片,有很多,好像還曾被放 在口中咀嚼過。 所有可以打得碎的東西,都打成了粉碎,甚至一張大理 石面的小圓桌,上面也全是一條一條的抓痕,石屑散落在桌 面和地上。 如果說這樣的破坏是一頭貓所造成的,這實在是令人 難以相信的一件事。 但是,那的而且确是一頭貓所造成的! 是貓的利爪,將一切撕成了碎片,是貓打碎了一切可以 打碎的東西。自然,那不是一頭普通的貓,就是曾被我捉住 過、弄斷了它尾巴的那頭妖貓! 我和白素互望著,我們的心中,都有說出來的气憤,家 中的一切陳設家私,全是我們心愛的,我們的家,是一個溫 馨可愛的家,但是現在,一切全被破坏了,最令我們气憤的 是,對方只是一頭貓,就算你捉到了它,將它打死了,又怎么 樣?它只不過是一頭貓! 我們慢慢地向前走去,到了樓梯口,白素身子忽然微微 發起抖來:“樓上不知怎么樣了?” 我陡然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發瘋一樣地向上,沖了上 去。還好,樓上的一切,沒有損坏,我打開了几間房門,房間 內的一切,也未曾損坏。我和自素,一夜未睡,都已經相當疲 倦了,但是我們都沒有休息,我們要收拾客飯廳中被毀坏的 一切。等到將一切被弄坏了的東西都搬弄了出去之后,我們 的屋子,看來就像是要搬家一樣,几乎什么也沒有了。 到了中午時分,胡亂吃了一些東西,我們上樓,在書房 中,面對面坐了下來。 白素喃喃地道:“我早知道它會再來?!” 一听到白素重复那句話,我突然站了起來:“它還會再 來!” 白素睜大了眼睛望著我,我道:“看,我使它斷了尾巴, 它來報仇,是不是?” 一頭貓來向人尋仇,這事情听來有點匪夷所思,但是實 際上,那貓的确是來報仇的,是以白素在呆一呆之后,點了 點頭。 我指著自己的肩頭(它還在隱隱作痛),道:“現在它的 報仇并沒有成功,它只不過將我抓了一下,我傷得很輕,它 雖然破坏了我客廳中的一切,但是對一頭貓而言,那是難泄 它心頭之恨的──” 我講到這里,提高了聲音:“所以,它還會再來,再來對 付我!” 白素苦笑道:“那我們怎么辦?我實在受夠了!” 我冷笑著:“看我捉到了它之后如何對付它!” 白素望了我半晌,才道:“你准備如何對付它,它畢竟只 是一頭貓。” 我實在恨极了,我道:“然而,它比人還可惡,我不會放 過它!” 白素又望了我半晌,才嘆了一口气:“我不希望你因此 而變得殘忍!” 在白素沒有那么講的時候,由于我恨那頭貓,恨到了极 點,是以我心中,不知盤算了多少方法,當我將那頭貓捉住 之后,可以虐待它,我甚至想到,要用沸水來淋它! 可是,當我听到白素那樣提醒我,我不禁感到很慚愧, 我想:我是怎么了?我從來也不是一個無聊到要虐待動物來 泄憤的人,可以說,我從來也不是有那种殘忍虐待心理的 人。 殘忍的虐待心理,是人類的劣根性之一,是人類野蠻的 天性之一。這种野蠻的天性,雖然經過數千年文明的薰陶, 但是還是很容易在沒有知識的人身上找到這种根深蒂固的 野蠻天性。在街頭上,不是經常可以看到身高几乎六尺的大 人在虐待小動物么? 我更一向認為,這种虐待殘忍心理,從虐待小動物開 始,就可以看出這個人的野蠻和下流,那是一种獸性,是我 最厭惡的事情。 但是,我自己卻也在想著用沸水淋那頭貓! 白素的話,使我感到慚愧,也使我感到。那頭貓,在使我 漸漸趨向不正常,再下去的話,我可能會神經失常,變成瘋 子! 我心中暗暗吃惊,鎮定了好一會儿,我才道:“不論怎 樣,我一定要捉到那頭貓!” 白素幽幽地問道:“有什么辦法?” 我道:“希望它今天晚上再來,我去准備,我料它今晚再 來,一定會來攻擊我!” 白素現出駭然的神色來,那頭妖貓──稱之為妖貓絕 不為過──可以說防不胜防,人枉為万物之靈,但是在狙擊 方面,想胜一頭貓,可以說极不容易! 但是白素立時鎮定了下來:“好,我們現在就開始准 備!” 想到那頭貓還會來,而我又可能捉到它,精神不禁為之 一振。 我們先將要准備的東西記下來,然后去分頭去買。 等到晚上,我們因為精神緊張和亢奮,反而不覺得疲倦 了。 我們估計那頭貓,如果夠乖巧的話,可能要到下半夜才 來,是以天色才黑,剛吃完了晚飯,我們就睡了。我將一張大 网,放在床邊。 那張网和捉蝴蝶的网差不多,有一個長柄,是結實的尼 龍織成的,柄上連著一根繩子,可以將网口收小,我將网放 在床邊,以便一伸手就可以拿得到。 白素有她的辦法,她將一條相當厚的棉被,放在身邊備 用。 我們兩人,也經歷過不少大敵,這時為了對付一頭貓而 如此大動干戈,想起來,實在有點啼笑皆非。 八點鐘,我們全睡著了,究竟一天一夜沒有休息了,所 以一睡著了之后,就睡得很甜,鬧鐘在午夜二時,將我叫醒, 我又搖醒了白素。 我們都躺在床上不動,等著,傾听著。 靜得出奇,一點聲響也沒有。所有的窗子,全拉上了窗 帘,所以房間中也暗得出奇,什么也看不到。 我們等了足足一個鐘頭,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我低聲 道:“或許它不來了!” 白素苦笑了一下,我知道她苦笑的意思,那頭妖貓,今 晚就算不來,明晚也會來的,明晚不來,后晚來的可能性就 更高。 而我們是不能永遠這樣等下去的。 我不出聲,在黑暗中,又等了半小時,我打了一個呵欠, 正想說“我們別再等了吧”,忽然,房門上,傳來了一下輕微 的抓搔聲。 我立時推了白素一下,我們都在床上躺著不動。我自然 不認為一頭貓可以有能力旋轉門柄,開門進房間來。 但是我卻清楚記得,我第一次到張老頭家中去的時候, 那貓曾在逃進房間之后,將房門大力關上的。 今晚,我是特地等它來的,在我醒來之后,已將房門打 開,房門只是虛掩著的。 所以,在听到那一下抓搔聲之后,我們立時一動也不 動。 沒有聲響繼續傳來,但是我卻可以知道,房門已經被推 開,因為有些微亮光射了進來。 緊接著,我更可以肯定,那頭貓已經進來了! 我自然不能在黑暗之中,看到一頭大黑貓的行動,但是 我卻可以看到它的一對眼睛。它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妖里 妖气的光芒,它在了無聲息地走進來。 我已經抓住了那張网的柄,那頭貓也來得十分小心,它 緩緩地向前走著,看來像是一個慣于夜間行凶的凶手。 我緊緊地抓住肉柄,注視著它一閃一閃的眼睛,然后, 突然之間,揚起网來。 我和那頭貓,几乎是同時發動的,我才一揚起网,那貓 也在這時,扑了上來,它才一扑起,像是已經知道不對頭了, 是以它發出了一下怪叫聲,而那張网,也在這時,向它兜頭 罩了下去。 手中一沉,我知道那頭貓已經落网了,我也不禁發出一 下歡呼聲來,這時,我早已坐起了身來,立時想去收緊网口, 可是,也就在那一剎那間,手中一輕,那頭妖貓,意然又跳了 出去。 但是它才一跳出去,又是一聲怪叫,它的那雙綠黝黝的 眼睛,已經不見了,同時,它的叫聲,听來也變得十分沉悶。 同時,白素大聲叫了起來:“快開燈!” 我跳了起來,著亮了燈,看到白素將那張大棉被,壓在 地上,她又手緊按在棉被上,那頭貓,顯然被壓在棉被之 下! 一看到這种情形,我不禁大吃一惊,白素可能還不知道 那頭貓的厲害,她以為用一張厚厚的棉被,將貓壓住,就可 以沒有事了。 但是,我卻知道,那頭貓的爪,利得超乎想象之外,棉被 雖然厚,它一樣可以抓得穿。 所以我急忙叫道:“你快讓開!” 白素卻還不肯走,道:“我不能讓開,掙扎得厲害!” 這時候,白素按著棉被,棉被下的那頭貓正在竭力掙扎 著,從那种掙扎的程度來看,白素按著的,不像是一頭貓,倒 像是一個力气十分大的人! 我已拿著网,走了過來,也就在這時,白素發出了一下 惊呼聲,身子站了起來。 不出我所料,貓爪已經抓裂了厚厚的棉被,一只貓腳, 已經自棉被中直透了出來。 我揮動著那張网,連棉被罩在网中,然后,收緊了网口, 白素避得快,并沒有受傷。 等到我收緊了网口之后,我們兩人才松了一口气,雖然 我們對付的,只不過是一頭貓,但其激烈的程度,卻是難以 想象的。 當我將貓和棉被一起网住的時候,貓還是裹在棉被之 內的。 但是這頭老貓,卻立時掙扎著,撕裂棉被,自被中鑽了 出來,它發出可怕的叫聲,咬著、撕著,想從网中掙將出來。 可是那張网是用十分結實的尼龍繩結成的,它一時之間,難 以掙得脫。 那張棉被,在网中,已成了一團一團的碎片,白素走了 出去,推了一只鐵籠進來,那也是我們早就准備好的,我提 起网,放進鐵籠,將鐵籠完全鎖好,才松開了网口,那頭大黑 貓怪叫著,跳了出來,在籠中亂撞。 我先抖動著网,將网中的破棉被全抖了出來,然后,才 縮回网來,那時,我可以好好地注視著在籠中的那頭大黑貓 了。 第八部:和一只貓做朋友 我曾經和那頭大黑貓面對著許多次,但是每一次,都是 緊張和充滿刺激的,根本沒有机會好好打量它,只有現在, 它在鐵籠之中,是絕對逃不出來的了,我才能對它作仔細的 觀察。 我和白素都盯著它,黑貓在鐵籠中亂撞,撞擊的力量之 大,令得鐵籠也為之左右搖擺不定。 但是,只過了几分鐘,它像是發現自己再掙扎下去,也 是沒有用的了,是以它靜了下來,伏著,望著我們,發出一連 串“咕咕”的聲音。 那是一頭极大、給人以极度怪之感的黑貓,尤其當它沒 有了那條長尾之后,看來更是怪异。 白素最先開口:“好怪的貓,你看它的眼睛,充滿了仇 恨!” 那的确是一對充滿了仇恨之光的眼睛,暗綠色的光芒 之中,有一股使人戰栗的力量! 但是,它已被我關在籠子中了,我自然不會怕它! 我立時冷笑了一聲:“我眼睛中仇恨的光芒大概也不會 弱,你要記得,它將我們的家破坏得如此之徹底!”講到這 里,我忽然一陣沖動,抬起腳來,向鐵籠“砰”地踢了一腳,大 聲道:“妖貓,你也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天,哈哈!” 這實在是毫無意義的話和動作,但是我做了,而且,我 在做了之后,還像小孩子那樣,高興得“哈哈”大笑起來。 大黑貓卻是蹲著,發出“咕咕”聲,我對白素道:“怎么處 置它?有一位朋友很喜歡吃貓肉,据說老貓的肉,特別好 吃!” 白素皺起了眉,搖著頭道:“別開玩笑了,貓又听不懂你 的話,不知道你在恐嚇它!” 我又掉轉頭,去看鐵籠中的那頭貓。在那一剎那之間, 我有一种強烈的感覺,我覺得白素錯了,那頭貓听得懂我的 話! 當我說到有人喜歡吃貓肉的時候,我千真万确地感到, 那頭貓的臉上和眼睛中,都現出恐懼的樣子來。 為了要証明這一點,我又對著它狠狠地道:“我先用沸 水淋它,將它活活淋死!” 當我這句話出口之際,顯然連白素也和我有了同樣的 感覺! 她陡然地叫了起來:“天,它好像听得懂你的話,知道你 在恐嚇它!” 那頭貓听得懂我的話,實在是沒有什么疑問了,因為當 我說及要用沸水淋它之際,它的神情,又惊恐又憤怒,身子 也在發抖!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貓或狗,本來就是十分聰明的動 物,但是聰明到能听得懂充滿威嚇的語句,這就有點匪夷所 思了。 或許是我在講那几句話的時候,神情十分凶狠,所以那 頭老貓才感到惊恐。 為了要進一步証明這一點,我轉過身去:“我已經決定 了,將它淋死,將它的皮剝下來,制成標本,作為我重新布置 客廳時的裝飾。” 我在對白素說那几句話的時候,一面向白素做手勢,示 意她留意那頭貓的反應;另一方面,我是背對著那頭大黑貓 的,而且我將語气放將相當平靜。 在那樣的情形下,如果那頭老貓听不懂我所講的每一 句話,它是不會有特別反應的。 可是,我的話還沒有講完,已經看到白素現出了十分惊 訝的神情來。 我連忙轉過身來,只見那頭老貓躬起了身子,全身的毛 都倒豎起來,從它的那种神態看來,它顯然是緊張到了极 點! 白素忙道:“它剛才惡狠狠地扑了一下,看來,它是想扑 向你的 !” 我蹲下身子,和那頭大黑貓正面相對,我大聲道:“你完 了,你再也不能作怪了!” 大黑貓的毛張得更開,身子弓得很可怕,望定了我。 這時,我倒有點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那是一頭不尋常的貓,我是早已知道了的,但是我卻不 知道它竟然不尋常到了這一個地步,它竟可以听得懂人的 交談! 我向著它笑了一下:“你听得懂我在說什么,那更好了, 你是一頭妖貓,但是現在,不論你有什么妖法,都難以施展 了,你會被我處死! 大黑貓仍是弓著身,听著,暗綠色的眼,望定了我。 白素忽然道:“先將它推到地下室去再說,我不喜歡它 的那對眼睛。”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可以肯定,這頭大黑貓,可以听 得懂我的話,但是它在叫什么,我卻不懂,暫時,除了將它先 關在地下室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我雙手按在鐵籠的柄上,我一走近鐵籠,那頭貓就直竄 了起來,利爪抓住了鐵籠中的孔眼,整個身子挂著,又發出 可怕的叫聲來。 那頭大黑貓的形像是如此之可怕,以致我推著鐵籠到 地下室去的時候,白素要跟在我的后面和我一起去,怕我會 有什么意外。 我們來到地下室,退回到門口,熄了燈,在黑暗中看來, 那對貓眼,更是可怕。 明知那頭貓在鐵籠之中,不可能逃出來,但是為了以防 万一起見,在离開地下室的時候,我還是小心地將地下室的 門上了鎖。 回到了臥室,白素望了望我,低下頭去:“我忽然感到, 我們該和那頭貓化敵為友才好。” 我苦笑了一下:“你怎么對它說?它會領略我們的好 意?” 白素皺起了眉:“或者,我們該將它放出來。”我吃了 惊,雙手亂搖,我并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可是一提起要將那 頭貓放了出來,老實說,我就忍不住要心惊肉跳。 我忙道:“別傻了,好不容易將它抓住,怎能將它放出 來?經敵為友那一套,對付坏心腸的人也未必有用,何況是 如此凶惡的一頭貓!” 白素望著我:“那你准備怎么辦?” 我勉強笑了一下:“當然,我不會真的用沸水去淋它,我 想,它被我們捉住了之后,那位張老先生,一定十分著急,我 在報上登一個啟事,叫他來和我們相會,大家商量一下。” 白素嘆了一聲:“那張老頭,可能比大黑貓更難應付。” 我道:“也許,但是他總是人,至少我們可以講得通,而 且,張老頭也沒有銳利的爪。” 白素道:“別冤枉了貓,人有刀、有槍、有炸彈,何必還要 靠利爪?” 我呆了一呆,笑道:“你怎么啦,忘了那頭貓還來了這樣 徹底的破坏!” 白素白了我一眼:“你也別忘了,是你先使它失了一條 尾巴。” 我攤開了手:“手了,這頭妖貓,知道有你這樣的一個辯 護者,不知道會怎么感激你!” 白素嘆了一聲,不再說什么。 連日來的緊張已經過去,我已經捉到了那頭貓,我覺 得十分輕松,自然也覺得狠疲倦,是以打了一個呵欠,躺了 下來,不及全睡著了。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大白天。白素不在床上, 我大聲叫了兩下,也沒有人應我。 我嚇了一跳,因為有一頭妖貓在家里,任何事都可以發 生,我一面叫著,一面下了樓,到了樓下,才听到白素的聲 音,自地下室傳了出來:“我在這里!” 我沖進了地下室,看到白素坐在那只鐵籠之前,鐵籠中 有兩條魚,那只貓,天保佑,還在籠中,縮在一角。 白素一看到我進來,就道:“你看,它不肯吃東西,可能 因為被困在籠中的緣故。” 我冷笑著:“那怎么樣,還在餐桌上插上鮮花,請它吃 飯?” 白素不以為然地道:“你什么時候變得那么刻薄,它只 不過是一頭貓!” 我悻然道:“幸而它是一頭貓,如果它是一個人,我們早 就不知怎樣了!” 白素笑了起來:“看,你也在不知不覺之中承認,人比貓 可怕得多了,這頭貓,我可以和它做朋友的。你信不信?” 我吃惊地道:“不信!” 白素張了張口,可是她還沒有出聲,我已經知道她要說 什么了,我立時又道:“想要將它放出來,那更是万万不 行!” 白素沒有和我爭辯,只是道:“你說登報紙去找它原來 的主人,什么時候去?” 我不愿在那頭貓的面前,多討論什么,是以我作了一個 手勢,等白素和我一起走了出來,才道:“我吃了早點就去, 希望晚報登出來之后,今天晚上,就可以會見張老頭了。” 當我講完那几句話之后,我又特別叮囑道:“你千万別 做傻事,要是將那頭貓放了出采,你會后悔的!” 白素笑道:“你放心!” 我吃了早點,出門,臨出門的時候,我總覺得有點精神 恍惚,好像白素留在家里,會有什么意外。但是我想到,只要 那頭貓仍然在鐵籠中的話,應該不會有什么意外的事情發 生。 而且,我至多离開一兩小時,立即就要回來的,所以我 除了再叮囑一遍,著白素不能將貓放出來之外,也沒有采取 什么別的行動。 一小時后,我從報館回來。 當我在歸途的時候,我那种精神不安的感覺更甚了,所 以我一進門,就大聲叫著白素。 白素沒有應我,屋子中靜得出奇,我心中怦怦跳了起 來,直沖到了樓上,仍然不見白素,我一面不斷大聲叫著,在 樓上轉了一轉,立時又奔了下來。 被破坏的客廳仍然沒有恢复,看來更令人心煩意亂,我 又大聲叫了几下,才看到白素從廚房中,走了出來。 一看到了她,我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忙道:“你在什么地 方”?” 我的神態如此焦急,但是白素看來,卻是十分优閑,她 道:“我在地下室。” 如果不是看到白素好好地在我的面前,一听得她自地 下室出來,我一定會嚇上一大跳了,我急忙道:“你到地下室 去干什么?”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我說了,你可別怪我!” 我皺著眉,白素那樣說法,一定是有道理的,而且,我可 以知道,她那樣說,一定和被囚在地下室的那只老黑貓有 關。 我嘆了一聲:“白素,別去惹那頭貓,不然你會后悔的。” 白素調皮地笑了一下:“我已經惹過那只貓了,但是沒 有后悔。” 一听得她那樣說,我不禁緊張了起來,立時握住了她的 手:“你做了些什么?” 白素道:“別緊張,我始終覺得那頭貓,不是一頭平常的 貓,我們也不應該用對付平常惡貓的態度去對付它,所以, 我想和它做朋友。” 我嘆了一聲:“你別忘記,它簡直是一個凶手!” 白素拉著我,走得离開廚房些,像是怕那頭在地下室的 老貓听到我和她的交談。 她拉著我到了樓梯口,才道:“不錯,我們知道它殺過一 條狗,但是你要明白,當一頭獵犬扑向一只貓的時候,除非 這只貓根本沒有自衛的力量,不然,你怎能怪那頭貓是凶 手?” 我瞪大了眼,不說話,白素又道:“它和老布的情形,也 是一樣,你想想,不論它怎樣凶,它總是一頭貓,而你竟出動 了一只可以和野牛作斗的大狗去對付它,它怎能不盡力對 抗?” 我仍然沒有出聲。 在這時候,我并不是在想如何才能將白素的話駁回去, 我所想的是,白素的話,多少有一點道理。 自我一見到那頭大黑貓開始,我就對它有极深刻的印 象,也可以說是极坏的印象,是以我對付它的方法,一直是 敵對的。 那么,是不是我的方法錯誤了,以致我和它之間的仇恨 愈來愈深了呢? 如果是我錯了的話,那么,白素試圖用比較溫和的辦法 來對付那頭老貓,就是正确的了。 只不過我雖然想到了這一點,心中還是很不放心,我想 了片刻,才道:“剛才,你有了什么成績?” 白素看到我并沒有責備它,反倒問她剛才有什么成績, 她顯得很高興:“有了一點成績,我和它講了許多話,它對我 很好。”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如果是一個不明究竟的人,一定不 知道我們所談的是一頭貓! 白素繼續道:“我進去的時候,它顯得很不安,在鐵籠之 中,跳來跳去,發出可怕的吼叫聲,我一直來到鐵籠邊,對它 說,我知道它不是一頭普通的貓,同時,也明白我們之間的 關系不很正常,可以改善,它听了之后,就靜了下來。” 我苦笑了一下:“這听來有點像神話了,一頭貓,竟能听 得這樣深奧的話。” 白素一本正經地道:“它真是懂的!” 我揮著手:“好,算它真懂,你又向它,講了一些什么?” 白素道:“我說,我們可以做朋友,我可以不當它是一只 貓,而當它是和我們有同等智慧的動物。” 我仍然不免有多少恨意,“哼”地一聲:“它可能比我們 要聰明。” 白素道:“是啊,所以我們更要用別的方法對付它。我又 對它說,我們不記著它破坏我們客廳的事,也希望它不要記 得它斷尾的事。” 我皺著眉:“它怎么回答你?” 白素笑了起來:“它當然不會回答我,但是它表示得很 安靜,只是望著我,好像在十分認真考慮我所提出來的問 題。” 我苦笑了一下,白素道:“就在這時候,你回來了,你大 聲叫我,它一听到你的聲音,又開始不安起來,所以,我想你 也應該對它有所表示!” 我有點惱怒:“叫我去向它道歉?” 白素道:“你怎么了?像小孩子一樣,現在重要的,不是 誰向誰道歉,我們主要的目的,是要弄清楚,這頭貓究竟是 怎么一回事,我現在已發現愈來愈多的神秘問題,再加上你 所發現的那些,你不認為我們要盡一切可能去弄明白它?”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這頭貓怪异的地方,實在太多 了,如果不弄個明白的話,就算真的將它用沸水淋死,也不 過使我出了一口惡气,這個疑團,一定要橫在我的胸口,塞 上好几年。 我考慮了半晌:“照你所說,他听到了我的聲音之后,就 表現了如此不安,如果我去見它──” 白素不等我講完,就道:“那要看你了,如果你真有和它 化敵為友的決心,我想它是會接受的,我已經証明了這一 點。” 我又想了片刻,才道:“好,我去試試。” 白素看到我同意了她的辦法,興高采烈,陪著我一起走 向地下室。 我才走進地下室,那頭大黑貓在鐵籠中,就立時躬起了 背來。 一看到它那樣邪惡凶猛的神態,我要竭力克制著自己, 才繼續向前走去。 而在我繼續向前走去的時候,老黑貓的毛,開始一根根 地豎了起來。 我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既然要照白素的辦法試一試, 那么,就不應該將它當作是一頭貓,而將它當作是一個人, 一個脾气古怪、凶暴、十分難以對付的人。 來到了鐵籠之前,我裝出輕松的樣子來,攤了攤手:“好 了,我想,我們之間的事情,應該算過去了,你吃了虧,我也 吃了虧。” 那頭老黑貓發出了一下可怕的怪叫聲來,我繼續道: “你是一頭不尋常的貓,我已經知道,如果你真是不尋常的 話,你就應該知道,我和你繼續作對下去,吃虧的只是你,絕 不是我!” 老黑貓的腹中,發出“咕咕”聲,躬起的背,已經平了下 來,豎起來的黑毛,也緩緩落了下來。 如果不是我會錯意的話,那么,老黑貓的确已經接受了 我的提議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這時候,我們都知道,我們都到了一個最難決定的關頭 了 因為我們如果要和那頭老黑貓做朋友,消除敵對關系, 那么,我們就應該將它從鐵籠之中放出來。 可是,將那么可怕的一頭貓從鐵籠中放出來,這是一件 一想起來就叫人不寒而栗的事,我和白素心中都在想著同 一個問題。 白素緩緩吸了一口气,對著鐵籠道:“你能不与我們為 敵?我們要將你放出來了!” 那頭黑貓在鐵籠中,人立了起來,在那時候,它的態度 是十分柔順的,看來像是一頭馬戲班中久經訓練的貓儿一 樣。 一看到這等情形,我心中陡地一動:“如果你真的不再 和我們為敵,那么,你點三下頭” 我的話才一出口,那頭老貓一面叫著,一面果然點了三 下頭。在那一剎那間,我心中只感到,這頭貓除了不能講話 之外,簡直和人沒有什么差別! 我知道它的骨骼鈣化組織,已經超過三千年,如果它真 是活了三千歲的話,它自然應該懂得人語,但是,真有活了 三千歲的貓么? 我走近鐵籠,先將手放在籠上。 本來,那樣做已經是十分危險的事,因為那頭老貓可能 以將它的利爪,從籠中伸出來抓我,可是那時候,那頭貓沒 有什么异動。 我又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們都下定了決心,既然,我 們和那頭老貓一直處在敵對情形之下,沒有解決的辦法,那 么,就只有冒除試一試了。 我手按在鐵籠上好一會,才拔開了鐵籠的栓,同時,后 退了一步,鐵籠的門,“拍”地一聲,跌了下來,籠門大開,那 頭老黑貓,已經可以自由出來了! 第九部:一個最不幸的人 我和白素兩人,在那一剎那之間,心情都緊張得難以言 喻,我反手按在一只空木箱之上,万一有什么攻擊行動時, 可以還擊,那樣,至多給它逃脫,也不致于再吃它的虧。 我們兩人都是緊張得屏住了气息的,看那頭貓時,在鐵 籠的門倒了下來之后,它的神態也緊張得出奇,它并不是立 即自鐵籠之中沖了出來,而是伏在鐵籠的一角,一動也不 動,只是望著我們。 人、貓之間,相持了足有一分鐘之久,還是白素先開口, 打破了難堪的沉寂,她道:“你可以出來了,你已經自由 了!” 那頭老黑貓的身子,向上挺了一挺,身子抖了一下,當 它的身子抖動之際,它全身的黑毛,全都松散了開來,然后 又緩散披了下來,看來顯得格外柔順烏潤,再接著,它就慢 慢走了出來。 當它來到籠口的時候,它又停了一停,然后,走向外,一 直向我們走來。 當它無聲無息、緩緩向我們接近的時候,真像是一具幽 靈在向我們移動,雖然它看來好像不像有什么敵意,但是誰 知道它下一步的行動怎樣?它离我們近一點,危險程度,便 增加一分! 它一直來到了离我們只有六七尺處,才停了下來,抬起 頭,望著我們,在它的腹中,不斷發出一陣陣“咕咕”的聲音 來,又張口叫了几聲。 看它的神態,實實在在,它是想和我們表達一些什么, 但是,我們卻不知道它究竟想表達一些什么。但是有一點倒 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我們之間的敵意,已經減少到最低程 度了。 白素在那時候,向前走出了一步,看她的神情,像是想 伸手去撫摸那頭老黑貓。 可是也就在此時,白素還未曾伸出手來,那頭老黑貓突 然發出了一下叫聲,竄了起來,我大吃一惊,連忙伸手一拉 白素。 但我只不過是虛惊,因為那頭貓,并不是向白素扑過 來,而是以极高的速度補向地下室的門口的,等到我們抬起 頭來時,它已經竄出門口去了。 我和白素忙追了上去,可是,當我們上了地下室,那頭 貓已經不見了。 白素還在通屋子找了一遍,不斷地叫喚著,我道:“不必 找了,它早已走了!” 白素的神情,多少有點沮喪,但是她在呆立了一會之 后,說道:“我們不算完全失敗,至少,它對我們不再有敵 意!” 我苦笑了一下:“也不見得友善,它走了!” 白素皺起了眉,一本正經地道:“那是不能怪它的,你沒 有看到它剛才的情形?它像是想向我們表達一些什么,但是 人和貓之間,究竟難以溝通 !” 我不禁笑了起來:“在人与人之間尚且無法溝通的野 外,你要求人和貓之間的溝通,不是太奢望了么?” 白素嘆了一聲,我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嘆息,或許是因 為那頭老黑貓不告而別吧。那頭老黑貓的怪异之處實在太 多,但是在我捉到了那頭貓并且和那頭貓打過了交道之后, 我卻知道,要在那頭貓的身上解開這個謎,那是不可能的 事。 解開這個謎的關鍵,還在人的身上,而這個人,就是張 老頭。 我已經在報上登了啟事,張老頭是不是會找我呢? 我在報上刊登的啟事。是以那頭貓已被我捉住這一點 來誘惑張老頭來見我的,但是,現在那頭貓已离去了,張老 頭是不是還會來呢? 我并沒有將這一點向白素說,因為怕白素引咎自責,無 論如何,要放出那頭貓來,總是白素最初動議的。 我和白素,都不約而同地絕口不再提那頭老貓的事,我 們都不愿意再提它,雖然我們都知道,各自的心中,都在不 斷地想著它,但是我們都裝出了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當天晚上,有兩個朋友來小坐,當那兩個朋友离去之 后,夜已相當深了,我們送到門口,轉回身來,忽然發現牆角 處,有一個人在閃閃縮縮,欲前又止,我站定了身子,路燈的 光芒雖然很黑,但是我立即看清了那是什么人,我心頭怦怦 亂跳了起來。 我陡地叫道:“張先生!” 白素那時,已走進了屋子,突然听到我一聲大叫,她也 忙轉回身來。 那在牆角處閃縮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認為唯一線索的 張老頭! 張老頭听到我一叫,身子震動了一下,在那一剎那間, 他像是決不定是逃走,還是向我走來。但是我已經不再給他 任何猶豫的机會了,我急速地奔了過去,已經到了他的身 前。 張老頭的神態很是惊惶,他有點語無倫次地道:“它 ……它在你們這里?我已經來了很久了!” 我忙道:“張先生,你別緊張!” 張老頭仍然有點手足無措地道:“我………我………” 這時,白素也走了過來,笑道:“張先生,事情比你所想 像的要好得多,請進來談談。” 張老頭猶豫著,但是終于跟著我們,走了進來。坐下之 后,他仍然在四面張望著,看來他很急于想要見到那頭大黑 貓,而且,他不安地搓著手。 我道:“張先生,你當然是看到了我的啟事之后才來的, 不過,那頭貓已經不在了!” 張老頭震了一下 ,現出十分惊怖的神色來,我立時道: “你放心,你看看這客廳中的情形,這全是你那頭貓所造成 的,在我們將它關進鐵籠的時候,我真想將它殺死的!” 張老頭听到這里,失聲叫了起來:“不,不能,你不能殺 死它,它不是一頭貓!” 我呆了一呆,因為我不明白張老頭所說“它不是一頭 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因為那頭大黑貓,明明是一頭貓,只 不過极其古怪而已。 我沒有繼續向下想去,因為我看到張老頭這時的神情 十分緊張,我想他可能是神經緊張,所以講起話來也不免有 多少顛來倒去的緣故。 所以我只是笑了笑:“當然,我沒有殺它,我們發現它听 得懂人的語言,我們想試圖和它化敵為友,將鐵籠打了開 來。” 張老頭嘆了一口气:“他怎么了?” 我攤了攤手,道:“他走了。” 張老頭站了起來:“對不起,他有什么得罪你們的地方, 我來陪罪,既然他已經不在,我也要告辭了,再見,衛先生。” 張老頭已經站了起來,他是客人,在他表示要离去的時 候,我也應該站起來的。但是我卻仍然坐著,并且搖著頭: “張先生,你不能走!” 張老頭以十分緊張的聲音道:“衛先生,你是沒有道理 扣留我的。” 我微笑著:“你完全誤會了,我決不是扣留你,只不過是 希望你留下來,我們一起來研究一些問題,有關那頭大黑貓 的問題。” 張老頭顯得更不安,我道:“你大可放心,那頭貓將我的 家中破坏成那樣子,而且還抓傷了我的肩頭,我都放他走 了,我們之間,實在不應該有什么敵意。” 張老頭像是下定了決心,他突然提高了聲音:“我實在 不能和你說什么,真的,什么也不能說,除非我和他見面之 后,他自己同意。” 我略呆了一呆,在中國語言之中,“他”和“它”听起來是 沒有什么分別的,是以我一時之間,也弄不清他是在指什么 人而言。是以我問道:“誰?” 張老頭的回答卻仍然是一個字:“他!” 我還想再問,白素已插言道:“自然是那頭貓了!” 張老頭連連點頭,表示白素說對了他的意思。 我伸手撫摸著臉頰,不禁苦笑了起來,張老頭要先去和 那頭貓討論過,才能答覆我的要求,他和那頭貓之間,究竟 溝通到了什么地步呢?他是人,人反而不能作主,要由一頭 貓來作主,這無論如何,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 我瞪著張老頭,一時之間,還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才好之 際,白素已然道:“好的,張先生,我相信它一定會回到你那 里去,你們好好商量一下,我認為,你們肯定來和我們一起 研究一下,對問題總有多少幫助。” 我呆了一呆,及阻止白素,張老頭已連聲道:“謝謝你, 謝謝你!” 他一面說,一面走到門口,白素還走了過去,替他打開 了門,張老頭匆匆走了。這時候,我不禁多少有點气惱。等 到白素轉過身來之后,我揮著手道:“好了,現在貓也走了, 人也走了。” 白素來到了我的身前:“別著急,人和貓都會回來的。” 我悶哼了一聲,白素道:“你記得么?那頭貓在离去的時 候,很像是想對我們表達一些什么,可是卻又沒法子表達。 我相信張老頭和那頭貓之間,是互相完全可以了解對方的 意思的。” 我心中又不禁生出了一點希望來,道:“你是說,在張老 頭和貓又見面之后,貓會通過張老頭,來向我們表達一些什 么。” 白素點頭:“希望是這樣。” 我沒有別的話可說,除了“希望是這樣”之外,也沒有別 的辦法可想了。 白素和我一起上樓,當走到樓梯中間的時候,白素忽然 問我:“你記得么,張老頭曾說過一句很古怪的話,他說,那 不是一頭貓!” 我道:“記得,我想那是他的口誤,那明明是一頭貓,不 是貓,是什么?” 白素略想了一想:“從外形看來,那自然是一頭貓,然 而,從它的行動看來,它真的不是貓!” 我無意在這個問題上和白素繞圈子,是以我揮著手: “那樣,它依然是一頭貓,只不過是一頭怪貓而已,怎能說它 不是貓?” 白素固執起來,真是叫人吃惊的,她道:“張老頭和它在 一起的時間自然比我們長,他對它一定更了解,他說它不是 貓,一定有道理!” 我不禁有點啼笑皆非。大聲說:“謝謝你,請你提到貓的 時候,不要用‘它’這個代名詞,那使我分不清你要說一個 人,還是一只貓!” 白素卻喃喃地道:“我本來就有點分不清,那究竟是一 個人,還是一只貓!” 我大聲笑了起來:“好了,你愈說愈玄了,告訴你,那是 一只貓,有長耳朵,有綠色的眼睛,有銳利的爪,有全身的黑 毛,有長尾巴,那是貓,一頭貓!” 我講了那么許多,對于那是一只貓,實在是毫無异議 的,可是白素居然還有本事反駁我,她道:“那只不過是外 形!” 我搖了搖頭,和女人爭辯問題,實在是很傻的,我不想 再傻下去了,所以我放棄了爭辯。 白素也沒有說什么,這一晚,我可以說是在精神恍惚的 情形下度過的。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了老陳的電話,老陳在電話說道: “我這條命總算撿回來了!” 我吃了一惊:“你遭到了什么意外?” 老陳有點惱怒:“你怎么啦,不是我,是老布,那和我自 己受了重傷沒有什么分別!” 我忙不迭道:“對不起,很高興听到了老布康复的消息, 真的很高興!” 老陳嘆了一聲:“离完全康复還要很長遠,但是已經十 分好轉了。” 我放下了電話,將手捏成拳頭,在額上輕輕敲著,一只 貓,一只狗,再加上形式上的貓,老天,我真怕自己難以容納 得下這許多怪誕的東西! 我嘆了一聲,听到了門鈴響,心中動了一動,接著,就听 得白素在樓下,叫了起來:“快來看,我們來了什么客人!” 我几乎是直沖下樓去的,我也立時看到我們來了什么 客人,張老頭和那頭老黑貓! 張老頭已坐了下來,那頭老黑貓,就蹲在他的身邊,白 素蹲在貓前。 張老頭和那頭大黑貓終于來了,這使我感到很意外,也 有點手足無措。 我勉力鎮定心神:“你們來找我,是不是已經有了商量 的結果?” 張老頭的神情顯得很嚴肅,他道:“兩位,我先要請問你 們一個問題。” 我和白素兩人互望了一眼,都點了點頭。 張老頭仍然注視著我們,這時候,我們發現那頭貓,也 以同樣的目光注視我們。 過了足足有一分鐘之久,張老頭才緩緩轉過頭去,對那 頭貓道:“好,我說了!” 那頭老黑貓的前爪,利爪全都自肉中露了出來,抓在地 板上,看來它正處在极緊張的狀態之中,對于張老頭的話, 它沒有什么特別反應,事實上,它一動也不動,就像一尊石 像。 張老頭又望了它一眼,才嘆了一口气:“兩位,他可以說 是一個最不幸的人。” 我一听得張老頭那樣說,立時像是被針刺了一下一樣, 跳了起來:“你要更正你的話,它是一只貓,不是一個人!” 張老頭嘆了一聲:“衛先生,你听我說下去,就會明白 了,它的确是一個人,只不過它原來是什么樣子的,我也不 知道,可能它原來的樣子,比一頭貓更難看,根本不知道像 什么!” 我有點怒不可遏的感覺,但是白素地按住了我的手臂: “張先生,你的意思是,它不是屬于地球上的人,是……外地 來的?” 一听得白素那樣說,我也安靜了下來。因為我明白事情 已經完全到了另一個境界了,在這個不可測的境界之中,是 無所謂什么可能或不可能的,一切的事都可能,因為人類對 這個境界所知實在太少了。 我自然也明白白素所說“外地來的”的意義,這“外地”, 是指地球以外的地方。在整個宇宙中,地球只不過是一顆塵 埃,在宇宙中,有比地球更小的塵埃,也有比地球大几千几 万倍的塵埃,在這許多億億万万、無無數數的地方,人類的 知識与之相比,實在太渺小了! 我和白素都靜了下來不出聲,張老頭用一种很奇怪的 眼色,望著我們,過了片刻,他才道:“我……不相信你們已 經明白了。” 我緩緩地道:“張先生,我們已經明白了,事實上,這并 不是什么特別出奇的事情,在地球以外的地方,有高級生 物,他們會來到地球,這實在一點也不稀奇,不用多少年,這 种事情,就會像是一個人由南方到了北方一樣平常和不引 人注意。” 張老頭又嘆了一聲:“那是你的想法,別人的想法不同, 所以無論如何,要替這個可怜的外來侵略者,保守秘密。” 我皺了皺眉,因為張老頭忽然又改變了稱呼,他的稱呼 變成了“可怜的外來侵略者”。這是一個在詞匯上而言,十分 古怪的名稱,就像是“沸滾的冰琪琳”一樣。 張老頭伸手,在那頭大黑貓的頭上,輕輕拍了一下,在 那一剎那間,我也清清楚楚,听得那頭大黑貓,發出了一下 嘆息聲來。 張老頭道:“它本來是一頭普通的貓,和其他所有的貓 一樣,正生長在貓最幸福的時代,那是埃及人將貓奉為神 明、极度愛護的時候。” 我呆了一呆,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我們都不是特別愛貓的人,但是對于貓的歷史卻多少 也知道一些,貓的确有過幸運時期和极其不幸的時期。 貓的幸運時期是在古埃及時代,那時,埃及人愛貓,簡 直已到了瘋狂的程度,當敵人捉住了若干頭貓,揚言要對貓 加以屠殺的時候,愛貓的埃及人會毫不考慮地棄城投降,為 的是保全貓的生命。 然而,那是一個很遙遠的時代了,距离現在應該有多少 年了?至少該超過三千年了吧! 超過三千年! 我的心中,陡地一惊,那頭老貓的骨骼鈣組織切片,不 是証明它的确超過三千歲了么? 我感到我漸漸有點概念了,我忙道:“我明白了,它自外 太空來,約在三千多年之前。到達地球,它是一個來自別的 星球的貓 !” 我自以為我自己下的結論,十分不錯,但是看張老頭的 神情,我卻像是一個答錯了問題的小孩子一樣,他不斷地搖 著頭。 等我講完,他才道:“你完全弄錯了,它原來是在地球上 的一只黑貓。” 我呆了一呆:“你在開玩笑,你剛才說──” 這一次,張老頭揮著手,打斷了我的話頭:“請你一直听 我說,如果你不斷打岔的話,那么,你就更不容易明白了!” 我吸了一口气,不再出聲,但這時,我的心情既焦切,思 緒又混亂,實在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張老頭側著頭,做作手勢:“我們假定,在若干年前,某 一個地球以外的星体上,一种高級生物中的一個,以某种方 式來到了地球──” 我實在并不想打斷張老頭的話頭,可是張老頭的話,我 卻實在沒有法子听得懂。 我不得不嘆一聲:“請原諒,什么叫作‘某种方式’?” 張老頭道:“那是我們無法了解的一种方式,他們之中 的一個來了,但是我們卻看不到,也触摸不著,但事實上他 們是來了,從另一個地方,到了地球上!” 我听得更湖涂了,但是看張老頭的情形,他顯然已在盡 力解釋了。我不想再打斷他的話頭,我想,或許再听下去,會 明白的。 所以,我裝出明白的樣子來,點著頭:“是,總之,他們之 中的一個來了,到了地球。” 張老頭點頭道:“對,事實就是這樣,他們在未到地球之 前,對地球一定已有研究,但是研究的程度,并不是十分透 徹,他們可能只知道地球上有許多生物,而其中的一种生 物,處于主宰的地位,是地球的主人,我們自然知道,那种生 物就是地球人,但是他們卻不知道,他們從來也未曾見過地 球上的任何生物,就像我們未曾見過其他星体上的生物一 樣。” 張老頭的這一番話,倒是比較容易明白和容易接受的, 是以我點了點頭。 張老頭苦笑了一下:“正由于這個緣故,所以悲劇就降 臨在它的身上!” 張老頭指了指那個大黑貓:“我們回到第一個假設:有 一個外太空的高級生物,到了地球,他是以我們不知的某种 方式到來的,他到了地球,如果要展開活動的話,他就要先 侵略一個地球人,從此,這個地球人就變成了是他,他的思 想操縱那地球人,你明白么?” 我長長的嘆了一口气,我明白,我豈止明白,我明白的 程度,簡直在張老頭之上! 至少,我已可以假設出,張老頭所說的“某种方式”,是 一种什么樣的方式,那是一种一個生物,將他的腦電波聚成 一股強烈的凝聚体,可以在空間自由來去的形式,這股腦電 波有智慧、有思想但是卻無形無質,沒有實体,但如果它找 到實体附上去,它就會是一個有實体、有智慧的東西。 我忙問道:“結果是──” 張老頭道:“這個來自外太空的人,到了地球,他要找的 目的,自然是一個地球人!” 張老頭講到這里,略頓了一頓,才又道:“可是,他卻從 來也沒有見過地球人,埃及的一座神廟附近是他的到達點, 他看到了在那廟中有許多貓,神气活現、受盡了寵愛的貓, 其中,以一頭大貓最神气──” 張老頭講到這里,白素“啊”地一聲,叫了出來:“他以為 貓是主宰地球的最高級生物了!” 張老頭的臉上現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來:“是的,你說 對了,他以為貓就是地球上最高級的生物,他更以為那頭大 黑貓是地球最高級生物的一個領導人,于是他就──” 張老頭講到了這里,停了下來。 他停了足有半分鐘之久,在那半分鐘之內,靜得一點聲 音也沒有,我、白素和張老頭三人,都屏住了气息,而那頭大 黑貓,也靜得一點聲都不出。 然后,還是張老頭先出聲,他道:“于是,他便侵入了那 頭大黑貓的体內,從這一刻起,他也就犯了一個不可挽救的 錯誤。” 我在竭力控制著自己,可是雖然是在盡力控制著,但 是,在我的喉間,還是發出了一些我自己并不想發出的古怪 的聲音來。 我現在明白張老頭的說:“他是一個最倒霉的侵略者” 這句話的意思了! 一個外太空星球上的高級生物,用地球人怎么都料想 不到的方式,來到了地球,他到了地球之后,可以進入地球 人的身体之內,用他的思想,操縱地球人的身体,做他所要 做的任何事情來。可是,他卻錯誤地將地球上的貓當作了 人,進入了貓的身体之內! 這件事,如果細細想來,除了給人以极度的詫异之感 外,還是十分滑稽的事,我几乎忍不住想笑出來了。 可是,在那一剎那間,我又看到了那頭老黑貓那對墨綠 色的眼球,我卻又笑不出來了。 也就在這時,白素低嘆了一聲:“那怎么辦?他變成了一 頭貓了!” 張老頭呆了半晌,伸手在那頭老黑貓的身上,輕輕撫摸 著。 過了片刻,張老頭才道:“事情真是糟糕透了。當然,所 謂糟糕,只是對他而言。對地球人來說,那卻是無比的好運 气。” 張老頭揮著手:“要知道,他能夠以這种方式來到地球, 在三千多年以前,地球人的文明,還只是處于啟蒙時期,如 果他成功地進入了一個人的身体之內,那么,這個人,就立 時成了超人,足可以主宰全地球,他也可以在若干時日之 后,和他原來的星球,取得聯絡,報告他已經侵略成功,他更 可以設法接引更多的同類到地球上來,將地球人完全置于 他的奴役之下。可是,他卻進入了一頭貓的身体之內,變成 了一頭貓。” 張老頭又苦笑了起來:“你是知道的了,一頭貓,不論它 神通如何廣大,它都只不過是一頭貓,能夠有什么作為?” 我和白素齊齊吸了一口气,互望了一眼,我們的心中, 都亂得可以。 張老頭所說的話,實在太怪异了! 但是我們又都先和那頭大黑貓打過交道,這頭大黑貓 的許多怪异之處,的确也只有張老頭的那种說法,才能盡釋 其疑。 白素低聲道:“張先生,照你那樣說,他是以一种只是一 束思想、無形無質的形態,來到地球的,那么,就算他誤進了 一頭貓的身体之內,他也可以脫离那頭貓,而且,一個有著 如此高妙靈巧思想的貓,也一樣會使人對它崇拜的!” 張老頭徐徐地道:“你說得對,但是地球上的許多情形, 外來者究竟不是十分明白。這本來是最好的一种侵略方式, 用思想侵入人体,借用人体的組織,來發揮外來者的思想, 照這個理論看來,侵入一頭貓或是一個人的身子,沒有不 同。” 我和白素异口同聲地道:“正應該如此才是!” 張老頭搖著頭:“可是事實上的情形,卻并不是如此,外 來者沒有料到,侵入了貓的身体之后,他的思想活動,便受 到了貓的腦部活動所產生的電波的干扰,使他根本無法發 揮原有的思想,貓的腦部活動的方式影響了他,使他原來的 智慧降低了不知多少倍,他只不過成了一頭异乎尋常的貓 而已。也正由于這一點,是以他無法再脫离貓的身子,而轉 投人身。” 听到張老頭使用了“轉投人身”這樣的字眼,雖然,我的 思緒還是十分亂,對于張老頭所說的一切,我還只有一個模 糊的概念,但是,由于“轉投人身”這個詞,對于若干傳說是 相吻合的,所以我的概念,倒明确得多了。 我將張老頭所說的話,整理了一下,用我所熟悉的詞 句,將之作出了一個結論。 我用“靈魂”這一個詞,來替代張者頭所說的“某一种來 到地球的方式”這种說法。 “某一种方式”是一個不可知的方式,那十分容易引起 人思緒上的混亂,實際上,這种方式,可能只是一束游离而 又有主宰的腦電波,但這樣說,更容易引起紊亂。如果用“靈 魂”這個地球人也熟知的名詞來代替,雖然不一定完全确 當,那總是簡單明了得多了。 我們可以假設,進入這頭大黑貓身体的“他”,只是一個 “靈魂”,而這個“靈魂”,是具有高度的智慧。但是,當“他一 投進了貓身之后,“他”變成了一頭貓,他的智慧便大大降低 了。 我的腦中,在作了這樣的一番整理之后,對整件事,就 比較明白得多了。 自然,我仍然充滿了疑問,因為張老頭所說的那一切, 實在是聞所未聞,几乎是使人不能接受的。 我的臉上,自然也充滿了疑惑的神色,我開口想問第一 個問題,但張老頭不等我開口,就道:“你一定想問,他何以 不會死亡,可以活那么多年,是不是?” 我本來并不是想問那一個問題,但是那也的确是我想 問的問題之一,是以我并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 張老頭道:“那只不過是時間觀念的不同,在他來的地 方、時間和地球上是不一樣的,在地球人而言,時間已過了 三千多年,是貓的壽命的兩百倍,但是在他而言,還不到貓 的壽命的十分之一。” 我有點不很明白張老頭的這個解釋,但是這并不是一 個主要的問題,所以我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只是先將他的 說法囫圇吞棗地接受了下來。 然后,我道:“奇怪得很,他來了之后,誤投貓身,變成了 一頭貓,那么,難道他所在的地方,沒有繼續有別的人,用同 一方式到地球來?” 我的這個問題,在這一連串怪誕莫名的事情之中,實在 是平淡之极,毫不出奇的一個問題。 可是,我這個問題才一出口,張老頭的反應,卻异乎尋 常。 首先,他的臉色變得极其蒼白,身子也震動了一下。看 來,他是勉力要鎮定自己,但是他卻顯然做得并不成功,因 為他的手在不斷發抖。 他過了很久,才回答我這個問題,在開始的時候,他的 言詞很支吾閃爍,也很不連綢,以致我根本听不懂他在解釋 什么。 在他講了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他首先說的那些話,并 不是直接在回答我的問題,而只是在向我說明,他也曾向那 頭大黑貓問過同樣的問題。 其實,他是不必要向我作這樣的說明的,因為他所知有 關那頭大黑貓的事,當然是從那頭大黑貓那里得來的,不 然,他怎么會知道? 所以我覺得他的態度很奇怪,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 顯然有同感,她正緊蹙著雙眉,看來除了疑惑之外,還在思 索著什么。 我欠了欠身子,張老頭才道:“我開始的時候已經說過, 他到地球來的時候,對于地球的情形,還不是完全了解,不 然,他也不至于誤投貓身了,在他們的地方,他遠征地球的 行動,是被當作一項冒險行動來看待的,他一去之后,音訊 全無,自然也沒有了第二次的冒險。” 張老頭講到這里,略頓了一頓,才又補充道:“而且,由 于時間觀念的不同,他來到地球,在他們的地方而言,并沒 有過了多久,他們那里的人,可能還未曾發覺他已經出了 事。” 這种說法,倒是可以解釋我心中的疑問的。 我又道:“你是不是知道,他誤投貓身之后,對他智力的 減低,到達什么嚴重的程度?” 張老頭嘆了一聲:“在開始的几百年,我說的是地球上 的時間,他完全變成了一頭貓,那情形真是糟透了。后來,才 漸漸好了些,一直到了一千多年之后,才稍為有一點進展。 他曾想利用貓的力量來做一些事,但立時遭到了人類的反 擊。衛先生,你自然知道,有一個時期,貓被人和巫術連系在 一起,几乎所有的貓都被捉來打死、僥死。” 我點頭道:“是的,那是貓的黑暗時期,尤其是在歐洲, 歷史學家一直弄不明白,何以一种一直受人寵愛的動物,忽 然之間,會使人如此痛恨,几乎要將它們完全滅种!” 張老頭道:“那時候,它在歐洲!” 我望著那頭大黑貓,不村也苦笑了起來。不論講給哪一 個歷史學家听,說中古時期,人突然開始憎恨貓,將貓和邪 術連正一起,全然是因為其中有一頭貓,在聯合其他的貓和 人作對的緣故,那決不會有人相信的。 張老頭又道:“他遭到了失敗之后,知道地球上,由于貓 和人的智力,相去實在太遠,他無能為力,所以他离開了歐 洲,到了亞洲,以后,又過了好久,在人對貓的惡劣印象淡薄 之后,情形又好轉了。” 白素一直在靜靜听著的,這時才問道:“它當時做了一 些什么?” 張老頭是不怎么愿意說的,他的嘴唇掀動了一下,然后 才很勉強地道:“它的确害了一些人,它用它漸漸恢复了的 智慧,去影響人的思想活動,那和催眠術有點相仿,被害人 自然是“中了邪”,可是那沒有用,完全不能將貓和人的地位 掉轉。”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看來,那時的人,并沒有 冤枉貓,貓的确是和邪術有關的。” 張老頭道:“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白素又問道:“張老先生,你認識這頭貓,已經有多久 了?” 張老頭對這個問題,多少又有點震動,他道:“我是自小 就認識他的,或許是他感到,如果他不和人有溝通的話,他 永遠沒有机會改善他的處境,所以他找到了一個小孩子作 朋友,那小孩子就是我,那時,他的智力至少已恢复了一成 ──那已經比地球人聰明、進步得多了,我和他在一起几十 年,所以我們之間,已完全可以交換相互間的思想了。” 我和白素都沒有說話,因為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們實在 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我們沉默著,張老頭又徐徐地道:“自從我可以明白他 的意思之后,我就知道,他唯一希冀的,就是回去,回到他原 來來的地方去!” 我揚了揚眉:“當然他不是想帶著貓的身体回去,那是 不可能的,是不是?” 張老頭沉默了片刻,才道:“是,那是不可能的,他必須 以來的時候的同一方式,脫离貓的身体离去。” 白素道:“你一直在幫助他,但是,你們,也一直沒有成 功!” 張老頭難過地搓著手:“是的,我們沒有成功,我們已經 知道如何才可以回去,但是,有許多困難,我們無法克服。” 我有點吃惊,因為根据張老頭的說法,他和那頭貓,一 直在進行著一項工作,這項工作的目的,是要使那頭貓的 “靈魂”和身体脫离,使那頭貓的“靈魂”能夠回到遠离地球、 不知道多么遠的地方去! 這种工作,是地球人任何科學家,想都未曾想到的事, 而他們卻一直在做著。 而且,听張老頭的口气,他們在做的這項工作之所以尚 未完全,并不是全然沒頭緒,而只不過是遭遇到了若干困難 而已! 單就這一點而言,張老頭和老黑貓,在思想范疇上,在 科學研究上,已經遠遠地將地球人的科學進展拋在后面了。 我覺得手心在冒汗,忍不住問道:“你們用什么方法,在 展開這种工作?” 張老頭有點不安,他好像在規避我這個問題,又像是在 為他自己推卸責任,他道:“一切方法全是由他提供的,我只 不過動手做而已。” 听到了“動手做”,我心中又不禁陡地一動,立時問道: “張先生,你在你的住所之中,不斷敲打,就是在‘做”這項工 作?” 張老頭顯得更不安,他不斷在椅子中扭著身子,然后才 道:“是。” 我立時又道:“有一件事,你或許還不知道,要請你原 諒,有一次,我曾偷進你的住所,打開了一只大箱子,看到那 大箱子中,有一只盤子,八角形,一半釘著許多小釘子,你在 做的,就是這個東西?” 我一面說,一面用手比畫著我所看到過的那個八角形 盤子的形狀和大小。 張老頭顯得更不安了,但是不多久,他像是下了最大的 決心一樣,挺了挺身子,道:“是!” 我不禁笑了起來,張老頭剛才講了那么多,他所說的 話,雖然荒誕,但是我是一直相信宇宙間是任何事情都可以 發生的,所以也還可以接受,但是,他說那只八角形的、有一 半釘滿了小釘子的盤子,可以使那只貓回到原來的地方去, 我就忍不住笑了出來,那實在是太儿戲了,不可能的事! 我一面笑著,一面道:“張先生,那是一只什么魔術盤 子?上面釘著一些釘子,有什么用?它看是像是小孩子的玩 具,怎可以完成你所說的,如此复雜得難以想象的一件事 情?” 張老頭搖著頭:“衛先生,請恕我不客气地說一句,別說 是你,就是將全世界所有第一流的科學家集中起來,也不會 明白的,因為地球上的科學知識實在太低,低到了無法理解 這個裝置的复雜性的程度。” 我听得他那樣說法,自然不大服气,但是不等我再開 口,張老頭又道:“舉一個例子來說,手電筒,那是何等簡單 的東西,但是手電筒如果在一千年之前出現,那時候,集中 全世界的智者來研究,他們能夠明白手電筒是為什么會發 光的原理么?” 我將所要說的話咽了下去。因為想到人類在几百年之 前,甚至還不知道手電筒那樣簡單的東西,而感到有點慚 愧。 張老頭舉的這個例子,有著不可辯駁的力量,當時的 人,雖然幼稚到不知道有手電筒,但當時,他們也是自以為 已經知道了許多東西,是万物之靈。 現在,我們也自以為知道了許多東西,可是事實上,可 能有在若干年后,簡單得如同手電筒一樣的東西,但是在現 在說來,還是一個謎! 我不再反駁張老頭的話了,張老頭道:“你看到那東西 ──你將之稱為釘了很多小釘子的盤子,其實,那些細小的 附著物,不是釘子。” 我道:“是什么?” 張老頭攤了攤手:“我說不出來,說出來了,你也不明 白,就像你對一千年之前的人,說到手電筒他也不明白一 樣,那全然不是你們知識范疇內的事!” 我有點气憤,道:“是你的知識范圍內的事?” 張老頭震動了一下,我那樣說,只不過是一种負气的說 法而已,看張老頭的情形,象是因為我的話,而受到了什么 傷害。 在好几次同樣的震動之中,我也發現,張老頭對于提到 了他自己,總有一种异樣的敏感,不像是提到那頭大黑貓 時,侃侃而談。 這時候,他又有點含糊不清地道:“當然,我……和所有 的地球人是一樣的,這……只不過是……他傳授給我的知 識而已。” 白素突然又問了一句:“你和他如何交談,用貓的語 言?” 張老頭道:“不,他影響我,他用他的思想,直接和我的 思想交流。” 白素立時道:“他能夠和你直接用思想交流,為什么和 別人不能?” 我也感到這個問題,十分嚴重,是以望著張老頭,要看 他如何回答,和以前几次一樣,問題一到了和他自己有關之 際,張老頭就有點坐立不安起來。 他勉強笑著:“是那樣的,我和他在一起,實在太久了, 有……好几十年了。” 我沒有再追問下去,白素也沒有,因為這個解釋,多少 是令人滿意的。 第十部:要用大量電能 我又道:“那個盤子究竟是什么,就算我不明白的話,你 總也可以約略說一說?” 張老頭想了一想,才道:“那是一种裝置,通過一种遠未 被地球上人類發現的能量而發生作用,可以使得一种特殊 的電波,回复原狀,或者說,和貓腦組織的電波活動分离。” 張老頭一面說,一面望著我。我本來對他說的話,還多 少有點不服气的,但這時,我無話可說了。 因為他所說的一切,我确然是完全不懂。 張老頭一定是竭力要使我明白,我可以听得出在若干 地方,他使用了代名詞,但是結果,我還是只得到一點概念 而已。 客廳中又靜了下來,張老頭嘆了一聲:“我需要很多錢, 以及很多曲折,才能買到我所需要的一點東西,有的東西, 是我們自己找到的,我們還少了一些東西,這就是困難的所 在。” 白素誠懇地道:“我們能盡什么力?” 張老頭又搓著手:“是的,如果你們肯的話,我們需要幫 助,這便是我來看你你們、和你們講出這許多一直不為人知 道的秘密和原因。” 我道:“我們能給你什么幫助?看來,我們什么也幫不 了!” 張老頭的神情很焦慮:“如果你愿意,你是可以做得到 的,衛先生,我們需要用高壓電能來沖擊這個裝置中的某一 部分,這种高壓電能,只有有數的地區才有,你能幫我們?” 我苦笑道:“那我真是無能為力了,我又不是一個龐大 的電站的主持人!” 張老頭立時道:“可是你有親戚是!” 他一面說,一面向白素望去,在那一剎那間,我整個人 几乎跳了起來。 白素的弟弟,在某地主持一個相當龐大的工業机构,在 那個工業机构之中,有一個附屬的強大的發電站,張老頭竟 連這一點都知道,由此可知,他對我的了解,遠在我對他的 了解之上! 而且,我以前也太小看他了,我以為他是一個窮途潦倒 的人而已,然而現在看來,顯然不是! 白素也現出惊訝的神色來,張老頭低下頭去:“請原諒, 我是在找尋那种電壓的來源時,無意間發現白先生和你們 之間的關系的。” 我冷笑了一聲 :“你的調查工作做得真不錯。” 張老頭道:“如果肯幫助我,那么,我還有一些很好的東 西,可以作報酬。” 我大聲道:“是什么?又是宋瓷花瓶?” 張老頭道:“比那對花瓶更好,有好几部宋版書,還有 畫,我可以全部給你們,這些東西的价值相當高!” 我忍不住生气:“在給了我之后,好讓它再去破坏么?” 張老頭嘆了一聲,道:“他去毀坏了那對花瓶,是因為他 很喜歡那對花瓶,不甘心落到旁人手中的緣故,而我又因為 需要錢,不得不出賣它們!” 我緊追著問道:“這些价值連城的古董,你是從何處得 來的?” 張老頭被我急速的問話,問得有一點不知如何招架才 好的感覺,他道:“我……衛先生,請你讓我保持一點秘密好 不好……雖然,我遲早會告訴你的!” 他那种狼狽的樣子,多少使人感到可怜! 我知道,好心腸的白素,一定會給他打動了。果然,白素 已在問道:“你如何使用高壓電?如果不是太困難的話,我想 可以做得到!” 張老頭道:“很困難,要那個發電站組合,完全歸我使用 七天。” 我“哈哈”笑了起來,那是不可能的事,張老頭那樣說, 等于是要那個工業組織,停工七天,這樣龐大的工業組織的 七天停工,損失將以千万美金計,不論他有多少古董,都難 以補償。 我一面笑著,張老頭只是瞪大了眼望著我,在他的臉 上,現出十分焦切的神情來。 白素也望著我,她的臉上,有不以為然的神色。我知道 她最不喜歡人家有危急事情的時候去嘲弄人,她顯然是不 贊成我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放聲大笑。 是以我止住了笑聲,一面搖著頭,道:“不可能,一個聯 合性的工業組織,因為電力供應中斷七天,所受到的損失。 是無可估計的。” 張老頭嘆了一口气,他的神情极其沮喪,但是不論他是 多么熱切地希望得到使用發電組合七天的權利,他也不能 不同意我的話。 他喃喃地道:“我也知道那很難,我來見你們,只不過是 抱著万一的希望而已。” 我明白,張老頭要是一直抱著這樣的希望,唯一的結果 就是更加失望,所以我不得不向他潑冷水:“不是万一的希 望,簡直是沒有希望!” 張老頭長嘆了一聲,一聲也不再出,低著頭,望著那頭 大黑貓,那頭大黑貓始起了頭望著他。 由于一直只是和張老頭在交談,是以我的注意力,并不 在那頭老黑貓的身上,直到此限,我才向那頭老黑貓望了過 去。 真的,一點也不假,我在那頭老黑貓的雙眼之中,看到 了一股极其深切的悲哀。 貓的眼睛之中,本來是不會有這种神色的,但是我已經 知道,這頭貓,其實并不是貓,貓的生命早已結束了,代替貓 的生命的,是來自外太空的一种不可知的生命,這种不可知 的生命,頂替了貓的軀殼在生活著。 如今,這种不可知的生命,亟圖擺脫貓的軀殼,可是卻 在所不能。 它自然自始至終,听得懂我們的談話,也一定听到了我 剛才對張老頭的說的話,它自然也知道,它沒有希望擺脫貓 的軀殼,它只能繼續在地球上做貓,而無法回到它原來的地 方去。 雖然這頭老黑貓是如此之可惡,給了我那么多的困扰, 而且,它來到地球的目的是侵略,可是這時,當我看到它雙 眼之中那种可哀的神色之際,我也不禁有點同情它,我望著 它:“真對不起,我想,我們不能給你以任何幫助!” 那頭老黑貓的背,緩緩地弓了起來,但是它隨即恢复了 常態,發出一陣咕咕聲來。 張老頭在這時,抬起頭來,他和那頭老黑貓的感情,一 定十分之深切,因為這時,在他臉上所顯露出來的那种悲哀 的神情,較老貓眼中悲哀的神色尤甚。 他抬起頭來之后,又呆呆地坐了片刻,在這時,我們誰 也不說話。 然后,張老頭才站了起來,道:“對不起,打扰了你們,我 也該走了!” 我們既然沒有力量可以幫助那頭老貓,自然也沒有理 由再留著張老頭了,我只好勉強地笑了一下,道:“真對不 起,真的。” 張老頭痛苦地搖著頭:“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我只要 求你們一件事!” 我和白素异口同聲地道:“只管說,只要我們能力所及, 一定答應你。” 張老頭現出了一絲苦笑:“那太容易了,我們的要求是: 請你們將剛才所听到的一切,只當是一個荒誕的故事,千万 別放在心上,也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你可以放心,我們決不對任何 人說。” 張老頭道:“那就真的謝謝你們了!” 在那一剎那間,我的心中,又突然產生了一种十分奇异 的感覺,我感到張老頭和那頭貓之間的關系,絕不像是一個 人和一頭貓之間的關系。 從他們這時的情形看來,他們之間的感情,是超越了人 和貓的界限的。 那使我聯想起許多中外的童話和神話,類如一雙愛侶, 其中的一個,忽然因為魔法而變成了异物,另一個痛苦欲 絕,要使他复原。 很多傳說和神話中,有類似的故事,西洋童話中的“青 蛙王子”和“白鵝公主”,更是誰都知道的。 中國傳說中這一類的故事也很多,在中國的小說之中, 最凄惋動人、怪誕离奇的,要算是還珠樓主的一部小說,在 那部小說之中,一雙愛侶的女方,變成了一只可怖的大蜘 蛛,而附在男方的胸前。 張老頭抱著貓,向門口走去,由于我的腦中,忽然有了 這种念頭,是以我竟呆立著,并沒有送他。只讓白素一個人, 送到了門口,打開了門。 到了門口,張老頭才又道:“我想我們以后,也不會再見 面了。” 我苦笑著,無話可說,白素道:“張老先生,除了這個辦 法,沒有別的辦法了么?” 張老頭搖著頭:“沒有了,我需要大量的電力,這种電 力,只有一個大發電站才能供應,除了向你們請求之外,別 無他法。” 我也走到了門口:“可是事實上,那是做不到的事情。” 張老頭點著頭道:“我明白!” 他低下了頭,又呆立了一會,向外走去。可是他才走出 了一步,白素突然叫了起來,道:“請你等一等,我想不是完 全沒有辦法!” 我、張老頭,連那頭老貓在內,一起都望著白素,現出惊 愕的神色來。 我也自以為是一個有辦法的人,當張老頭提出他的要 求之后,我也想過了不少辦法,可是要一個龐大的工業組合 停工七天,讓張老頭可以在這七天之中,使用這個工業組合 發電部門的全部電和,那實在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白素卻說她有辦法,她有什么辦法?” 當我們全向她望去的時候,白素卻沒有說出她的辦法 來,她只是道:“讓我去試一試,或許可以成功,當然,成功的 希望甚微,而且可能需要相當的時日。” 听白素的說法,好像事情又有了希望,張老頭緊張得口 唇在發著抖:“那不要緊,時間是不成問題的,我們可以等。” 白素道:“那就好了,希望你給我一個聯絡的地址,一有 了成功的可能,我好和你聯絡。” 張老頭猶豫著,并沒有立即回答,白素又道:“你怕什 么?我們已經知道了一切,而且,我們決計不會來騷扰你 的。” 張老頭又猶豫了半分鐘之久,才道:“好的。” 接著,他便說出了一個地址,那果然是郊外的一處所 在,我曾听他和那頭老貓說過,他們要搬到郊外去的。 我仍然不知道白素有什么辦法,但是有一點,我卻不得 不提醒白素,我道:“張先生,現在你不會因為騷扰鄰居而搬 家了吧?” 張老頭苦笑著,道:“我想不會了,雖然我仍然因為工作 而不斷發出聲響來,但是我現在住的地方很好,五十尺之內 沒有別的屋子。” 我點頭道:“很好,如果你又要搬家時,請通知我們一 聲。” 張老頭嘆了一聲,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道:“張先 生,有一次你搬家,留下了一副血淋淋的貓的內臟,那是怎 么一回事?” 張老頭苦笑著:“我們一直在研究貓的身体結构,經常 解剖貓,想尋出究竟有沒有別的方法,可以使貓的腦電波活 動分离,但一直沒有結果,那一次,是我不小心留下來的。” 我道:“如果以后我們真能幫助你,那么你應該感謝那 次不小心,因為如果不是那次不小心,我根本不會知道有這 件事!” 張老頭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我因為自己無法給他幫 助,是以心中很表示歉疚,也很想和他多說一些話,是以便 將我在杰美那里听到了有關他的事的經過,和他說了一遍。 張老頭默默地听著,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顯然他由 于心中的愁苦,除了苦笑之外,沒有別的表情了。 我講完之后,他又嘆了一聲,抱著那頭貓,緩慢地向外 踱了開去。 直到他轉開了街角,我們已經看不見他了,才退了回 來,到了屋子之中,白素關上了門,輕輕地道:“真可怜,那頭 貓。” 我道:“你應該說這個人真可怜,他一心想到地球來有 所作為,但是結果卻變成了一頭貓,在他來講,三千年的時 間雖然只不過是一個很短的時間,但是那總不是好受的事 情。” 白素道:“豈止不好受,簡直是痛苦之极了,尤其是現 在,當它的智力可以發揮的時候,它竟是一頭貓,唉,真是難 以想象。” 我望著自素:“現在要靠你了,你有什么辦法?” 白素呆呆地想了一會:“我的辦法,我現在不能講給你 听。” 她一面說,一面發出了神秘的笑容來。 我們夫妻之間,一向是很少有秘密的,但是,當白素表 示她要保留一點秘密的時候,我也不會反對,而且,我心中 在想,這件事,她事實上根本想不出任何辦法來,她那樣說, 可能只是掩飾而已。 所以,當時我只是笑了笑,并沒有再追問下去。 第二天,我醒來時,她已經出去了,一直到中午才回來, 道:“我已經辦好了旅行手續!” 我覺得十分訝异:“旅行?你准備到什么地方去?不和 我一起?” 白素道:“我單獨去,我想去看看我弟弟!” 我笑了起來:“你還是想幫助那頭老貓?” 白素道:“我要先去看看,有沒有這個可能。” 我覺得我有責任提醒白素,告訴她,她的任何努力都是 白費的,當然,我要用較為緩和的口气,婉轉地將情形告訴 她。 是以,我想了一想,才道:“白素,你要明白,別說叫一個 大的工業組合停止工作七天,就算是七分鐘,也做不到。” 自素眨著眼:“我知道。” 我又道:“而且,這不是任何金錢所能補償的事,一個工 業組合,并不是獨立生存的,它必然和其他許多机构發生聯 系,譬如說,限期要交出來的產品,如果交不出來,就會影響 別的工厂的工作,這可以說是一個和全世界都有株連的事 情。” 白素微笑著:“我自然全明白。” 我笑道:“那么,你的旅行計划,是不是可以取消了?” 白素卻立即回答了我:“不,我還是要去,讓我去試一 試,好不?” 她仍然沒有說出用什么方法去解決這個問題,而我的 責任既然盡到了,她一定要去,我自然也沒有理由反對,就 讓她去一次吧! 所以,我點頭道;“好,你什么時候動身?” 白素的回答很簡單:“明天。” 第二天,我送白素上了飛机,剛好有一個大人物也离 開,杰美在机場負責保衛任務,我在要离開机場的時候,遇 到了他。 他第一句話就問我道:“你這几天在忙什么?那只貓怎 樣了?” 我道:“沒有什么,那只貓──其實也沒有什么特別,只 不過是一頭普通的老黑貓而已!” 杰美現出的神情,像是一個剛打倒了對手、獲得了胜利 的拳師一樣,他“呵呵”地笑著,道:“這一次,你也不能在一 件平凡的事中,發掘出什么新奇的故事來了吧!” 我冷冷望著他,如果不是為了遵守張老頭的諾言和照 顧杰美的自尊心的話,“蠢豬”兩字,已經要罵出口來了! 但當時我只是冷然道:“或許是!” 我沒有再理睬他,轉身就走。 第十一部:張老頭的來歷 白素走了之后,屋中冷清了許多,也更使人不想住,我 一連几天,都在外面,我曾想去拜訪一下張老頭,再和他談 一談,但是我卻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我們曾答應過不去打 扰他的。 我除了每天和白素通一個長途電話之外,對于這件事 來說,可以說是沒有什么進展。 如果要說再和這件事有關的活動,那么,就是我曾到老 陳那里,看過老布。 老布已然完全康复了,這一次重傷,使它瘦了不少,但 是老陳眉飛色舞地告訴我,老布的胃口极好,可以一次盡五 磅上好的牛肉(老陳几乎沒有用神戶牛排來喂他的寶貝 狗)。而事實上,老布雖然瘦,依然一樣威猛,誰都可以看得 出它是一頭好狗的。 當我和老陳告別之后,我想到那些狗,甚至只是接近了 那頭貓,還未曾看到那頭貓之前,便已有异常的反應。 由此可知,動物對于一种微弱電波,有著异常敏銳的反 應,它們一接近那頭大黑貓,就可以知道那頭大黑貓不是普 通的貓了!而人類說是万物之靈,但在這一方面的能力,卻 几乎等于零。 每當晚上,我和白素通長途電話之際,總要問她一句事 情有沒有進展,白素的回答照例是“沒有”。 一直到近二十天之后,白素的回答有改變了,她道:“有 點進展了!” 我回答呆了一呆,“沒有進展”,這可以說是意料之中, 當然的回答。 但是現在,白素卻說“有點進展了”。 那是什么意思,這樣的事,怎可能說“有點進展了”?我 忙道:“你用什么方法進行,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么?” 我這個,也不是新問題了。對這個老問題的答案,白素 也有了改變,她道:“還不能,可是我卻能告訴你,究竟為什 么不能在事先告訴你!” 我忙道:“為什么?” 白素笑了起來:“因為告訴了你的話,你是一定會反對 的!” 我呆了一呆,才道:“天,希望你不是在用什么犯法的手 段!” 白素不住地笑道:“放心,絕對合法!” 我仍然不知道白素在用什么方法,當晚,我又仔細設想 了几十個可能,也想不出白素有什么辦法,可以令得張老頭 的愿望得到實現。 自那次接到電話之后,又過了几天,一天中午,電話鈴 聲大作,我拿起電話來,竟听到了白素的聲音,那是一次額 外的電話,我意料到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發生了! 果然,白素的聲音十分急促:“快通知張老頭,他必須在 后天晚上六時之前,到達我這里!” 我嚇了一跳:“為什么?” 白素道:“你這還不明白?只要他准時到,他就可以利用 他所需要的電力。” 我更吃了一惊:“你,你用什么辦法,使得張老頭的愿望 可以實現?我不相信你能夠說服工業組合的董事會停工七 天。” 白素道:“當然,他們要停止工作七秒鐘都不肯,根本沒 有商量余地──” 我打思了她的話頭:“那么,你──” 白素道:“你怎么一點也不留心時事?這個工業組織的 几個工會,已經決定大罷工了,大罷工在后日下午開始,一 連七天,時間剛好夠張老頭用,全体六千多工人,全都參加, 在這七天之中,所有的机构之中,只不過用點照明的電力而 已。” 我拿著電話听筒,呆了好一會,令得白素以為我出了什 么事,不住地“喂”、“喂”地問著。 我呆了足有一分鐘之久,才道:“老天,這場工潮,不是 你煽動出來的吧!” 白素像是知道我會有此一問一樣,她的答案,也顯然是 早已准備好的。 她道:“你平時太少看有關工人運動的書籍了,如果你 看的話,你就會知道,好几個著名的工運專家,都有同樣的 理論,他們說,不論是大小工潮,決無法煽動得起來的,所有 的工潮,全是因為种种內在的原因而自己爆發的。正像价錢 不能制造一聲火山爆發,但是世界各地,卻不斷有火山爆發 一樣!” 我大聲嚷叫道 :“坦白地說,你在這些日子來,究竟扮演 了什么角色?” 白素笑道:“別生气,我只不過參加了當地婦女組織的 活動,告訴工人的著屬,她們丈夫的工作,實應該獲得更好 的待遇,她們家中的電視机,應該換上彩色接收的,她們家 里的牆紙應該重裱了,名貴的皮草,也不再是貴婦專享的東 西了,如此而已!” 我嘆了一聲:“你闖了一個大禍,為了一只貓,你竟…… 成了一聲工潮的幫凶,你可知道,那會造成多大的損失?” 白素道:“工潮不因我而生,它是遲早要發生的,罷工的 決定,是十分鐘前工會聯合會表決決定的,我甚至未曾參加 這次會議!”我苦笑道:“好了,好了!” 白素顯得很興奮,道:“我調查得很清楚,發電組合的工 作,完全自動化,只要兩個人就可以完成發電過程,用气体 作原料,我和气体供應的部門聯絡好了,他們听說罷工,正 在發愁,我去和他們一說,罷工期內,照樣要原料供應,他們 高興得不得了,你看,我也不是專做破坏工作的!” 我喃喃地道:“太可怕了,和你做了那么多年夫妻,竟然 還不知你有那樣的能力!” 白素笑得十分得意:“親愛的,快去找張老頭吧,別浪費 時間了!” 我無可奈何地問道:“要我和他一起來么?” 白素道:“不必了,我這電話,是在机場打的,發動机快 起飛了!” 我總算又高興了起來:“你回來了?”白素道:“是,我已 和弟弟講好,他和張老頭兩人,已足可以完成這件事,我再 留在這里,也沒有別的用處,而且我們也分別得太久了!” 我忙道:“是的,我來接机,我就找張老頭!” 放下電話,我立時駕車离家。 當然,在若干時日之后,我才知道,白素之急于回來,是 因為她在那地方的一連串的活動,已被當地警方,當作了 “不受歡迎的人物”,促請她离境的。也當然,事后我陸續知 道,白素的“連串活動”,包括在數十工人大會上慷慨激昂的 演說在內,白素實在做得太過分了,難怪在事先,她要瞞著 我。 如果我在事先知道了她的計划,我自然會加以反對,几 乎沒有商量的余地。 但是這時我想一想,也不得不承認白素的聰明過人,几 千個工人一起停工,工厂的一切活動,有什么辦法不隨之一 起停頓?這真正是釜底抽薪之計! 車子到了張老頭所住的那間小石屋之前,才來到了門 口,我就听到了一陣敲打聲。 我大聲叫了几下,那頭大黑貓,首先從屋子之中,竄了 出來。 接著,張老頭探頭出來,我忙道:“有好消息,你的愿望 可以實現了!” 張老頭的臉上,現出不可信的神色來,一時之間,他似 乎呆住了,不知怎么才好。 我道:“你難道不讓我進來么?”張老頭這才打開了門, 讓我走了進去。 石屋中的陳設,仍然很簡單,我看到那只八角形的盤 子,放在屋中央,地上還有不少工具,那盤子上,釘著“小釘 子”似乎更多了一些。 我望著那八角形的盤子,張老頭在我的身邊搓著手: “現在真是万事齊備,只欠東風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頭:“東風也有了,龐大的發電組織所 產生的電量,可以供你使用一星期,但是──” 當我再次說明張老頭可以得到他所需要的大量電能之 際,張老頭大概也知道我不是在開他的玩笑了,是以他現出 高興之极的神色來,連那只大黑貓,也突然之間,叫了起來, 扑到了他的怀中。 可是,當我忽然又說出了“但是”兩字之后,張老頭又現 出了十分吃惊的神色來,顯然他是怕事情又會有什么不利 于他的變化。 他發怔似的望著我,我指了指那只老黑貓,續道:“但 是,我不知道,將它送回去這件事,是不是對,它是一個侵略 者……它來自一個比地球進步了不知多少年的另一星体, 而且,它在地球上住了那么多年,對地球上的一切,可以說 了解得再透徹也沒有了,如果它回去之后,再發動一次大規 模的侵略,地球上的人類,是根本一點抵抗的余地都沒有。” 我在來的時候,已經將這個問題反复考慮了好几遍。這 是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而當我將這個問題說出來之后,我 更感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是以我的口气愈來愈嚴重,神情 也愈來愈沉重。 張老頭听了我的話,現出很惶恐的神色來,他先俯下 身,將老黑貓放到了地上,老黑貓倚在他的腳旁不走,看來 好像也很緊張,因為它身上的毛,在漸漸地豎起來,貓一到 心情緊張的時候,總是那樣子的。 張老頭攤著手,以一种听來十分誠懇的語气道:“衛先 生,現在我不能向你說明為什么你所擔憂的情形絕不會發 生,但是你一定會明白,我不是騙你,我會向你說明的,在若 干天之后。” 我立時追問道:“為什么要在若干時日之后?” 張老頭道:“我有我的為難之處,我請你幫那么大的忙, 本來是不應該再有什么事隱瞞你的,但是,我實在有我的為 難之處!” 張老頭說得十分懇切,而且,他那种神態,也确實使人 同情。 我望了他片刻,又指了指那頭大黑貓:“是它不讓你說 出來?怕說出來之后,會影響它回去?” 張老頭神情痛苦地搖著頭:“也不單是如此,總之,你會 明白,不用很久,我一定會詳細和你說明。” 我吸了一口气:“你要知道,我的擔憂并不是沒有理由 的,而在我的擔憂,沒有什么切實保証之前,你要求我們這 樣的責任重大的承擔,這不是太過分一些了么?” 張老頭也明知我講的話十分有道理,而看樣子他也的 确有難言之隱,是以他只是唉聲嘆气,并不再作什么解釋。 我知道,我的話對張老頭的壓力已經十分大,可是張老 頭仍然不肯說,這証明我不論再說些什么,他總是不肯說的 了。 我們之間,在維持了几分鐘的靜默之后,張老頭先開 口:“衛先生,如果你真的不相信我,我也沒有別的辦法 了!” 我又望了他一會:“好,我相信你,我認識的人多,帶你 去辦手續會快一點,不過,你要帶著一只貓遠行,可能會不 方便。” 張老頭忙道:“那倒不要緊,我有辦法,令得我和它一起 到達目的地的,你已經幫了我的大忙,我不能再要你操心 了!”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气,因為我根本不能确定我自己那 樣做是不是對! 但是一切都已在進行,白素甚至去鼓動了一場大罷工,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地步,自然不能就此算數,只好幫忙幫到 底了! 而且,我也看出,張老頭決不是一個狡猾騙人的人,他 一定還有很多難言之隱,我也相信,這些難言之隱,當他將 那頭貓送回去之后,他一定會對我講明白的。 所以,我在長嘆一聲之后:“我們要爭取時間,你現在就 應該跟我去辦手續了!” 張老頭看到事情已經有了決定,他如釋重負地松了一 口气:“等一等,我答應送給你的東西,現在我就拿來給 你!” 他不等我有反應,就走進了房間中,推出了一只木箱 來,那木箱,就是我第一次到他家中的時候,看到的那只大 木箱。 當時,我揭開箱蓋,只看到那只八角開形的盤子,在盤 下面,是一塊木板,隔著箱子的下半部,也不知道箱子的 中部放了些什么東西。 現在,他將箱子推了出來,打開箱蓋,又將那塊木板,掀 開來,我探頭望去,只見箱子中,有大約十几部書,還有七 卷畫,我順手拿起了一本來,就不禁吃了一惊,我雖然對 一類的古董,算不上是內行,可是也看得出,那是真正的 版書。 宋版書的价值是無可估計的,而在這箱子中,有著十几 之多! 我又抖開了一幅畫,那是宋徽宗的一幅“雙鸚鵡”,我可 說從來也未曾見過那樣的精品,單是這幅畫,已經令我呆 半晌。 張老頭看到我很喜歡這些書畫,他也顯得很高興:“還 錯吧,本來我還有很多,可是近年來,為了生活,都變賣 !” 張老頭的這兩句話,不禁引起了我的疑心,因為從他現 這种簡單的生活來看,隨便賣出動一部書或是一幅畫,就 他一輩子生活了,而他卻說“變賣了許多”。 我立時向他望去,張老頭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話,多少有 語病,所以他連忙道:“你知道,這种東西,本來并不值錢, 來才漸漸值錢的。” 我又呆了一呆,這句話,更使人莫名其妙了,什么叫“本 并不值錢”,宋版書和宋瓷,什么時候不值錢了? 但當時,我只是想了一想,并沒有再追問下去,我只是 :“你以后還要生活,如果你將這些東西全送給了我,你以 后的生活怎么辦?” 張老頭道:“我會有辦法的,你一定要接受,不然,我不 知道怎樣表示對你的謝意。” 張老頭的那一箱書畫,价值無可估計。人總是貪心的, 我自然也不例外,要我拒絕,我甚至沒有這個勇气,但是我 的心中,卻已經有了決心,這一箱東西,我至多保存一年,然 后將它們捐給博物館。 當然,我會捐給那個工業組合所在地的博物館,因為那 七天的大罷工,必然會對該地造成极大的損失。雖然照白素 的說法,沒有一個人能夠制造一股工潮,就像是沒有人可以 使一座火山爆發一樣,但是白素到了那里,為了要取得使用 龐大電能的机會,多少起了推波助瀾作用,那么,將這一箱 珍貴的藝術品捐給當地的博物館作補償,自屬合理。 我和張老頭合力將箱子抬出去,放上我的車子 ,然后, 我利用了人事關系,和他去辦了手續,第二天一早,他就帶 著貓走了。 而當天下午,白素就回來了,她下机之后,見到了我,第 一句話不道:“不許再將大罷工的責任,推在我的身上,我沒 有那么大的本領!” 我只好苦笑道:“你本領已經夠大了!” 白素白了我一眼,大有不再睬我的意思,我們一起回到 了家中,客廳仍然很凌亂,我將和張老頭見面的經過,向她 說了一遍,然后,我們一起欣賞那些精品。 第二在,報紙上就有了大罷工的消息,看到這种消息, 我只好苦笑,我也不和白素提起。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和白素之間,几乎沒有再提起張老 頭的事。 一直到了第八天早上,白素一面看報紙,一面對我道: “罷工結束了!” 我正在喝咖啡,望著咖啡杯:“張老頭不知怎么樣,他成 功了沒有?” 白素攤了攤手:“不論怎樣,我們總算已對一個可怜的 人盡了力了!”我苦笑著:“你說可怜的人,是指什么人,張 老頭,還是那只貓?” 白素道:“你怎么啦?那不是一只貓,是一個智慧极高的 人!” 對這一點,我們已經沒有异議,自然無法再和她辯駁下 去。自那一天起,我們就一直在等著張老頭的消息,可是張 老頭卻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 白素和她弟弟通了一個長途電話,据知,張老頭在那七 天之中,所用去的電量,比他們整個工業組合所用的電還要 多。 張老頭是不告而別的,連白素的弟弟,也不知道他到了 什么地方。 又過了三天,郵差來叩門,送來了一只大木箱,約有兩 尺長,一尺厚,半尺寬,說得難听一點,簡直像是一口小棺 材。 當我們打開那只木箱之際,箱中所放的,赫然是那頭大 黑貓! 當然,那頭大黑貓已經死了,它的毛色看來也不再發 光,眼珠是灰白色的,我們將它取了出來,那不是標本,簡直 已是一塊化石! 我望著白素,白素吁了一口气,道:“成功了,他走了,只 留下了一個軀殼,你看,這具臭皮囊多活了三千年,可是生 命的意義并不在軀体上。” 我點了點頭:“這倒很有點超脫的味道,留下了軀殼,走 了。” 白素道:“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那樣,不知自何而 來,忽然來了,有了生命,但是沒有一個人能例外,每一個 人,都要离開相伴几十年的軀殼而去,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 去了!” 我望了白素半晌,白素說得很正經,而她所說的話,也 很難反駁。 我只好道:“別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只怕你也要入魔 了。” 白素勉強笑了一下,將那只化石貓,放在一個架子上。 我道:“張老頭這人,很不是東西,他怎么不再來看我一下?” 白素嘆了一聲:“你對于張老頭,難道一點也沒有怀 疑。” 我吃了一惊:“怀疑?什么意思?” 白素仍然背對我:“我總覺得張老頭的情形,和這只大 黑貓是相似的。” 我直跳了起來:“你詳細說說。” 白素說:“我曾注意到,張老頭在說及他和那頭貓的時 候,有几次不由自主,說出‘我們”的字眼,但隨即亟亟更正。 而且,為什么我們不能明白那頭貓的思想,他能明白?” 我道:“那是因為他和貓相處久了!” 白素轉過身來:“多久?” 我呆住了,白素又道:“他出賣的宋瓷,送給我們的宋書 和宋畫,那決計不是普通人所有的東西,他怎么會有,你沒 有好好想一想?” 我給白素的一連串問題,問得張口結舌。 過了片刻,我才道:“那么,你的結論是什么?” 白素緩緩地道:“張老頭活在地球上,至少有八百多年, 他是宋朝末年來的,是來找那頭貓,你明白了么?” 我只感到全身都起了寒栗,像是气溫忽然低了四十多 度一樣! 現在,我也明白為什么張老頭他所變賣的東西,“原來 并不值錢,后來才漸漸值錢”的了,宋版書在宋朝,當然不值 什么錢,宋瓷的情形,也是一樣! 我呆望著白素,白素緩緩地道:“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他 也回去了!” 我沒有話好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隔了好久好久,我 才道:“你是什么時候發現這一點的?” 白素道:“有一次見到張老頭和那只貓,我就發現了,女 人對于和感情有關的事,一定比男人敏感,我發覺他和那頭 貓之間的感情,決不是一個人和一只貓之間的關系,你難道 一點未曾想到過?” 我苦笑了一下,我想到過的,但是我卻沒有進一步地去 想。 白素道:“或者,我的猜想并不可靠,但是,這至少是一 种猜測!” 我嘆了一聲,沒有再說什么,在這一天中,我只是發怔, 甚至話也不想說。 第二天,我們又接到了一封信,拆開那封信,我們又足 足有几小時沒有說話。 信是張老頭寄來的。 以下就是張老頭的信: “衛先生、衛夫人:很感謝你們的幫助,我們都回去了。 他先回去,他就是那頭貓,是我最親密的人,關系類似你們 夫妻,我是來找他的,以你們的時間來說,已經八百多年了, 他誤投貓身,我則投進了人体,我的情形比較好,可以自由 來去,那是因為人的腦組織進步的緣故。我在他走了之后, 寄出他留下的貓的軀殼,再寫信,我找了一個很隱蔽的地 方,放下我寄居了很久的軀殼──如果被人發現,那將是一 具不可思議的干尸。衛先生可記得我的保証,我們不會再 來!那是因為,我曾投進人身,不客气地說,地球人太落后 了,在我們看來,和貓沒有什么分別,我們沒有理由,放棄自 己的地方到地球來,就像地球人沒有理由放棄現在的生活, 回到穴居時候一樣。再見,再三多謝你們。” 這就是張老頭的信。 在看完張老頭的信之后,心中一直不舒服,好几天,他 們──張老頭和老黑貓,那种來到地球的方式,很令人吃 惊。 我可以斷定,張老頭和那只老貓,他們的天性,還算是 很和平的,這一點,從張老頭來到了地球,,并沒有作出什么 破坏行動可以得到証明,或許他們那個星体上的高級生物 生性十分和平。 但是在整個宇宙中有生物的星体一定有很多,其它星 体上的生物,是不是也會以同樣的方式來到地球?如果他們 來了,而他們的天性又不是那么和平的話,那又會怎樣呢? 這是一個無法繼續想下去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