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      失
 

                       一、新娘突然不見了

    世界上有很多不可思議的消失,有的是一個人,有的是一群人,甚至有整
個帝國的消失,更奇的是,死人也會突然消失。
    在所有消失的例子中,最著名的,自然是大魔術家侯甸尼的消失。侯甸
尼是在一次“解脫”表演中消失的。他是“解脫”表演的專家。
    所謂“解脫”表演,就是將表演者的手、腳都鎖住,放人大鐵箱中,埋在地
底,或沉人海中,而表演者能在指定的時間內安然脫身的一种魔術。
    侯甸尼就是在那樣的表演中消失的,他超過了預定的時間,還沒有出現,
參觀者以為他出了意外,連忙打開箱子,可是他人卻不在箱中,從此之后,他
再也沒有出現,消失了,像是泡沫消失在空气中一樣。
    加拿大北部的一個獵人,在經過一個愛斯基摩村落之際,發現所有的狗
都死了,而居民全部不知所蹤,一切應用的東西全部留著,只是人不見了。加
拿大騎警隊的檔案中對這件事有詳細的紀錄,大規模的搜索,持續了兩個月
之久,一點也沒有發現。
    在非洲,一個男子被控謀殺,判處死刑,他力稱冤枉,在絞殺之后,被埋葬
了,后來發現真凶,將被冤枉的人遷葬,卻發現尸体消失了。
    印加帝國曾有過全盛時期,留下爛燦輝煌的遺跡,但這個帝國何以突然
消失了,歷史學家迄今未有定論,航海者在海上發現一艘船在飄流,登上艇
上,咖啡還是熱的,一只苹果吃了一半,還未曾完全變色,可是船上卻一個人
也沒有,消失了……
    這种奇异的消失例子,單是有紀錄可稽的,隨便要舉出來,就可以有超過
一百件。
    這些怪事的性質全是相同的,人會忽然消失,到哪里去了呢?沒有人知
道,是什么力量使他們消失的呢?沒有人知道。
    這是一個謎,至今未有人明白的謎。
    現在,來說一個与我有關的“消失”的故事。
    余全祥是一個自學成功的典型,他從來也不未曾受過小學和中學的教
育,但是卻是一間世界著名的大學的工程學博士。
    當他還未曾大學畢業時,他几篇在工程學上有獨特見解的文章,已使人
對他另眼相看,几個規模龐大的工程公司,已頻頻派人去和他接頭,希望他在
學業完成之后,能夠加入公司服務,爭相聘請他的大公司,一共有四家之多。
    我之所以要從頭講起,是想說明一個事實,那事實便是,一個人在有所選
擇之際,他一剎那的決定,足以影響他今后的一生。
    那四家公司之中,有一家是在美國展開業務的,另一家則在加拿大,一家
在亞洲,一家在阿拉斯加。
    在美國的那家條件最好,而且余全祥是在美國求學的,而在亞洲有龐大
業務的那家也不錯,因為他究竟是一個東方人。
    加拿大的那家,也有著充分的吸引力,因為那家公司的聲譽隆,資格老,
而且對余全祥十分优待甚至允許他還在求學時期,就可以支取高薪。
    然而,余全祥卻偏偏揀了那家主要業務在阿拉斯加的那家公司。
    當他將他決定了將來服務地點的消息告訴我時,我忍不住笑他:“阿拉斯
加,你對阿拉斯加知道多少?除了知道那是一個冰天雪地的地方,和當年俄
國人只以五十万元賣給美國的之外,你還知道什么?”
    在這里,自然要補充一下我与余全祥的關系。
    余全祥是一個孤儿,但他卻有顯赫的家世,他的父親曾經統領過數万雄
兵,他的兩個叔叔,也全是軍人,南征北戰,戰績彪炳。但是,他的父親卻也像
大多數的軍人一樣,死在沙場上。當他流落在這個城市來的時候,是被他父
親的一個勤務兵帶來的。
    而那個勤務兵,和我們家的老仆人老蔡是同鄉,時時帶著他來找老蔡,我
曾經看出他從小就十分好學,几次要勉勵他上學去,但是他卻不肯。
    他不肯上學的理由很特別,他說,現在的小學和中學教育,可以稱為白痴
教育,從小學到中學,要化上十年到十二年的時間,用這些時間去教育一個白
痴才差不多,普通人,實在是太浪費時間。
    他說那番話的時候,還只是适合讀初中的年齡,當時我覺得余全祥這小
子,有點狂妄,所以才沒有再繼續和他談下去。
    我還是時時見他,知道他在自修,不到三年,他就到美國去了,當他漸漸
出名之際,我再想起他所說的那番話,覺得多少有點道理。
    現在的中、小學教育,就算不像他所說的那樣偏激,是白痴教育,也至少
是不适合有特別才能的人,十年到十二年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
    余全祥在長途電話中,將他選擇職業的決定告訴我,當時,他在听了我的
話之后,笑著:“是的,我不了解阿拉斯加,而且,我想我也不會喜歡這個冰天
雪地的地方。”
    我忙問道:“你是說,你有別的理由?”
    “是的,”余全祥立即回答:“別的理由,你再也想不到的,我愛上這家公司
總裁的女儿,所以我才不得不作那樣的選擇。”
    我听了之后,不禁大笑了起來。
    在我的笑聲中,他又道:“你知道,我沒有親人,所以,當我結婚的時候,我
希望你能來參加,作為我唯一的中國朋友。”
    我几乎連考慮也沒有考慮,就答應了下來:“好的,什么時候?”
    “大約在半年后,我先得畢了業再說,到時,我再告訴你。”
    “好,一言為定。”我回答他。
    那是我和他的一次通話,自那次通話之后,足有半年,只是在一些通訊
中,或是一些雜志上,看到他的消息。
    而他在結婚前一個星期,他才在長途電話中告訴我,我應該啟程了。
    五天之后,我步出机場,踏足在舊金山的机場上,我看到了余全祥,和他
在一起的,是一個十分動人的紅發女郎,那自然就是他的新娘了。
    那紅發女郎叫作云妮,和余全祥親熱得一直手拉著手,在他們兩人的臉
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我看到過不少幸福的伴侶,他們這一對,可以稱得
上其中的代表。
    余全祥已有了他自己的屋子,公司還撥了一架飛机給他,好讓他將來在
阿拉斯加工作時,隨時飛回來,我笑著問云妮:“將來他到阿拉斯加去,你去不
去?”
    “我當然去,他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也是一個工程師,我們的工作是一
樣的!”云妮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當然,她仍然握著余全祥的手。
    余全祥的房子很精美,客廳中已堆滿了禮物,我雖然是余全祥的客人,但
是余全祥卻完全沒有時間來陪我,除非我對選擇新娘禮服等等瑣碎的事情也
有興趣。因為余全祥每一分鐘,都和云妮在一起。
    終于,到了婚禮舉行的日子,余全祥和云妮,手拉著手,在一片紙花飛舞
之中,奔出了教堂,鑽進了汽車,直駛了開去。
    他們的蜜月地點很近,就在云妮父親的一幢海邊別墅之中,那地方我沒
有去過,但是据云妮的描述,那簡直就是天堂,在那屋子的五哩之內,沒有任
何房子,除了海濤聲之外,听不到任何聲音,而他們兩個人,就准備在那屋子
里渡過他們新婚后第一個月,而且,他們計划全然不和外人接触。
    這自然是一個十分富于詩意的安排,尤其對于他們這一對感情如此之濃
的新婚夫婦而言,這一個月甜蜜的日子,他們一定終生難忘。
    在他們的汽車駛走之后,我回到了余全祥自己的房子中,准備明天回家,
我坐在游泳池旁,望著池水,陽光很暖和,我換上了泳裝,在水中沉浮了一小
時,才离開了泳池,調了一杯酒,听著音樂。
    我在想,既然到美國來了,可有什么人想見的,在明天登机之前,可以先
見一見他們。但是我由于疲倦,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我是被電話鈴吵醒的,我揉了揉眼睛,電話鈴聲在不斷響著。
    那自然是來找余全祥的,而且那打電話來的人,也不會和余全祥太熟,不
然,不會不知道余全祥已經去度蜜月了。
    所以,我并不打算听那電話,可是電話鈴卻響了又響,一直不停,我有點
不耐煩了,走過去,想將電話的插梢拉出來,可是在我走過去的時候,身子在
几上碰了一下,將電話听筒碰跌了下來,我立即听到了輕微的余全祥的聲
音,他叫道:“天,為什么那么久才來接電話!”我呆了一呆,忙拿起了電話來:
“是你,我還以為有人打電話來找你,正准備將插梢拔掉啦!”
    余全祥喘著气,他的聲音十分急迫:“你快來,快來,我完全沒有辦法了!”
    我用力搖著頭,想弄名白我是還睡著,還是已經醒了過來。
    當我弄清楚我已經醒了,并不是在做夢之際,余全祥的聲音更焦急,他叫
道:“你快駕車來,越快越好,一轉進海傍公路,就向北駛,你會見到一幢深棕
色的房子,在山上,你快來!”
    我根本連問他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的机會也沒有,他就已經放下了電話。
    我呆了大約半分鐘,我知道一定發生了极度嚴重的意外,但是我卻無法
設想那究竟是什么意外。
    我立時駕著他的一輛跑車,以极高的速度,向前駛去,在轉進了海傍公路
之后,我駛得更快,几乎超越了所有在我前面的車子。
    不多久,我就看到了那幢在山上,面臨著懸崖的深棕色的房子,我也找到
了通向那幢房子去的路,跑車吼叫著,沖上了山路。
    不多久,車子已停在那幢房子之前,我從車中,跳了出來,奔到門口,門打
開著,我一直走進去,叫著余全祥的名字。
    我穿過了布置得极其舒服的客廳,來到了臥室的門前,臥室的門也打開
著。
    我看到了余全祥。
    余全祥站在浴室的門前,臥室中一片凌亂,好像什么都經過翻轉一樣。
    炎又大叫了一聲:“全祥!”
    余全詳有點僵硬,我慢慢地轉過身來,我一看到他的臉容,便嚇了老
大一跳,几小時前,我才和他在教堂之前分手,他容光煥發,喜气洋洋;可是
現在,他的臉容是死灰色的,他的額上,滿是汗珠,他那种痛苦之极的神情,是
我一世也不能忘記的。
    我忙道:“發生了什么事?什么事?”
    余全祥指著浴室,在他的喉間,發出一了陣“咯咯”的怪聲來,他的手在抖
著,整個人也在發著抖,可是卻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我實在給他的神情嚇呆了,我立時沖向浴室,我以為在浴室之中,一定發
生了极其可怕的事。
    但是,當我進了浴室之后,我不禁一呆。那是一問十分華麗的浴室,全鋪
著花紋美妙的大理石,那是一間十分正常的浴室,并沒有什么意外發生。
    我又轉過身來,看到余全祥雙手掩著臉,正在失聲痛哭!
    我又奔到了他的身邊,將他掩住臉的手,拉了下來:“究竟是什么事?你
怎么不說話?”
    余全祥仍然沒有回答我,而在那一剎間,我也覺得不很對頭了。
    因為自從我進屋子來之后,我只見到余全祥一個人,但是,他是不應該一
個人在這里的,他的新娘呢?在什么地方?
    我忙問道:“全祥,你的新娘呢?”
    余全祥直到這里,才“哇”地一聲,怪叫了起來,他那一下叫聲,實在比任
何哭聲更難听,所以我稱之為“怪叫”,接著,他才道:“她不見了,她……突然
不見了,她不見了!”
    余全祥一連說了三遍“她不見了”,他的聲音之凄厲,令得我遍体生寒,毛
發直豎,我忙搖著他的身子:“你在說什么?”
    余全祥的身子,在我搖動之下,軟倒下去,我忙扶住了他,讓他坐在床上,
他道:“你……你可以看得到,她不見了。”
    我仍然無法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便是他
的新娘,一定不在這屋子之中!
    我先讓他坐著,然后出去,拿一瓶酒進來,倒了半杯給他,他接過酒杯,一
飲而盡,酒順著他的口角,向下淌來,他嗆咳著。
    然后我才道:“你慢慢說,她是怎樣不見的。”
    余全祥道:“我們到了這里,先跳著舞,后來進了臥室,她到浴室中去,我
躺在床上……”
    他講到這里,連連喘了几口气。
    我并沒有出聲催他,他又道“我听到她在放水進浴缸的聲音,她還在哼著
歌,我從床上躍起,推開浴室的門要去看她,當我將門推開一半的時候,我听
到她突然叫了一聲。”
    我全神貫注地听著,余全祥又急促地喘起气來。
    他呆了片刻,才又道:“我那時,笑著,說:親愛的,我們已經結婚了,你還
怕什么?我略停了一停,未曾听到她再發出叫聲,于是,我就推開浴室的門,
可是浴室中卻沒有人,她不見了!”
    我身上那股莫名其妙的寒意更甚,因為那實在是不可能的事!
    我吸了一口气:“或者她是躲了起來,和你開一個玩笑?”
    “自然,當時我也那樣想,可是,浴室中卻并沒有可以藏得一個人的地方,
窗子開著,窗外是懸崖,我找過了,她是突然不見了,所以我才打電話給你的,
我全找過了,她不在屋中!”
    我忙道:“會不會她跨出了窗子,卻不幸跌下了懸崖去?那也有可能的!”
    “不會,”他搖著頭:“窗子從里面拴著,而且,時間實在太短促了,我在浴
室的門口,听她發出了一下呼叫聲,只不過停了一秒鐘,當我將門完全推開
時,她已經不見了。”
    我皺著眉:“這不可能!”
    余全祥像是根本未曾听到我的話一樣,他只是握住了我的手:“我怎么
辦?你一定要幫助我!我絕對不能失去她的!”
    我拍著他的手臂,安慰著他:“你先鎮定一下,那實在是沒有可能的事。”
    “你別只管說不可能,它已經發生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已經發生了,我們得想辦法把她找回來,你
只找我一個人幫忙是不夠的,你應該報警!”
    余全祥抓著他本來已十分凌亂的頭發:“報警?你以為警方會相信我的
話么?你想,警方會如何想?他們一定想,是我令得她失蹤的!”
    老實說,我提出“報警”這個辦法來,也是因為怀疑到了這一點。
    余全祥所說的經過,是沒有人會相信的,連我,就算深知余全祥极愛他的
新娘,決不會做出對他的新娘不利的事來,但我的心中就不免有怀疑,有可
能余全祥患有一种罕見的突發顛狂症,在一剎之間,會失去理智,所以我才要
警方來調查。
    可是,余全祥自己卻講出了這一點來!
    他接著道:“我只能請求你幫助,只有你才能夠幫助我!”
    我苦笑著,道:“那么,你總不能夠不通知警方,如果我們不能將她找回來
的話!”
    余全祥的雙手捧住了頭,身子不住在發抖,沒有說什么,我呆望了他一
會,又走進浴室之中。
    浴室中實在沒有什么异樣之處,浴缸中放了半缸水,我心中一動:“全祥,
是誰關掉了水龍頭的?”
    余全祥抬起頭來:“我沒有關過。”
    如果余全祥的回答說“是我”,那么我對他的怀疑,一定增加,因為他在發
現他的新娘失蹤之后,還有足夠的理智,將水龍頭關上,那是不可想像的事。
    他沒有關掉水龍頭,那么,是誰做的?
    我走到浴缸旁邊,想扭開水龍頭,但是我立即想到,那可能是一個重要的
關鍵,開關上可能留有指紋,所以我沒有再去碰它。
    除此之外,浴室中實在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了。
    我站在浴缸邊上,想像著一個人在什么樣的情形下,會突然不見,可是我
卻無法想像!

                        二、新郎也失蹤了

    我查看著浴室的窗子,并且將窗子推了開來,窗外有一重鐵欄,鐵欄
相當疏,如果一個人要硬擠出去,也可以辦到。
    但是照余全祥的說法,也是不可能的,因為任何人都不能在一秒鐘時
間內從窗中鑽出去。
    我向前看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我仁立得久了些,才隱約可
以看到,窗口离峭壁,很遠,峭壁之下,便是海洋。
    在這浴室中,我實在找不到任何線索,我想回到房間中再和余全祥商
量,就在我將要轉過身去的那一剎那間,我突然看到在峭壁的一個凸出的
岩石上,有一團綠色的亮光,閃了一閃。
    那种綠色的光芒,看來十分异特,它好像是一團火,而并不是什么燈
光,因為它的光芒,是閃動的,不穩定的,而且那种异乎尋常的碧綠,也
十分罕見。
    我連忙叫道:“全祥,你快來看!”
    余全祥奔進了浴室,這時,那團綠色的光芒已不見了,我指著那地方:
“那里好像有一塊大石凸出來,石上有什么東西?”
    余全祥的神情,沮喪已极,他甚至听不到我在問他什么,一直到我問
到了第三遍,他才道“哦”地一聲,道:“是的,那是一塊大石,石上沒有
什么。”
    “可是剛才我看到了一團綠光!”
    “綠光?大約是你眼花──”
    余全祥才講到這里,那團綠光,又閃亮了起來,這一次,那种碧綠色
的光芒,閃耀得更強烈,連附近的山岩,也都成了一片碧綠。
    而更令我和余全祥兩人,血脈几乎為之凝結的,是在那綠光一閃之間,
我們都看到,在那塊凸出峭壁的大石口,有一個人!
    那綠光的閃耀,時間決不會比一次閃電更長,但即使只是十分之一秒
的時間,我們也可以看到那個人一一或者說,那條人影。
    那毫無疑問,是一個女人,她筆直地站著,長發在迎風飄蕩。
    我立時叫道:“大石上有人!”
    余全祥則更是尖聲叫了起來:“云妮!”
    云妮就是余全祥的新娘,我是知道的,余全祥既然那樣叫了出來,那
么,可以肯定,站在大石上的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云妮了。
    云妮如何會到那塊大石上去的,她為什么要筆直地站在那大石上,那
兩次閃亮的綠光,又是什么?
    這一連串的疑問同時在我和余全祥的心中升起。
    但是我們也都沒有時間去想這些問題,現在,先將云妮找回來要緊。
    我和余全祥,都以极高的速度,奔出了屋子,奔出了屋子后面的峭壁
上,余全祥不斷叫著云妮的名字,當我們來到峭壁邊緣,余全祥考慮也不
考慮,就由陡直的峭壁上落下去,我連忙也跟著攀下去,那塊大石,离峭
壁的頂,約有十碼,而那塊大石,則足有三百乎方尺。
    可是,當我們兩人,先后落到了那塊大石時,大石上卻一個人也沒有。
    余全祥几乎像是瘋了一樣,身子一聳,就陡向大石外扑了下去,我嚇
了一大跳,連忙伸手將他拉住,喝道:“你想做什么?”
    余全祥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地哭了起來:“云妮剛才在這里,她剛才還
在這里的!”
    我一面拉住了余全祥,一面道:“是的,她剛才還在這里,看來她好像
是患有夢游病一樣──”
    我講到這里,便沒有再向下講去。
    因為,如果云妮是患有夢游症的話,那么她這時不在大石上,唯一的
可能就是她已經跌下懸崖去了!
    余全祥顯然也料到了這一點,是以他才不顧一切,要向峭壁扑去的。
    我認為余全祥再留在這塊大石上,是很不安全的事。是以我拉著他,
來到了靠近峭壁的地方。我用十分沉重的聲音道:“全祥,你快攀上去,去
報警,或許云妮受了傷,正急切需要救護,我留在石上,看看可有什么線
索,你快去報警!”
    余全祥傻瓜也似地站著,我話講完了,他仍然呆立著不動。
    我用力在他的臉上,摑了一下,叫道:“決去報警,請警方派出搜索隊
伍,來尋找云妮!”
    我呆立在大石上,回想著剛才看到的情形。
    云妮的确是在那塊大石上,但是,我們奔出來的勢子如此之快,云妮
一定是在极短的時間內,离開了這塊平整的大石的。
    她不可能是攀上了峭壁,也不可能再向下攀落去,要在那么短的時間
內离開大石,唯一的可能,就是跌了下去!
    我慢慢地來到了大石的邊緣,向下看去,下面的峭壁,至少有兩百碼
氛海水的浪頭,沖在峭壁上,濺起老高的浪花來!
    我的心中不禁苦笑著,因為照這樣的情形看來,云妮生還的希望,微
之又微,但是我的心中,仍不免有疑惑,云妮是從這塊大石上跌下去,那
昏來是最好的解釋,可是,又如何解釋那兩次突然亮起的綠色光芒呢?
    我轉過身來,那种綠色的光芒,閃了兩次,我記得好像完全是在靠近
峭壁處亮起來的。
    所以我轉過身之后,便向峭壁走去,近峭壁處,有很多矮樹和野草,
我一走到了近前,就發現有一大片野草,十分凌亂
    從那种情形看來,好像是有人在草叢中打過架,而且,那一定還是不
久以前的事,因為有一些斷折了的草莖上,還有白色的漿汁滲出來。
    在离開那堆凌亂的野草不遠處,有兩株灌木,斷折在岩石之旁,我俯
身下去,仔細察看著那兩株折斷了的灌木,也就在我的臉离大石十分迫近
之時,我嗅到了一股十分异樣的气味。
    那种气味,勉強要形容的話,可以將之說成是一股很濃的焦味。
    那焦味從石頭上散發出來的,但是當我的身子,略略移動了一下,离
開了斷樹時,那种气味就沒有了。我再來到野草叢前,俯身聞了一聞,斷
草叢的地上,也有著同樣的气味。
    我站直了身子,心中亂成一片。
    那种怪气味,自然不是天然從岩石中發出來的,石頭絕不可能有那樣
的气味。
    那么,它應該是由某一种東西留下來的,那种不知是什么的東西,應
該一共是兩個,當它們停留的時候,一個壓倒了一大片草,而一個壓斷了
兩株樹,可知它們十分沉重。
    然而,它們的体積,卻不會太大,如果只是圓形的,至多兩三尺直徑
而已。
    我甚至還可以推想得到,那東西能發出那种奇异的綠色的光芒來。
    這是我已得到的線索,但我也無法想像,那兩個東西和云妮的失蹤之
間的關系。
    正當我在呆呆想著的時候,余全祥已在峭壁上大聲叫道:“搜索隊伍很
快就到,你發現了什么?”
    我抬起頭:“我發現這里曾有兩個不知是什么的東西停留過,它們壓斷
了樹,而且,還留下了一种十分怪异的气味。”
    余全祥已攀著峭壁落下來,當他來到了我的身邊之后,我將那兩處地
方,指給他看,并且叫他,去聞一聞那怪异的味道。
    余全祥站起身來時,他的臉上,現出了疑惑之极的神色來,他道:“這
……說明了什么?”
    “有兩個物体,在這里停留過!”
    “那……是什么東西?”
    我緩緩地道:“全祥,宇宙是無際的,我相信你一定明白,宇宙中億万
顆星球中,不會是只有地球上才有生物的吧!”
    “星球人!”余全祥叫了起來,但是他仍然搖著頭:“那是電視片集中的
玩意儿,云妮……你是想說,云妮是被星球人擄走的?”
    “那只不過是一個可能!”
    “不會的,照這里的情形來看,停留的物体,体積很小,根本載不下一
個人!”
    我點頭道:“這一點,倒是實情,我們不妨多一點假設,對事情總是有
幫助的。”
    這時,一架直升机已然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經過了我們的頭頂。
    接著,警車也來了,有兩輛警車,直駛到懸崖邊上,著亮了強烈的燈
光。
    燈光直射向下,將那塊凸出的岩石,照射得十分明亮,不少警員都攀
了下來,兩個高級警官,不斷向余全祥和我,提出种种問題。
    余全祥因為實在太沮喪了,是以他反而說得不多,倒是我,將經過的
情形,詳細向那兩位警官敘述著。在我們談話期間,搜索工作已經開始進
行了。
    我已經看到水警輪在水面上巡戈著,強烈的燈光,不住地在平靜的海
面上,掃來掃去。
    一個警官將我所說的話,詳細地記錄下來,我特別向他強調指出,大
石上似乎有什么東西停留過,壓倒了的草,和壓斷了的灌木,都可以証明
這一點。
    那兩個警官也細心地察看了我指給他們看的所在,他們的臉上,都現
出一种十分奇异的神色來,其中一個直起了身子來之后,問我道:“你以為
那是什么東西所造成的?”
    我搖了搖頭:“如果我知道,那就好了。”
    那警官道:“如果你們真的曾看到余夫人曾在這里出現,那么,這可能
是她曾坐在這里!”
    我呆了一呆,我事先未曾想到這一點。一個人的体重,自然可以將草
壓倒,也可以將灌木壓斷,那警官這樣的推測,可以說是十分有理的。
    而且,我也我不出其它的理由駁斥他。只不過,我總感到,那是不可
能的,至于為什么不可能,我卻也說不上來。
    我呆了片刻,才道:“警官先生,你的說法,或者有理,但是那种綠色
的閃光呢?我和余先生部曾清清楚楚地看過那种綠色的閃光,那究竟是什
么東西,你可有解釋么?”
    那警官搖著頭:“我沒有解釋,如果你們堅持見過那綠色的閃光,那
么,我會報告上去,請有關部門來作進一步調查。”
    我忙道:“我确實見到過,不是那种綠色的閃光,我們根本無法在黑暗
之中,看到有人站在岩石上!”
    那警官點著頭:“好,我已經記錄下來,請你們兩位回到屋子去。”
    余全祥一直默不作聲,直到這時,他才大聲叫了起來:“她在哪里?她
究竟到哪里去了?”
    我扶住了他:“警方正在尋找,你鎮定些,我們應該回到屋中去,等候
警方的搜索結果。”
    我一面說,一面扶著他走向懸崖,他任由我扶著向前走去,并沒有反
抗,可是他卻哭了起來,他道:“我看不到她了,再也看不到她了,我推開
浴室的門,不見她之后,我就有了那樣的感覺。”
    我還想勸他几句,但是我卻不知道如何啟齒才好,因為這件失蹤案,
實在太神秘了。
    如果不是在峭壁凸起的大石上,曾出現那樣綠色的閃光,如果不是在
閃光之中,看到了人影的話,那么,或許我還會有別的推測。
    但是,我是的而且确,看到她站在那塊大石上的!
    她是如何出了浴室,為什么要出浴室,現在去了何處,這一切,都成
    接著,一個警官到了我的身邊,低聲道:“衛先生,我們想和你單獨談
談。”
    我站了起來,和那兩個警官,一起走出了屋子,來到了屋前的草地上,
早上的太陽,照在身上,很暖和,可是我的心頭,卻是感到一陣陣的寒冷。
    那兩個警官猶豫了片刻,才道:“衛先生,我們已從上級那里,知道了
你的特殊身份,我們可以相信你,是不是?”
    我苦笑了一下:“是的。”
    一個警員來回踱了几步:“衛先生,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失蹤案,其中有
很多疑點,我們認為余先生的話不可靠。”
    我呆了片刻:“對于一個傷心欲絕的新郎而言,你的結論,未免殘酷。”
    那警官聳了聳肩:”沒有辦法,我是一個警官,對每一件案子,我重視
的是事實和証据,我無法照顧到每一個當事人的情緒。”
    “你認為可疑的地方在哪里?”我問。
    “余夫人不可能和余先生所說那樣离開浴室,她一定是在另一种情形之
下,离開浴室的。”警官說:“而余先生沒有說真話。”
    我立時搖頭道,“我不認為你的說法是對的,你的結論,只是通常的結
論,但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件非常的失蹤案。”
    我的直言,多少使那位警官有點尷尬,他道:“或者是,世界上有許多
我們完全不明白的事,然而,作為一個警務人員,總不能憑空想像,我們
要一步一步,找出事實來,所以,我首先要明白,余夫人如何离開那間浴
室!”
    我望著他:“你認為怎樣?”
    “我認為,她是在不知什么情形下,走出浴室去的,她离開浴室的真實
情形,只有余先生一人知道,因為當時屋子之中,只有他們兩個人。”
    我用足尖踢著草地:“你大可不必轉彎抹角,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
說,余先生是在說謊,隱瞞了他太太离開浴室的情形。”
    那警官點著頭:“是的,不妨告訴你,我們甚至進一步怀疑他的行為。”
    我苦笑了起來,作為一個警務人員而論,那警官的怀疑可以說是天經
地義,我也曾那樣怀疑過,但是后來我在岩石上,看到了新娘。
    我道:“警官先生,如果你要听我的意見,那么我的意見是勸你放棄對
余全祥的怀疑。”
    兩位警官點著頭:“好的,那我們只好再繼續調查,我們要回警局去
了。”
    我心中暗嘆了一聲,回到了屋子,當我走進客廳時,余全祥不在。
    我离開時,他坐在一張有羽毛墊子沙發上,是以我走進客廳時,第一
眼,便是向那張沙發上望去,我看到那張沙發的墊子,正在慢慢向上漲起
來。
    那表示余全祥才起身离開,可能還只是半秒鐘之前的事情。
    我想,他可能到臥室去了,是以我叫了一聲:“全祥!”
    我沒有得到回答,我走進臥室中,他不在,我怔了一怔,又提高了聲
音,叫道:“全祥!”
    我叫得十分大聲,余全祥是應該回答我的,可是我卻仍然得不到回答,
而也就在那一剎間,我听到浴室之中,傳來了一种奇异的聲音。
    同時,在浴室的門縫中,傳出了一种閃光來。
    那是一种綠色的閃光,在近門縫處的象牙白色的地毯,在那剎間,也
變了綠色。
    我几乎是扑向浴室門的,我撞開了浴室的門,浴室之中是空的。我自
己也不明白,何以在剎那問,我的反應來得如此之快。
    我立時翻身奔出了門口,那兩個警官,剛來到警車的旁邊,還未曾登
上車子,我立時揮著雙手,大聲叫道:“停一停,停一停!”
    那兩個警官,立時轉過身,向我奔了過來,我喘著气,一時之間,講
不出話來。
    那兩個警官連聲間:“什么事?什么?”
    我直到他們問了几遍,才道:“他……不見了!”
    兩位警官突然一呆,道:“什么?”
    “余全祥,”我道:“我敢說,他已不在屋子中了,他不見了。”
    他們互望了一眼,在那剎間,我想他們一定以為我的神經有多少不正
常,我拉著他們的手,將他們拉進了屋子:“我進來時,他离開那張沙發,
一定不過半秒鐘,因為我看到沙發的墊子正在漲起來,可是,他卻不見了,
而且,我還看到浴室中,有那种綠色閃光,他不見了。”
    那兩位警官的神色,登時緊張了起來。
    他們立時奔到了窗口,大聲叫嚷著,已登上了警車的警員,紛紛奔了
下來,立時展開了對屋子的嚴密搜索,二十分鐘之后,証明我的說法對了。
    余全祥失蹤了!
    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消失了,消失得如此無影無蹤,唯一的線索,就
是那綠色的閃光!
    兩位警官的臉色,和我一樣蒼白,他們不住地道:“他不可能离開這屋
子的!”
    我苦笑道:“這只說明一個問題,余夫人的确在那种不可能的情形下失
蹤,余全祥沒有說謊!”
    一個警官,走出屋子,我看到他奔到了警車上,用無線電話在講著話。
    我和几個警員,呆立在客廳中,因為一件不可能的事已發生了,我們
大家都親身經歷。我們所受的教育,我們的知識范疇,都告訴我們:那是
不可能的,余全祥是不可能离開這間屋子的。
    但是,事實卻是:余全祥不見了!
    那警官在不久之后,就走了回來,他宣布道:“我已向上級請示,上面
的命令是封閉這房子。”
    我忙道:“那有什么用,余全祥人已經不見了,我們應該去找他!”
    那警官苦笑著:“衛先生,這樣的失蹤案,你認為該怎樣去找?”
    我的情緒也變得极其激動,我大聲叫道:“那是你們的事情!”
    那警官道:“根据你的報告,政府的一個特別部門,會派人來作進一步
的檢查。”
    “什么特別部門?”
    “那是一個專對付神秘不可思議的部門──”
    不等他講完,我就道:“我認識那部門的主管,我曾經和他合作過。”
    “那部門的主管渡假去了,他的一位助手,很快就會來到,我向他提起
你,他希望你能留下來,幫助他,和他一起調查。”
    “我當然會留下來。”我立即說。
    我們一起离開了那屋子,來到了草地上,警員團團地將屋子圍了起來,
我們坐在草地上,不一會,有更多的警員赶到,還有一個便衣人員,看來
是高級警務人員。
    到下午,一輛車子,載著許多儀器,和一個中年人,也到了屋前,那
中年人和我握著手,道:“衛先生,我們的主管,時時提起你,我叫賓納,
請你協助我。”
    我點頭道:“那不成問題,你帶了什么來?”
    “一些儀器,我听說有一种奇异的綠色閃光,所以我需要檢查一下。”
    “你的儀器能檢查什么?”
    “過量的輻射,以及記錄熱量等等,”賓納回答:“我們先到出事的房中
去看看。”
    賓納從車中抬下了一具儀器來,推過了草地,推進了屋子之中,才一
進屋子,他便吃了一惊,道:“每一個人都离開,這里的輻射能,己几乎達
能損害人体的程度了,天,這里曾經發生過什么事?”
    我就在他的身后:“有兩個人在這里莫名奇妙地消失。”
    “這我知道,除此之外,還有什么事?”
    我搖著頭:“那我也不知道了,不過,我建議你到浴室中檢查一下。”
    賓納向浴室走去,當他走進浴室之后,他又叫了起來:“每一個人都离
開!”
    一個警官道:“又怎么了?”

                         三、我也失蹤了

    “我不知道怎么了,但是最好每一個人都离開這屋子,”他轉過頭來,臉上
充滿了疑惑的神色,望著我們:“你們敢肯定這屋子中,沒有發生過什么意外,
例如猛烈的爆炸?”
    警官已在指揮著警員离開屋子,我仍然不走,因為我想要在賓納的檢查
中,得到結論。
    可是當我听得賓納那樣問的時候,我心中實是好气,又好笑,我道:“你看
這里,像是經過猛烈爆炸么?這里的每一件東西都是完整的。”
    賓納四面看著,他苦笑著,退了出來,一直來到了草地上,我一直跟著他。
    賓納嘆了一聲:“在我這部門工作,我接触過許多不可解釋的事,但是以
這次最是奇特,除非是儀器失靈了,否則,我認為在這里,曾經有過一次強烈
的原子分裂反應,十分強烈。”
    我呆了一呆,立時想起那塊大石上的痕跡,和那股奇异的气味來。
    當時,我曾認為有什么東西,降落過在那大石上,我還曾對余全祥說及在
億万的星球中,一定有著高級生物。
    在那時,我心中已經想及,可能曾有星球人的飛行体降落在那塊大石上。
    是以我忙道:“賓納先生,你認為是不是有可能,那是一种奇异的燃料,譬
如說,來自其它星球的飛行器起飛時所造成的?”
    賓納的眉十分稀疏,是以當他皺起時候,樣子看來很可笑。
    當然我不曾笑出來,賓納搖著頭:“沒有個可能,那是一次原子反應留下
的輻射,而且,那是一次极奇异的原子反應,我全然說不上來那是什么,甚至
無法加以想像!”
    我又道:“那么,你還應該到懸崖上的那塊大石上去檢查一下,或許會有
更令人惊訝的情形出現。”
    賓納背著儀器,和我一起來到了屋里,繩梯仍然在,我們爬了下去,賓納
繼續使用他的儀器,他哺哺地道:“情形一佯,這里曾發生過一种變化,一种我
們所不了解的變化!”
    他向我苦笑了一下:“在我們的檔案之中,又要多一件奇异事件的記錄
了?”
    我冷冷嘩:“在你來說,只是多一宗記錄,但是對我來說,卻是兩個人不
見了,而且其中一個,還是我的好朋友。”
    賓納翻了翻眼睛:“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找不出其中的原因來,如果
像你所說,其它星球有生物來,試問,我們有什么抵抗的余地,那情形,就像蒙
古騎兵沖進中國平原一樣!”
    我厭惡地望了他一眼,自顧自爬上了懸崖。
    當我向上爬去的時候,我已經有了決定。
    云妮是第一個莫名其妙失蹤的人,余全祥是第二個。云妮后來,雖然還
曾在岩石上現過一現,但是她總是在那浴室中消失的,當我和警官講完了話,
回到屋子中的時候,他一定才走進臥室,進入浴室之中,要不然,那沙發墊子
不會正在漲起。
    我曾叫他,那時,他應刻听到我的叫聲,我猜想他的消失,是在那綠色的
光芒一閃間所發生的事,那么,在我叫他時,他應該听到。
    可是我卻沒有得到他的回答,他是沒有理由不回答我的,除非那時,他已
經遇到了异乎尋常的意外,是以他才顧不得回答我了。
    那時,他可能已經不在浴室。
    一切全是那浴室中發生的,我的決定便是,我在那浴室中等著,等著一切
的出現。已經有了兩個消失者之后,我就有可能成為第三個消失者。
    只有當我成為第三個消失者之后,我才能明白整件事情的真相。
    當然,我未曾將我的決定告訴賓納,我上懸崖,警員團守著屋子,我駕車
离去,可是在半途,我將車駛進了草坪之中。
    然后,我下了車,循著一條小路,攀上去,然后,在接近屋的一處地方,在
一大叢灌木的掩遮之下,我躺了下來,好好睡了一覺。
    一夜未睡,我已然很疲勞了,而且,我還要應付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奇异的
遭遇。
    我自然不是睡得十分好,但是在傍晚時分,我醒過來時,精神卻好了許
多,我只是覺得口渴得厲害。
    我向前看去,屋子的附近,仍然有兩三名警員在守衛著,大隊警員已然撤
退了。要避過那兩個警員,進入屋子,是十分容易的事。
    我輕易地翻了欄柵,避過了守衛警員的注意,進入了屋子之中。
    屋中更黑,而且靜得十分可怕。
    我穿過了客廳,推開了臥室的門,在那剎間,我的心中泛起了一個十分奇
异的念頭:要一种什么樣的力量,才能令我消失呢?
    我經過了臥室,來到了浴室的門口,我握住了門柄,吸了一口气,推開了
浴室門,我立了片刻,才能在黑暗中看到浴室中的情形。
    似乎一切都很正常,浴室中沒有人,也沒有我想像中的星球人的飛行体。
    我的口更渴,我來到了浴缸之前,俯下身,仰起頭,扭開了水龍頭,讓清涼
的水,流進我的口中,我連喝了几口水,站起身來。
    當我站起來的那一剎間,水仍然從水龍頭中,嘩嘩地向外流著。
    可是,我才抹了抹口,水流停止了。
    我絕沒有關上水掣,水應該繼續流出來的,但是,水流卻停止了。
    在那一剎間,我突然想起,我曾問過余全祥,當云妮失蹤的時候是誰關上
了水龍頭的,余全祥說并不是他,當時我只是心中存疑。
    但是現在,水流卻自動停止了!
    我几乎立即意識到,會有什么不平常的事情要發生了,在剎那間,一股難
以名狀的恐懼之感,像電流一樣在百万之一秒時間通過我的全身!
    我也立即想到:我會消失了!
    那是生与死之間的一剎間,我呆望著頭,突然,一片綠光閃起。
    我無法說出那片綠光是從何處而來的,在水流突然停止之時,也根本未
曾看到什么別的東西,然而,綠光突然閃了起來。
    綠光只是閃了一閃,我全然無法形容,在綠光一閃之后,又發生了一些什
么事,因為只看到那种碧綠的光芒,閃了一下,接著,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說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怎么恰當,只是覺得感覺,好像“淡”了許多,還可
以想到一些事,但那只是一點點事,譬如說,想起了一個英文字母的讀音,不
知道自己的身子在什么地方。
    再接著,又突然“醒”了過來,眼前一片黑暗。
    我只覺得自己在冒冷汗,想伸手抹去我頭上的冷汗,然而不能移動手,手
上并沒有什么束縛,可以肯定這一點,然而不能移動,我只好睜大著眼,望著
黑暗。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來了什么地方,心中反倒不怎么恐懼,奇怪的是那
時腦中所想的,是一些十分可笑的事。
    我想到封神榜和西游記中的那种“法寶”。這种“法寶”,大多數是一個葫
蘆,一拔開塞子,“颶”地一聲,就要以將人吸了進去之類。
    在這時想起了那些事來,因為頗有被吸進了那种葫蘆之中的感覺。
    我盡量將雙眼睜得大、想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但是一點也看不見,手可以
碰到一個很平滑的表面,顯然我還活著,不但有呼吸,而且吸進的空气,還清
新,好像是森林中清晨的空气一樣。我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因為一動也不能
動,我知道,我已經“消失”了,在突然之間,從浴室中,到了另一個地方。
    不知道我是如何被移出浴室的,但是余全祥和云妮的遭遇,一定和我一
樣。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立即想到,余全祥和云妮,可能也在黑暗之
中。如果他們也在黑暗中,那么,我或者可以試試和他們講話,于是,我努力
在喉嚨,發出一陣伊啞聲來。
    我听得我自己發出聲音,十分怪异,像是人在用八百尺以下的深海中所
發出來的聲音一樣,听來有點像鴨子叫,雖然我的呼吸很暢順,但是由于;我
無法運動我的嘴唇,同時舌頭也無法靈活運轉,是以我始終未曾講了一句完
整的話來。
    發著“伊伊啞啞”的聲音,大約有兩分鐘之久,才停了下來。
    當我停止發聲之后,四周圍仍然是一片黑暗,和無比寂靜。
    我失望了,但是并不絕望,因為我想,就算是我听到了在黑暗中突然有一
陳那樣的“伊啞”聲發出來,也決想不到那樣的黑暗中,另外有一個有的,我所
要做的,是講出一句話來。
    于是,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彎卷舌頭,盡量使雙唇張開來,
那實在是一种在夢中才會出現的情形,用盡了气力,總算從口中,迸出了半句
話來那只是四個字:“全祥,你在一”
    我本來是想問“全祥,你在么”的,可是在講了四個字之后,卻再也沒有法
餅出第五個字來了。
    只覺得心口突然傳來了一股十分沉重的壓力,實無法明白究竟是在什么
樣的情形之下,才會出現那樣的情形的。
    因為實在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到身上,沒有任何束縛,可是就是一動也不
能動。
    我深呼吸著,以清除胸口的那种重壓之感,那种感覺,几乎令我昏了過
去。我可以听到我在深呼吸時所發出的“哧哧”聲,接著,就听到了另一個聲
音。
    那是一种像鴨子叫一樣的聲音。
    在剎那,我心中的高興難以形容,可以肯定,那是另一個人發出聲音!
    我不知道那聲音是什么人發出來的,可能是余全祥,可能是云妮,但是可
能是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那是一個人,是人
所發出來的聲音。
    因為我自己曾努力發過聲,我發出來的聲音,就是那樣子的。
    我高興得張大了口,在那樣的情形下,听到了另個人發出來的聲音,都足
以使人感無比的興奮,想大聲歡呼!
    但是,我卻未能發出聲音來,我竭力想著,我該如何來表示我已听到了那
人的聲音?
    就在那時候,我又听到了一定是經過了竭力掙扎,才發出來的聲音,那只
是兩個字:“是……誰?”
    而這個字的聲音很尖厲,根本辯認不出是誰發出來的,但那當然是另一
個人在講話,那是更沒有疑問的事了,我在那一剎間,竟然發出了一下尖叫
聲,而且,接著講出了一句十分流利的活:“我是衛斯理,你是誰?”
    在那句話之后,我突然感到了一下极其劇烈的震蕩,那一下震蕩,令得我
的身子,忽然向上彈了起來,然后又重重跌了下來。
    在感覺上而言,好像是我在一個封閉的容器之中,而那容器,又猛烈地撞
在什么東西上一樣。
    當我的身子彈起又跌下之際,我本能地縮了縮身子,而就在那一剎間,我
覺出,我的身子能動了,我立時一挺身,站了起來。
    雖然我仍然在黑漆一樣的黑暗之中,但是我已經可以自由活動,那股無
形的壓力,已經消失!
    我也立即想到,我即然能夠一躍而起,那么,我就一定能夠出聲講話了,
我大叫了一聲,又道:“我是衛斯理,你是誰?”
    我的那一句話,聲音也立時恢复了正常。
    而我也立即听到了余全祥的聲音。
    他在叫著:“天,我們在什么地方?”
    又接著,我又听到了云妮的聲音,她急促地叫著余全祥的名字:“我們在
哪里,發生了什么事?”
    我連忙向前走去,可是腳下十分滑,我起步起得太急了,以致才走出了一
步,便跌了一跤。
    我連忙又爬起身來,我就在我站身來之后,我的眼前,突然亮起了一片柔
和的光芒!
    人是喜歡光亮的,再沒有比長期在膠漆一樣的黑暗之中以后,再見到光
芒那樣令人舒暢的事!”
    而且,那种光芒十分柔和,它使我立時能看到眼前的一切情形!
    我看到了余全祥,也看到了云妮!
    他們兩人,自然也看到了我。他們呆立著,然后,他們兩人,互相向對方
奔去,可是腳下實在太滑,他們兩人的身子才向前一傾,便跌了一跤。
    他們爬著,互相接近,終于相擁在一起。
    而我則在那時,站立著不動,仔細打量著我們所在的地方。
    我只能說,我們是在一只方形的大盒子之中,因為那是二個封閉的容器,
它的三面牆壁,都是乳白色的,光滑無比,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它的每一邊大約是二十尺長,那是相當大的一個空間,在那么大的空間
之中,就是我、余全祥和云妮三個人,除了我們三個人之外,什么也沒有。
    光線從一面牆壁之外透進來。
    我敢肯定說,決沒有任何發光的東西。在我們的觀念中,可以透過光線
的東西,總應該是透明的,但是那輻射,看來卻是一個實体。
    我小心地,慢慢地向那幅有光線透進來的“牆”走去,來到了“牆”前,我用
手撫摸著。
    那是一种异樣的光滑,我立即自身邊,取出了隨身所帶的小刀,用力在那
牆上刻畫著,可是連一點刻痕也沒有留下。
    我轉過身宋,想看看我是不是有影子出現,但是我看不到影子,我們三個
人,連影子也沒有,卻身在一個充滿了乳白色的大盒子之中,那實在是駭人之
极的事。
    余全祥吸著气:“我到浴室中,忽然有綠光閃了一閃,我……我就什么也
不知道了。”
    余全祥的經歷,是和我一樣的,我不必再問下去,也可以肯定這一點,但
是,我卻知道,云妮的情形,必然和我們不同。
    我們是說消失就消失了,但是,云妮在消失之后,還曾在岩石上出現!
    我忙道:“云妮,你呢?”
    云妮的臉色十分蒼白:“我的情形,也是一樣,我可以知道我還在,但是卻
又感到自己不存在,那……我不知道我應該如何形容才好。”
    我完全明白云妮在說些什么,因為在綠光一閃后,我也有那樣的感覺。
    我忙又問道:“你應該不是一下子就處身在黑暗中的,全祥將我叫了來,
我們到處找你,你還曾在峭壁的岩石上,現了一現。”
    云妮緊皺著雙眉,她道:“我記不清楚,我覺得我好像曾离開過黑暗,但那
像是一個夢,我記不清楚了。”
    余全祥苦笑著:“我們,現在是在夢境之中?”
    我緩緩地搖著頭,我也希望快醒來,夢醒了,我仍然在余全祥的屋子中,
打點行李,余全祥和云妮,則仍然在海邊的別墅中,過他們新婚后甜蜜的生
活,那有多好!
    這些希望,本來都是自然而然的生活,一點也不覺得有什么奇特,但是當
現在,處身在那樣乳白色的大盒子中時,那就是再幸福不過的日子了。
    但是,我卻清楚地知道,我們不是在夢中,而是實實在在,在乳白色的大
盒子之中!


                       四、在一只大盒子中

    所以,我搖了搖頭:“全祥,我們遇到了一件怪事,我們三個人已消失了,
就像云妮失蹤時,我們尋找她一樣,別人也在找我們三人,可是他們卻再也找
不到我們了。”
    云妮叫嚷了韋來:“可是我們還在啊,我們不是好好地在這里么?”
    “是的,但是我們卻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我們是在一個大盒中,大盒
子在什么地方,我們也不知道,我們不知道是為什么會消失的,我們甚至也不
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地球上!”
    余全祥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不知道,我們什么也不知道!”
    我無可奈何地道:“是的,什么也不知道。”
    云妮道:“那我們怎么辦?”
    我仍然無可奈何地道:“我們沒有什么好辦的,一定有一种力量,使我們
消失,使我們處身于這大盒子之中,現在,我們只能等著,等待著這种力量,進
一步再來對付我們?”
    余全祥忽然道:“那我們現在,算是什么?”
    我哼了一聲:“我不知道你們的感覺怎樣,但是在我而言,我卻覺得我自
己,像是一件標本,被人搜集來了,慢慢地作研究之用。”
    余全祥和云妮,睜大了眼睛,看他們的神情,像是還不十分明白我說的
話,是什么意思。
    我又補充道:“標本,你們難道不明白?那情形,和我們捉住了三只昆虫,
仔細研究他們是一樣的。”
    云妮惊訝地問道:“你是說,我們是被另一個星球上的生物……捉來的?”
    我閉上了眼睛,呆了好一會。我的心中實在十分亂,我不知道該如何回
答云妮的問題才好。在云妮突然失蹤,在我第一次看到那种綠色的閃光之
時,我就曾向余全祥提及過另一個星球上的生物。
    直到如今為止,我們所遇到的事,是不可解釋的,我們所見到的一切全是
完全不明來源的,我更可以肯定這一點了。
    然而,我們卻也未曾見到任何生物。
    也就是說,雖然我肯定星球人使我們消失,但是我還未見到我想像中的
星球人!
    我自然無法知道星球人的樣子,所以我也不能确切地回答云妮的問題。
    我在想了片刻之后,才道:“照我們目前的遭遇來看,那是最大的可能。”
    云妮的聲音有點發顫:“他們……會將我們怎樣?”
    那是一個更沒有辦法回答的問題了,因為我根本不明白現在的處境,也
不明白我們是落在一种什么樣的“人”的手中,我又怎能知道“他們”會怎么樣
對付我們?
    我苦笑了一下,順著光滑的牆壁向下,坐在光滑的地板上:“只好听天由
命。”
    余全祥也苦笑著:“這里的空气好像很好,但是如果我們沒有食物的話,
也會餓死的。”
    我搖著頭:“這一點,倒可以放心,既然有一种力量,將我們弄到了這里
來,那力量一定不會使我們餓死,他們會養著我們!”
    云妮的聲音多少有點神經質:“那我們是什么?”
    我仍然苦笑著:“我們?我已經說過了,我們象是標本,被另一种生物搜
集來的標本!”
    余全祥握住了云妮的手,他大約是想气氛就變得輕松些,是以他道:“我
們是標本,那我們會不會被壓在玻璃片下,作詳細的檢驗呢?”
    我沒有回答他這問題,并不是我沒有幽默感,而是因為他的話,使我想起
了許多問題來。
    余全祥所說的,是地球人檢驗標本的方法,如果我們是落在另一個星球
的高級生物的手中,以為人家也會用同樣的方法來檢驗我們,那自然是大錯
而特錯的事。我們現在,說不定已經在接受檢驗了。
    光線能從一邊牆壁中透進來,我們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外面的
人,是不是可以看我們呢?如果他們可以看到我們的話,他們又是用一种什
么方式在看我們?他們要看我們多久?
    我的心中,亂成了一片,就在這時候,我們突然听到在左首的那邊牆上,
傳來了“拍”地一聲音,我們立時向那發出聲音的一邊望去。
    只見一塊板,平平地飛了進來。
    那种現象,實在是我們所難以想像的,那地方,分明是一堵牆,一堵光滑
的、乳白色的牆。
    那塊板,也沒有什么東西吊著,下面也沒有什么承受著,离地五六尺高,
緩緩地穿過了牆,飛了進來。
    那情形,好像是我們是在一只大肥皂泡之中,有東西穿進了肥皂泡,但是
肥皂泡卻并不破裂,立時又合上,一點隙縫也沒有留下!
    我們三個人都呆住了,余全祥突然向前沖去,他沖得太快了,以致立即跌
倒在地,他也顧不得爬起來,在光滑的地板上打著滾,滾到了那堵牆前,然后
他用力地用肩頭去撞那堵牆。
    可是,他的肩頭撞在牆上,卻發出沉重的聲音來,毫無疑問,那牆是固体!
    余全祥挨著牆,站了起來,他在那塊板掩進來的地方用力地按著,那塊板
即然能飛進來:那地方應該有一道縫,至少可以令他的手插進去的。
    然而,什么也沒有,整堵牆,根本連一根針也插不進去!
    那時,那快板已經來到了中間,落了下來,落在地板上,在板上,是三顆扁
圓形的,白色的東西,約莫有指甲蓋般大小,看來像是九藥。
    余全祥轉過身來,叫道:“那是怎么一回事?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祥,我敢說,我們是落在外星人的手中了,他們
科學進步,遠在地球人之上,他們甚至克服了四度空間!”
    余全祥呆呆地站著,然后,他像是一個醉漢一樣,蹣跚地向前走來,來到
了那塊板前。
    我已俯身拈起了那粒白色的東西,那東西有一股誘人的香味,那种香味,
完全是最好的烤雞的香味,云妮也拈起了一粒:“這是什么?”
    我道:“我想那是我們的食物,這樣的一粒,一定可以維持我們長期的消
耗,如果不想餓死的話,我們應該將它吞服下去。”
    余全祥振著雙臂,大聲叫道:“你們是什么人?為什么你們不露面?為什
么不出聲。為什么你們不表明身份?你們來自哪一個星球,回答我!”
    余全祥聲嘶力竭地叫著,他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跳動著,云妮伏在
他的肩頭上,哭了起來。
    我想勸慰他們几句,告訴他們,那樣著急,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但是,
我的話還沒出口,突然之間,整問房間(如果我們所在的地方,可以算是一間
房間的話),都閃起了一片碧綠的光芒來。
    那光芒的一閃,只是极為短暫的時間,但也足以使云妮停止了哭聲,和使
余全祥停止了叫喚,我們都以為,那种綠光一閃,我們的處境又該發生變化
了。因為我們全是因為綠光一閃而來的。
    但是,綠光才一閃過,柔和的光芒仍然不變,但是,在左首的那堵牆前,卻
多了一個人!
    那人背靠在牆上,面對著我們,那是一個女人,從她身上所穿的衣服看
來,她當然是個日本女人,她大約二十六七歲,膚色十分蒼白,然而她的健康
情形卻很好,當我們向她望去的時候,她向我們鞠躬為禮。
    我們三個人全呆住了,一個日本女人!是外星人以地球人的形態出現
呢?還是她又是另一個和我們有同樣遭遇的地球人?
    我一時之間,難以下什么結論,因為那日本女人的神態很安詳,她向我們
一鞠躬之后,直起身,慢慢向前走來,同時,以很生硬,但是發音十分正确的英
語道:“我是正村薰子,長崎科學研究所的所員。”
    我們三人仍然人發著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位正村薰子的好。
    薰子又向前走來:“你們,或者說我們,現在正在离地球极其遙遠的太空
之中,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看到這太空船外面的的情形!”
    我們三人仍然象傻瓜似地站著,薰子在身中取出了一只方形的盒子來,
那盒子也是乳白色的,她在那盒子上,輕輕拍了一下。
    在我們面前的那堵牆,突然起了變化,先是一陣發黑,接著,所有的顏色
消失,變成透明,我們透過這堵牆,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
    外面是极其深沉的黑色,或者說,是一种极深藍色,我們看到許多星,我
從來也不曾在天空中看到過那么多星。
    直到這時,我才說出了第一句話,我道:“地球在什么地方?”
    熏子搖頭道:“看不到地球,十多年了,我總想看一看地球,可是看不到。
事實上,我根本不知時間是怎么過去的,可是我是地球人,我還有地球人的時
間概念,我知道,我离開地球,已有十多年了!”
    我又轉過頭,望定了熏子,她的神態,仍然是那么地安詳。
    她在光滑的地板上坐了下來:“我是被他們救起來的,如果沒有他們,我
就是長崎原子彈爆炸的遇害者之一,而他們救了我!”
    如果是在地球上,我听到有人對我說那樣的話,那么我一定當他是瘋子。
    可是,如今在那樣的情形下,一切都變成是可能的了,我想問她,但是她
卻道:“大家請坐,我知道大家心中一定有很多問題,我會將一切全說明白
的。”
    我們三人,互望了一眼,都坐了下來。
    薰子用平靜的聲音道:“那天,我只覺得突然間,天地間什么都變了,在我
身邊的人,紛紛倒下,建筑物像是紙扎一樣地崩潰,我的身子像是不再存在,
當我又有了知覺時,我在這里,我無法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直到后來,他們才
告訴我,那是原子彈的爆炸,而我,則被一個壓縮的气囊卷進了太空中,我直
向太空中飛去,是他們在半途將我截住,救了我的。”
    我遲疑地問道:“他們……是誰?”
    薰子搖著頭:“我也不确切知道,他們是一隊科學工作者,他們的星球,還
在很遠的地方,而這里,是他們的一個工作站。”
    云妮和余全祥緊靠在一起,我則緊握著拳。
    薰子又道:“我沒有見過他們,也未曾和他們交談過,我怀疑他們根本沒
有‘說話’這种能力,他們的思想交流,一定是用一种我們無法想像的方法進
行的。”
    我苦笑著:“可是你剛才曾說,他們告訴了你原子彈爆炸等等的事?”
    “是的,那是我到這里之后很久的事,我猜想,他們原來,可能根本不知道
地球上有生物,直到在太空中截到了我,他們才開始研究我,他們曾給我看過
很多報紙,記載著原子彈爆炸的事!”
    我望著薰子,她的樣子很誠懇,但是她所說的,仍然是無法令人相信的。
    然而,我又轉身向外望去,我所看到的,是藍得發黑,無邊無際的天空,和
多得難以想像的繁星。有一點,倒是我能夠肯定,那便是,我們絕不是在地球
上,在地球上,是不會有那樣景象的。
    薰子又道:“你們可能完全不相信我的話,但是我所說的,卻全是實話。”
    我又向余全祥和云妮兩人,望了一眼,然后道:“請你說下去。”
    薰子道:“我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是沒有惡意的──”
    薰子的話還未曾講完,云妮已尖叫了起來:“沒有惡意,將我們帶到這里
來,讓我們回不了地球,還說是沒有惡意?”
    薰子苦笑了起來:“我不是為他們辯護,但是,似乎不能怪他們,如果我們
地球人的科學發達到了足以發現另一個星球上有生物,而這种生物的科學發
展,又遠低于我們的時候,地球人會如何做?”
    云妮仍然叫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卻并沒有像云妮那樣高叫,因為薰子的問題,引起了
我的深思。
    的确,如果地球人處在如薰子所說那种情形之下,那會怎樣?
    其實,那是不必深思的,這實在是一個十分淺顯而容易回答的問題,最最
不能容納异己的生物,就是地球上的人!人對于人,尚且不能容納,尚且不斷
因為歧見而殘殺,對于別的星球的生物會怎樣?一定會毫不猶豫,立時將之
毀滅。
    比較起來,“他們”到現在為止,早已發現了地球上有高級生物,而“他們”
只是拘禁了我們四個人,那不是已足以說明,“他們”是一种极其溫和,不想傷
害人的善良生物么?
    我嘆了一聲:“薰子小姐,我同意你的說法,你或者還很感激他們,但是我
們不同,我們在地球上,有著很快樂的日子,我們實在不想在這里過日子,更
不想像你那樣,多年不能回家!”
    薰子也低嘆一聲:“我想他們會明白這一點,我從來也未曾見過他們,也
沒有听到過他們的聲音,但是多少年下來,我覺得,如果我強烈地思念什么,
他們是會知道的。”


                       五、雞蛋一樣的生物

    云妮立時道:“我想回家!”
    “你們一定可以回家,”薰子肯定他說:“因為我知道,如果可以稱他們為
人的話,那么他們是极好的好人,比我們地球上的人,好得多了。”
    云妮沒有再說什么,但是云妮望定了薰子的目光,卻是充滿了敵意的。
    我向前走了兩步,遮在薰子和云妮的中間,我那樣做,是為了避免進一步
刺激云妮。
    我道:”或者,他們能夠了解你的意思,那就要你‘告訴’他們,我們想回
去。”
    薰子柔順地點著頭:“我會盡力的。”
    我突然感到了好奇,問道:“小姐,這些日子來,你的生活怎樣?”
    薰子搖著頭:“我很寂寞,我一直希望能見他們,和他們交談,甚至移民到
他們的星球上去!”
    “你不想回地球去?”我問。
    薰子呆了半晌,才嘆了一聲:“說起來很奇怪,我不想,先生,我在浩劫中
余生,我的運气好得連我自己也不相信,如果再有一次那樣的浩劫,我還會有
那樣的運气么?”
    我听了薰子的話,不禁全身都感到了一股寒意。“如果再有一次那樣的
浩劫!”這實在是惊心動魄之极的一句話。
    我才离開地球,自然知道地球上的情形,像一九四五年發生在長崎的那
次浩劫,再發生的一次可能,每一分鐘都存在著。
    而且,不發生浩劫則已,一發生,規模一定比那一次不知大多少倍!
    薰子愿留在不著邊際、虛無的太空之中,度她寂寞的歲月,那實在是一种
极其痛切、無可奈何的選擇,而這种選擇,比許多控訴更有力,表示了她對地
球人的极度的厭惡!
    我還是第一次接触到一個永世不愿回地球的地球人,自從人類有文化
以來,不知有多少人,歌頌著地球,那是人的本質,因為人的生命始于地球,但
是,人究竟是在進步的,進步到了已有薰子那樣的人,如此透徹地認識了地球
上的丑惡!
    我覺得我自己的手心中在冒著汗,我望著薰子,而她的臉色,卻是那么平
靜。
    或許,是多年來的寂寞,已完全使她忘記了激動。
    過了許久,我才發出了一個十分勉強的微笑來:“你的選擇是對的,因為
你有那樣的經歷,但是我們不同,我們明知隨時可以有浩劫發生,但是我們還
是要在地球上生活下去。”
    薰子有點黯然:“是的,我了解你們的心事。”
    我又問道:“你住在什么地方?你是怎么來到我們這里的?”
    黃子道:“那我也不知道,他們不知用什么方法,可以使任何東西穿過任
何東西。我是一個科學家,但我絕無法正确地解釋這种現象,我只好推測,他
們能夠在极短的時間內,將任何東西,分解成為原子,然后再复原,我說任何
東西,是包括有生命的東西在內,例如我們,但那只是我的猜想。”
    我完全同意她的說法,我還想繼續和她討論一下她的生活,但是余全祥
己用近乎粗暴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話,他道:“衛先生,我不關心這些,我所
關心的,只是我們是不是能回去,什么時候能回去!”
    就在那一剎間,綠光又閃了起來。
    整個空間在百分之一秒的時間中,全是綠瑩瑩的光芒,然后,我面前的薰
子,突然消失。接著,我又听到余全祥發出了一下狂吼聲,我連忙轉過身去看
時,云妮不見了!
    余全祥在那一剎間,像完全瘋了一樣,他揮舞著雙手,發出嘶啞的聲音,
叫道:“她在哪里?她到哪里去了?她剛才還在這里的!”
    他連奔帶跌,來到了牆前,用力捶著牆,繼續叫著:“將她還給我,將她還
給我。”
    我也幫他叫著:“你們不能拆散他們的,他們是夫妻!”
    但是,我只叫了几聲,便停了下來,因為我想到.他們可能連什么是“夫
妻”也不知道,“他們”可能根本不知道“愛情”,也可能根本不知道人有男女之
分,不知道人是有感情的。
    “他們”可能什么也不知道,那么我們聲嘶力竭的叫喚,又有什么用?
    我來到余全祥的身后,用力將他抱住,因為那時余全祥正用他的身子,用
力在牆上撞著。
    我抱住了他,他哭了起來:“他們不能那樣的,他們不能帶走云妮,他們不
能讓我和云妨分開的。他們應讓我和云妮在一起,我愿意留在這里,不再回
地球去,只要我能和云妮在一起!”
    余全祥一面叫,一面傷心地大哭了起來。
    我抱住了他,心中也覺得難過無比,可是我卻想不出用什么話去安慰他。
    他繼續哭著,叫著,突然間,綠光又閃了起來。
    當綠光閃起的那一剎間,我腦海陡地閃過了一個念頭:云妮要回來了!
    可是事實卻不是那樣,而是我的雙臂,突然收縮,被我抱住的余全祥不見
了。
    我的耳際,几乎還可以听到余全祥的聲音,但是,余全祥卻不見了。
    整個乳白色的“容器”之中,只有我一個人了!
    在那剎那,實是難以用文字來形容我的心情,只是我一個人了,在這個
容器之中,而這個容器,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我只是呆呆地站著,腦中几乎只是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雙手緊緊地
握著拳,雙眼瞪視著那片藍得發黑的深空,那是人類無法超越的一片空白,我
應該怎么辦?我站了很久才坐了下來。那時,才能開始慢慢地想上一想。
    我想,云妮和余全祥一樣,只要兩個人在一起,他們就算不能回到地球上
去,也是情愿的。
    但是我呢?我去參加余全祥的婚禮,結果竟來到了這里,我什么時候才
能回去呢?
    我捧著自己的頭,我听到自己所發出的苦澀的苦笑聲,那時,我仍然瞪視
著那片深空,我突然看到,有四只盆形的東西,在飛近來。
    那四只東西來得很快,几乎直來到牆前,才停了下來,它們的体積很小,
直徑不會超過兩尺,它們的樣子,像是一個圓盆,它們是銀白色的,但是有許
多小孔,閃閃發著綠光。
    我連忙站起來,向那堵牆扑去,我和它們之間的距离,不會超過兩尺。
    我和它們之間,只隔著那一堵牆,那四只飛盆,停止了不動,我更可以看
到,它們的頂部,是十分平滑的乳白色,像是一塊圓的奶油餅。
    接著,我看到在其中的一個飛盆的頂上,有綠光閃了一閃,在綠光一閃之
后,有一些東西,突然出現在飛盆圓的頂上,那种東西,也是乳白色的。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突然出現的,一共有六個之多,它們很小,只有
拳頭那么大,形狀倒是一致的,看來像是雞蛋。
    在乳白色的物体之上,還有許多黑褐色的斑點,我看到那些斑點,在迅速
變換著排列的位置,但是每一次變換之間,卻有短暫的停頓,而在短暫的停頓
時,排列成美麗的圖案。
    注視著那些奇怪的,從來也未曾見過的東西。我的心中,竟一點也沒有
恐怖的感覺,只不過充滿了好奇。
    那些東西究竟是什么呢?它們看來,好像是一些什么特別精致的儿童玩
具。
    那些東西上的黑褐色斑點,不斷在變動著,這時,其中有几個,在那些圓
盆上移動著,高得我更近,我看到在那些東西上,有很多長而細,乳白色的細
絲。
    那些細絲在蜷曲著,揮動著,由于它們是乳白色的,那圓盆也是乳白色
的,是以不仔細察看,完全看不出來。
    直到看到了那些細絲,我才突然想起:那些東西,是一种生物!我的确是
直到此際,才想起那是生物,因為那實在不像是地球上的一切生物,是超乎地
球上的人類對生物的概念之外的東西!
    地球上沒有一個人,在看到那樣的東西之后,會聯想到那是生物。
    然而這時,我卻可以肯定,那是生物,而且,我知道,我、云妮、余全祥、西
村薰子,我們全是這种生物的俘虜!
    那實在難以相信,這种雞蛋一樣東西,竟能俘虜了我們如此相貌堂堂,万
物之靈的人?然而,那卻又是不能不承認的事實,是一項令人無可奈何的事
實!
    那些雞蛋一樣的東西,一定比我們地球人优秀得多,因為我可以進一步
肯定,他們曾到過地球,我在峭壁上凸出的大石上,曾檢查過野草和灌木被壓
倒的痕跡,當時我就惊訝于那种痕跡十分小。
    現在,我面對那些圓盆形的飛行体,我可以知道,降落在那塊大石上的,
就是這种圓盆,他們不知來自哪一個星体,但他們到了地球!
    我的眼睜得老大,當我看到了那些白色的細絲之后,我就可以更清楚地
看到他們的活動,他們几乎從乳白色的身体的每一部分伸出來,動作极其靈
活,可長可短,其中有一個,伸出的細絲,竟長達兩尺。
    而且,那种細絲的尖端,可以任意開成更細的叉,最多開到八個叉之多,
那情形就像是人的手,有著八只手指一樣。
    那無异是他們天生的身子,就像我們有兩只手一樣,但是,地球人雙手
的靈活程度,是絕難和這些雞蛋一樣的東西身上伸出來的細絲相比擬的,他
們有如此奇妙的天然工具,自然可以制造出許許多多的科學儀器來。
    我看著他們,他們在圓盆形的飛行体上,移來移去,他們身上的斑點,不
斷變換著排列的方位,我猜想那是他們互相交換意見的那一种方式。
    我不知道他們在我面前亮相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他們早可以看到我,而
且,他們到過地球,就沒有理由未曾看到過地球人。
    他們一定是特意來給我看看他們的,那是什么用意?她們將對我怎樣?
    由于我的眼睛睜得太大,也睜得太久,所以有點酸痛,我閉上眼睛一會,
等我再睜開眼來時,卻什么也不見了,我甚至不能再看到深逢無邊的太空,我
所面對著的,只是一幅乳白色的牆。
    我沖到牆前,用力擂著牆:“你們是什么地方來的,想將我怎樣?”
    我十分明白,這樣叫嚷,是一點意義也沒有的,但是我還是要叫嚷,我不
知自己叫了多久,直到我的眼前,再次閃起了綠光。
    這一次,我的眼前閃起了綠光之后,情形就像是在那間別野的浴室中,我
看到了綠光一樣,突然之間,我變得不存在了。
    所謂“不存在”,只是一种特异的感覺,那是十分難以形容的,又零零碎碎
的想起了許多細瑣到了极點的小事,仿佛腦細胞也分裂成為無數單位,而每
一個單位,保留著一點零星的記憶。
    我根本看不到什么,也不能感到別的什么,像是一粒塵埃在颶風之中翻
滾,直到突然之間,感到了异樣的灼熱。
    在感到那股灼熱時,還是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那种灼熱,卻在炙的著我身
体的每一部分,可是身上仍有一股重壓,使我難以動彈。
    我勉力掙扎著,想大聲叫喚,終于,睜開了眼來,先看到了一個熾烈的發
著強光的大火球,那大火球就在我的頭頂,逼我低下頭來。
    而在我低下頭來之時,我看到了一片金黃色,我的身子,就臥在那一片金
黃色的、細小的顆粒之上。
    我那時,腦中第一件想起的事便是:我被他們送到他們的星球上去了,我
的心中、產生了一股异樣的恐懼感,我一躍而起。
    但是當我躍起之后,我卻有足夠的冷靜,發現我自己是在沙漠中,而我頭
頂的那個大火球,就是我所熟悉的太陽,我不是在他們的星球上,而是回到地
球上來了。
    我定了定神,開始往前走,越向前走,我越是肯定自己是在地球的沙漠之
中,等到我遇到了一隊駱駝隊之后,那更是毫無疑問的事了。
    駱駝隊將我帶到開羅,在開羅,我費了不少唇舌,幸而我和國際警方有一
定的聯系,所以才能离開,我又回到了那幢精美的別墅中。
    在那里,我對警方的几個高級人員,以及那特殊机构的工作人員,講出了
我的遭遇。
    他們都听得很用心,但是我認他們臉上的神情可以看出沒有人相信我的
話,我并不怪他們,因為那的确是令人難以相信的。
    我當天就搭机回家,我特地經過日本,到長崎市去轉了一轉,在一九四五
年原子彈爆炸,千千万万的失蹤者名單中,我找到了正村薰子的名字。
    如果我告訴人說,正村薰子沒有死,還在宇宙中的某一個地方活著,那是
絕不會有人相信的事,所以我只是對著那名字呆望了片刻,什么也沒有說,就
回來了。
    一連好久,我閉上眼睛,似乎就看到那种雞蛋一樣的生物,我也知道他們
的用意了,他們是要我看看他們的樣子,或者他們也想要我告訴地球上所有
的人,地球人決不是什么万物之靈,比地球人靈不知多少的生物很多,地球人
只不過是一群盲目無知的可怜虫。但是,我決不會對任何一個人那樣說,說
了有什么用?
    至于余全祥和云妮,他們消失了,我等待他們出現,可是他們消失了。

(完)

黃金屋-http://snowboy.yeah.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