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兵西北
3

               蔣介石大動肝火,氣急敗壞地大罵:「娘希匹!」

    馬(心享)靖回到家裡,把馬鴻逵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馬鴻賓。

    馬鴻賓坐在沙發上,望著兒子,長歎了一口氣,半晌才說:

    「國民黨蔣介石氣數將盡,如同深秋的螞炸,枝頭的殘葉,很難維持下去了。」

    馬(心享)靖聽父親這麼說,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地說:

    「父親把形勢估計得如此嚴重,聽後令人心寒。」

    馬鴻賓挺直腰身,盯著兒子的臉,說:

    「孩子,這決非危言聳聽。廣州的情形雖難斷言,但從西北的局勢可窺其一斑。
胡宗南、馬步芳、馬鴻逵,尚有40多萬人馬。可這些人,各自心懷鬼胎,明裡暗裡
都在做戲,既想欺人,又在自欺。天時、地利、人和,喪失殆盡。風暴乍起,破屋
必傾,大勢所趨啊!」

    馬(心享)靖歎息一聲,無可奈何地問:

    「父親,您的意思是……」

    馬鴻賓語意深沉地說:

    「識時務者為俊傑。共產黨得民心,必得天下。胡宗南的下場,就是一面鏡子。
馬步芳父子,馬鴻逵父子,為爭一把落滿灰塵的西北軍政長官的破交椅,不惜血本,
破罐子破摔,與解放軍繼續為敵,下場不會妙的。目前,我們應持中立態度。」

    馬(心享)靖點點頭,深以為然,又問:

    「我們今後怎麼辦?」

    馬鴻賓沉思一陣說:

    「我想跟傅作義、鄧寶珊將軍聯絡上,爾後觀時局變化再作計議吧!」

    馬仔靖擔心地說:

    「這事,風險不小,萬—……」

    馬鴻賓胸有成竹地說:

    「事之不密,反害於成。我會謹慎從事的。其實,新疆陶峙岳早就暗中在做打
算了,風傳他身邊的要人中就有共產黨。」

    新疆迪化。陶峙岳的書房內,仍是燈火通明。

    陶峙岳正伏案處理公文。女譯電員送來一份蔣介石的密電。他聞聲機械地一動,
身體在椅子上彈了一下,本想站起來,見室內並無其他人員,便又坐好,將手中捏
的文件放回桌上,用命令的口吻說:

    「念吧!」

    女譯電員立正後,雙手捧起電文,讀道:

    「……胡(宗南)、馬(步芳、鴻逵)南北夾擊鹹陽,新疆警總至少應以一個
軍之兵力,向陝、甘一線推動,作戰役策應……」

    陶峙岳聽完後,未置可否地「嗯」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接過電文,朝女譯電員
揮了揮手,示意退下。

    他翻開文件夾,目光掃視著電文,凝神許久,生氣地將電文夾甩在桌上,一份
文件隨即飄落下來。

    他站起來,開始踱步。腳下的拖鞋,反反覆覆地踩踏在那份國民黨的文件上,
不時發出呻吟般的微響。

    陝南漢中。胡宗南在臨時指揮部裡,焦急慌亂地踱著步。此刻,他活像一只受
傷的猛獸在鐵籠子裡企冀掙脫困境一樣,驕躁而兇狂。他不時地用手揪著頭髮,或
是摀住面孔,一副痛苦憂傷的絕望神態。

    趙龍文手裡捏著蔣介石發來的密電,喪魂落魄地站在一旁,彷彿一節戳在那裡
的木樁。

    胡宗南突然停住踱步,一對血紅的眼睛瞪得嚇人,滿腹牢騷就像決堤的洪水一
樣破口而出。

    「我與共軍血戰兩年多,損兵折將,丟城失地,如今被逼到這陝南險山惡水中,
活像個叫化子!」

    胡宗南覺得挺委屈,似乎有一肚子的苦水要找機會吐出來。他的部隊自1947年
3月中旬侵入延安空城,至1948年狼狽撤回關中,短短的一年時間,被解放軍殲滅門
個旅,損兵10多萬,然而,與他交戰的解放軍,僅彭德懷的兩萬余人。

    到了1949年春,胡宗南為了暫保西安的安全,又將部隊從渭河北岸地區,退到
任河南岸佈防,並在三原配備前進陣地。5月,解放軍發動攻勢,突破胡宗南部隊的
陣線,西安宣告解放,胡宗南終於被趕出老巢。

    西安解放後,解放軍繼續追擊,擴大戰果。渭河以南,秦嶺以北,潼關以西,
虢縣以東,陝中廣大地區很快解放。西北的戰局,也隨之起了根本的變化。

    胡宗南的部隊,被迫退踞鳳翔、寶雞以及渭河南面的五丈原一帶。這裡自古是
兵險之區,胡宗南龜結此地,企圖憑借有利地形,保存實力,爭取喘息時間,整訓
部隊;並策劃建立川陝甘邊區根據地,再作最後掙扎。他當時的作戰方針是:「第
一線部隊保持機動,避免決戰,採取逐次抵抗手段,爭取時間,消耗敵人,待機轉
移攻勢。」

    這種美妙的夢想,曾在胡宗南的心腹親信中引起了一陣共鳴。胡宗南的副參謀
長沈策,就對第65軍軍長李振(後兼第18兵團司令)誇誇其談道:

    「我軍主動由關隴地區撤守秦嶺山嶽地帶,是西北戰場在戰略上的重大決策。
秦嶺山巒重疊,坡陡無路,到處可以據險扼守,居高臨下,俯視秦嶺以北廣闊平原,
使敵人一舉一動,都暴露在我軍眼前,寸步難行。我軍則進可攻,退可守,利用這
一天險,整訓部隊,養精蓄銳。如敵人膽敢繼續西進,深入腹地,我們伺機而出,
腰擊敵軍,一舉可以收復關中地區。以秦嶺為屏障,可以稱之為中國的馬其諾防線。
入冬封凍後,敵人要是妄想攀登,冒險偷襲,我軍不用開槍射擊,只用木棒石頭,
便可擊潰。我軍守住秦嶺,陝南、川北以至成都平原,大可高枕無憂。」

    正是懷著這麼一種僥倖心態,胡宗南便帶著他的看家本錢——陳鞠旅的第1軍
(原為整編第1師,此時已恢復為軍)退踞漢中。只留其「綏署」副主任兼第5兵團
司令裴昌會在寶雞坐鎮指揮,執行所謂持久抵抗的任務。

    裴昌會的第5兵團,亦稱隴南兵團,指揮的部隊有李振的第65軍,李振西的第3
8軍,黃祖塤的第引軍,周嘉彬的第120軍。王治岐的第119軍是由甘肅省保安團隊臨
時拼湊起來的,西北軍政長官公署代長官兼甘肅省主席郭寄嶠,在反攻鹹陽軍事行
動實施過程中,將該軍歸入隴南兵團序列。

    胡宗南的部隊退集到這一天險地帶之後,雖然有險地可踞,但卻因此而望天叫
苦。因為在他們「俯視」之下的秦川產糧區,已經回到人民的手中,胡宗南的軍隊
只能蝟集於山區,糧食補給日見困難。再加上蔣介石政權經濟崩潰,鈔值日降,在
不少市場上,甚至被人拒用,官兵拿到金圓券卻買不到東西,一時怨聲四起,到處
姦淫擄掠,殺人放火,民憤鼎沸。

    恰在這時,蔣介石同意了馬家軍的請求,電令胡宗南協同馬家軍反撲鹹陽,恢
復西安。這卻打亂了胡宗南的計劃,使他十分苦惱。西安本是他的老巢,如果守得
住,他又何必退出來呢?

    蔣介石真是異想天開!

    一直站在旁邊不肯吱聲的趙龍文,只好硬著頭皮苦笑道:

    「胡主任的苦衷,我明白……」

    胡宗南瞥了這個軍統特務頭子一眼,沒好氣地喊道:

    「你明白?你明白什麼!你什麼也不明白!蔣校長派你到我這裡來做秘書長,
西北國軍的實情,你有責任向校長陳述!」

    趙龍文陪著笑臉說:

    「這個嘛,校長是知道的。」

    胡宗南歇斯底裡大叫道:

    「知道?知道還發電催我出兵協同青、寧二馬的軍事行動嗎?得讓我喘一口氣
兒,喘一口氣兒啊!知道嗎?!」

    趙龍文仍不死心,進一步誘導道:

    「青、寧二馬攻鹹陽之舉,旨在奪西安,光復失地,也是為胡主任報仇啊!」

    胡宗南冷笑一聲說:

    「報仇?替我胡宗南報仇?我把十幾萬大軍都葬送在陝甘這片黃土地裡了,又
是替誰報仇?笑話!」

    趙龍文見他失卻了理智,忙勸道:

    「胡本任,冷靜點……」

    胡宗南一聽,反而雷霆大發:

    「趙大秘書長,我向來就很冷靜!兩年來,我孤軍深入,與共軍血戰,馬步芳、
馬鴻逵這些小人,卻隔岸觀火,乘機擴張地盤,發展勢力,甚至見死不救!」

    趙龍文打斷他的話,提醒道:

    「胡主任,馬步芳、馬鴻逵雖令人失望,但大敵當前,大戰在即,何必提那些
家丑,也不怕傷了和氣?」

    胡宗南哈哈大笑,咬牙切齒地說:

    「家丑?哈哈哈!家丑!我胡宗南兵損了,將折了,城丟了,地失了,落到如
此地步,還顧得什麼丑不醜的?!可是,馬步芳、馬鴻逵,躲在黃土高原吃肥了,
養壯了,這陣兒抓住大好時機出山了,要大顯身手了,還得拉一個墊背的,讓我胡
宗南去殉葬!哼!誰不知道他們馬家出來的是騎兵,逃跑起來比誰都快!」

    趙龍文笑了笑,說:

    「胡主任,你,言過了。」

    胡宗南滿不在乎地將大手在空中一揮說:

    「哼!他們做得,我就說得!攻打鹹陽,不過是個煙幕,其實是想撈一根稻草,
好往西北軍政長官的座椅上爬!」

    趙龍文搖了搖頭說:

    「眼下,隴東和陝甘公路完全暴露,直接威脅到蘭州、銀川的安全,恢復西安
勢在必行。再說,這畢竟是與共軍交戰啊!」

    胡宗南又踱了幾圈,盡量使自己冷靜下來,沉默一陣,最後才下了決心說:

    「校長對我恩重如山。校長電令,我將誓死效命!」

    趙龍文一聽,喜形於色,盯著胡宗南的臉,急不可待地問:

    「那,廣州……?」

    胡宗南濃黑的眉頭一豎,果決地說:

    「回校長電:令裴昌會兵團參加鹹陽作戰。」

    「娘希匹!胡宗南無能,他辜負了我的期望,不是我的學生!」

    蔣介石在廣州接到趙龍文發來的密電,怒氣沖沖地叫罵著。

    秘書木立一旁,誠惶誠恐。

    蔣介石佝僂著身子,氣急敗壞地衝到桌前,兩個手指捏起一張電文,抖擻著,
狠狠地擠著兩隻小眼睛,大動肝火道:

    「馬步芳、馬鴻逵出兵陝西,直驅鹹陽,效忠黨國,值此國難之際,其精神是
可嘉的!胡宗南在陝南按兵不動,畏縮不前,還發牢騷,講怪話,成何體統!」

    他將電文扔在桌子上,手拍得桌面啪啪響,大發了一陣火。然後,指著秘書喝
道:

    「去!把辭修和健生立即給我找來!」

    秘書退出去才一陣兒,白崇禧和陳誠就慌慌忙忙地趕來了。

    進了會客室,白崇棺和陳誠二人面色蒼白,一副提心吊膽的樣子。

    白崇禧小聲問蔣介石的秘書:

    「什麼事?這麼急。」

    秘書聲音很低:

    「還不是為了西北戰事嘛!」

    陳誠對白崇禧說:

    「老頭子很可能把西北交給青、寧二馬;你估計誰會出任長官?」

    白崇禧心不在焉地說:

    「等會兒就明白了。」

    說話時,蔣介石衣冠整潔地從內室走了出來,瞅一眼戰戰兢兢的白崇禧和陳誠,
走到正面一張大沙發前,坐穩後,才笑著說:

    「健生,辭修,來,坐!」

    不等白崇禧和陳誠坐定,蔣介石就說:

    「目前,保住西北、西南,對於黨國,至關緊要!」

    白崇禧和陳誠連連點頭道:

    「是!是!」

    蔣介石開門見山地說:

    「我看,就把西北軍政交給馬步芳吧!」

    陳誠猶豫了一下說:

    「這樣安排……最好,可……馬鴻逵……」

    蔣介石頓了一下,挺乾脆地說:

    「馬鴻逵是寧夏省主席,還可以考慮讓他兼任甘肅省主席。但是,委任狀先不
要發,再等幾天。」

    白崇禧點了點頭,沒說話。

    陳誠瞅著蔣介石的臉,恭順地說:

    「這樣,有利於西北局勢。」

    蔣介石接著說:

    「好的!馬步芳的命令立刻就發出去,否則,會影響西北戰事。」

    蔣介石見白崇禧不說話,扭過頭,盯著他,特別問了一句:

    「健生,你的看法怎樣?」

    白崇禧謙恭地笑笑,說:

    「辭修兄很贊同您的決定,說明總統明察秋毫。不過,總統應該另外下一個手
令給胡宗南,可以使陝南、隴南將士受到勉勵,分外用命。」

    蔣介石頻頻點頭道:

    「好,好,這樣好。」

    陳誠站起來說:

    「如果總統沒有別的吩咐,我和健生兄回去商量一下,立刻給馬步芳下委任令。」

    蔣介石抬起頭,盯著站在面前的二位干將,想了一下說:

    「好的,就這麼辦。不過,我不是你們的總統,李宗仁現在是總統,我只是你
們的委員長,或者只是個顧問罷了!」

    兩人仍然喊著「總統!」告辭,但剛走到門口,猛聽得蔣介石喊:「回來!」

    蔣介石手撐住沙發,吃力地站起來,走到白崇禧和陳誠面前,問:

    「太原戰況怎樣?閻錫山有無來電?」

    陳誠報告道:

    「據最新情報,彭德懷開完中共七屆二中全會,可能前往太原前線……」

    聽到這裡,蔣介石坐在沙發上,手摀住臉,沉吟半晌,才咬牙切齒地罵出一句
話來:

    「娘希匹!又遇上這個彭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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