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星蘊邪 作者: 星雁(原筆名鍾情)


       第十一回 前釋因,後釋果

  元武七百六十八年,凝星崖正進入一年中最冷的「凍至期」。

  座落於離平地兩千丈之高的一間普通木屋裡,卻傳出明亮的燈光,帶來了
些許溫暖,使這冰寒的氣息中,仍有可以依戀的感覺。

  只聽到屋中傳來稚嫩的童音道:「娘,雁兒給我抱。」

  簡單的家具擺設,顯出這家人的生活並不富裕,但整齊不紊亂,每件東西
都看的出經過長年細心的擦拭。

  一個一歲多的幼童,揮舞著小手,拉扯著一個普通婦人的裙角,似是抗議
著最喜歡的玩具被搶走了。

  婦人正露出飽滿的胸脯,餵懷裡抱著的嬰兒吃奶水,淡笑道:「好好好,
等雁兒吃飽就讓你抱。」

  幼童饒有興趣的看著那粉嫩如玉琢的嬰兒,紅撲撲的小臉蛋非常可愛。

  在這寒冷的天氣裡,壁爐裡的火燄,也因著小生命的喜悅而盡情躍動,或
許平凡,或許無味,但幼童的眼中卻閃著光輝,甚至比火還明亮,那是沉醉在
這親情的感染下,所呈現最真摯的表達。

  此時大門還沒有打開,卻先傳來粗豪的聲音,叫道:「小星,你看看爹買
了什麼給你和雁兒。」

  一個身穿獵衣的虯髯大漢走了進來,肌肉結實的像堅硬不毀的岩石,背上
還有一隻巨大的斧頭,嘴正開的大大的哈哈笑。

  小星剛學會走路,跌跌撞撞的到爹身旁,摟著他的腳道:「是什麼啊?」

  大漢蹲了下來,從懷中拿出兩個玉珮,一個呈五角星形,另一個卻是小雁
子的模樣,玉身淡綠,只是普通的品質。

  為小星掛上星形玉珮後,大漢對婦人道:「老婆,有什麼好吃的,我快餓
死了。」

  婦人將懷中的雁兒交給大漢,溫柔道:「還有些稀飯,我去熱一熱。」

  大漢將雁形玉佩掛在小雁兒脖子上,湊近大臉去親雁兒,哄道:「我的小
乖乖,有沒有乖乖的?」

  雁兒卻突然啼哭起來,搞的大漢手忙腳亂。

  小星捶著大漢道:「爹,你的鬍子扎痛雁兒了!」

  大漢尷尬笑道:「女孩子臉皮怎麼這麼薄,你以前可不會這樣啊。」

  小星將在襁褓中的雁兒抱過來,兩人身高差不多,小星只好坐在地上,將
雁兒橫放腿上逗她玩,拍拍她的嫩臉蛋。

  小雁兒立刻破啼為笑,口齒不清的叫道:「哥哥,哥哥。」

  大漢苦笑嘆氣道:「連爹娘都還不會叫,就先會喊哥哥,這像話嗎?」

  屋外傳來穩定規律的敲門聲,大漢皺眉自語道:「怪了,這種鬼天氣,有
誰會來這裡啊?」

  打開門一看,竟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一付經過長途跋涉的勞憊樣,但
眼睛仍充滿神采,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天塌下來也壓不倒他的挺拔不屈,
頓時讓大漢心生好感,尤其他還抱著一名嬰兒,更讓他惺惺相惜。

  中年人微一拱手,說道:「敝姓鞏,小弟路經此處,誤了行程,趕不上下
個城鎮,這小孩子可熬不了飢寒,請問這位大哥,是否可叨擾一宿?」

  大漢哈哈大笑,豪爽道:「沒問題,沒問題,這種天氣人越多越熱鬧,快
進來吧,別讓孩子凍著了。」

  兩個大男人隔著桌子坐著,嬰兒則被婦人帶進內室去餵奶。

  不一會功夫,兩人竟像是非常熟絡,大漢舉杯道:「窮鄉僻壤的,都是些
粗酒小菜,湊合湊合著吃吧。」

  鞏姓中年敬酒道:「大哥別這麼說,我已好幾天沒碰酒了,這杯酒真是『
酒』旱逢甘霖,讓人精神大振。」

  大漢沉默一下,問道:「老弟怎麼帶著小孩到這麼偏僻的地方,是不是有
什麼麻煩在身上?」

  鞏姓中年笑道:「不過是武林尋常的恩怨,沒什麼打緊的。」

  話雖是這麼說,大漢卻是粗中帶細的人,仍能看出鞏姓中年是強顏歡笑,
但武林就是這樣,打打殺殺總是難免的,即使是在這險峻的凝星崖,每年也總
有幾件江湖仇殺的事發生。

  內裡的婦人坐在床沿,外來的小嬰兒正享受著難得的溫馨,愛不釋嘴的猛
吸著奶,婦人憐惜的道:「這小寶貝可餓壞了。」

  本來在床上的小星把雁兒放在床上靠牆角的地方,站著身子扶著婦人的肩
膀,正好面對著那名嬰兒。

  小星張著嘴,吃驚的道:「娘,她的眼睛是綠色的耶。」

  婦人卻不怎麼有反應,笑道:「是啊,很可愛吧。」

  等嬰兒吃飽了,小星迫不及待的把她抱過來,彷彿又多了一個玩伴似的非
常開心,將她用雙手圍抱著轉圈圈,小女嬰也笑呵呵的發出悅耳的聲音,小星
和她臉貼著臉問道:「我叫星星,妳叫什麼啊?」

  在一旁的小雁兒卻像吃醋的發出哇哇叫聲,小星忙把女嬰兒放在雁兒的旁
邊,自己則從上面俯視照顧著兩名嬰兒。

  兩名小嬰兒都是第一次看到跟自己一樣小的傢伙,不禁對身旁的小孩感到
好奇,互相用柔軟無力的小手碰碰觸觸。

  小星從上面各在嬰兒臉頰上親一口,笑道:「你們可要好好相處喔。」

  婦人在旁看著三個小孩和樂融融,心中洋溢著母愛天性。

  突然小雁兒抓著小星不放,嘴中念念有詞,雖然語意模糊,卻使小星眼中
奇光一閃,大叫道:「爹,不好了。」

  此舉可讓婦人和那綠眼女嬰嚇了一跳。

  在外面喝的暢快的兩人,已有七分醉意,但大漢聽到內室傳來小星的焦急
叫聲,愛子心切的他立刻衝進去,但腳步不穩的絆到了門檻,幸好被婦人一把
接住,才不至於跌個頭破血流。

  大漢晃了晃頭讓自己清醒一點,問道:「小星,有什麼事?」表面看起來
,在房裡的婦人和三名小孩可沒什麼異狀。

  小星表現出超乎他年齡的嚴肅,沉聲道:「雁兒說有三個很厲害的壞人,
正朝我們家過來了。」

  大漢此時也感到事態嚴重,忙把放在桌下的斧頭拿在手上,全家人都聚在
客廳裡,鞏姓中年也聽到小星的話,問道:「大哥,小孩子的話可信嗎?」

  嚴陣以待的大漢,聞言不禁苦笑道:「老弟有所不知,我這乖女兒天生就
有這神奇本事,總是能預先警告我一些天災人禍,像有一次大雨後的土石崩塌
和外地來的野狼襲擊,也是靠我這女兒提醒才逃過一劫,不過亦只有我這寶貝
兒子才聽的懂她的話。」

  說完看著在母親懷裡的小星和雁兒,這兩兄妹從小就很親蜜,在一起的時
間甚至比跟父母相處的還要多,所以也特別存有他人無法了解的默契。

  鞏姓中年皺眉自語道:「三個壞人?」突然臉色大變,暗想:「不會三神
全來了吧!」

  急忙把那女嬰抱起來,沉聲道:「可能是我的仇家追來了,小弟要先出面
引開他們,以免連累大哥一家人。」

  一道輕柔溫文的聲音傳了進來,以音量來判斷,來人應在一里之外,但仍
能清清楚楚的聽到他說道:「鞏兄多年不見,何不出來一會。」

  鞏姓中年抱著小嬰兒,連忙推門衝出,身子剛有一半露出門外時,便驚覺
不妙,一個身影正守候在屋子牆邊,右手握拳緊貼牆壁,牆震而不傷,波動在
空氣中擴散,連在一旁的鞏姓中年都能感到其威力的強橫。

  屋內瞬時傳來悲鳴聲和啼哭聲,不一會卻漸漸沒落了。

  一直在鞏姓中年懷裡,從不哭泣的綠眼女嬰,此時像感應到第一次認識的
朋友的厄難,一反常態的哭了起來。

  鞏姓中年大怒道:「他們是無辜的,何必趕盡殺絕!」

  在微弱的光線中,仍可看出那剛剛無情的奪走四條人命的殺手,此時仍露
出溫和誠摯的笑容,雖稱不上面如冠玉,但也是相貌堂堂,尤其是那全身散發
出的儒雅氣質,完全是斯文書生的模樣。

  寇毒才帶點歉意的無奈道:「這都是你替他們惹來的橫禍,見過那名女嬰
的人,都不能活在這世上,我已經給他們一個痛快的死法了。」

  鞏姓中年含著強大的憤怒,玄勁從掌中化球投出,寇毒才立時後退,避免
正面與之交鋒。

  若是普通人,寇毒才還能趁著他憤怒無智時,尋隙打擊,但鞏姓中年最擅
長化悲憤為力量,最好等其銳氣盡洩時再一舉殲敵。

  不過由於那無辜的一家人慘死,致使鞏姓中年雖能挾怒增添氣勢,但時機
的掌握卻已落入被動,完全照著寇毒才的引導進行。

  一里外以「聚音源揚」的奇異功法保留的真氣爆發時,傳來的那句「鞏兄
多年不見,何不出來一會。」正是這一家四口的催命鐘響。

  這句話誘使鞏姓中年誤以為敵人仍在一里之遙,才會想出門提前去截擊以
免這家人受拖累。

  但寇毒才早就接近屋子了,當鞏姓中年被誘離時,他選擇殺那平凡的一家
人,而不偷襲那鞏姓中年,因為偷襲對鞏姓中年的反應是沒用的,還不如殺了
這無辜的四人,更能打擊他的精神。

  食子拳的真氣透過牆壁,如蛛網般的平面擴散包圍,接觸到屋內四人的位
置後,如滴水般從平面的真氣中突出四道集中的拳勁,往四人投去。

  大漢雖天生蠻力,但面對這武林的頂尖武學,便顯得渺小無助,連感應真
氣的能力都缺乏,根本無法察覺死亡的無形力量的接近。

  拳勁擊中大漢心房,狂嘶一聲,登時七孔流血倒斃。

  另外三道朝向母子三人的奪命殺拳,並沒有絲毫憐憫之心,朝著目標疾馳
而去,婦人被丈夫的死亡嚇的失神,毫無反抗之力。

  由於小星和雁兒是抱在婦人前面,所以拳勁會先擊中兩人的心房,再打擊
到婦人。

  就在食子拳勁離兩人只有咫尺距離時,仍在發呆的婦人,或許是母愛的力
量吧,近似本能的察覺到血肉相連的孩子有危險了,無意識的轉身將孩子藏在
懷中,但自己卻獨自承受了三道致命的拳勁。

  威力強大的真氣雖被婦人緩衝了一下,餘勁仍能造成小星和雁兒嚴重的傷
害,鮮血從婦人嘴中湧出,熱烘烘的血染滿了兩個孩子身上,彷彿是母親留給
孩子們最後的溫暖。

  小星的眼睛從開始就沒閉過,父親的死,母親的死,一一烙印在他心靈深
處,最為純淨的晶瑩剔透的淚珠,已被紅色的血液污染了,眼中原本光輝童真
的神采,漸漸沉沒在無盡的邪惡黑暗之中,若繼續下去,將注定世上的光明從
此會失去耀眼的星光。

  「哥、、哥,哥、哥、、、。」微弱的模糊呼喚傳來,小星漆黑深沉的眼
中閃出一絲光芒,一絲喜悅的光芒,小雁兒像是要為世界留下最後的希望般,
殘弱的生命仍掙扎的留存下來,讓小星不至於完全被孤獨黑暗吞沒。

  小星雖也受到極度的重傷,仍勉力抱起雁兒,要趕到父親說過的杏林學府
去求醫,以他一歲多的微小體力,和傷後的殘破身軀,但此時的小星,走起路
來,竟比以往更加堅定,彷彿自剛剛的剎那間脫胎換骨了。

  元武七百八十五年,釋宇星的眼一直沒閉過,他已很久沒想起十七年前的
事了,但還是像惡夢般纏著他。

  躺在身旁的藍若妮已經氣若游絲,臉色晦暗,明顯是中毒了,雖然躲在這
隱蔽的山洞裡,但能逃得了井無仁的野獸追蹤術嗎?

  從那場激戰中逃生,可說相當不容易的,當時井無仁使出惡蜥斷尾噬,食
指指甲射出的速度實在太快了,釋宇星根本無法看清楚,但他並沒有任何受傷
的感覺,只是從身後傳來的吃痛聲,更讓他心神大亂。

  原來井無仁仍無法擺脫釋宇星給予他的壓迫感,於是將目標鎖定在藍若妮
身上,想解決她後就趁勢逃走。

  可是這正好破壞了釋宇星的計劃,他從沒想過虛張聲勢能撐多久,所以只
是想暫時逼住井無仁,打擊他的信心後,在適當的時機脫離戰局,犧牲那十一
名姑娘,糾纏住不能發揮全力的井無仁,而自己則藉助藍若妮的連雲步,逃到
安全的地方。

  剛剛秦嬤嬤的慘死,所流出的黑血,讓釋宇星知道井無仁的手是含有劇毒
的,此時藍若妮也著了道,若她毒發身亡,那憑釋宇星欠缺內力的跑步身法,
怎麼快的過井無仁的追趕?

  釋宇星當機立斷,退出戰圈往藍若妮奔去,大聲道:「我去救舒夫人,你
們盡力死守!」

  井無仁可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在釋宇星背對他時,中指指甲射出,想
解決這心中的隱憂。

  惡蜥斷尾噬往釋宇星背部,但他只是身體一陣晃動,井無仁的指甲竟反彈
而出,無法侵入他的身體,衣服破裂處露出閃亮的鱗片狀。

  不過反震的力道也夠釋宇星好受的,他的經脈本就受損的很嚴重,井無仁
的內力又是非同小可,所以這時他可說是舉步維艱。

  好不容易來到藍若妮的身邊,她正閉目運功想將毒素逼出,看她臉色痛苦
的模樣,情況並不樂觀。

  釋宇星焦急道:「舒夫人,還是脫離險境再想辦法逼毒,妳快用連雲步法
帶我們離開吧!」

  藍若妮睜眼,忍住痛苦道:「那她們怎麼辦?」指的自是那十一名姑娘。

  釋宇星在這時可不想引起她的反感,以正經的口吻,講出她最能接受的道
理:「她們本來的使命就是保護妳,能為主殉身是她們的驕傲,千萬不要剝奪
她們爭取榮耀的機會,妳若不能當機立斷,反而只是讓她們白白犧牲,更何況
妳若死在這裡,舒魁首的仇還有誰能報?」

  藍若妮雖心生不忍,卻也知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抓起釋宇星,施展連
雲步法,頓時化身成彩雲伴身的飄逸女神,優靜典雅的淡逸身形,似要將人世
間的醜惡遠遠拋開。

  卻沒想過為何要帶素不相識的釋宇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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