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山痴情花
|
【楔子&簡介】 楔子 作詞/作曲:于文 原唱:于櫻櫻 歌名:梨山痴情花 梨山有個姑娘叫呀叫娜妲,她的兩顆眼睛水呀水汪汪, 烏溜溜的長髮披肩膀,一把熱情像太陽。 梨山有個姑娘叫呀叫娜妲,唱起那個情歌多啊多嘹喨, 不管早晨黃昏天天等,痴痴她心上人。 太陽那個下山又一天,冬去那個春來又一年, 梨山上~痴情花~受折磨。 雪花飄飄已經過了三年,負心那個情郎蹤影如雲煙, 梨山上痴情花,受折磨~~ 熾天使書城
【第一章】 「最後問一次,跟不跟我回去?」江玎瑜右肩夾著手機講話,雙手不停地打包著行 李,打算回鹿谷的老家參加爺爺忌日,她褐色的波浪長髮正胡亂地用鯊魚夾夾住,幾綹 髮絲散落在前額,電話中的汪寧文正好聲好氣地哄著她:「玎玎,我不是說過了嗎?公 司正忙著啊!改天嗎!妳最近的心情也不太好,讓妳自已一個回南投老家渡假不好嗎? 我已經幫妳跟公司請一星期的假了,妳放心回去玩幾天吧!」江玎瑜在心中低咒著,臉 上滿是不悅的神情,每當汪寧文隨便搪塞她理由時,總是親暱地喚她玎玎。 「姓汪的!你老是左閃右躲的,是我帶不出場面,還是你壓根兒不想見我家人?我 看你最希望我回南投,然後一輩子都別回來了!」二年多前的她剛從學校畢業,第一份 工作就是應徵當總機小姐,而江寧文正是面試她的人事部主管,汪寧文在工作上十分的 照顧她,熱切勤快地追了她半年,兩人就這樣交往了,到現在剛好滿二年。 江玎瑜杏眼圓瞪,兩條彎月眉氣得直發抖,她才二十五歲不急著嫁人,但是汪寧文 的保密態度真的讓她火大,在公司是礙於明文規定,不得不形同陌路,而私底下呢?認 識他這麼久,只見過他一些普通的朋友,連淡如水都扯不上邊的點頭之交,好像她江玎 瑜是地下情人,若不是江玎瑜盯得緊眼睛又亮,她真的會以為自已是第三者或是地下老 婆。 「玎玎,妳怎麼這麼想呢?我當然是愛妳的啊!只是我也對妳解釋了好幾次,我不 想冒然拜訪妳的家人,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我得從長計議嗎!」汪寧文邊講電話,那 頭還傳來打字的聲音,看來他還在公司處理公事,「我怎麼會覺得你只是單純地不想讓 人知道我們在一起,因為好聚好散才方便!」江玎瑜奮力拉下衣架上的毛衣,遷怒似地 將衣架甩至牆角。 「玎玎!我對妳怎麼樣妳最清楚,我這個人不喜歡別人勉強我,妳知道我的個性」 江玎瑜頹喪地坐在床沿,她也聽出汪寧文語氣中的不耐煩,他們為了認屬感的問題,已 經吵了不下百次,玎瑜像洩了氣的皮球,修長手指將脫落的髮絲拉攏至耳後:「我體諒 你的性格,你有體諒過我的感覺嗎?我覺得我像是個…秘密情人!在公眾面前坦承我們 的感情有多難嗎?」 他們的約會一直都很特別,有的時候賞夜景、逛街,有的時候上陽明山賞花季,甚 至他們還有一次半夜開著車奔往宜蘭礁溪洗溫泉,汪寧文溫柔體貼,對她呵護的無微不 至,她真的是無話可嫌,但是唯有承諾是他從來不肯給予的,剛開始她真的相信寧文, 他事業心重還想趁年輕衝刺,現在她必須說服自已相信,相信問題不是她的身上。 「兩個人在一起開心就好,別人的眼光和看法妳真的很在乎嗎?這不是我所認識的 妳」汪寧文放下手中的鋼筆,也停止了打字的動作,專心一致處理他與玎瑜的問題,「 我真的很擔心,問題是出在我身上嗎?我不夠漂亮?我家世不好?你不喜歡我嗎?」南 投的好山好水培育出美麗的江玎瑜,身高足足有一百七十,窈窕勻稱的身材,長髮披肩 至肩胛骨,明眸浩齒與挺立的鼻樑,豐潤著嬌嫩的紅唇,映襯著她的雪白肌膚。 當年她一進校園,馬上就成為系上的風雲人物,在迎新舞會上,少說有三十人與她 搭訕,拿了不下數以百計的電話號碼,聲勢直扶而上,人人誇她是中文系裡的古典美女 ,好多學弟都是見了她,才報考他們的中文系,沒想到擄獲芳心遠比登天還難,她總是 不卑不亢回答著問題,讓對方不自覺碰了軟釘子,節節退敗還對著她遠去的背影揮手傻 笑。 如果這還稱不上漂亮,那整間公司大概都死一半了!因為她兼任同事所票選出來的 形象公關,公司月曆上的長腿妹妹,微笑燦爛如花”請您一同來鑑賞”的招牌,就是她 江玎瑜!堪稱史上唯一聲音與模樣都標準的美女,更難能可貴的是她言談中從未表現一 絲嬌貴之氣,待人親切又有禮,這讓男人苦追,也讓女人望塵莫及的動人女子,是每個 男人夢想中的完美情人。 說到她的家世,雖不是上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的大家族,倒也算是中部響叮噹的 人物,大家都知道她是鹿谷茶葉大王的千金,凍頂烏龍一斤能賣上萬,還得預定兼排隊 ,公司的老闆想宴客品茗,還得親自拜託玎瑜打電話回家交待一聲,而她根本像高山茶 裡的極品,可遇不可求。 「我對妳怎麼樣妳知道,我不想為了同一個問題爭吵…冷靜下來好嗎?為什麼我們 老是為了同一件事吵架呢?」「因為你老是為了同一件事再三敷衍我!你到底想怎麼樣 嗎?」玎瑜對著電話那端的人吼叫,認識他這兩年來流的眼淚,比她過去二十幾年的眼 淚還多,傷過的心更是不計其數,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愛笑愛鬧愛玩,認識寧文之後 ,她漸漸改變自已成為他喜歡的典型。 「妳失控了,再談下去也只是不歡而散,我們先冷靜一段時間,好嗎?等妳從南投 回來,我帶妳去台東知本逛逛!」汪寧文冷硬的字句,言語中不容玎瑜反駁的氣勢,鏗 鏘有力地擲在玎瑜的心上,傷透了她的真情,總是一樣的結果,轉移話題、哄騙她開心 。 「不用了!如果我明天沒見到你在台北火車站出現,我們就分手吧!」玎瑜不等另 一端的人說話,擅自掛線,而此時她的眼淚也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滾落,這是玎瑜第二 次對寧文提出分手,第一次是在一年前,她鐵了心寧文不見她的父母,她決不妥協,然 而她還是輸給寧文的溫言軟語,輸給了心中怯懦的自已,她第一次愛上一個男人,愛的 這麼真切這麼深重。 玎瑜哽咽著嗓音細碎地啜泣,手裡不停地收拾衣物,她有預感這次與以往一樣,還 是落空收場,不過這次她要走得乾乾淨淨,走出大台北走出傷心地,她翻箱倒櫃地找出 他們共同的回憶,她甚至連一張可以撕的照片也沒有,因為他們從來不一起合照,她挫 敗的跪倒在床沿,手指緊抓著棉被,埋頭就在被窩裡放聲哭泣,一滴滴的眼淚,浸濕著 她杏桃色的被單,也侵蝕著她對寧文的信心。 玎瑜哭了莫約十來分,她倏然起身將整個箱子裡,她妥為收藏的記念品,第一張寧 文為她照的相片,第一次寧文為她下廚的菜單,第一次寧文送給她的項鍊,好多好多珍 貴的第一次,全數用封口膠帶黏貼好,就這樣含著眼搭著電梯往垃圾間飛奔而去,她要 將所有的寧文趕出她的生命! 她使盡全力將那只小小的紙箱往垃圾堆丟去,卻意外地有了回應:「哎呀!」高上 祐正在垃圾堆裡找尋著底片,那捲攝有阿里山風光的重要資料,對於天外飛來一物k中 他,正想破口大罵那個冒失鬼沒長眼,一抬頭卻發現一個明艷動人的美人兒,滿臉的淚 痕怒視著他。 「妳還好吧?」私人恩怨先擺一邊,本著男人不該女人流淚的氣慨,他好聲好氣地 關心著,而玎瑜只是怒氣衝天,一把無名火就往他這個倒楣鬼發洩:「你們這些男人真 奇怪!東西在的時候不好好珍惜,現在才在垃圾堆裡翻,來不及了!」「啊?」高上祐 頭上還頂著垃圾屑,手裡抓著幾包看起來像是他的垃圾,連他把工作的底片弄丟,她也 能看出來?傑克,這真是太神奇了! 「對不起…我…」高上祐從垃圾堆裡爬出來,慌張的從口袋摸出一條格子手帕:「 這…給妳用…」他七手八腳地撥開面前的障礙物,走到玎瑜面前才赫然發現,這個痛哭 的女子居然有到他的下顎,身高一百八十五的他,常被出版社的同事喊神木,諷刺他大 而無當,其實他只是口才差了點,人太老實了一點。 「不要!你們都是些壞東西!台北沒一個好人!」玎瑜憤怒地拍掉他的手,而他只 是張著驚訝的雙眼,楞楞地回答:「我…是雲林人耶…不是台北人…」高上祐才來台北 三年,已經感染了台北人的氣息嗎?太可怕了!他要好好檢討自已,不能失去原有的純 樸美德。 「我不要聽!你們這些男人總是有不同的理由來騙我!騙子!騙子!都是騙子!」 玎瑜幾近失控地對著高上祐咆嘯,她的淚源源不絕地湧出來,雙手捂著耳朵不想再聽任 何推託之詞,她從寧文那裡已經聽夠了!高上祐厚實的手掌撓撓腦袋,英挺的兩道濃眉 正糾結苦思著,他靈光一閃,從口袋裡拿出皮夾來:「妳看!這是我的身份證!我的名 字是高上祐,我的出生地是雲林!妳看!我沒騙妳!」 高上祐還將皮夾裡的身份證抽出來,想證明自已真的是雲林出生的,沒想到當他興 致勃勃的將身份證高舉時,眼前的淚人兒已經扭頭轉身離去,望著她遠遠消失的背影, 他舉著自已的身份證站在原地:「唉!真是白痴!又不是臨檢…亮什麼證件啊!」他垂 頭喪氣地低下腦袋,顧著責怪自已的愚蠢行為,全然沒想到他是在替人代過,接受這無 妄之災。 「唉!完了!我這”一世人了然”啦!連個話都說不清楚!」他擼擼自已乾淨的短 髮,轉身投入垃圾堆裡尋找他粗心弄丟的底片,卻發現了剛剛淚美人擲地的紙箱破損, 露出半截照片來;窺人隱私是不道德的!管她的!反正是她不要的嗎!看看又何妨!高 上祐內心交戰著,最後強烈的好奇心還是戰勝了他的道德感,他對於這個女孩子真的很 感興趣。 他伸長了手指,只抽那張逃逸出來的照片,他定睛一看:「哇!哇~~!!」照片中女 孩子,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身長裙,微風輕撫著她的秀髮與裙擺,形成一條美麗的弧線, 她雙手輕倚著欄杆對鏡頭微笑倩兮,那嘴角勾起的笑意,真是讓他…一見鐘情! 他大刺刺蹲在地上,翻過照片的背面看:江玎瑜,攝於冬山河公園:「真是太漂亮 了!為什麼要哭得這麼慘呢?」他死盯著這照片不放,驚嘆著影中人的絕塵美麗,他還 以為這種美人只會出現在小說封面,這種像是一天喝一兩滴露水就飽的夢幻美女。 「發什麼神經!這麼漂亮的人,一定有男朋友了!」他隨手棄置那張照片,罵自已 不切實際,這種飄逸絕塵的跟小龍女一樣的美人,怎麼會想認識他這種神木!他又認真 地挖開一包垃圾,找尋著自已的底片,過了約三分鐘,他大手一伸把照片撿回來,收在 胸前的口袋裡:「幻想又不犯法!每個都可以有自已崇拜仰慕的對象吧!」他碎碎唸安 慰著自已,現場一個人也沒有,他邊自言自語地繼續手邊的工作:「如果是我,我可以 拍得更美…」 玎瑜把怨氣出在素昧平生的青仔叢身上,還不撘電梯獨力爬上五樓回到房間裡,一 走近房門,就發現汪寧文碩長的身影,正悠閒地倚著她小套房的門,手上還拿著一束玎 瑜最愛的雛菊:「為什麼這麼輕易就說分手?我們的感情只值這樣嗎?」寧文丟下工作 ,趕來向玎瑜賠罪,天大的事務也比不上他的小美人兒傷心。 「你走!我不想見到妳!」玎瑜手指著走廊通道,忿忿不平的下逐客令,她別過頭 拒絕對上寧文的眼神,深怕自已無能軟弱又再次淪陷,「我一百個優點、一千個好處, 比不上我一個小小的缺點,我不是故意惹妳傷心,我真的不喜歡別人勉強我」寧文無視 於玎瑜的不屑,他只是緩緩踱步向前,把花遞給了玎瑜:「送給妳!妳知道晚上十點過 後,花有多難買嗎?我可是死求賴纏,老板才關了一半的店門打開,把所有的雛菊賣給 我!」 玎瑜賭氣不接過寧文的花束,盡管那是她最愛的白色雛菊,她依然冷冷地看著牆壁 不回應,寧文帥氣斯文的臉龐,硬是挪移到玎瑜的眼前,衝著她微笑:「妳希望我在這 裡唱獨角戲,讓左鄰右舍來看熱鬧,還是讓我們進房好好的談談,順便接受我的歉意與 花呢?」玎瑜看著寧文清澄的大眼,那支無鏡框的眼鏡鏡片,正與眼眸對映的閃閃發亮 ,她怎麼能說出個不字。 「好吧!只是談話而已!談不出個結果,就維持原議」玎瑜摸著口袋的鑰匙,插入 門把扭了扭,推開了門讓寧文先進,她接著入內將房門鎖好,一雙溫暖的手臂環繞上她 的腰:「妳怎麼可以這麼狠心,這樣把我拋棄…妳明知道我有多愛妳…」寧文的胸膛貼 著玎瑜的背,頭倚在玎瑜的肩頭上,玎瑜並沒有回過身,淡淡地回答:「是你逼我的」 「好嗎!我錯了!我千錯萬錯,不該惹妳生氣讓妳傷心!原諒我吧!我親愛的老婆 !」寧文在私底下親暱地稱呼她老婆,卻在眾人的面前,展開禮貌性的微笑叫她江小姐 ,翻臉比翻書還快,玎瑜聽著寧文低切的嗓音,在她的耳邊細細呢喃,就像是著了魔一 般無法自拔,將剛剛的氣憤哀傷全都忘記。 「我作錯了什麼,你這樣把我藏起來?」玎瑜終於回過身子,正視這個高她半顆頭 的男性,在這段感情中她永遠矮他一截,她知道自已愛的比寧文愛她還深,她不認為這 是輸,這是一種對愛的義無反顧,「我還希望妳告訴我,為什麼要拋棄我呢!我在電話 中成了棄夫!」寧文修長的手指很漂亮,他收起眼鏡放在褲袋裡,清澄的眼眸正搧著長 長的睫毛,一眨一眨可憐兮兮的搏同情,像是玎瑜丟棄的小狗。 「你逼我的…你從來不關心我的感受…」玎瑜受不了被寧文深情的凝視,低下螓首 聲如蚊吶低語著,「傻瓜!我不關心妳,我怎麼會放下幾百份的人事資料不處理,趕來 看妳呢?我不關心妳,我怎麼會從市區飛車到妳家門口等妳?還不忘記買妳最愛的花! 」寧文的手托著玎瑜的瓜子臉下巴,對上玎瑜的眼:「當我聽見妳說分手,我的心臟都 快停了!求求妳!以後別拿我的命開玩笑了!好嗎?」 寧文的手指輕拭去玎瑜眼角的淚珠,玎瑜還來不及說什麼,寧文便輕輕地吻著玎瑜 的眼簾:「妳哭了!我好心疼的!別哭了!妳不開心,就打我出氣好了!別折磨自已, 我捨不得的」「你最壞了!每次都這樣哄我…」玎瑜的粉拳重擊著寧文的胸膛,不過女 人家出拳能多用力,寧文連挨了十幾拳,哼也沒哼一聲。 玎瑜哭倒在寧文懷抱裡,雙臂緊緊擁著寧文的身軀,她就是沒用!聽見寧文哄她、 說心疼她,她就全面潰堤,防衛陣線即刻被攻陷:「我對妳怎麼樣妳最清楚,我不是個 濫情的人,也沒腳踏兩條船,我真的覺得時機還沒成熟,不該輕易地見妳的家人,妳的 家世這麼好,我自然是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啊!」他的手輕撫著玎瑜的背,馴服著她: 「妳這個小傻瓜,我愛妳這麼明顯,妳感覺不到嗎?妳覺得我虧待妳了嗎?」 如果玎瑜的答案是肯定的,她就不會讓寧文進她房間,也不會哭倒在寧文懷裡,寧 文抱著懷裡的人兒,感覺到她虛軟無力的支撐著,他拉過玎瑜坐在床沿,讓玎瑜順勢落 在他大腿上:「好了!別哭了!哭的我心都揪緊了!我答應妳,當時機一到我馬上跟妳 回去見妳的父母,好嗎?」「好時機何時會到?」玎瑜細瘦的手背,抹著臉上的淚止住 哭泣。 「好時機到了,我當然不會讓它錯失囉!不然…就罰我穿著西裝,一路從公司爬到 妳家門口跟妳道歉!」他的雙臂圈著玎瑜,語氣裡滿是疼惜的對玎瑜輕聲細話,玎瑜被 他逗的破涕為笑,對著寧文認真的臉道:「那我希望你要穿著你那套新買的亞曼尼!」 「一定!穿貂皮大衣也行!只要妳肯原諒我!除了叫裸奔我都答應!妳開心了吧!」他 輕點了一下玎瑜的鼻頭,對著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玎瑜也再次相信寧文的說法,下意識 怪罪自已太神經質。 「妳不生氣了吧?」寧文輕啄著玎瑜的臉頰,表情真誠地關切問道,玎瑜只是搖搖 頭,窩在寧文懷裡,為自已的任性感到抱歉:「對不起…害你耽擱了公事…」近來上級 有升遷的人事命令發布,在找海外營業部的正、副主任,只要寧文把這次的新進人員徵 選搞好,他是最有潛力的。 「公事哪比得上家務事啊!我的太座大人一發怒啊!我站街上得喝西北風呢!」寧 文還是在逗她發笑,他們各自有各自的住處,玎瑜拒寧文於門外,他也不用站大街,更 何況她不曾燒飯作菜給寧文吃,都是寧文在張羅食膳,會喝西北風的是她!「笑我!」 玎瑜偷捏了寧文一把,抗議他惡意抹黑自已,而寧文只是執起玎瑜的柔荑,一遍又一遍 地細吻著。 「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家,明天起得來嗎?」玎瑜瞧瞧牆上的掛鐘,差三分鐘就十 一點半,她記得明天好像有日本來的客戶,指明要寧文去當翻譯的,「這麼晚了…還趕 我回家啊?」寧文像是沒聽見玎瑜語中的暗示,性感的薄唇在玎瑜嫣紅的臉煩灑散著細 吻,玎瑜並不是沒有與寧文發生過親密接觸,只是她的心裡還有會存著羞怯的情緒,每 個人見她美麗的外表,大多猜測她拜倒在石榴裙下的男人,何止萬千,誰曉得她活到二 十五歲才失身於寧文,是個標準守舊的老處女。 「但是…」玎瑜皺著眉考慮著,每次都是在寧文的房間裡,現在她房間裡親熱,好 嗎?「沒有什麼但是的,我們又不是偷情怕人來抓姦,男女朋友親熱是很正常的嗎!」 寧文並沒有給玎瑜太大的反駁空間,他的手已經一顆顆地解著玎瑜的衣扣,另一隻手正 順勢摸上玎瑜柔軟的胸部。 「你會不會明天起不來啊!你明天有日本客戶要來呢!」玎瑜被寧文平放在床上, 寧文正吻著她的雪白頸子,雙手忙碌地解著自已的領帶與釦子:「管他的!我現在起來 了比較重要!」他褪去了所有的衣物,不等玎瑜說話,便封住她的唇交纏地蛇吻著,今 晚,是一陣無法撲熄的纏綿…「寧文?寧文?」玎瑜身上裹著棉被,她張著睡眼惺忪, 手一探發現已經人去樓空,她靜止不地躺著:「又是這樣的結果…江玎瑜,妳這個沒骨 氣的女人!妳就是爛!爛女人一個!」玎瑜賴在床上賴了三十分,直到床頭的鬧鐘響起 ,她才起身按停了鬧鐘,思想著一切的前因後果。 「也許真的是我太情緒化,太小孩子氣了…唉…」她頹喪地雙手掩面,混身無力地 蜷曲在被窩,老天爺!誰來告訴我該怎麼下決定!我的一生就是反覆陷在無止盡的漩渦 裡嗎?!我好累好倦…天上的神明都十分忙碌,沒時間理會她這個自怨自艾的小女子, 她很認命地站起身子,往浴室走去。 玎瑜穿著簡單的緊身皮短衣搭配牛仔褲,臉上搭著一支淡紫的墨鏡,企圖掩蓋她哭 腫的眼睛,她背著簡單的行囊,走出門口搭電梯,電梯停在三樓,她才奇怪著誰那麼懶 惰,三樓還搭電梯,昨晚的傻大個兒出現了!他背上揹著登山行裝,手裡拿提著一大堆 攝影器材、腳架之類,玎瑜想起自已那時的無禮,很自動地替他按住開鈕,讓他一袋袋 的往電梯裡放,來回三四次,那堆東西說來也有個十幾公斤,難怪要搭電梯。 「謝謝!」高上祐揮汗如雨地搬著吃飯的傢伙,發現電梯裡有個好心的人士替他擋 門,他馬上抬起頭來表達謝意,他仔細一瞧,是昨天哭得悉哩嘩拉的小姐,他居然紅著 臉,靜靜站在後頭說不出一句話,「幾樓?」玎瑜打破沉默,後面的人是南極來的嗎? 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會臉紅的男人,高上祐結結巴巴地回答:「地…地下二樓!謝謝 !」玎瑜按了地下二樓,透過光可鑑人的電梯門,偷偷打量著後方的男人。 他穿著一件卡其褲搭配簡單的高領白毛衣,健美的胸肌擠滿他的毛衣,如果扒光衣 服往下數,絕對會有六塊,僅管他的身材很正,只可惜他是個絕對稱不上帥氣的男人, 濃濃的劍眉配以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算太挺的鼻樑,配著薄薄的嘴唇,他是很有型有個 人風格,但是不算英俊,現在的女孩喜歡斯文有禮的紳士,他這種混身散發著休閒風的 男人,只能算是…俠客型。 叮咚一聲!一樓到了,玎瑜揹著背包步出電梯,而電梯裡的人只是欲言又止地,任 機會再一次從眼前溜走:「高上祐你真蠢!蠢得離譜!連妳好嗎都問不出來!」高上祐 對於自已再次錯失良機,真是氣到深處無怨尤,他用力地捶著無辜的電梯門,沒想到電 梯門居然叮咚一聲彈開了! 「我的耳環…」玎瑜習慣性地輕撫自已的耳垂,發現少了一只,她猜想是落在電梯 裡,想折返回去撿,正好聽見那名壯男在痛罵自已和虐待電梯,那電梯還搖搖晃晃的, 高上祐尷尬的全身僵直,站在原地不動,玎瑜掃視著電梯的地板,大概是落在房裡了! 算了!「沒事!我是回來找耳環的!不在這裡!不好意思耽誤你了!」 「不會!哪裡的話!」哇!失策,說這什麼鬼話啊!高上祐在心裡嘀咕著,臉上有 股難堪抹不去,「呵!你真是有意思!謝謝你,高先生,我沒事!」玎瑜對著高上祐善 意的微笑,旋即讓電梯門關上,她快樂地轉身離開,這麼好心又善良的人,真難得一見 ,頓時讓玎瑜的心情開朗起來。 玎瑜搭車前往台北火車站,打了張往彰化的票,她上火車找著了座位,就在座位上 回想這名叫高上祐的傻大個兒,唇邊含著笑意沉沉的睡著了。 另一方面的高上祐,被玎瑜迷人的笑容電昏了頭,茫蘇蘇地楞在電梯裡不動,電梯 到達地下停車場,門開了老半天又關上也不理,一直到電梯被人叫上了七樓,他才寤然 驚覺失態,因為自已的閃神,他不但得忍受七樓住戶的白眼與懷疑,還得再搭一次電梯 ,才能到地下二樓,他七手八腳地把吃飯的傢伙搬上休旅車,馬上驅車前往他下一個工 作的地點—台中縣的梨山。 熾天使書城
【第二章】 玎瑜忍受了火車三個小時癲簸的折騰,又改撘計程車被車流堵塞快一個小時,才輾 轉回到鹿谷老家,她南投老家是座木造的平房,佔地近百坪前有花園後有庭院,再過去 一些有座製茶廠,全是她父親一手設計的日式建築,四面環繞著茶葉園,每天都能聞見 茶葉的清香,呼吸新鮮的空氣,幾近隱居似的地點,也是依照當初父親的主意,她的父 親是個不太與人打交道的茶葉痴。 「小姐!妳回來啦!」幾名採茶女工,對著玎瑜親切的招呼著,這些四十來歲的女 工,是從小看著玎瑜長大的,玎瑜對她們自然是敬愛有加:「是啊!張姨、林姨、王姨 、謝姨!妳們在忙啊!」玎瑜對著茶園裡疏疏落落的人們打招呼,現在是初冬,鹿谷鄉 的地勢高氣溫比較低,她們個個都包裹得緊緊的,密不透風深怕冰冷的寒流,竄得她們 凍骨刺膚。 「小姐,山上比較冷啦!多穿一些比較好哦!」林姨距離玎瑜近,她好心地提醒玎 瑜早晚加件衣,玎瑜揚開笑意對著林姨輕點著頭:「謝謝林姨,我會的!我奶奶呢?」 「老夫人哦!她在房子裡啦!妳進去就會看到啦!」林姨對著她指指屋內的方向,每當 江老先生的忌日一近,老夫人總是跑到閣樓裡,默默地坐在那兒,一頁頁翻著泛黃的相 片,回想他們一起渡過的四十餘年歲月。 「奶奶!」玎瑜放下手中的行李,輕聲呼喚著奶奶,最疼愛她的奶奶項丹慈,人如 其名的慈祥和藹,沒見過她大聲呼喝過誰,也沒瞧見她氣急敗壞地指責晚輩,她就像個 與世無爭的老好人,靜默地待在這個日式的平房裡,安適滿足地著悠閒的日子。 玎瑜將自已的行李拿回房間裡先放置好,再將房子裡巡視一遍找尋著奶奶的蹤跡, 她知道奶奶唯一會去的地方—閣樓。她輕手輕腳地爬上階梯,發現她的奶奶跪坐在一堆 紙箱當中,正靠著窗外透進來的光芒,一頁頁翻著爺爺的相本。 「奶奶,妳又想爺爺了?」玎瑜輕聲詢問著項丹慈,怕自已突然出現嚇壞了奶奶, 而項丹慈一見著玎瑜,只是不著痕跡地抹去眼角的淚,驚喜地看著玎瑜:「小瑜!妳回 來啦!今年公司肯讓妳請假啊!來來!讓奶奶好好看看!」玎瑜走上前,讓項丹慈拉著 自已坐在身邊,她拿下老花眼鏡,好生端倪著她心愛的小孫女。 「玎瑜,如果在台北的工作不順利,就回來家裡住吧!妳爸不養妳,奶奶養妳!千 萬別委屈了自已!」項丹慈憐惜地撫摸著玎瑜的臉頰,這孩子從小有苦就往肚子裡吞, 像個悶葫蘆就怕給人添麻煩,這麼單純清新的孩子,怎麼會適合台北這個大染缸呢!「 奶奶!我沒事的!我只是在想…該不該換個工作!」玎瑜知道自已哭腫的雙眼,透露著 些訊息,奶奶只是不點破,讓她自個兒會悟在心。 「奶奶,又在想爺爺了?」玎瑜轉移著話題,奶奶都快七十歲了,怎好讓她為了自 已的感情爛帳擔憂呢?「唉!人老了就是沒用…嵩展都走三年了,還是老惦記著他,只 怪老天爺作弄人,讓我一個人苟活在世上,不讓我去陪陪他!」項丹慈輕嘆了口氣,當 年江老先生壽終正寢之際,她痛不欲生,家人就把所有與江老先生有關的東西,全數收 藏在閣樓裡,就怕她觸景傷情。 項丹慈與江嵩展牽手相伴了四十七年,她十八歲時在父親的作主之下,嫁給了未曾 謀面的江嵩展,那年江嵩展才二十歲,已經是米行的小老闆,將米行經營的有聲有色, 項丹慈一直十分擔心,自已會計作帳皆不通曉,會丟了江嵩展的臉,娶個沒用的老婆。 兩人的婚姻只是利益的結合,項丹慈的父親是名外省籍的官員,為了通商運貨之便 ,也為了鞏固江家米行的基業,就這麼給送作堆,項丹慈對於未曾謀面的丈夫,是期待 又害怕,期待著江嵩展好好對待她,又害怕江嵩展會討厭她這個一無所長的女人。 江嵩展從沒讓任何人失望,包括在洞房花燭夜才認識的妻子,當他漾著幸福的微笑 ,掀開她紅蓋頭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已嫁對了人;雖然江嵩展能說得一口流利的國語 ,她卻一句台灣話也不會講,江嵩展仍然耐下性子一句句教會她,又指導她如何作家事 ,盡量討公公歡心,牽領著她一步步走傳統的大家庭。 相伴的四十七年日子裡,除了去米行工作,就是回家陪她,偶爾還會帶著她逛街買 東西,雖然以現代的眼光來看這不算啥,但是以前的農業社會裡,婦女是足不出戶的, 江嵩展牽著她的手逛街、買東西送她,在當時算是驚人之舉。 那個米行、油行的老板不是三妻四妾,就連她的公公也是桃花不斷,女人一個接一 個,偏偏江嵩展獨愛項丹慈,對於其它女人的投懷送抱,不屑一顧,全副心思在她身上 ,讓整個村子的女人又愛又恨,羨慕她嫁對了好老公,老說她上三輩子都燒好香。 「爺爺真的很疼愛妳吧!」玎瑜見奶奶跌入回憶裡,臉上浮現甜蜜的笑容,心裡好 生欣羨,等她老了也會有個回想起就甜蜜的老伴嗎?「妳爺爺是個怪人!人家說他妻奴 他不理會,只是笑著回答:聽某嘴大富貴,其實他有哪件事是聽我的?!每件事都處理 的妥妥當當,我只是在他身邊陪襯罷了!」項丹慈有時在夜裡捫心自問,今天換了別人 嫁給他,他還是一本初衷地善待他的妻子吧!他就是這一個這麼好的人! 「我想爺爺是愛妳的,假情假意也許能瞞個三五年,但是四十七年的枕邊相伴,奶 奶還看不清爺爺的感情嗎?」爺爺在生之際,不管去到哪裡總是牽著奶奶的手,盡管兩 人感情如昔十分恩愛,不過在他的眉宇間,總是有著一絲憂鬱,爺爺是個老好人,只可 惜玎瑜總覺得爺爺笑的不多,像有遺憾掛於心。 「呵呵!就像別人講的,奶奶上三輩子都燒好香!」這對恩愛的夫婦,不管在鹿谷 還是原來台中市區的老家,都十分出名的,已經恩愛了四十七年,當初大家是抱著看好 戲的心情,看著她這個外省女人淪為下堂婦,現在倒是衷心希望他們能早日相聚;不是 壞心的詛咒項丹慈快死,而是真心祈禱老天爺不該分開相愛的鴛鴦。 「玎瑜,妳肚子餓不餓?奶奶煮了些素菜料,熱給妳吃吃好嗎?」項丹慈顧著回想 往事甜如蜜,竟忘記現在下午一點多,玎瑜趕車回來還沒吃飯,「有一點點啦!奶奶煮 個素菜湯給玎瑜喝好嗎?玎瑜最愛吃奶奶煮的湯了!」玎瑜摸摸肚子裝模作樣地撒嬌著 ,而項丹慈也慈愛地點點頭,收捨著一本本的相簿,「哎呦!玎瑜快餓死啦!這簡單的 讓玎瑜來收吧!奶奶當然是去煮碗困難的好湯給玎瑜喝囉!」「好好好!奶奶還怕妳不 吃呢!看妳,瘦了這麼多!」 項丹慈爬起身,就往階梯走去,玎瑜在一旁護送著奶奶,項丹慈親暱地輕拍著玎瑜 的手背:「好啦!奶奶是老了,但沒老到走幾階樓梯就會跌倒!妳還是把相本收拾好, 別讓妳爸從日本回來,發現我又上閣樓想妳爺爺!」玎瑜回來早了,過幾天才是爺爺的 忌日,她爸爸與媽媽正在日本參加春茶大賽,還要幾天才能回來。 玎瑜聽話收拾著一本本的相簿,回想著奶奶說過的話:「上三輩子燒好香,能嫁給 爺爺,那我上三輩子大概都是點鱷魚蚊香吧!難怪讓個爛男人纏著我!」玎瑜的想到汪 寧文這個讓她又愛又恨,三番兩次割捨不下的男人,動作稍為大了一點,一個不注意, 打翻了個紙箱,裡頭的東西全都散落一地。 「這是什麼?」玎瑜收捨著一張張被蟲蛀食的紙,坑坑洞洞無法辨識內文,她眼尖 地瞧見一張照片,她撿起來定睛一看:「爺爺!」照片中是年輕時的爺爺,與一名泰雅 族裝扮的少女合影,兩人濃情蜜意的牽著手,一看就知道是互相意愛的情侶。 她翻過照片來看,一行雋秀的字跡:娜妲,我永遠愛妳不變展。 爺爺什麼時候有愛人的,怎麼沒聽奶奶提起過?她仔細檢視著照片上的日期,民國 四十五年七月一日!奶奶在民國四十三年就嫁入江家了,那是認識在奶奶之後囉?!這 算什麼呢?養在山上的小老婆嗎?爺爺居然有了外遇,看來奶奶被全然蒙在鼓裡。 江玎瑜心目中完美的爺爺,奉為神祇的形象頓時灰飛湮滅,她傻得以為爺爺是碩果 儘存的好男人,沒想到,爺爺只是個會撒大謊的壞男人!天下烏鴉果真一般黑!她強作 鎮定地將照片收在口袋裡,事情不查個水落石出,她絕不罷休,這可是事關他爺爺的名 譽,與奶奶的終生感情。 她聽見奶奶在廚房切菜煮飯的聲音,隨手抓了一本厚本子,往懷裡塞,迅速下了樓 梯往自已房間去,將照片和本子藏在枕頭下,佯作無事貌,去飯廳等候著奶奶煮的湯。 經過一天和奶奶的相處,從奶奶口中探知,爺爺是個戀家的好男人,偶爾還會下廚 作些台灣小菜,和玎瑜猜測的一樣,奶奶和其它人都被蒙蔽,蒙蔽了近半世紀的謊,讓 她無意中得知,她早早就與奶奶告累,說自已舟車勞頓的,想早點回房裡睡,改明兒個 早上才陪奶奶去市區走走。 她洗完澡躺在床上,項丹慈與以前一樣,來巡視她的房間,替她拉高被子開了暖爐 ,留了盞小夜燈,就關熄了日光燈,悄悄帶上門出去。 她聶手聶腳地下床鎖上房間,從抽屜裡翻出手電筒,拿出她預藏的厚本子,希望能 找出些蛛絲馬跡。 「日記?我還不知道爺爺有寫日記的習慣呢!」她掀開泛黃的日記,也翻出隱藏近 半世紀的秘密。 民國四十五年十月三十一日晴親愛的娜妲:這是我寄不出去的信,我每天都在想念 著妳,我曾經答應妳,不管如何一定會回到妳的身邊,給妳消息,現在的我卻困在山下 終日不得與妳相見。 思念的苦痛讓我日夜不成眠,秋天的尾聲接近,在梨山上的妳,有好好的照顧自已 嗎?回想起妳我的約定,我羞憤的無地自容,妳說要替我生孩子,還要和我一起開墾果 園,在梨山上過著廝守的日子,我每每在夜裡,總是幻想著妳我手牽著手,身邊圍繞著 一群孩子,孩子們有妳的眉毛我的眼,我的鼻子妳的唇。 像我們相伴的日子一般,吃著甜果子,笑看山下的紛紛擾擾,我曾經胸懷大志,想 為我們的國家作些什麼,空有抱負理想不得伸展的我,在初遇見妳的一煞那,才體會到 我的人生全部枉過,我重新找到生命的目標,就是為妳建造一個完美的天地,雙臂圈成 妳溫暖的避風港。 我恨!恨自已的無能為力,更恨項丹慈這個外省婆子!她挑撥父親將我軟禁在家裡 ,還虛情假意地對我好,照料我的生活起居,她以為我很蠢很笨嗎?就像大哥一樣讓她 牽著鼻子走嗎?!那天她在客廳裡對我父親說的話,我全數收盡耳裡,我一字一句地刻 在心裡,不曾忘記。 她譏笑我們的感情,她說我只是一時糊塗,被妳迷惑了心智,只要過一陣子,我就 會將妳忘懷,重新回到江家來,她那副嘴臉真是令人作噁,我多一秒也不願見到她!今 天晚上她給我送飯來時,我反手一推開她,讓她被跌碎的瓷碗劃傷了,我笑得多開心! 她最好血流不止!從此消失在我眼前!滾得愈遠愈好! 算了!不說些不開心的事,今晚,我還是在夢裡繪著我倆幸福的藍圖,思念著妳的 身影入眠。 愛妳的展玎瑜從日記裡抽身,為什麼日記裡的奶奶,跟她這二十五年來所認識的奶 奶判若兩人?爺爺為什麼會奶奶有這麼深的怨恨,難不成他的心裡只有這個叫娜妲的女 孩子嗎?那他為何放下這份感情,與奶奶共渡四十七年呢?!如果她記的沒錯,曾袓父 江武雄在爺爺二十幾歲時,就因心臟病辭世,假設爺爺礙於曾祖父的威脅,那因何原故 在曾袓父都過逝了這麼久,卻沒有去找他心愛的娜妲呢? 一團團的謎題糾結在一起,理不出個頭緒,她攏齊長髮繫在耳後,心急如焚地往下 讀去。 民國四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陰雨親愛的娜妲:我必須向妳坦白,我今天作了一件 深感懊悔的事。 今天大哥與爸爸都不在家,家裡剩下我與項丹慈這個女人,她在廚房張羅著晚飯, 還特地開了我房門的鎖,讓我出來透透氣,我很想就此逃掉,想起我身無分文,還是按 耐下想見妳的心情,坐在飯廳裡,百般無聊地看著她忙碌的背影。 項丹慈為了討好我,特地煮了些我愛吃的菜,她就是被我潑不夠冷水似的,一再對 我熱絡,我真的很想指著她的鼻子,大叫阿爸不在家,妳別拿出虛情假意的嘴臉,把妳 蛇蠍婦人的本性展現出來,我早知道她看我不順眼。 地上有灘散出來的水,有好幾次她都差半吋就踏到,我心想她光著腳丫,又在木製 地板上來來回回,待會兒一定會摔個四腳朝天,我支手稱顎,等著看她跌得爬不起來的 蠢樣子,不出我所料,過了十分鐘,她真的被滑倒了! 她的手扶著小腹,慘白著臉色請我去找人來,還是去對街把大哥叫回來,我看著她 額頭上的細汗不停的滾落,十分痛苦的模樣,我卻楞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任她低切的聲 聲請求,我還是不為所動,靜靜地看著她痛苦得昏闕過去,我才恍然大悟地躲回房間裡 ,不敢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大哥回來了!他匆匆忙忙將項丹慈送往最近的診所去,阿爸聽聞噩 耗也趕往診所去探望她。 她小產了!她有了二個多月的身孕,卻因為我一時的仇恨的蒙蔽,讓我失去引以為 傲的理智,我眼睜睜讓她虛軟無力地躺在地上,而我居然像個懦夫一樣躲在房裡,我見 死不救!我有兩次機會能夠救那個孩子的!雖然我不清楚這孩子是不是野種,還是我們 江家的後代,但他是一條小小的生命,而我親手將他扼殺了! 我不諱言我恨項丹慈,但是孩子是無辜的,就像娜妲妳常說的,一條生命就是一個 奇蹟,上帝賜給我們的奇蹟,而我親手毀滅了上帝的恩賜;出乎我意料之外,項丹慈一 句也沒提及我在場的事,她只是說自已不小心跌倒,而我被鎖在房裡愛莫能助,她還請 求阿爸,讓我能自由進出,也好有個照應。 我不曉得她在玩什麼花樣,不過我很開心我房上的鎖終於解開,讓我有一點點的自 由,大哥剛剛來我房裡,他一臉的憔悴,雖然他不說,我也清楚他十分心疼這個小生命 ,他不停責怪自已為什麼不早點回家,責怪自已讓項丹慈一個人在家。 諷刺的是,我在家,我還是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我滿身愧疚無臉面對大哥,大哥只 是拍拍我的肩頭,安慰著我說丹慈還年輕,想生孩子有的是機會,叫我別太掛心。 我真的不懂,為什麼大哥不過早我一點出世,他要替我承受這麼多的苦難,我想唸 書,所以他自動放棄升學,接下阿爸的米行生意,我記得大哥曾經說過,他想寫書,寫 一本關於台灣在地人的書,寫出台灣的歷史與心酸路程,大哥的聰明才智不亞於我,為 什麼他就得放棄自已的理想,來成全我的理想呢?在這個世界上,真的只有大哥對我最 好,而我也是最虧欠於他的人。 唉!這是我的報應嗎?娜妲,我不能與妳相見,不能完成學業,也是我的報應吧! 徹夜難眠的展「為什麼從來沒有聽見爺爺提起他有哥哥的事?我一直以為爺爺是獨 生子!」她依稀記得爸爸是民國四十七年出生的,十九歲就生下了玎瑜,玎瑜還有二個 弟弟,一個在加拿大考研究所,一個在美國唸大學,雖然爸爸對於他們十分疼愛,卻是 採取放任式教育,他們姐弟從小就能選擇自已想作的事,自已想唸的學校,他只是默默 地拿出錢來,完成小孩們逐一夢想。 玎瑜覺得十分幸運,也格外好奇,為什麼父親放心讓自已的孩子決定終身,父親只 是淡淡地回應:「因為妳爺爺也是這樣教育我,他教我放手去搏,去作自已想作的事, 不要老了才來怨嘆父母親,什麼事都沒試過,白走這一遭人生」玎瑜還有一個姑姑與叔 叔,姑姑談一場異國戀曲,遠嫁澳洲成了外國新娘,而叔叔國中畢業就拜師學藝去,現 在定居高雄開餐廳,而她的父親年方十五,就一頭哉進茶葉的世界裡,跑到南投的鹿谷 學種茶,到最後還娶個栽茶師的女兒,成為今天的鹿谷茶葉大王。 他們選擇的路雖然坎坷,但是爺爺奶奶從來不曾插手,只是偶爾鼓勵他們順從心裡 的渴望,有生之年心裡決不要有憾恨;當年父親提議舉家遷移南投鹿谷,爺爺眉頭也不 皺,毅然答應離開他居住了幾十年的台中舊居,爺爺甚至將財產分成四次,早早分家業 給三個孩子們,留下一份家業在妻子名下。 自已辛苦大半輩子,落得兩手空空一無所有,成天就是與奶奶四處遊山玩水出國觀 光,幾年前還與奶奶回大陸省親,只可惜景物依舊人事皆非,奶奶熟識的親人早就逝世 。 為什麼她從來沒有掃到大伯公的墓呢?她拚命回想著江家祖祠裡的名字,她真的不 記得有這號人物,爺爺的大哥,像是人間蒸發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玎瑜,還沒睡嗎?」項丹慈淺眠半夜醒來,正想走到廚房倒杯水來喝,卻眼尖地 發現玎瑜的房裡有燈光閃動,「奶奶…」玎瑜把日記塞到被窩裡,慌亂的應門,她簡直 不敢想像,如果奶奶知道爺爺曾經這麼恨她,她一定會難過的活不下去。 「玎瑜,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太冷嗎?」鹿谷的深夜、凌晨氣溫都很低,隆冬冷到 十度以下是稀疏平常的事,玎瑜披了件外衣,打開門請奶奶入內,與她並肩坐在床上: 「沒有!我只是在整理一些舊東西,奶奶呢?怎麼還不睡啊?」「奶奶作了個奇怪的夢 呢!夢見妳爺爺呢!他對著奶奶一直笑,好像有什麼好事的樣子!」項丹慈很少夢見丈 夫,這次她有種奇怪的預感。 「好事?是奶奶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妳這麼愛爺爺,夢見他也不足為奇啊!奶奶沒 聽過一首歌叫魂縈舊夢嗎?」玎瑜的柔荑輕覆在奶奶滿是皺紋的手上,奶奶的表情好開 心、好滿足,她真的該往下追查這件事嗎?還是就這它成為永遠的秘密呢?!她左右為 難!原來人活在世上,知道得愈少愈開心。 「唉!也許是老天爺可憐我魂縈夢牽,讓嵩展來接我了!」奶奶相信生死各安天命 ,老天爺讓她多活幾年,自然有衪的用意,這就是人的知命與認命,感謝珍惜上蒼的安 排;「好了!奶奶!妳別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了!玎瑜捨不得奶奶離開的!」玎瑜環抱 住奶奶的頸子,閃躲著自已迷惑的神情,也心疼著奶奶被騙了大半輩子,還是這麼癡情 。 「玎瑜,該是妳的就是妳的,不是妳的就別再勉強,人生在世活得開心最重要,只 要仰不負天、俯不愧地,就夠了!奶奶言盡於此,妳好自為之吧!」項丹慈不是老糊塗 ,她好幾次聽見玎瑜在電話中,低聲地與人吵架,連她難得回來都能吵了!那她在台北 不是吵得更兇!「年輕人對感情有自已的看法與處理方式,奶奶只是不希望玎瑜委屈了 自已」。 奶奶站起身要離去,無意拂下一張泛黃的照片,項丹慈臉色一變,拾起那張老照片 ,定睛對著玎瑜說:「玎瑜,妳這張照片哪裡來的?」「我…」玎瑜不敢對奶奶說謊, 也不想讓奶奶知道實情,活了六十七年,才知道自已的婚姻有第三者,一定很難受。 「唉!事情都過了這麼久,才來重新回想,真是情何以堪啊!」項丹慈也是將這段 往事深埋在心中,她看著照片裡的人兒,心中不禁一陣莞爾:「沒想到過了半世紀,你 們的事還是被提起」「奶奶!對不起!玎瑜是在閣樓裡無意發現的,我不是故意的…」 玎瑜難過地流下清淚,緊抱著奶奶,奶奶沒有她想像中的震撼,也許這是一段不準人提 起的禁忌。 「妳爺爺不停的自責,如果他能果斷堅決,相信阿展的真情多一些,也不會造成今 天的局面」往事歷歷在目,項丹慈也在心裡對他有份虧欠,「爺爺?自責?」玎瑜倚著 奶奶的肩膀,聽得一頭霧水,爺爺唯一虧欠的人不該是奶奶嗎?他背著奶奶與其它女子 定下盟約,到頭來連那名女子也一同背叛。 「這個秘密,連妳爸爸也不知道的,既然妳與他們的故事有緣,奶奶就說給妳聽罷 !妳有沒有聽過一首歌叫作”梨山痴情花”啊?」「梨山痴情花?那首七十年代的老歌 ?」幾乎快比玎瑜老的一首歌,與爺爺的外遇有什麼關系嗎?因為她們同名為娜妲?若 非有個新團體將這首歌重新詮釋,玎瑜還真的沒聽過這首歌。 「歌裡的女人--娜妲就是這照片裡的娜妲,而歌詞裡的負心人,就是妳爺爺的弟弟 !他的雙胎胞弟弟!」項丹慈佈滿皺紋的手,輕撫著照片裡的女孩兒,可憐她一片痴心 ,卻是落得這等下場,「爺爺有個弟弟?」玎瑜愈聽愈迷糊,為什麼爺爺從來不曾提及 他有兄弟。 「奶奶也不知道這個故事怎麼被人編成歌來唱,不過奶奶很清楚妳爺爺的弟弟--江 郁展,絕對不是個負心人」項丹慈心底不勝唏噓,緩緩道出整個故事。 熾天使書城
【第三章】 民國四十五年二月尾聲。 「你是存心要氣死我是吧!好好的書不唸,跟人家在搞什麼遊行示威的!你是嫌我 兒子太多,想死一兩個來省米是吧!」五十三歲的江武雄,正劈頭痛罵著雲石椅上的江 郁展,他聽聞自已的兒子被警察廳帶走,急忙四處奔走,找人作證澄清,還好後來項親 家肯出面力保江郁展,才免去他涉嫌叛國的審判。 「阿爸!我們也是台灣的一份子,為什麼就不能說出自已的意見,那些外省人全面 的獨裁,根本沒把我們台灣人當人看!那跟被日本統治有什麼差別!」江郁展不平地反 駁著父親的話,他上了大學才發現,學校裡那些有志青年,與他志趣相投,認為台灣人 與外省人平等,為什麼他們就不能插手國家大事。 「你!你!你!你有幾個腦袋可以砍?什麼事不好作,給我去搗蛋、作亂,你為什 麼不能學學你大哥,他才早你幾分鐘出世,比你懂事多啦!」在一旁靜默不語的江嵩展 ,站起身子阻止父親掌摑弟弟,他扮起合事佬:「好了!阿爸!人各有志,郁展愛讀書 就讓他讀啊!生意我一個人就掌管的很好!」嵩展示意小弟離開現場,免得父親肝火一 升上來,又痛打他一頓。 「好啦!阿爸!你哪是不高興,我叫郁展先休學一年,不要跟那些激進份子來往, 等他的心平靜下來,再作打算啦!」嵩展倒了一杯茶給父親喝,父親與郁展的個性太像 ,反而同性相斥,硬碰硬的結果老是兩敗俱傷,江郁展奮力從椅子上彈跳起來,極為不 耐煩地著客廳裡的兩人大喊:「對啦!我哪裡都不要去,在家裡吃閒米最好啦!」江郁 展話一撂下,就自顧自轉身進房,不理會盛怒如火的父親。 「你說這什麼話?!」江武雄氣得把瓷杯砸爛在地,他這輩子只娶了一個老婆,生 了兩個兒子,老婆前幾年去世之後,小兒子對他的態度愈來愈惡劣,看來是氣他母親病 臥在床,他還醉倒在美人窩裡,男人花天酒地難免,但他從來沒有納小妾的打算,對他 來說,這是他對正室最大的尊重。 「阿爸!郁展不是那個意思啦!你不要那麼生氣啦!小心你的心臟!醫生不是叫你 要注意嗎!」嵩展對於這個小弟,也只有搖頭的份,他們私底下手足情深,偏偏郁展就 愛惹父親生氣,讓他兩邊不是人,「哼!還好有你這個好兒子,不然我真的會氣死!」 好兒子?嵩展輕撫著父親的背,順著他的氣息,如果這個好兒子不想接手米行,只 是當個搖筆桿的窮作家,他會有什麼感想呢?!惡狠狠的指著他鼻子大罵:小漢仔不是 款,大漢仔也無路用!(小兒子不聽話,大兒子也沒用)。 「阿爸!你麥生氣,我有煮你愛吃的人參雞,我端給你喝!」項丹慈操著生硬的台 語,從廚房裡走出來,她嫁入江家一年多,嵩展教了她不少台灣話,溝通是沒問題,說 起話來怪腔怪調的!她連忙從廚房盛了一碗雞湯,雙手呈至江武雄面前,試著討好江武 雄。 「哼!媳婦比兒子還孝順,他丟不丟人啊!」江武雄不是個蠢貨,他當初娶這個外 省媳婦,是貪圖她父親在警察廳的勢力,沒想到娶了個溫柔婉約的女孩,活脫脫像是畫 片裡走出來的古典美人,與大兒子的感情一日千里,他也落得輕鬆自在,有個乖媳婦替 他搥背熬湯,還死背活背地學台灣話討好他,每天瞧見她心情就很愉悅。 「對啦!阿爸,別氣了!我叫嵩展去罵罵他,這種小事不用勞煩你老人家!」丹慈 用眼角對著丈夫打暗號,示意他入房去關心一下郁展,郁展脾氣雖衝動,人倒是愛恨分 明,對她這個大嫂也算尊敬,嵩展接收了妻子的眉目傳意,馬上起身走入房間內。 「那個死孩子!長到二十二歲了!大學都給我讀三年,還在醉生夢死!真是的…」 武雄邊喝著雞湯,邊對媳婦抱怨,而丹慈也只能一味地點頭稱是,說些場面話平穩公公 的脾氣,公公就是吃軟不吃硬,郁展如果能靜下心來跟他老人家談談,也不會每次都鬧 得不歡而散。 「郁展!是我,開門!」嵩展屈指輕敲郁展的門板,郁展只是臭著臉開了門,又窩 回書桌前把玩他的寶貝相機,「大哥也不想說你的,但是阿爸的年紀那麼大了,你就少 說兩句吧!」嵩展自已走到床沿坐下,這個弟弟是有口無心,說話罵人像連珠炮似的, 放完就忘了、沒了。 「大哥!我真的覺得你不簡單!你不是最討厭生意人的銅臭味嗎?為什麼當年我們 一起考上大學,你要自動棄權呢?」學生時期的他們,一個臉上常常青紫掛彩,一個三 天兩頭衣冠楚楚的上台領獎,兩兄弟的個性南轅北轍,大家也不怕認錯,校方也索性讓 他們一直同班到畢業,反正江郁展這個問題學生,只有他大哥才能搞定,編同一班是節 省學校的麻煩。 「我不接誰接?你嗎?阿爸都五十幾歲了!該讓他老人家好好歇息了!」嵩展從小 就懂事獨立,人人都說他遺傳母親的識大體,其實他只是比較認命,與其讓父親成天操 心弟弟,和料理米行的生意兩頭忙,乾脆他自動放棄升學,接手家中的生意,讓父親與 弟弟都落得開心,這輩子他是沒指望作自已想作的事,他只希望弟弟能追尋到他想要的 東西。 「我真的要休學一年哦?」郁展手裡拿著拭鏡布,清理著他寶貝相機的灰塵,一台 進口的萊卡相機,足以讓一大家子吃飽喝足半年不堪虞,這可是他大哥三請四拜託人家 從國外進口的,是他二十歲的生日禮物。 「是啊!最近風聲鶴戾的,你還是休學一年我比較安心!」近來國民黨政府頻頻捉 拿民運份子,致力掃除鼓動叛亂的人物,他真擔心自已的弟弟,有頭睡覺沒頭起床:「 你也聽過民不與官鬥,貧不與富爭這句話吧!就當作是讓我放心,休學一年四處去玩玩 看看都好,就是別參加什麼民運了!」他厚實的大掌輕拍弟弟的肩頭,兩人長得的一模 一樣,聊起天來也像照鏡子似的。 「我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不然你也不會這麼怕項丹慈了!」他手裡的動作不停,卻 不忘調侃自已的兄長,連父親擅自作主替他娶的老婆,他也一樣疼惜有加,真不懂他大 哥還有沒有所謂的個人思想,「誰說我怕她?我是尊敬她」嵩展聽見小弟跟他打趣,心 情也放鬆不少,跟著他胡亂瞎鬧。 「等你哪一天,也遇見一個喜歡的人,我看你有沒有辦法這麼悠哉自在!」他當初 知道自已要娶項丹慈,他心中的歡喜大過於訝異,他記得有次路過項家,聽見有人在彈 鋼琴,他被這優雅的琴聲吸引住,忍俊不住繞到她家後院,結果瞧見一個長髮美人兒, 溫柔嫻靜地坐在琴椅上,手指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敲出一節又一節迷人的旋律,從那 刻起他體會了什麼叫一見鐘情。 「免!多謝你的雞婆!我的老婆我自已找,叫阿爸別把主意打到我頭上!叫我娶什 麼官員的女兒!我的個性很差,我會嚇死對方的!」這句是實話,叫江郁展跟一個他看 不順眼的人朝夕相處,晚上了還陰魂不散地睡他隔壁,他真的會”錯腳”將她一腳踢下 床。 「丹慈也不是故意出生在官宦之家,她本身的個性很好,你不覺得嗎?我覺得我娶 她娶對了!」去提親的時候,他表面上應對得體冷靜,內心卻是波濤洶湧,背脊發涼汗 毛直立,項丹慈甚至不在現場,他就緊張地掉了一身冷汗。 「她是很好啦!她老爸我就很不爽了!」郁展不擅長說場面話,從他口中吐出來的 ,只有兩種:實話跟氣話,他一想到那個項老頭的嘴臉,一副恩情高過天的模樣,還叫 他年青人不要想太多,好好的唸書過日子,什麼跟什麼啊!他江郁展怎麼過日子還得他 批准,上廁所要不要他先蓋章啊! 「你啊!說話再這麼直來直往的,真的會嚇跑全世界的小姐,到時候打光棍一輩子 哦!呵呵!」嵩展爽朗的笑著,看著他弟弟愛說就愛、想作就作的樣子,好羨慕!「沒 關系啦!也好過某人成天換女人的好!」言下之意是在諷刺他爸爸,女人換的比衣服還 快,還好沒娶進門,不然他就一個個罵跑這些狐狸精。 「我過幾天拿些錢給你,你放心去四處走走玩玩,學校方面我替你處理,到外地避 避風頭吧!」他丈人是按奈下警察廳的監視,不過他知道警察廳的人對民運份子,是寧 殺錯勿放過,他出門去玩玩會減低人家對他的敵意,就當成他只是個愛玩樂的公子哥兒 ,搞不出什麼花樣來也好。 「好啦!這麼快就要把我流放邊疆哦!怕我跟你分家產啊!」江家算是富有的氏族 ,不然怎麼能開米行、油行呢?!他這句分家產,可嚇壞了嵩展,他連忙解釋:「我不 是這個意思,如果你信不過我,我可以把權狀、地狀分一半給你!」「拜託!大哥!你 不要那麼嚴肅好不好?我是開玩笑的啦!你給我那些東西,我用來作啥?當壁紙啊!我 習慣給你養了啦!以後的日子也拜託你啦!」 真給了郁展所有權狀和地狀才是苦了他呢!他在學校學的是理科,這種商學院的東 西,他一點興趣也沒有,能者多勞,讓他大哥去料理就行了!「呵呵!讓我養一輩子啊 ?你不介意我也不反對囉!」嵩展苦笑著,他不怕養他弟一輩子,就怕他弟讓他操心一 輩子。 「好啦!待會出來吃晚飯吧!不要再想其它的事!對了!不要再跟老爸鬥嘴了,丹 慈花了很大的精神才讓他心情變好的」他站起身來要出房門,而他弟只是扁著嘴裝腔作 樣地捉狹他大哥:「不要再跟老頭鬥嘴了!不然我心愛的小慈又得辛苦了…」「去你的 !你正經一點行不行!」嵩展被刺到痛處,作勢要給他一拐子,他只是速速閃開,嘴裡 咕噥著:「哎呦!恩愛還怕人家說…是以為我白痴不會看哦…」 這一家子四個人,勉強平安無事地吃了頓晚餐,就各自解散回到自已的房裡,丹慈 把碗洗完廚房收拾收拾,就要回房準備衣物去洗澡,在狹窄的通道上,她遇見了她唯一 的小叔:「啊!小叔,你洗過澡了嗎?我去替你準備!」「不用啦!這種粗活王嫂會作 !」郁展看見她懾懦的怕事模樣,就想欺負她,他江郁展又沒三頭六臂、青面獠牙的, 為啥每次見到他就低著頭不說話,”啊無是看到鬼哦!” 「哦…那我先回房了…」嫁入江家這些日子來,她與郁展正式照面的機會不多,郁 展事情忙朋友多,老是不在家,吃飯的時候彼此也不閒聊,兩人很少對話超過十句,「 大嫂!等一下!」丹慈才走了幾步,就被郁展喊住,她回過頭來對著郁展說:「有事嗎 ?」「我一直想跟妳說,妳不用叫我小叔,就叫我郁展就好,不用那麼疏遠啦!」「哦 …郁展…」咦?我的友善之意還不夠明顯嗎?她怎麼還是一副年獸逛大街,即將成為下 一號受害者的表情。 郁展不會說好聽的話,他搔搔腦袋對著大嫂說:「我總覺得妳好像很怕我…真奇怪 !」他說完話就轉頭走掉,他是嗓門大了點,個性衝動了點,嗯…好啦!個性很衝動火 爆啦!不過他又沒對她大喊更不曾臭罵她,這嫂嫂怎麼會這麼怕他呢?真該檢討自已。 「好可怕…」丹慈小跑步回房裡,正在書桌前看書的嵩展,看見自已的小妻子,撫 著胸口直喘氣,不禁心生好奇:「怎麼啦?又看到老張啦?」嵩展言中所指的老張,正 是指著經過了幾千萬年,還得以殘存的昆蟲--蟑螂,丹慈異常害怕這種東西,連提起牠 名諱都會害怕的反胃。 「不是…是你弟弟…」「我弟?他比老張還可怕?!妳可別忘了我們是雙胞胎哦! 」嵩展放下書本,將妻子牽到書桌旁坐在他大腿上,懷抱著丹慈詢問她,居然把自已丈 夫排在噁心的蟑螂之前,身為丈夫的他太失敗了!「他剛剛突然叫住我…跟我說…說讓 我喊他郁展就好…還說我…很怕…怕他」丹慈一緊張,說起話來就斷斷續續的,嵩展得 發揮拚圖的功力,方能理解她話中的意義。 「哦!對啊!妳怎麼瞧見他就沒輒啦?反而是家裡最可怕的火爐妳能安撫他!」火 爐指的是江武雄老先生,他老人家一把年紀了,發起火來驚天動地的,像是要殺人全家 似的,「你有跟我…說過…公公他…個性…教我討好他…但是…是你弟弟…你沒…」丹 慈吞吞吐吐的說出心裡的恐懼,她很擔心自已說錯什麼、作錯什麼惹得郁展不開心。 「哦!簡單啊!我爸的個性跟郁展一樣,吃軟不吃硬,慢慢跟他說他就接受啦!」 丹慈三天兩頭不是人參雞就是十全大補湯,各式各樣的食補藥膳,她都想盡辦法去學, 只因為嵩展對她說阿爸喜歡喝補湯,尤其是有中藥味的。 「哦!我知道了…」她溫馴地坐在嵩展腿上,嵩展只玩弄著她柔順的長髮,對著她 低語:「妳很怕惹人家生氣的嗎?」「我只是不希望他們討厭我,大家還要相處一個屋 簷下」丹慈據實以答,她很會順應公公的話尾,說一些他愛聽的話,不過純粹是為了討 他老人家歡心,私底下的她,話很少也不愛奉承人。 「那我呢?妳就不怕我生氣啊?」嵩展又想起剛剛的排名,那又黑又臭的有翅節足 昆蟲,恐怖程度居然還略遜自已一籌,「我…想你應該會懂我…吧…」丹慈是結了婚, 才知道什麼叫男女之情,她與嵩展現在還處於熱戀階段,「嗯…我是懂妳,不過我不能 諒解妳說我弟比老張可怕!我跟我弟長的一模樣耶!太汙辱我了吧!枉費我生而為人」 「其實…仔細看,你跟你弟弟長的不太一樣」丹慈從來沒有把嵩展及郁展認錯,他 們相像的程度,只要靜坐著不動不說話,連他阿爸也不太確定哪個是大哥,而丹慈卻從 入門的第一天開始,在月光下,燈光下,燭火下,大太陽底下,從來沒把嵩展與郁展錯 認,就連照片上的兩人,她也能清楚分出誰是哥哥、誰是弟弟,這種功力在他們的母親 去逝之後,他們都以為失傳了。 「兩人的眼神差很多…」丹慈小小聲的解釋著,嵩展的眼神內斂沉穩,帶著一絲絲 睿智,而郁展的眼神卻十分外放熱情,帶著幾許年青人的狂野感,兄弟給人的感覺相差 太多了!「那妳看我現在眼神,猜我在想什麼…」嵩展摟著嬌小的丹慈,丹慈只消瞧他 一眼,就知道嵩展在想什麼了。 「沒個正經…我要去洗澡…不理你了…」嵩展的眼神含魅帶火,慾望高漲的情緒, 明顯在他眼眸裡,丹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好嗎…待會兒一起洗…」嵩展十分佩服自 已的娘子,能懂他眉目之間的傳情,他不讓丹慈掙脫他的懷抱,硬是耍賴留下她,將丹 慈一把抱到床上去…幾天之後的下午,嵩展回到了家裡,卻發現一個異常奇怪的景象, 丹慈在客廳與郁展聊天,兩人有說有笑的好不熱絡,讓嵩展懷疑自已是不是看花了眼: 「在聊什麼?這麼高興?」「哦!大哥!我在跟大嫂說我要去沙拉茂的事!我這幾天在 家裡好好計畫一下,覺得沙拉茂最值得一去了!」郁展興致高昂地對著大哥說話,他無 意間說出自已的想法,沒想到大嫂居然懂得他的用心。 「去沙拉茂,那裡不是要開墾中橫公路了嗎?你想去參加敢死開墾隊啊!」嵩展換 穿室內鞋,走到丹慈身邊坐下,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搭上丹慈的肩,「大哥真是死腦筋! 大嫂一點就通了!我就在想它今年七月要開路了,我要去捕捉沙拉茂的原始風貌啊!錯 過這次機會,此生不再耶!」「妳真懂他的想法?」嵩展偏過腦袋看著丹慈,丹慈只是 了然於心的點點頭:「我覺得這個主意很好,也許我們的後代子孫,都看不到沙拉茂原 本的模樣,現在郁展能透過相機,把它們保留起來,不是很好嗎?」 山丘的形成是數千萬年的累積,現在開墾公路勢必破壞它的型態,等到日子久了、 人老了,還能有照片來緬懷,這也算是種補償的心態,足以聊慰以後的人們,畢竟土地 不是承接於前人,而是向後代子孫暫借的,總是該讓後人知道前人作了什麼事。 「好啦!說走就走!我這幾天東西收一收就要上沙拉茂,你們自已保重啦!阿爸咧 ?」郁展難得關心起父親,嵩展緊接著回應:「不曉得到哪裡跟人下棋了,還沒回來! 」「我看是醉倒在哪個女人懷裡哦!男人!愈老愈好色…叫他自已身體要保重啦!」明 明是善意的關心,郁展還是說成調侃的言語,他丟下這句話後,就一溜煙地趕回房間裡 收拾東西,他是標準的行動派,想到就要說,說了就要作。 「妳真的懂他要去沙拉茂作啥?」嵩展還是不理解郁展的用心,他對沙拉茂一點也 不熟悉,真去了也比較不出哪裡變過,哪裡還是原貌,「嗯!就像人一樣,現在拍了照 片,將來老了能拿出來回憶啊!」丹慈直覺性說出自已的看法,倒是嵩展饒富趣味地盯 著她不放。 丹慈被嵩展直勾勾的目光,看得心裡發慌,有點心虛地詰問著嵩展:「看什麼?」 嵩展嘴角揚起一味笑意:「妳這麼一說,我才想起我們的照片還真少!以後要多拍一點 ,老了才能坐在搖椅上,細細回味」「時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等我老得雞皮 鶴髮,你才不想多看我一眼呢!」丹慈才二十歲,已經開始擔心人老珠黃留不住丈夫的 心,不是她對自已的相貌沒信心,而是她的丈夫江嵩展,實在是年輕有為的炙手可熱, 大家都等著看她這個外省婆子,學不會台灣習俗,無法容入台灣本土生活,最後淪為下 堂婦。 「妳老得雞皮鶴髮,我還不是會變成髮疏齒脫的糟老頭!配得恰恰好!」嵩展始終 沒告訴丹慈,他曾偷偷看丹慈彈鋼琴好幾次,暗地裡迷戀她很久,這事關他小小的男性 尊嚴,所以保密!「希望四十年後的你,還會記得今天說的話,我就心滿意足了!」丹 慈依偎在嵩展懷裡,不管嵩展的愛意能不能綿延三、四十年,現在的她已經很知足了。 「放心!妳喜歡的話,我還能每年說一次!走!」嵩展拉著丹慈的手,作勢就要出 門,丹慈迷惑的問:「去哪?」「我要帶妳去多買一些東西啊!衣服、髮飾、耳環、項 鍊的,拍照用得上的!」「啊?」在民國四十五年的時候,是淳樸的農村社會,是沒有 人會帶老婆上街購物的,雖然他們住的是台中市區,也不代表開放到這種程度。 「走啦!妳成天在家裡不悶嗎?我們去逛逛!」嵩展不等丹慈回應,擅自脫去她腰 上的圍裙,這才發現丹慈還穿著一些少女時期的衣裳,這一年多來她的身材豐腴了不少 ,洋裙有些緊身顯示出她玲瓏標緻的曲線,嵩展看著丹慈混身散發著少婦的韻味,仍不 脫少女的青澀甜美,模樣十分嬌俏迷人。 「我在想什麼…」「對啊!你在想什麼…別鬧了!」丹慈搶過嵩展手上的圍裙,想 綁在腰上,嵩展只是一把扯掉她的圍裙:「我一定是瘋了!才會想讓妳這樣上街!我明 天叫師傅來量身作衣服,等新衣服作好了,我再帶妳上街!」嵩展恨不得把丹慈密封好 ,不讓人家欣賞她的好身材。 「啊?」丹慈略顯意外地發呆,怎麼嵩展說的話愈來愈奇怪,眼神也愈變愈詭異: 「不會吧!…大白天的…」丹慈敏感地查覺她丈夫的不良意圖,而嵩展只是露出深深地 微笑:「妳穿這樣好美…」「這只是些舊衣服…我最近有點胖了…變緊了…」丹慈低頭 檢視自已的衣著,淡藍色連身裙,袖長裙擺長,應該不會失態,丹慈不自然地扯扯裙擺 ,不經意露出雪白的小腿肚。 「是變豐滿了…不是胖!」嵩展每天都摟著丹慈睡,確信她的小蠻腰沒有變粗,只 是日益散發女人味,他牽著丹慈的手,就往房間裡走去,丹慈只是緊張的結結巴巴開口 問:「作…什麼啊…我…還要煮晚飯…」「沒什麼,我想洗澡!一起吧!」嵩展不給他 可愛的小妻子任何拒絕的機會,就把房門帶上,作一些…他洗澡之前經常作的事。 熾天使書城
【第四章】 江郁展收拾細軟出門之際,心裡頭十分雀躍,認為自已在作對台灣後代子孫有貢獻 的事,他甚至開心的想為自已立個紀念石碑之類的;但是當他搭上公車,浩浩蕩蕩前往 沙拉茂時,崎嶇不平的山路,彎彎曲曲的小徑,當他探出頭卻只能望見一片山崖時,他 只好對著自已催眠: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下一句還沒想到, 就有股強烈的作噁感產生。 「不行!難得出遠門,我絕對不能這麼丟臉的回去!」他青白著臉色,回想起大哥 和嫂嫂的步行相送,他總不能在他們還沒到回家之前,他江郁展已經坐在客廳裡納涼吧 !現在宣佈放棄打道回府太沒用了!我江郁展都來到這裡,怎可半途而廢?不如…讓我 再撐一會兒吧!天旋地轉的暈眩感,似海浪席捲而來,連他自已都不能肯定,到底是睡 著了還是昏過去。 「喂!你不能睡在哪裡!」一道稚嫩的女聲,挾帶著一陣陣推動的力量,他張開了 眼睛環顧四週:「我在哪裡?」「你睡在公車亭啊!你是不是無家可歸啊?」那道人影 蹲下身子,面對面地盯著郁展直打量:「你是山下流浪到山上來的哦?」「什麼流浪啊 …」郁展甚至不記得自已怎麼下車的,他大手一伸摸摸身邊的行李—還好沒弄丟。 好管閒事的娜妲不死心,用著手指戳戳他的臉頰:「你生病了哦?臉色好差哦!」 江郁展留著清爽的學生頭,身著中山裝帶個大背囊,看起來很像是人家所說的跑路;他 雖然常與人發生衝突,打得鼻青臉腫牙血直流,還好他濃密的眉毛與明亮的雙眼沒打歪 ,還算高聳挺立的鼻樑沒斷,一口白牙配以豐潤的嘴唇依然十分迷人。 「你皮膚好白哦!生病哦?」娜妲關心的問道,梨山上的青年、少女哪個不是一身 健康的小麥色肌膚,五官分明輪廓明顯,哪像眼前這個五官糊在一起,臉色異常蒼白的 破病少年,呻吟不斷地賴在長椅上,他是打算佔據此地為家哦! 「白…什麼…」郁展不停地吐著細喘,他的腦袋渾沌不清,像盤古試著在裡頭給他 開天地,太陽穴隱隱刺痛,連臉頰都痛了起來;臉頰痛跟暈車無關,那是好奇心強烈過 頭的娜妲,正用小巧的手指偷掐他的臉:「哇!真的皮膚耶!」「妳說什麼瘋話?當然 是真的!」郁展煩燥的撥開了小女孩的手,真煩!淨把他當小狗小貓在逗! 「啊!喝點水!」娜妲還是保持蹲姿,她拉過身後的水袋,扭開壺口倒了點水在郁 展嘴裡,郁展沒料到她會出怪招,冰涼的水全都灌近口鼻腔裡,嗆得他差點死於非命, 他猛然坐起身子撇頭將水吐掉:「妳謀殺啊!幹麼用水淋我!」「喂!你們山下的人都 很兇哦!我是好心耶!」娜妲是部落裡出名的美女,更出名的是她搗蛋惹禍的本事,除 了她姨父和羅神父,沒人敢招惹她,那無異是請瘟疫到家裡作客。 「我還真難得啊!難得百年一次上沙拉茂來,難得我的一番苦心,難得我沒死下了 公車,居然被妳謀殺了!」什麼叫惡夢?困在又熱又悶的公車裡,幾個小時都在強忍作 噁感,那叫惡夢!郁展暈車再加上被人謀殺未遂,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劈哩啪啦就罵了 一堆,罵得娜妲也略顯火光。 「哼!要不是羅神父教我,說神的子民都是我們的兄弟姐妹,我才懶得理你咧!我 告訴你,這裡晚上會有一大堆蚊蟲來咬你,叮著得你滿身發癢,還會有山狗、野熊來吃 你!把你一片片扯開,你自已在這裡好好反省吧!」娜妲的好心成了驢肝肺,她也不想 多費唇舌,轉頭就走,不一會兒就消失在樹林裡。 「太誇張了吧…」郁展輕揉著自已的太陽穴,他才不相信沒那個小潑辣的幫忙,他 堂堂七尺之軀會死在梨山上!他脫下被淋濕的外套,隨手塞進行囊裡,索性就穿著白襯 衫與黑長褲圖方便,他翻了翻行囊,拿出行囊裡的寶貝相機,輕輕地對著它細語:「寶 貝相機,我是煙消雲散還是名垂青史,就靠你啦!」他大手一伸將行囊上肩,就往森林 裡走去。 遠離了山間小路,郁展混然不覺有迷路之虞,專心一致地拍著照片,他看到不少顏 色鮮明的鳥兒,冠羽畫眉、紅胸啄花鳥的,他也收進相機裡,他愈走愈往樹林深處,鳥 叫蟲鳴之外無人音,真是世外桃源!連空氣也清新怡人,他看中一朵梨花,正調整著焦 距及光門,沒想到一隻蜂蜜色的手,伸進他的攝影範圍內,拔起他的小花模特兒,而他 自然的隨著這蜂蜜色的小手,將相機往右移,沒想到他見到了一名貌美如花的女子。 她穿著泰雅族特有的服飾,一把烏溜溜的長髮披肩膀,額頭上繫著一條七色的手編 綵帶,上半身穿著短袖紅背心,裡頭襯著白短衣,腰上綁著兩瓣梨紅色的襦裙搭配短褲 ,光著一雙小腳丫。 她把梨花簪在耳朵旁,心滿意足地甜笑著,清澄水亮的大眼,那對純黑眸子正直視 著他,鼻樑挺立的完美弧線,漂亮地結束在她濕潤微薄的菱角唇形上,她長長的眼睫毛 搧呀搧的,讓傻眐著她的江郁展不由自主地按下快門,喀嗏一聲!嚇壞了眼前的小姑娘 。 「閃電?」娜妲本想作弄他,故意把他注目的東西據為己有,沒想到他居然拿著個 黑盒子,製造出個小閃光來!「哦!不是!這是相機!剛剛是閃光燈!」郁展放下手上 的相機,略帶靦腆的對著美姑娘解釋,同為泰雅族的女孩兒,這一個比小潑辣好多了, 「相機?拍照用的?」她曾經見過羅神父使用,不過這個年青人用的比羅神父的相機多 了閃電。 「對啊!我剛剛替妳拍了一張呢!我技術很好,拍出來一定很漂亮!」「漂亮?比 花還漂亮?」娜妲笑靨甜甜,拿下耳朵旁的花,在郁展面前轉動著,那梨花繞著圓圈, 郁展的眼睛也跟著劃圓,他的惡夢又重現:「拜託…我頭又昏了!」他扶著額頭蹲下身 子,方才的暈車夢魘揮之不去。 「你還好吧?你們山下的人身體都這麼差嗎?」娜妲回想起郁展之前病懨懨的模樣 ,慘白著一張面容要死不斷氣的,「沒有…我暈車…」郁展空噁了幾聲,他已經餓得前 胸貼後背了,除了早餐他什麼都還沒吃,「這個給你!」娜妲遞給郁展一顆山果子果腹 ,郁展接過之後,不客氣的大口啃起來。 郁展跟娜妲就並肩坐在樹下,呼吸著山上特有的鮮綠空氣,嘴裡啃著好吃的果子, 「我叫江郁展!妳好!」郁展兩三下解決那個甜山果,伸出手對著娜妲自已介紹,娜妲 不知道郁展是想握手示好,她單純的從包包裡,再拿出一個水果塞到郁展手裡:「我叫 娜妲!」 郁展收下果子一陣莞爾,盪出最友善的微笑:「怎麼泰雅族的姑娘都叫娜妲?」郁 展偏著腦袋面帶微笑,看著嬌小可愛的娜妲,「那有?只有我叫娜妲啊!」「小潑辣? 」郁展表情瞬間一變,碩長的手指指指娜妲的鼻子,她是剛剛那個把他當成蟋蟀,用水 灌死他的小潑辣?「什麼小潑辣?我是娜妲!」娜妲啃完了手上的水果,隨地把果核往 後一扔。 「呵呵!對!是娜妲!」郁展回憶起初見面的情形,娜妲也只是一片好心,不過用 錯了方法,他自已的態度還不是不甚友善,「對了!妳們沙拉茂有什麼特別的景觀嗎? 我想…」郁展話還沒說完,娜妲就拉著他的手站直身子就逃跑,嘴裡大喊著:「蜜蜂! 蜜蜂!」郁展被娜妲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一跳,但也只是提起地上的行囊,以為娜妲是要 帶他滿山亂跑的去拍蜜蜂。 「喂!拍蜜蜂有需要這麼急嗎?」郁展的手被娜妲拖著,一路沒命的往前急奔,哪 像要帶他去拍蜜蜂,簡直像在逃難,娜妲滿臉驚慌,不時回頭張望,催促著郁展跑快一 點,娜妲奔跑在樹林裡像隻靈活的小花鹿,而郁展簡直像腳踏著凝固的水泥那般笨重。 他跑了十來分鐘,甩開娜妲的手:「不用那麼著急,我不是很愛拍蜜蜂…」他跑得 上氣不接下氣的,他再不歇腳休息,就怕下一秒得休克了!「拍什麼?蜜蜂追來了!」 娜妲再次拖著郁展的手逃命,因為她這個無敵惹禍精,不曉得何時又招惹了一大窩蜜蜂 。 「啥?妳怎麼不早說啊?!」郁展回望著萬頭竄動的蜜蜂,黑鴉鴉一片少說有個百 來隻,他逃得比娜妲還狠,不管前方有沒有路,拉著娜妲橫衝直撞,娜妲看著他沒方向 的亂竄,只是急急忙忙地大喊:「沒路…沒路了…」郁展看著前眼的路豁然開朗,下一 刻的他卻樂極生悲:「啊!斷崖!」他眼明手快馬上把包包丟在半路上,自已則是煞車 不及,連人帶娜妲往斷崖落下去。 還好斷崖下有條溪流,是當地小孩的戲水場所,他們稱那裡是跳水台,連娜妲也不 畏懼它莫約兩層樓的高,時常在夏天裡跑跑跳跳就是一整天:「江郁展!喂!喂!你一 天要昏幾次啊?」娜妲深黯水性,她拉著被水流沖昏的郁展,七手八腳地上了岸邊,她 口裡呼喚著江郁展的名諱,小手輕拍著郁展的臉頰,無奈眼前的人毫無回應。 「真是的!」娜妲把郁展的身子轉成側躺,靈活的手指撬開他的嘴,胡亂摳一通迫 使郁展把肚子裡的水,全都吐出來,「噁…咳咳咳!」江郁展嘔出一大灘水,他真的開 始懷疑自已此行,是不是有去無回:「天啊!先被妳用水灌,再被蜜蜂追,然後又是水 淹!老天爺啊!我發誓這輩子絕不要再靠近水邊!」 「哪個叫你沒方向的亂跑,還好蜜蜂飛走了!不然叮得你滿頭包!」娜妲濕著一把 頭髮,她盤坐在郁展身邊,甩過頭髮用手扭乾它,而郁展只是賴在地上不起來,他以不 動應萬動,免得跑出什麼深山猛獸他就死定了!「我的包包!我的行李啦!」郁展捂著 臉一陣天昏地暗,他是今年犯太歲,還是跟娜妲犯沖,遇到她就沒一件事順利的! 「叫什麼!我去拿就是了嗎!」娜妲輕拍郁展的胸膛,一臉萬事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一溜煙消失在樹林中,不一會兒她果然站在方才的斷崖上,拿著郁展的包包對他大喊 :「是不是這個?」「是啦!不要弄濕哦!丟給我!」郁展站在底下伸長雙手準備接東 西,而娜妲只是奮力將郁展的背囊丟給他,在空中劃出一條完美的拋物線,然後打中郁 展的臉! 「惡夢!什麼是惡夢?先是暈車半死,然後被水嗆死,再被蜜蜂追,跑得喘死,終 於被自已的背囊壓死!」江郁展也懶得挪開臉上的背囊,就這樣被擊倒在地,躺著等待 老天爺下一步驟的惡整,娜妲雙手圍成個圈圈:「喂!你不要又睡著了啊!你是三年沒 睡覺哦!」娜妲得不到郁展的回應,她站在跳水台上,雙手高舉縱身往下一躍,一個漂 亮的後空翻落水,她在水裡轉了個身,快速地游向江郁展的身邊。 「喂喂!你又昏倒了哦!」娜妲激動地扯著郁展的衣服,不小心扯下郁展的衣袖!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郁展看著自已的衣袖,他不敢再奢望與娜妲一起會發生什 麼好事,手臂沒扯斷已經是萬幸:「求求妳…不要再碰我了…」 娜妲從小就是個惹禍精,練就粗皮壯骨厚臉皮,她馬上又拉著郁展的肩頭:「我不 是故意的!我幫你縫!」這一下也不用補了,整件衣服都扯散,當場裂成兩半!「拜託 !我想留著命下山…不要再來跟我格格纏…」郁展拉著殘破不堪的上衣,不知情的人瞧 見了,還會誤以為他碰上採草賊,被狠狠凌虐過一番,他遇人不淑的臉上浮現三條黑線 ,背後有陣冷風吹過,捲過一片落葉…「好嗎!我又不是故意的…」娜妲羞紅著臉,眼 角倔強的咬著淚,都沒人肯跟她玩,大家躲她跟躲瘟疫一樣,只有姨父勉強理會她,大 家都說娜妲的命格不好,出生就剋死父母,連收養她的阿姨,本來很健壯的身體,突然 得風寒就過逝了。 「哇!都是我的錯…阿爹死了…阿娘死了…阿姨也死了…所有靠近我的人都會死… 我就是帶霉運出世的…哇!」娜妲對空大聲哭喊,嚇得郁展軟腳不動,她哭出心裡所有 的委屈,她什麼事也沒有作,還是有人會死,而且都要算在她頭上。 「好啦!妳不要哭啦!拜託…」驚天地泣鬼神耶!郁展從來沒聽過這麼嘹喨的哭聲 ,比剛出生的小嬰兒哭得還大聲,「我就是帶霉運…我什麼也沒作,身邊的人都死光了 …哇!哇!我怎麼知道他們會死…我也不想成為無依靠的孤女…哇!哇!阿爹、阿娘… 要死怎麼不帶娜妲一起…娜妲好孤單哦…娜妲不想一個人…」娜妲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哭天喊地抱怨著自已不幸的運命。 「停!我當妳的朋友好了!不要再哭了!算我求妳!」郁展被娜妲的魔音貫腦,貫 得他說出最不理智的話,當下他就被貓咬了舌頭,一句話也吐不出來!「真的?你願意 當娜妲的朋友?」男子漢一言九鼎,佛家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江郁展冒著冷汗點 點頭,反正他拍完照片就閃人,暫時當娜妲的朋友,應該沒大礙,更何況她那麼可憐。 「真的?真的?」這招一試見效,娜妲隨即止住眼淚,跑到郁展身邊,「等一下! 有個先決條件,妳不要碰到我!這是我唯一的要求!」郁展舉起手制止娜妲靠近他三步 以內,娜妲的怪力要是把他的手呀、頭呀的扭下來,那就不妙了!先小人後君子。 「好!一言為定!那個碰你,就罰她沒飯吃!」娜妲信誓旦旦舉手對天立誓,郁展 才勉為其難信了她:「以後我們就維持這個距離,我會遵守諾言當妳的朋友!」他撿起 地上的行囊,詢問娜妲:「妳們這裡有旅社嗎?我會在這裡住上一陣子!」「住什麼旅 社,住我家好了!我家房間最多了!走!」娜妲揚著幸福的小臉,替郁展拿手上的行李 ,要帶郁展回家。 「不太好吧!我跟妳又不熟,住妳家?不用了!那個我自已提就好!」郁展再度接 過娜妲手上的東西,他跟在娜妲的身邊,腳步一不注意撞上娜妲的背,下一秒的他跌倒 在泥路上,正面著地:「不用扶我!我自已來!」郁展拒絕娜妲的協助,一與她有身體 的接觸,下一刻就會發現可怕的事蹟。 他很認命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他的褲子還沒抖乾,又沾惹上一大堆 爛泥,整個人像泥坑裡爬出來他也認了,他提著自已的行李,看著保持與他三步外的娜 妲,她一臉的歉意,低著頭不敢看郁展,郁展只是盡力地安慰她:「我沒事!是我走路 沒看,自已不小心!」不小心碰到妳! 「對不起,就是因為這樣,我只有你一個朋友!」小時候的娜妲衰性還沒那麼強, 跟小朋友一起同樂,小朋友偶爾會撞得鼻青臉腫,日子一久年歲一長,出事的機率成倍 數成長,所有的村民不準孩子跟她玩,連他們看見娜妲也繞路而行,她十五歲過後,都 是一個人找樂子排遣寂寞了。 「妳這種情況多久啦?有查出什麼原因嗎?」還是妳只是單純的掃把星!這句郁展 沒講,太傷人!她帶衰也不是她的錯,誰不想當個萬人迷呢?「我也不清楚,我從小就 是這樣了!我活了十八年,都很倒楣!」娜妲走在郁展三步之前,她幽幽道出她的心聲 ,如果倒楣是一種病,那她大概是未期。 「羅神父好聰明,他也查不出娜妲那裡不對」娜妲踩著小碎步,郁展在後頭追趕著 她的腳步:「羅神父?你們這裡有神父啊?」宗教的力量真是無遠弗屆,讓一個語言全 然不通的外國人,甘願到別人的地方,愛護別人的子民,宣傳他們的宗教。 「有啊!羅神父來梨山好幾年啦!本來有個修女姐姐,後來有天她就不見了,我問 神父,羅神父只說她重回神的懷抱了!」我看是蒙主寵召吧!郁展試探性問道:「那個 修女姐姐對妳好嗎?」「嗯!她對娜妲可好了!常常教娜妲唱一些聖歌,請娜妲吃東西 啊!」娜妲回想起紅頭髮的修女,就覺得很想念她,她總是掛著慈祥的笑。 「果然…」太靠近娜妲,毒素上身所以導致蒙主寵召,郁展還是小心為妙,他看著 娜妲走進村子裡,卻沒個人跟她打招呼,就像是陣微風吹撫般,人人都很有默契的感覺 不到她的存在,這讓郁展有點火光,他瞧見幾個孩子用同情的眼光看他,看他一身襤褸 混身是泥,但是他與娜妲太接近,沒人敢靠過來。 「我家到啦!」娜妲笑嘻嘻,手指著一間日式木造建築,郁展唸出招牌上的字:「 梨山大旅社?!」他挑高一邊眉看著娜妲,娜妲的家裡開旅社,那誰來住啊?這樣說不 對,照邏輯來推理,旅社是外來客住的,外來的客人不會知道娜妲這號大瘟疫。 娜妲跑進櫃檯裡,拿起枝筆和一本本子給郁展:「自已登記吧!」「又是妳?妳是 校長兼工友啊!」郁展把行李放在地上,有道沉濁的男音響起:「娜妲!妳在幹什麼? 出去!」一名老態龍鍾的男子,莫約五十來歲,他的嘴裡叼著根菸,上下打量著郁展: 「年輕人!來梨山作什麼?」他緩緩踱步向前,把娜妲趕出櫃檯,一臉他作主的嘴臉。 「來玩!有意見?」兇什麼兇啊?!對個小女孩兇,他沒聽過大欺小死得早嗎?! 郁展提起行李,拿出皮夾眼神不甚明媚地盯著他:「多少?」「兩百塊!」「你搶啊! 兩百塊一天?!」郁展伸出皮夾裡的一百塊鈔票,示意他愛要不要,就這麼多! 「哼!年輕人口氣真差!不住算了!」那名不好相處的老者轉頭就走,那娜妲馬上 出聲:「姨父!他給他給!」娜妲額頭沁著細汗,催促著郁展乖乖付錢,郁展嘴裡嘟噥 著:「看妳的面子…免得讓人說我小氣…」就算是被誆騙,他也認了!跟著娜妲沒件好 事發生。 郁展拿出兩百塊放在櫃檯上,那老者收了錢便丟隻鑰匙給娜妲,娜妲三催四請才阻 止郁展跟他起衝突,「妳幹麼不讓我跟他理論?他這個人…」郁展走在長長的走廊上, 娜妲只是頭也不回去帶領郁展去他的房間。 娜妲輕輕帶上日式紙門,對著郁展叮嚀:「噓!我們這裡只有這麼一間旅社,你被 趕出門,絕對沒有地方住!」「哇!壟斷生意耶!難怪他一臉要死不死的!」郁展環視 著房間,建得還真是不錯,地方又寬敞夠大,「姨父收你兩百塊,你能住到你不想住為 止!」「這麼好?」郁展還以為他開黑店,沒想到他作人還挺阿沙力的! 「因為決對不會有人在梨山住超過三天!」娜妲倒了杯水放在桌上請郁展喝,而她 則是端坐在日式矮桌邊,郁展坐在娜妲對面,端起茶咕嚕一口喝下它:「為什麼?」「 大家都是來買賣貨物,生意作完就走不會停留!」「這裡本來是日本人住的,後來日本 人走了就空下來,我姨父就買下來,本來想跟阿姨生一堆小孩,不過阿姨死了!姨父就 改成旅社,作著有一天沒一天的生意!」 「嘖!難怪地方這麼大,連隻老鼠也沒有!娜妲妳幹麼那麼怕他?」郁展滿意自已 的房間,胡疑著之前娜妲那怯懦的模樣,「姨父生氣,就不給我飯吃!」「真是夭壽! 虐待自已的姪女!」郁展對著怪老子嗤之以鼻,一個小女孩能吃多少?「那妳平時就作 什麼換得三餐溫飽?」郁展突然關心起娜妲,他覺得娜妲實在太慘,姥姥不疼舅舅不愛 ,連鄰居也不理睬。 「平時我會打掃房子,有客人來的話,就照料客人,不過這裡不供應吃的,你要吃 什麼?」娜妲都是吃些小米、玊米、地瓜、芋頭,廚房有什麼就吃什麼,姨父有時候會 拿些東西回來放,空了就自已想辦法,抓魚抓山雞的餓不死。 「放心!只有要錢,我還會怕餓死?」郁展亮出皮夾裡的錢,雖然平時的他不願意 承認自已財大氣粗,不過必要時刻,有錢能使鬼推磨,娜妲只是不疑有它,贊同似的點 點頭,她唯一的朋友餓不死就好!「妳能為我引見羅神父嗎?」郁展的辦法,也不過去 拜託羅神父,透過羅神父慈祥和藹的面子,購得日常生活必須品,點子不怕爛,只要效 果好! 熾天使書城
【第五章】 羅神父沒有郁展想像中的老,碧眼褐髮年約四十歲,說得一口流利的中文,郁展大 手一伸向神父致意:「江郁展!」娜妲又從包包裡拿出一個果子塞到郁展手裡,神父與 郁展只是笑了笑,很有默契地用另一隻手握手:「江先生,來梨山觀光嗎?」「不是! 我想來拍照!我想保留住沙拉茂的原始風貌!」「年紀輕輕就有這麼弘遠的眼光,不簡 單啊!江先生!」羅神父沉穩的碧綠雙眼,露出讚賞的光芒,對郁展的印象十分良好。 「叫我郁展就好,怪彆扭的!」郁展撓撓腦袋面露靦腆,不太習慣人家對他這麼禮 貌;大部分人都連名帶姓叫他,因為他常與人講不過十句就對罵起來,弄得仇家滿天下 ,警察廳也看他不順眼,他頂多走在校園裡被尊稱一聲學長,「看來你還跟娜妲當起朋 友了!」羅神父看著郁展一身破衣髒褲,得以想像他發生過什麼慘事。 「呵呵!神父還真是未卜先知啊!是娜妲帶我來認識你的!」郁展看著在一旁娜妲 出奇的安靜,在神父面前像隻小白兔,「娜妲!神父後院裡有些雞沒餵,妳幫我的忙好 嗎?」「嗯!」娜妲馬上跑到後苑去,剩下郁展與神父詳談。 「我想你也體會到娜妲的不同了,這一切是神的安排,也許祂對娜妲有不同的期待 吧!」娜妲一個人的時候沒事,但只要有人接近她方圓一尺之內的距離,那個人馬上倒 楣無比運氣特爛,跟娜妲說句話也會讓口水嗆到,更嚴重者甚至會生病。 「我深深體會到了!不過娜妲也怪可憐的,查不出什麼原因嗎?」「我也不太清楚 ,娜妲剛到教會來找我,我也會發生一些奇怪的事,不過日子一久,就不曾出現過問題 了!」「我與娜妲相處的也不錯,我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郁展不否認剛開始他真 的很衰,不過娜妲不與他有肢體上的接觸,他也沒發生什麼怪事。 「這算是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嗎?」郁展不迷信,他篤信科學的無遠弗屆,但顯然 科學的能力不發揮在娜妲身上,「也許是神的旨意吧!」羅神父態度虔誠的在胸前畫十 字,郁展再不導入正題,他真的會開始傳教:「是這樣的,我想在梨山拍照,少說也要 住的十幾天,這十幾天裡,希望神父能幫幫忙,供應伙食啦!因為…沒人肯理我,我只 好向教會求救!」 「教會裡雖然沒有錦衣玉食,但相信神的恩慈,能滿足衪子民所需的一切!」簡而 言之就是有吃的,不過不是很好,將就一下吧!「那我就每天帶著娜妲來教會裡,希望 全能的主能夠幫助我們!阿們!」郁展也學著神父劃十字,他從口袋裡拿出五百塊錢遞 給羅神父:「這是我對教會的一點貢獻,感謝全能的主,祂慈愛的光芒照耀我們,使我 們不至於挨餓受凍!」這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生存的基本條件之一。 「江弟兄,難得我們這麼投緣…今天就讓我們一起來閱讀馬太福音…」「不好意思 !我是很想啦!不過我想先換個衣服,洗個澡可以嗎?」郁展再使法子脫身,他不排斥 羅神父宣揚教意,但是他現在真的聽不下去,就當作他沒福份,不能成為主的信徒吧! 「餵好啦!」娜妲剛好把雞餵完走了進來,郁展馬上對娜妲說:「娜妲!我想回旅 社了!我要洗澡!妳來帶路吧!」他對著娜妲眨眼示意,娜妲領教過羅神父的碎碎念, 她知道主很好,不過羅神父說太多次,她有點膩了!「哦!走吧!」娜妲當開路先鋒, 領著郁展突破神父的包圍,逃出了教會,而神父只是面帶微笑,提醒他們:「記得來吃 飯啊!年輕人就是年輕人…呵!呵!」他拿著聖經,慢慢走回自已的房間。 郁展與娜妲相處了十幾日,偶爾上羅神父那裡,名為聽他講道實則解決民生問題, 剩餘的時間就是與娜妲滿山亂跑,現在的江郁展也學起娜妲赤腳走路,一身白皙的皮膚 也曬成小麥色,健康活力了許多。 「娜妲啊!妳們梨山的風景真是漂亮,有沒有什麼地方是能俯視全景的呢?」郁展 拍了不少照片,他卻不甚滿意,沒有拍攝到梨山特別的景點,娜妲歪著腦袋想了想:「 有是有啦!不過滿危險的,你敢去嗎?」「有什麼不敢的!妳娜妲敢去我就敢去!」郁 展壯著自已的聲勢,這兩日來已經不再發生烏龍事件,不過偶爾與娜妲不小心有肢體接 觸時,還是會發生失足跌倒、喝水嗆到的小意外。 「那走吧!」娜妲伸長了右手,對著郁展擺出你請先的姿勢,三步的距離,這是郁 展與她的約定,「走!」郁展走在前頭,確認沒有什麼毒蛇猛獸阻路據道,脖子上背著 相機,一馬當先走在娜妲前頭;娜妲腳程快走路靜得像隻貓,有好幾次將郁展遺忘在森 林裡,結果兩人在樹林裡繞來繞去,互相找著人跟捉迷藏一樣,為杜絕類似事情發生, 郁展作前頭,娜妲緊跟在後。 「左邊!」娜妲指揮著方向,郁展依指示前進,他一手扶著相機,一手撥開草叢前 進,娜妲在後頭小心提醒他:「阿展你不要走太快,這裡是斷崖,一個不小心就會掉下 去,這個斷崖很高,而且底下沒有溪水哦!一個不小心會上天堂的!」「好美的夕陽… 」郁展走出樹林,來到一個小小的平台,莫約二、三平方公尺。 一輪淡橘色的夕陽,緩緩降於兩座山之間,晴天萬里無雲,偌大的火球好似將藍天 燒破一個洞,洞口裡源源散發著光與熱,江郁展覺得有股莫名的吸引力,招喚著他再靠 近一些,好將它看個仔細,「小心!」娜妲扯住郁展不停向前的腳步,她怕郁展再往前 邁步,就要粉身碎骨了。 「啥?」郁展一個閃神,腳下步伐一滑,整個人滑倒掛在懸崖邊,他拚命伸長手抓 著地上的草根,而娜妲飛撲過來即時抓住他,雙手不停地扯著郁展的手臂:「用力!別 放手!我抓住你了!千萬別放!」娜妲的手臂使盡全力抓郁展上來,而郁展斂眉低頭一 看身下的深度,嚇得他心裡頭忐忑不安,現下方寸大亂:「別放手!放手我死定了!」 「你的手汗濕一片…好滑…我拉不動啊…」娜妲抓著郁展的手,郁展冷汗、手汗直 冒,潤滑著兩人的摩擦力,郁展正一吋吋往下滑動,娜妲情急生智:「抓住我的頭髮… 頭髮!」她頭一甩將頭髮往郁展方向甩,郁展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揪住娜妲的頭髮, 痛得娜妲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我拉你!你也用力蹬蹬崖石爬上來!我數到三!一、二、三!」娜妲也緊抓著頭 髮,兩人的通力合作,娜妲總算是在鬼門關前,硬把郁展拉回來,郁展嚇出混身冷汗, 手上還有幾絲娜妲的青絲,他頹喪地坐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地盯著娜妲,娜妲哭 紅著眼,嬌俏的小臉上爬滿淚水,眼眸中堆著虧欠:「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碰你 ,你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都是我害的…」 「妳說什麼傻話!我的命是妳救回來的!」郁展撲上前,激動地擁抱住娜妲,要不 是娜妲的頭髮,他已經跌死在山崖下,拚也拚不起來,湊也湊不著全屍了!方才是他自 已閃神,沒注意到娜妲的叮嚀,他一回想自已經歷生死關頭,又回想起娜妲的義無反顧 ,娜妲有可能跟著他往下墜的,他真的不知該如何感謝娜妲。 「很痛嗎?」郁展檢視著娜妲的頭皮,娜妲漂亮的一把長髮,硬是讓他當成繩子拉 扯,怎麼會不痛呢?他看著娜妲的頭皮處微微泛紅,心裡有一股莫名的衝動,思索著娜 妲也許不是倒楣精,而是好心的解圍福神。 羅神父曾提過,娜妲第一次見他,他教會的屋瓦就片片掉落下來,嚇得他差點破膽 ,如果當時是羅神父站在那屋瓦之下呢?是不是已經頭破血流呢?他第一次認同羅神父 的看法,神給娜妲這樣的處境,自然有祂最好的安排。 「對不起!妳以後再也不用故意跟我保持三步距離了,我不該歧視妳,這次的事件 ,是上天在給我啟示!」他回想起當初若沒有娜妲的好心,他也許已經迷路死在山溝邊 ,讓野狗之類的分而食之!「真的?真的?!太好了!」娜妲環抱著郁展,她很擔心自 已終有一天會害死郁展。 「對不起…」郁展抱著懷中的娜妲,下顎輕磨著娜妲的秀髮,不知怎麼地,他輕吻 了娜妲的秀髮:「謝謝!謝謝…」娜妲一陣嬌羞,平時粗線條的郁展,愛跟她鬥嘴吵架 ,連吃飯也能拌拌嘴,怎麼今天這麼溫柔,也沒有戲弄她是惹禍精,她開始覺得自已轉 運了。 「我心情好好,好想唱唱歌哦!」娜妲雀躍著一張小臉,輕輕離開郁展的懷抱,走 近山崖邊,郁展緊張地提醒她:「小心!」「放心吧!我從小就常一個人來這裡,開心 的時候唱唱歌,不開心的時候喊喊叫叫,就好了!」娜妲挺著胸,勇敢面對山崖上蕭蕭 刮動的風,她展現了難得一見的好歌喉。 郁展從不知道娜妲有副清脆的嗓音,唱起歌來這麼嘹喨,她的音域很廣,不管是低 聲吟唱,抑或高聲放歌,都有她的力量與氣勢在,平時的她說起話來童音很重,像個小 孩子,唱起山歌卻叫人動容不已,縱使郁展不懂她在唱些什麼,還是十分陶醉於她優美 的歌聲裡。 「好好聽!娜妲唱起歌來真是好聽!妳在唱什麼歌?」郁展贊賞地拍著手,他不敢 再靠近斷崖邊,而夕陽的餘暉照耀著娜妲的臉,讓她的臉色紅潤豐澤,微風輕輕撫過她 的長髮,增添著娜妲的嫵媚,娜妲輕撥開額前幾綹青絲,對著郁展回答:「泰雅族的歌 !」泰雅族女子對著欽羨的男子,所唱的情歌。 「改天真的要請妳教我唱歌了!我這個破鑼嗓子,真是笑掉人家大牙了!」郁展站 起身來拍拍屁股,對著娜妲伸手,而娜妲更是不疑有它,全然信任將手交給郁展,讓郁 展牽著她的柔荑,離開這個險些讓兩人都喪命的斷崖。 「不曉得羅神父今天晚上煮什麼…濃湯、麵包?」郁展不自覺牽著娜妲的手,一般 幻想著美味的晚餐,他與娜妲真讓羅神父的好手藝,養胖了不少,尤其是娜妲,愈來愈 有女人味,甩掉乾扁四季豆的外號,成為身材與樣貌都是最好的泰雅族姑娘。 今日兩人相約到溪邊,娜妲揹著個竹簍,打算抓些魚加菜,郁展挽高了袖子,對著 蹲在身邊的娜妲說出他的計畫:「妳站在那顆石頭上,把魚趕到這邊來,而我就趁這裡 水淺,魚兒會迴游,我再困住牠們!」娜妲蹲在溪石上,對著郁展甜甜地笑,郁展則是 一副大展身手的樣子,努力地抓著魚。 「快!把魚趕過來哦!」郁展對著娜妲下指令,娜妲則是依言執行,小手激起陣陣 水花,把魚趕到郁展那裡去,而郁展則是撈了半天,抓了半天,連隻大肚魚也沒捉著, 魚兒們彷彿還好好地在水裡悠游著,譏笑著郁展的徒勞無功。 「嗯!可能是這個計畫不好,我再想一想!」郁展托著下巴苦思對策,而娜妲只是 挪移自已的身體,蹲到郁展旁邊,趁著郁展不注意,快手一伸入手裡,嘩啦一聲!就抓 起一條肥魚放進竹簍裡,「妳怎麼辦到的?」正當郁展訝異地瞪大了眼之際,娜妲再以 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赤手空拳捉起了一條魚放進簍子裡。 「什麼怎麼辦到的?牠游得慢,我就捉起來囉!」娜妲輕甩乾手中的水珠,郁展挑 高一邊眉質疑著娜妲:「我不信!妳再捉一次,妳是碰巧矇上的吧!」娜妲笑著搖搖頭 ,一臉輕鬆悠哉的再現絕活,一條活溜溜的魚又進了竹簍子。 「信了吧!」娜妲看了看竹簍子裡頭,三條應該夠羅神父與他們吃,她站起身來, 卻發現郁展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眐著她,她雙手扠腰美目圓瞪:「還是不信我嗎?」「哪 有人這樣抓魚的!最少也要釣竿、魚網的…」娜妲聰明敏捷的手腳嚇壞了郁展,這十足 是人類克服大自然,順應環境生存下來的實例之一。 「我不用會啊!我直接用手抓快一點嗎!」娜妲從小就是雙手萬能,要吃什麼、要 用什麼自已動手來,「太神奇了!如果妳是山下的人,我一定抓妳去表演,一次收十塊 錢,半年我就發了!」郁展喃喃自語著,不過純粹是異想天開罷了!「有什麼好表演的 ,山下的人不吃魚嗎?走了啦!走慢點魚就臭了!」娜妲牽著郁展的手,催促他別再空 望溪面發愣。 「神父!我們帶魚來了!還活的呦!交給你啦!」娜妲拉著郁展走進教會裡,神父 正在打掃教堂,娜妲把竹簍交給神父,接過神父的工作,替神父掃著地,「娜妲這麼厲 害,能抓到活的魚啊?」神父慈祥地讚許娜妲,娜妲只是像個領到糖果的小孩,興奮著 一張漂亮的小臉蛋,仰臉領賞。 「等神父知道妳怎麼抓到的,那才是厲害呢!」郁展自動自發拿過畚箕,嘴裡咕噥 著他方才看見的特技表演,他更確定娜妲是個不尋常的人,因為上帝不會把這樣好的天 資,賜給個帶來楣運的惹禍精,解圍福神的想法,在郁展的腦袋裡落地生根。 「神父啊!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啊?」郁展邊大快朵頤盤裡的鮮魚,邊詢問著羅神 父,若不是郁展問起,神父很少提起自已的事,他只說自已將終生奉獻給神,他是何人 來自何處已不重要,「我是西班牙人啊!我來自一個美麗的國家,我國的人民熱衷於探 險航海,早在十六世紀,我們的先人就踏遍五大洋七大洲了!」 「哇!那一定很遠吧!游泳會到嗎?」娜妲剝下一小塊麵包,沾著湯汁吞下口,泰 雅族傳統食物好吃,羅神父的手藝更是不賴,難怪郁展會找羅神父當食物供應站,「游 泳?光是游到大陸,然後徒步橫越歐洲,就要花上妳幾年的時間了!還游泳咧!」郁展 調侃著娜妲,微微思索後馬上閉嘴,他這個連游泳也不會的人,有什麼資格笑娜妲。 「神父你不會想家嗎?」娜妲知道神父根本不姓羅,他的全名叫羅森什麼的,太冗 長不好記,大家乾脆稱呼他羅神父,「有主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每個侍奉主的人, 都以是這樣為依歸,所以他們能放下家庭,遠走他鄉對別人宣揚神的慈愛。 「那你的家人呢?」娜妲簡單一句話,問得郁展與神父同時靜默,郁展已經離家一 個多月了,他的家在台中市區裡,只消撘上悶熱、令人反胃的公車,他就能回家,不似 神父的家鄉在遙遠的西班牙,他是不是該回家探望家人呢?他啃著手上的麵包,不說話 。 「神的子民全都是我的家人啊!」還是羅神父心裡坦然,他撘上遠航船那天,就知 道自已回家遙遙無期,而家中的父母親與兄弟姐妹也同意他的作法,他自然是心無掛礙 ,不過思念是難免的,畢竟父母養育自已十幾年,讓自已上教會學校,而兄弟姐妹也相 處了十幾年,多多少少有些感情。 「我把碗盤收一收吧!」十多分鐘後大家吃飽喝足,娜妲主動收拾著碗盤,而郁展 則是拿了條抹布,擦拭著桌子,神父查覺郁展的心不在焉:「郁展,事情在冥冥之中, 主都作了最好的安排,也許你也感到迷惘,順從你心裡的意願,作出自已不後悔的決定 吧!神父言盡於此,我想你能體會」神父慈祥的朝著郁展一笑,往後院走去,而郁展只 是看著娜妲忙碌的背影,考慮著自已下一步該如何走。 「娜妲…我在想,也許我該回家一趟了…我已經離家一個多月了!」郁展牽著娜妲 的手,散步在田野邊,他與娜妲的交情一日千里,兩人遠在朋友之上,卻還算不上戀人 ,娜妲全身一陣輕顫,她深呼了一口氣,這一天遲早會來。 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哦?是嗎?那…我明天帶你去搭公車」「我在想…」郁展 想帶著娜妲下山,跟他一起回市區的家,他明瞭一旦他離開,娜妲又是孤單一人,形支 影單的,他不能就這樣拋下娜妲,「想些什麼?」娜妲眼眸帶笑凝望著郁展,郁展只是 無奈地輕喟一聲,他瞅著娜妲單純的模樣,他強把娜妲帶下山,離開這個她熟悉的地方 ,她就像被折下的梨花,娜妲是梨山上的精靈,她屬於大自然,她會死於不適應的。 郁展陷入兩難,他微笑搖搖頭,將腦子裡自私想法趕出去:「沒事!…」娜妲看著 郁展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早該知道她愛上郁展,只會有這種下場,只是她不曉得會來得 這麼快。 「我準備一下,你也該洗澡了!」娜妲與郁展雙雙步行回旅社,娜妲的姨父依然不 在家,郁展在梨山上待了一個多月,見不著他三次面,他不在家也不足為奇,「娜妲! 我…」郁展看著娜妲離去的背影,千言萬語塞在喉嚨裡,他矛盾慌張地手插褲袋,另一 手胡亂地撫著自已的短髮,「什麼?」娜妲扶著門欄的手,緊抓著木框,掩飾著自已內 心的不平靜。 娜妲仍是一貫的溫柔笑容看著郁展,但她的眼中,帶著一抹淡淡離愁,娜妲雖善解 人意,卻從不是個會藏心事的人,坦率的她從來不是,「我…放下下妳!」郁展一個箭 步上前,雙臂緊摟住站在門沿的娜妲,郁展勇敢面對自已的情緒,他早就愛上娜妲的純 真與可愛,喜歡上娜妲的與世無爭與自然。 娜妲的個性善良純潔,她從不貪求不屬於自已的東西,當她笑著放走懷孕的小白兔 時,郁展震驚於娜妲的愛心,當娜妲悉心照顧受傷的小鹿時,他從娜妲身上學到了寬容 、柔情,慈愛地看待大自然與世界,彷彿世上的紛擾與戰爭都與她無關,走進她的世界 只能看到春天。 「阿展,你知道我不能離開梨山的…」娜妲紅著眼流下兩行清淚,她太了解自已的 立場,離開自已生長的環境,她只有死路一條,更何況郁展擁有這樣高的學歷與知識, 她娜妲不過是個山上姑娘,她沒有奢求能與郁展白頭偕老,郁展值得得到更好的女人與 他相伴。 「我…」郁展看著懷中的娜妲,表情上滿是認清事實的領悟,兩個天差地別的人相 戀,更會給人們帶來多大的震撼,他們真心喜愛對方,但是他們不適合對方,他們生長 的環境相差太多,價值觀也不同,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彼此相愛。 「算了…從你出現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你會離開,你不屬於這裡,我硬把你留下, 你不會快樂!」娜妲輕輕推開郁展的懷抱,轉身離開悄悄消失在走廊盡頭,眼眸中的淚 仍舊一滴滴地流著,山下的人來來去去,他們也許停留片刻,但絕不會在此落地生根, 當然包括她深愛的郁展,雖然不捨還是得放他自由。 郁展那天晚上,經歷了二十二年的人生裡,第一次的失眠,心中的忐忑與不拾,在 腦中不停翻攪盤旋不去,娜妲的笑靨,娜妲的美佔滿了他的思緒。 「小心點!不要再暈車了!」娜妲遞給郁展幾顆水果,她依然穿著泰雅族傳統服飾 ,她領著郁展來到候車亭,郁展沉默不語,他十分左右為難,他有想過常常上山來探望 娜妲,但日子一久,名不正言不順的娜妲到底算是他的什麼人呢?養在山上的小老婆? 他不能讓娜妲承受這麼不平的待遇。 「嗯!我會的!好好照顧妳自已吧!」郁展順順娜妲的頭髮,娜妲很嬌小,兩人並 肩而立還不到他的胸口,而此時的娜妲卻遠比郁展勇敢,她展開最美的笑容歡送郁展, 她郁展記住最美麗、最開朗的娜妲,而不是滿面愁容,哭喊著郁展別走的愛哭鬼娜妲。 「我…」郁展本想說我會回來看妳,但這又是何時呢?他不該讓娜妲心存期待痴痴 等待他,太殘忍無情,他不知道自已是否還會上沙拉茂來,「沒事!好好照顧自已,別 讓我擔心!」郁展的手指,摸摸娜妲的小臉,她蜂蜜色的肌膚,溫順平滑如脂,多麼無 暇完美!離別的時間愈接近,郁展的心裡對娜妲愈不捨。 「我會的!你也好好照顧自已,記得好好唸書吧!」郁展曾將滿腹理想與娜妲提起 ,他想改革他居住的地方,為台灣出一份心力,而娜妲只是帶著笑容,看著慷慨激昂的 郁展,訴說著他的理想,靜靜傾聽郁展的一字一句,她不懂郁展的理想,但是她喜歡郁 展的一切。 「車來了!快上車吧!」一輛小小舊舊的公車,劃破山林的寂靜,也扯離著兩人的 情份;娜妲對著郁展上車的背影揮揮手,目送郁展離開,而郁展調整一下背上的行囊, 也對著娜妲揮手:「別送了!回家吧!」娜妲聽話地點點頭,還是滿臉笑容目送郁展與 公車遠離,親眼看著一輩子唯一在乎她的郁展,遠遠走出自已的生命。 車上只有郁展一人,司機默默開著車,以十分緩慢的時速下山,郁展頹喪的將行李 丟置一旁,他焦慮地啃著自已的手指甲,直到十指都光禿禿,還微微滲血;他以為這樣 很簡單,他只需要假裝這是一場美好的邂逅,像個過客般退出娜妲的生命,他挫敗地捶 著自已的大腿,這該死的一點也不簡單! 「停車!」郁展對著司機大喝,他抓起行囊飛奔下車,他到底在想什麼,他不是過 客,娜妲也不是將他當成過客,他怎麼能這樣放棄一段感情! 熾天使書城
【第六章】 郁展在山路上急速奔跑著,他搜尋著娜妲的身影,他心念一轉,就往上次的斷崖 急行而去,希望不會太晚!郁展背著沉重的行囊,一步步跑在滿是碎石的小徑上。 「真傻!哭什麼…」娜妲在自已秘密基地裡,遠眺著小小的公車走下山路,她坐在 大石頭上,目送著郁展一吋吋地遠颺她而去,她知道郁展不會再回來,郁展下山後會遇 見更好的女孩子,智慧足以與他匹配,且與他志趣相投,然後將她慢慢淡忘,時光忽逝 十幾年後,他甚至不記得娜妲這個名字。 娜妲靜靜淌著清淚,口中唱出哀怨的情歌,橫豎是見不著面,娜妲正極力說服著自 已,讓自已死了枯等的心;「娜妲!」一道呼吸急促的男音響起,從樹林裡走出一道人 影,是那引娜妲肝腸寸斷的身影:「阿展!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搭車下山嗎?」娜妲 哭啞著嗓子,心裡疑問不斷浮現,為什麼要回來,回來多待幾天再走嗎?我用盡全身氣 力笑著送你離開,還有下次,我不知道能否如此堅強…「娜妲!我錯了,原諒我!」郁 展將身邊的行囊隨手一丟,與娜妲相擁而泣,他溫暖的手掌,來回輕撫著娜妲的背:「 我不走了!我留下來陪妳!什麼也不能把我倆分!」郁展滴下一兩滴淚,他全然不知自 已在短短的一個多月裡,找到他這輩子唯一的目標與理想,還差點與它擦身而過。 「我留下來!我想好了!我這裡開墾果園,我種梨子為生,我已經愛上沙拉茂,我 不想再回山下了!」他深深戀上沙拉茂與娜妲,他儼然成為梨山的一部分!「娜妲!妳 嫁給我!我們這一輩子絕不分開!」「嫁給你?」娜妲淚眼迷濛的看著郁展,郁展鬆開 懷抱凝視娜妲:「嗯!嫁給我!我不能忍受沒有妳的日子!我要留在這裡!」 「為了我?阿展你為了我要留下?」娜妲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她揪著郁展的 白上衣:「那你的夢…你的理想呢?」「台灣的進步與改革勢在必行,沒有了我,還有 更多的有志之士在努力,我相信台灣的未來會更好!但是妳,如果我放下了妳,誰來為 妳努力,誰來為妳打造一個理想的家園呢?妳只有我不是嗎?比起其它人,妳是這世界 最需要我的人!我不會放下妳不管的!」 郁展思考了一夜毫無頭緒,方才在車上短短的五分鐘裡,他悟透了生命的意義,待 在需要自已的人身邊,為娜妲建造一個完美的家園,雙臂圈成娜妲的天地,這才是他該 窮極一生達成的最徫大理想,蔣公也說過: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的生命,簡而 言之就是他娶娜妲為妻,生一堆他與娜妲愛的結晶:「走!我馬上請羅神父幫我們證婚 !」郁展執著娜妲的手,兩人滿臉歡欣地離開斷崖,往教會方向走去。 「神父!神父!」神父正在後院種菜,聽見郁展的呼喚,他放下鋤頭走到前頭來, 他看著郁展與娜妲緊緊交握的手指,他一臉了然於心地笑著點頭:「你找到你的方向了 !」「是的!我終於知道我該作些什麼!請羅神父替我與娜妲證婚,我要在神的見證下 ,娶娜妲為我這輩子唯一的妻子!」 郁展牽著娜妲,兩人立站於聖十字前,聽著穿聖袍的神父,為他們證婚,神父身著 聖袍,他對著郁展說:「還需要證人哦!」「證人?」這可難倒娜妲與郁展了,沒人敢 跟娜妲來往,娜妲一個朋友也沒有,根本連來觀禮的人也沒有,哪來的證人呢? 「我吧!」娜妲的姨父推開了教堂的門,叼著菸一身孓然站在教堂門口,他與郁展 對看一眼:「好好待娜妲吧!」娜妲的姨父是神父交情匪淺,他閒餘時間會來聽神父講 道,偶爾聽神父提起他們的近況,他不是個會說好聽話的人,大部分的時候他太嚴肅, 甚至不近人情,但不代表他不希望娜妲得到幸福。 「江郁展,在神的見證下,你願意接納娜妲為妻,不管貧富不論健康或是生病,都 守護在娜妲的身邊,不離不棄至死方休嗎?」「我願意!」郁展表情堅定地看著娜妲, 而娜妲只是如墮五里迷霧,還不能從傷痛中平復過來,羅神父微笑對著娜妲說:「娜妲 ,妳願意江郁展為你的丈夫,今生今世,不管不管貧富不論健康或是生病,都守護在江 郁展身邊,不離不棄至死方休嗎?」 「我願意!」娜妲看著身邊的郁展,在心中暗暗立誓,就算郁展死了,她也跟隨郁 展去!不管天堂或地獄,「在場的人如有異議,請現在提出,否則一輩子保持沉默!我 以神賦予我的能力,正式宣佈江郁展與娜妲,成為合法夫妻!現在你能親吻你的新娘了 !」郁展與娜妲相視而笑,他輕輕吻上娜妲的唇。 「我想你們應該沒有準備戒子吧!以後再補上吧!」羅神父對著他們眨眨眼,順手 闔上聖經,法律不外乎人情,神當然不會太介意一對相愛的戀人,沒有事先準備戒子, 只要他們的心意堅定,有沒有戒子倒是其次,「那…這個給你好了!」娜妲嫣紅著臉頰 ,把脖子上的項鍊掛在郁展身上,郁展摸摸那個綁著白色不明物體的項鍊:「對不起! 我沒有帶項鍊、戒子的習慣,我以後再補上好嗎?」 「沒關系!」娜妲牽著郁展的手始終沒有放開過,而郁展只是笑了笑,接著問娜妲 :「這是什麼啊?」娜妲抹去眼角幸福的眼淚,對郁展解釋:「小山豬的獠牙!」有次 娜妲在山上,看見一匹小山豬沒方向,發了狂地橫衝直撞,結果撞上一顆大樹動彈不得 ,娜妲好心幫了牠一把,牠是自由了,不過斷了根獠牙,娜妲覺得很有趣,把牠的獠牙 從樹上挖下來,綁起來當項鍊。 在娜妲的姨父幫助之下,郁展開始跟著當地的果農,學習栽果、植果樹,漸漸與泰 雅族的人同化,他甚至穿著泰雅族傳統服飾生活,成為泰雅族的一分子;當然也會有不 適應的地方,偶爾會不小心弄傷自已的身體,娜妲總是紅著眼眶,一臉憐惜地替他包紮 ,還是郁展安慰娜妲他沒事,讓娜妲別傷心落淚。 有江郁展出現的地方,定能瞧見娜妲在一旁守護他,看他滿頭的大汗地工作、學習 ,太陽西沉,就陪著郁展散步回家,天天陪伴郁展,細心伺候郁展飲食起居,夜裡就在 郁展的耳邊呢喃細語,安慰鼓勵郁展別氣餒,然後摟著郁展的腰安穩地睡去。 日月如梭地過了幾個月,郁展愈來愈融入泰雅族的生活,他與娜妲還一同參加祭祀 慶典,生活雖很清苦,但他們日圖三餐夜圖一宿,只求溫飽沒有奢望,郁展滿足於娜妲 的愛與鼓勵,支持他一步步走過來,與娜妲相伴的歲月,他方能堅持當初的理念,遵守 他與娜妲約定,準備一同開墾果園。 這一天,園裡沒事,娜妲與郁展依然感情很好,牽手相諧散步於山林之中,娜妲長 長的頭髮,自然地披在肩上,而郁展則是滿臉愛戀地凝視娜妲,季節轉換好快,不知不 覺到了初秋,地上有片片黃葉,他不自覺流露出一絲思鄉的情愁。 娜妲與郁展一同並肩坐在斷崖旁,他們最愛到定情的地方,一起看日落,天黑還捨 不得離開,郁展總是牽著她的手,一顆顆數著天上的星星,他說天上的星星數不清,就 像他對娜妲的感情用不盡一般;「展,你想家嗎?」娜妲很纖細敏感,郁展與她一起再 滿足還是有缺憾,他最敬愛的大哥,不能出現在他的婚禮上。 「我不是懷念山下的生活,我只是想念我大哥!我大哥對我很好的!」他有好幾次 對娜妲提起家中成員,包括說著怪怪台語的大嫂,私生活十分糜爛的父親,與他最虧欠 的大哥,「你想不想回去看看?」娜妲對著郁展提議,而郁展只是滿臉狐疑:「妳要跟 我下山嗎?」娜妲很怕下山,郁展是她唯一不怕的都市人。 「不是,我在梨山上等你!你離家幾個月,你家裡的人一定很擔心你,我不想讓你 的家人擔心!更何況,我不知道你家裡的人能不能接納我,你先回家跟他們談看看嗎! 」「可是…」郁展十分清楚父親的個性,開墾果園他沒意見,娶個泰雅族女子,他就火 大了!江武雄十分氣憤於江郁展先斬後奏的行事風格,而郁展總是怕父親不同意,索性 都先作了再說,兩人時常為了這件事吵得不可開交。 「我不怕你跑掉,也不怕你一去不回來,反正我已經住在你這裡啦!」娜妲依偎在 郁展的懷裡,手指指郁展的心,娜妲繼續鼓動著郁展:「就像你之前跟我說過的,什麼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幕幕呢?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相處,你不該這麼自私,一 點點時間也不留給家裡人啊!」娜妲體貼著郁展的心,她替郁展設想,怕郁展難作人。 「妳這麼不想我陪妳嗎?」郁展托著娜妲的瓜子臉下巴,訝異於娜妲說起話來言之 鑿鑿,看來他這幾個月對娜妲上的課,她全數吸收也懂事機靈許多,「就是想你陪我, 才讓你早去早回啊!不管如何,還是要讓家裡人知道你的行蹤,你來梨山這麼久,他們 說不定以為你被熊拖去吃呢!」娜妲輕戳郁展的胸口,郁展一向聰明過人,報平安這麼 基本的事他會不懂嗎! 「是!被妳這隻母熊拖回家當駙馬了!」郁展捏捏娜妲的鼻子,娜妲笑起來的時候 有梨窩非常迷人,娜妲的手環抱著郁展的腰,說她不怕是騙人的,不過她對郁展有信心 ,不論如何郁展會給她一個交待,就算事情發展到最後他不能留在山上,她這幾個月的 甜蜜生活,也足夠她回憶一輩子。 娜妲又對著郁展遊說好幾天,郁展總算點頭首肯,要回家去報平安,他拿著一大堆 的底片,穿回他的中山裝與皮鞋,他左扭右擺的,娜妲忍不住捉狹他:「身上長蟲啊? 動來動去的!」「穿著這身衣服,怪不習慣的!我看我還是適合當泰雅族的女婿!」這 等衣物他穿了二十幾年,居然產生排斥感,真是可笑! 娜妲送郁展上車,郁展在門口對著娜妲揮揮手:「我一定會回來的!等我的好消息 吧!」「我一定會等你的!再見!」娜妲也帶著笑目送郁展,與上次離別的氣氛大不同 ,但兩人絕對想不到,這是他們的生離與死別的開端。 郁展在公車的折磨下,他總算是暈著車回到家,項丹慈一見著郁展,變了個人似的 回來,馬上跑去叫嵩展回來,嵩展也放下手邊的工作,交待員工看著店面,直奔家中看 自已睽違以久的弟弟。 「你回來了!天啊!我還以為你死在沙拉茂上了!」嵩展激動地與郁展相擁,郁展 曬得一身古銅色肌膚,手上多了些硬繭,身子骨也強壯許多,不再是個文文弱弱的書生 樣,「我實在忙不開,我有託人找你,居然找不到你,你是躲到哪裡去了?!」郁展穿 著泰雅族服飾,過著山居生活,誰能認出他是江郁展呢?當然找不到人。 「放心!我沒死!還活得比前更好!我這次回來有件事跟你商量,還有件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江武雄去舖子裡,聽聞失蹤多月的兒子回來,他也趕回來關心他, 而郁展一見著他,臉色便暗沉下來,遲早要攤牌,不如趁現在吧!「我想在梨山上開墾 果園!」郁展表情堅定不容反對的掃視家中成員,宣佈他的決定。 「果園?能賺幾個錢?家裡開油行、米行就夠了!何必呢!」江武雄點燃一根煙, 兒子是變壯了,不過腦袋瓜依然不曉得在想些什麼,「對啊!郁展你怎麼會突然想開墾 果園呢?」嵩展沒有阻止他的意思,家產有一半是他的,他喜歡拿去救濟嵩展也無異議 ,只是不解短短幾個月,讓他轉變這麼多。 「因為我娶了個泰雅族女孩子,我為了她,我要留在沙拉茂!」郁展的手指緊抓著 背帶,他已經準備好掀起一場震撼,迎接預料中的腥風血雨,「什麼?你再說一遍?」 江武雄生氣地瞪大了眼,他與兒子一向不開玩笑,尤其是郁展。 「你老子我放你自由大半年,你給我娶個番婆子回來?這就是你報答我養育之恩的 方法?!讓人家知道我娶了個山番婆子當媳婦,我的老臉往哪裡擱?我不承認!你一輩 子也別想把她帶進我江家的門!」江武雄用力拍桌,他隨手捉起桌上的瓷壺往郁展臉上 砸,郁展全然不閃避,就正中他的額頭,血正汨汨地冒出來。 「就算你打爛我的頭,我這輩子還是認定娜妲是我的老婆,如果你想分開我們,就 殺了我吧!」郁展頭上的血不停流出來,看得丹慈怵目驚心,她連忙打圓場:「嵩展, 不如你先帶郁展去看醫生吧!」江武雄氣憤難當,漲紅著一張臉指著郁展大罵:「我今 天就打死你這個不肖子!你說這什麼話!我非打死你不可!我…」江武雄的話還沒說完 ,郁展恨恨地搶白:「好!你愛打讓你打個夠!打完了,我死了就算了!如果沒死我馬 上離開,你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兒子,反正你從來就是這樣想,大哥這麼能幹,事事比我 強!我生來有何用呢?」 郁展的這番話惹得江武雄暴跳如雷,嵩展隨即拉著郁展出門,否則江武雄鐵定會錯 手打死自已的親生兒子,「走啦!大哥帶你去看醫生!走啦!少說兩句吧!阿爸的個性 你又不是不知道!」嵩展連拖帶拉把死釘在原地的郁展帶出門,留下丹慈在家裡安撫江 武雄。 「生了這種兒子…我早知道生出來就掐死他算了!也不用現在他長大了,翅膀硬了 ,成天忤逆我!」「阿爸你不要太生氣啦!郁展是有那個嘴沒那個心啦!別理他就好啦 !」丹慈說著不太流利的台語,試圖降下公公的火爆脾氣,她從廚房裡端出一味補湯, 雙手呈到江武雄面前。 「阿爸!這是中醫師交待的涼補,你喝一口,別氣壞身子哦!」丹慈在心裡盤算著 下一步該作麼走,如果再讓兩人面對面,公公一定會錯手打死郁展的,她不希望任何不 愉快的遺憾,發生在這個屋簷下,江武雄一口口啜飲著補藥,他也在心裡打算著下一步 ,整個客廳靜默了有十分鐘之久。 「好!明天我就上沙拉茂!看是哪一個妖女,把郁展迷得昏頭轉向,迷得他來忤逆 不孝我這個父親,我就不相信我江武雄鬥不過她!」江武雄冷不防爆出這一句,他與郁 展的性子太像,向來是說到作說到,丹慈開始煩惱那個叫娜妲的處境,不管如何先保全 兩人的安危,再來走下一步棋。 「阿爸!不用您太費周章啦!我看那個叫娜妲的,也不過是個山上的女孩子而已, 她難得看到山下的有錢少爺上山,所以貪圖江家的錢,要作江家的媳婦,跟本沒有什麼 威脅性嗎!至於郁展,他的個性阿爸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是頭燒燒尾冷冷,過一陣子就 好了,山下的女孩子這麼多、這麼漂亮,隨便一個也比什麼娜妲好!他們就像小孩子在 辦家家酒一樣!玩玩而已!何必勞師動眾去找她呢?」 丹慈鼓動三吋不爛之舌,說一些違背良心的場面話,只要能保住郁展與娜妲的命, 再難聽惡毒的話,她也能勉強說出來詆毀他們倆個,江武雄一聽丹慈的見解,現下火氣 就消了一大半:「妳真的這樣想?」「對啦!對啦!郁展好命習慣了!不可能在山上種 水果過日啦!你不用擔心,也不用特別去找那個女孩子,阿爸你只需要在家裡好好靜養 ,過一陣子就風平浪靜啦!」 「我再盛一碗湯給您喝,阿爸你別氣了啦!」丹慈拿著桌上的碗走到廚房,深怕江 武雄瞧見她眼中的心虛,看穿她暫時想按捺他的計謀,而她卻端著碗發現了包紮好的郁 展,他正一臉陰沉地怒視著自已:「郁展!你回來了?!」「項丹慈!妳不簡單嗎!三 言兩語就把我爸搞得服服貼貼的!要不是我先回來,我還不知道妳這麼能幹!真是可惜 了大哥幫我去洗照片,不然他也能見識一下,他娶了二年的女人,原來是這麼的表裡不 一!」 「我…」項丹慈手上的磁碗跌落,她還來不及辯白些什麼,江武雄就揪著郁展直打 :「你在說什麼瘋話?對你的大嫂這麼無禮,她比你有用多了!你這個不肖子!」江武 雄憤怒不已,老拳一陣落下,而郁展只是恨恨地盯著她,目不轉睛的道:「她不配!」 他頭上的傷口再度流血他也不理會,父親打得他滿身烏紫他也不管,他認為項丹慈背叛 了他,他更恨天真的自已,以為項丹慈理解他的想法。 「阿爸!不要這樣!」嵩展晚了五分鐘進門,看著郁展滿身是血,他連忙拉著郁展 回房間,要丹慈照料一下父親,丹慈噙著淚,慌亂地看著三人扭打成一團,看嵩展使力 把弟弟拖回房去,她含著被誤解的辛酸,將父親領至椅子上坐好,輕聲安撫他,費了好 大一番功夫才又讓他的怒氣平靜下來。 從那天開始,江郁展再也沒有給項丹慈好臉色過。 那天晚上,江武雄找了鎖匠來郁展門口裝鎖,限制他的行動,頭幾個月,郁展在房 裡奮力摔東西,破壞每一樣他碰得到的傢俱,而項丹慈好心地勸告他,只會惹來更多的 謾罵、冷嘲熱諷,江武雄沒聽見還好,江武雄要是在家,對著郁展又是一陣猛打,鼻青 臉腫的好幾天不退,後來丹慈再也不與郁展交談,反正郁展也不會再相信她,任憑她說 破了嘴,郁展也不信那天她所說的都是場面話,其實她心裡是想幫助郁展與娜妲的。 二、三個月過去後,郁展身上的肌肉消去了,健康的小麥色肌膚也漸漸退成原來的 顏色,他像是屈服了般,就如同行屍走肉一樣過日子,在房裡不是望著窗外發呆,就是 在寫寫日記,偶爾嵩展商行裡事務較少,想與郁展聊聊他也愛理不理,他將自已孤立起 來,完全不對外透露自已的想法。 日月逝于上,已經是年節前夕,這段日子以來,盡管丹慈與嵩展好說歹說,父親也 不願意放郁展自由,更別說讓郁展回沙拉茂,就硬生生將郁展軟禁,讓他日漸憔悴消瘦 ,丹慈與嵩展心急如焚,常在夜裡討論該如何讓這件事完美落幕,不過問題的癥結還在 ,事情就一拖再拖,郁展與娜妲兩地相隔,丹慈與嵩展雖心疼也無計可施。 這一日嵩展回商行發年終獎金,江武雄去友人家喝酒談天,丹慈在公公面前舌燦蓮 花,才說動公公把郁展門房的鑰匙給她,讓她給郁展送飯與換洗衣物過去,丹慈特地放 幫手王嫂回家過節,她支開所有人之後,來到郁展的房間門口:「我知道你很討厭我, 但是看你這個樣子,誰也不好過,我放你出來活動活動,你不要鬧事好不好?阿爸晚上 要回來之前,你再回房就好了!嵩展等一下會回來跟你作伴的」 丹慈心裡頭七上八下地解開了鎖,她很怕郁展一出來,又像上次一樣弄得全家雞犬 不寧,她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發現郁展雙頰凹陷,兩眼無神地站在門口,看也不看她一 眼,推開房間門走出來,他在走廊上來回走幾趟,然後四處張望了一下,就坐在飯廳桌 邊發呆。 「我知道你愛吃辣!我作了辣炒三鮮、五更腸旺,雖然是些外省人料理,不太合你 的胃口,不過辣辣的很好下飯哦!你晚上就多吃一點吧!」丹慈溫柔嫻靜的招呼著郁展 ,而郁展只是呆望著地面,偶爾看看天花板,不發一語地盯著她瞧,臉上有一抹似笑非 笑的表情。 只要郁展別指著她的鼻子亂罵一通,丹慈就很心滿意足,她忙進忙出的張羅著飯菜 ,一會切配料一會兒炒菜的,郁展只是靜靜地盯著她走來走去,一句話也不說,丹慈忙 了十來分,她伸手想拿鍋蓋悶煮一下,她伸長了手要探鍋蓋的提耳時,一個不小心踩著 地上的濕水,她滑倒在地! 「郁展…我的肚子好痛,能不能請你去叫嵩展回來?」丹慈不知道為何自已失足跌 了一跤會這麼痛,她緊扶著小腹,下腹部有一陣疼痛難當,現下又是一陣收縮的痛,她 滿頭冷汗看著郁展站直了身,依然不為所動,她再度請求郁展:「郁展…我肚子好痛… 求求你…求求你叫嵩展回來…」 郁展兩眼發直,看不出任何情緒,丹慈疼得眼淚地流下來,她發現自已的腳踝處, 有絲絲鮮血滴下來,她覺得一陣昏天黑地:「郁展…求求你…叫嵩展回來…我…」丹慈 話還沒說完,就痛得昏厥過去,她依稀看見郁展轉身走回自已房裡,眼前一黑,她什麼 都不記得了… 熾天使書城
【第七章】 「丹慈!丹慈!妳醒了?」項丹慈一醒過來,就對上嵩展擔憂受驚的臉龐,而公公 也在一旁乾著急,見她醒過來心情頓時輕鬆不少,嵩展坐在病床邊握著丹慈的手:「對 不起!我不該讓妳一個人在家的!我該早點回來的!」嵩展不停責怪自已,如果他早半 小時回來,丹慈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啊?」丹慈溫柔地輕撫著嵩展的臉,嵩展只是支支吾吾地吐 出幾個字:「妳…小產了…陳醫師檢查出來,妳有兩個多月身孕了…對不起!都是我沒 有把你照顧好!」「我…小產…了?」丹慈不敢置信地重覆著嵩展的話,這麼一回想起 來,她的月事也慢兩個多月了!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妳怪我吧!」嵩展懊悔地將頭埋在被子裡,他沒 有臉見丹慈,更沒有臉面對他夭折的孩子,這個消息對丹慈猶如晴天霹靂,她躺在病床 上靜靜流著兩行淚,除了怪自已不小心,她還能說些什麼呢?「嵩展沒關系,我們還年 輕,要生有的是機會,這個孩子的命不好,不能怪任何人…」丹慈順著嵩展的髮,心如 刀割。 「對啦!丹慈說的對啦!你們還年輕,要生怕沒有嗎!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把身體養 好啦!其它什麼都別想!」江武雄痛失長孫,他的心裡不比任何人好過,他也只能好言 安慰媳婦與兒子,「阿爸…丹慈有件事想求你…」「妳說啦!我答應妳!」看著丹慈虛 弱蒼白的臉,江武雄豈能吐出個不字! 「等我好了以後,讓郁展能自由行動好不好?」丹慈抓住機會替郁展求情,反正孩 子也沒了,還是順水推舟幫郁展一把,「讓那個不肖子自由活動?我…」「阿爸…多個 人也是多個幫手啊!如果今天郁展沒有被關起來,他就能幫我去找嵩展回來了…也許這 個孩子就保住了不是嗎?放郁展自由吧!」丹慈截斷公公的話,今天她一定要一氣哼成 ,讓郁展重捨自由。 「是啦!丹慈受傷,我要好好照顧他,米行、油行的生意交給外人我不放心,就讓 郁展來幫我吧!我會好好看住他的!」嵩展不著痕跡抹去眼角的淚,與妻子同一陣線幫 助郁展,而江武雄抵不過兩人的苦苦哀求,就把鑰匙交給嵩展,讓他全權發落。 從那天起,郁展不再謾罵丹慈,不過仍然對她視若無睹,而郁展也能在嵩展的陪同 下,享有小小的自由。 一家人看似平靜地過了年,郁展的話還是不多,在嵩展大力的推波助瀾,經過六個 多月的軟禁,他總算是能踏出自已的家門,嵩展在一旁安撫著郁展:「大哥知道你的想 法,你再忍忍,大哥會替你找機會的!」郁展空洞的眼神看了看嵩展,嵩展只是朝他笑 一笑,繼續領著郁展往米行方向去。 郁展聽話的與嵩展一同經營米行,嵩展原本就將家裡的生意經營的有聲有色,根本 不需要郁展的幫忙,嵩展只是拿來一堆帳冊,要他清算家族的產業,就這樣連續算了好 幾天,算出個結果來,郁展跟著嵩展不動聲色又忙了幾天,嵩展總是在父親面前誇獎著 郁展,說他有作生意的天份,而丹慈也有意無意地鼓動著父親,讓郁展也插手米行的裁 決。 就這樣過了兩、三個月,父親對他的戒心愈來愈低,有的時候還敢讓他單獨出門, 而他也聽從大哥的勸告,乖乖上班準時回家,直到有一天,父親對他們提起,要與三五 好友相約,打算去台北的廟宇參拜,順便去北部玩一玩,要好幾天才能回來,嵩展與郁 展皆是面無表情的扒著飯,而丹慈也只是一如往常的體貼,詢問著公公替他要準備些什 麼,四人又這樣吃了一頓晚餐。 隔天,江武雄果然跟著一群朋友出門,熱熱鬧鬧的要去進香遊歷,而嵩展與丹慈一 看父親的車子走遠,馬上拉著郁展衝回家裡:「快!快!收拾你的東西!快點!」嵩展 對著郁展吆喝要他手腳加快,而丹慈只是衝進公公的房裡,四處翻找著東西,她急的滿 頭是細汗,她飛奔出來對著嵩展搖頭又搖手。 「沒有?不可能啊!一定是阿爸藏起來了!」嵩展拉著丹慈往房裡走去,又重新找 了一番,還真的找不著!「大哥!你在找什麼?」郁展對大哥與大嫂的作為感到一頭霧 水,他隨便了收拾幾件衣服,其實他什麼都不需要,他只想快快回到娜妲身邊,嵩展與 丹慈正翻箱倒櫃:「一定是阿爸藏起來了!怎麼辦?等下次嗎?」丹慈焦急地找著產權 狀,而嵩展只是火速趕回自已房間。 「這給你!阿爸把產狀、地狀藏起來了!我找不到,你先用這些錢吧!」嵩展每天 從帳冊裡扣一點錢出來,日積月累地存了快三千塊,他全數塞進郁展的手裡,本來他該 拿出一半家產給郁展的,不過他沒想到阿爸居然把產權狀移位,讓他們找不到。 「還有還有!」丹慈也跑進房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珠寶盒來,交給郁展:「這些是 我的嫁妝,雖然沒多少,不過加上嵩展的現金湊一湊,應該夠你生活一段時日了!」「 大嫂?」郁展感動的熱淚盈眶,他見死不救害她小產,她現在還拿出自已的嫁妝來幫他 !「不行!我不能拿!我…」「你在說什麼傻話!你不要給要娜妲幸福的嗎?」丹慈輕 聲斥責他,他那副望著照片的痴情模樣,她可是看在眼底,「你現在先上沙拉茂!過一 陣子阿爸回來,我就騙他你逃掉了!他想說你身無分文,定不會知道你有能力回沙拉茂 了!等過些日子阿爸的戒心降低了,大哥再把另一半家產拿去給你!」「我…」郁展不 知該說什麼才好,都怪自已衝動,還得要大哥大嫂設局說謊保住他。 「別你你我我的!現在馬上啟程!走慢了就來不及了!記得,大哥會把另一半拿上 去給你,我要找誰連絡你呢?」郁展想了想:「羅神父!沙拉茂的羅神父,他一定會清 楚我的行蹤的,找到羅神父就能找到我!」「郁展,你要好好照顧自已,當了人家的丈 夫,別再那麼衝動了!」丹慈眼眶咬著淚,細心叮嚀著郁展,而郁展只是對著丹慈點點 頭:「對不起!大嫂我…」 「別說了!快去吧!」嵩展與丹慈目送郁展離去的背影,他們心底有了個譜,幾天 之後江武雄回來,兩人少不了一頓嚴厲的責罵。 嵩展與丹慈過著看似平靜的生活,兩人心裡都擔心受怕,怕郁展上了梨山,不知道 能否順利找到娜妲,現在中橫開墾隊已經到了梨山,他們滿擔心郁展會出意外,不過在 江武雄還沒回台中之前,噩耗已經傳來;「你們是江郁展的家人嗎?江郁展現在人在醫 院裡,你們快去見他最後一面吧!」一名男子來傳電報,嚇得丹慈丟下圍裙,拉著他往 對街米行衝去,江嵩展聽聞這個消息,馬上將情形問個仔細,帶著丹慈火速趕往醫院。 「大哥…」江郁展沒有如哥哥嫂嫂推測那般,馬上飛奔回娜妲身邊,他參加了中橫 開墾團,只因為人家對他說能以很便宜的價錢,買下中橫沿路的地,他本來打算要賺錢 買地,開墾一座屬於自已的果園,沒想到他居然會發生意外。 他混身包裹著繃帶,只露出半張臉與一隻無神的眼,僅剩著口氣嚥不下去,嵩展飛 奔至病床邊:「郁展?你怎麼會參加中橫開墾隊的?大哥不是有給你錢的嗎?」「咳咳 …」郁展還沒說話,虛弱地吐出兩口鮮血,嚇得丹慈馬上去找醫生:「我…去找醫生! 醫生!」丹慈慌慌張張跑出病房。 「我讓你操心一輩子,沒想到最後我還是搞砸了…我只是想憑自已的力量,給娜妲 幸福,也不讓你們擔心…沒想到我才參加一天,就馬上出事了…爆破山壁時…一顆大石 頭滾落山壁,不偏不倚砸中我…大哥…我的腳好麻…你幫我看看…」嵩展聽從弟弟的要 求,雙手微顫輕輕掀開床單,但底下早已空無一物,看來郁展昨晚被送到醫院來時,為 了止血已經先截肢。 「哦!沒什麼!待會我讓醫生來替你看看就沒事!你放心吧!我剛跟醫生說過了, 你好好養傷,很快你就能去見娜妲了!」嵩展怎能看著一向意氣風發的郁展,活生生變 成沒雙腿的殘廢呢?!他佯作無事樣安慰著郁展,而郁展只是乾笑幾聲:「你騙人的技 術真差!老是讓我看穿!我正中脊椎,怎麼可能會好呢?」「會的!你會好的!大哥會 請最好的醫師來替你治病!對了!我能把你送出國!國外的醫學這麼發達,你會好的! 」 嵩展緊握著郁展的手,眼角的淚不停滑落:「對了!大哥計畫好了!大哥先把你送 去美國治病,再偷偷接娜妲去美國跟你作伴,美國地方大又廣,你們一定能開墾一個好 大的果園!你現在只需要好好療傷,唯一要操心煩惱的,就是果園該取什麼名字!」「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大哥…你和嫂嫂來跟我們一起住好嗎?」嵩展馬上點點頭,而郁展 只是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條項鍊、兩封信交給大哥。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信是我昨晚寫的,你替我交給阿爸吧!就說郁展這個不肖 子先走一步了,我欠他的下輩子再還吧!我早該聽你的話,不要老是跟阿爸鬥的…唉… 我總是知道錯了才來後悔…真笨…」「你在說什麼傻話!你要是敢讓阿爸白髮人送你黑 髮人,我就先揍死你!」嵩展出言要脅郁展,他與郁展兄弟二十幾年,第一次說要動手 打他。 「還有這封信…就請你代我轉給娜妲吧!這條項鍊…是我欠她的…替我送給她…」 嵩展看著手裡的金項鍊,有個小小的墜子,上頭一面刻著展另一面刻著妲,看來是郁展 要送給她的禮物。 郁展眼皮愈來愈沉重,他覺得四周圍愈來愈暗,空氣變得好冷好淡,他的手緊抓著 大哥,用盡最後一口氣對大哥說:「中橫開路太危險了…江家剩下一個兒子…你記得… 路開完再上去…江家只要死一個兒子在中橫上…就夠了…千萬不要冒險…」 郁展交待最後的遺願,眼皮緩緩闔上再也掀不開,而嵩展急得滿臉是淚,對著病房 外大喊:「醫生!醫生都死到哪裡去了!快來看我弟弟啊!」丹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總算是硬把醫生扯過來,卻正好目睹這場面,她呆愣在原地,傷心的掩面哭泣,而醫生 只是替郁展再三檢查之後,對著嵩展搖搖頭:「對不起!你弟弟的傷太重,能拖一天已 經不容易了…」 「什麼對不起?!你馬上把我弟救活!不然我拆了你的醫院!」嵩展揪住醫生的白 袍,那名醫生慌張地想逃脫:「我盡力了…我真的沒辦法…」「你說什麼話!我弟沒死 !我弟不會死的!你這醫生這麼沒有醫德,居然見死不救!你…」嵩展失去理智掄起拳 頭要揍他,而丹慈隨即上前撲住嵩展:「嵩展不要這樣!就讓郁展好好的去吧!嵩展, 你不要這樣…」丹慈轉過嵩展的身子,緊緊將嵩展擁在懷裡,安慰痛失親人的嵩展。 兩人領著遺體回到家,替郁展舉辦喪事,而江武雄連夜趕回來,卻也來不及見郁展 最後一面,嵩展將信遞給他,他翻開了信讀著…阿爸:我是一個不肖子時常忤逆你,不 聽你的話還跟你頂嘴,不過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只是不懂得好好表達我對您的感情, 這幾年來,你以為我因為媽的死責怪你,我真的沒有!這一切都是命,媽的身體本來就 不太健康,就算你天天在家,媽的病也不會好轉。 有的時候,常見你半夜裡一個人在抽煙,看見你靜靜不說話的背影,我知道你也是 很在乎媽的;我們太相像,不懂得說出對彼此的在乎,說不到兩句話就對罵起來,唉! 我很後悔沒有聽大哥的勸,趁著我身強體壯,好好考順你,現在還讓你白髮人送黑髮人 。 阿爸您的年紀也大了,要好好保重自已身體,菸少抽點,記得別在客廳睡著了…你 會著涼的…為人子女最不該作的事,我現在作了,我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我只是希 望…如果人真的有來世今生,就讓我下輩子還當你的兒子好嗎?我保證,我下輩子會好 好的孝順你,不會再讓你為了煩惱操心…最後我只想說一句:對不起…不孝子江郁展絕 筆讀完郁展的信之後,江武雄俯著屍體痛哭,不停捶打自己:「都是阿爸不好…阿爸不 該老是阻止你作想作你想的事,早早讓你去沙拉茂開墾,也比現在為了一點小錢,丟了 性命的好…都是阿爸不好…」江武雄老淚縱橫,氣自已這幾年都誤會自已的兒子,其實 郁展也很愛他,只是不懂得表達自已的情意,他與自已太過相像,都不是會說好聽話的 人。 同年,江武雄悲慟積疾心臟病發,沒捱過秋天就死了;江嵩展在一年之內,失去了 父親與弟弟,他臉上的笑漸漸淡去,眉宇之間總是堆著一股哀怨的憂鬱。 正當嵩展失去了人生目的之際,項丹慈意外傳出喜訊,讓江嵩展的心情開朗一些, 轉移注意力至即將出生的新生兒上,給他的生活帶來一點希望,隔年民國四十七年五月 ,江家的長子,也就是江玎瑜的父親出生,稍稍平復江嵩展的心情。 民國四十九年五月九日,嵩展帶著三歲的兒子與妻子逛街,丹慈懷抱著小孩,看見 嵩展對著佈告欄發呆,「嵩展,你在看什麼?」「通車了…中橫通車了…我…」丹慈看 一眼佈告欄,她逗逗身邊的孩子:「你想去嗎?」丹慈把郁展所有的東西裝箱收好,就 怕嵩展觸景傷情,她不知道他的丈夫,是否有勇氣面對害死他弟弟的中橫;「沒事…我 們走吧!」嵩展眨眨苦澀的雙眼,牽著妻子的手回家。 「喂!嵩展?」丹慈叫喊著嵩展,而嵩展只是擠出一絲乾笑:「啊?什麼?」「你 幾天都是這樣了…」「沒有啊!我…」「不要跟我說沒有,我是睡在你旁邊的人,你騙 不了我的!」丹慈執著嵩展的手離開客廳,她對著王嫂交待:「替我看一下孩子!」丹 慈丟下話,下一秒人已經與嵩展在房間裡。 「嵩展!我知道你想去!去吧!不要再猶豫了!郁展交待的事沒作完,你不會安心 的!」丹慈把她悉心收藏的項鍊與信塞到嵩展手裡,嵩展只是紅著眼眶:「丹慈…」丹 慈自從當了母親之後,日益堅強起來,這是母親的本能,也是她必須學會的事情。 丹慈摟著嵩展,安慰著嵩展:「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不管娜妲是不是在等郁展, 總是該給她一個消息,她收到消息之後要作什麼,我們也不能左右不是嗎?」嵩展怕自 已上了梨山,發現娜妲嫁作人婦,自已的兄弟則是一命歸西,更怕娜妲還在等郁展,枯 等了他三年多,他卻帶上一個這樣的噩耗,他覺得自已像是個催命符、劊子手。 「我們不能隱瞞事情,也不能讓郁展活過來,就去給娜妲報個訊也好!我會等你回 來的!」丹慈支持嵩展的想法,她唯一能作的就是默默支持嵩展,「嗯!我明天上去找 羅神父!我會請他為我引見娜妲!」嵩展抱著懷中的丹慈,他真不敢想像沒有丹慈,他 該怎麼作。 隔天嵩展便開著車上梨山,中橫開通之後交通便利了,梨山的人潮也變多,他依照 郁展信上的指示,千辛萬苦找到教會裡,他推開門輕呼喚著:「羅神父?羅神父?」「 郁展!你總算回來了!娜妲等你三年多了!你真是的!什麼事耽擱你了呢?」嵩展的眉 宇間有一抹苦澀,他對著羅神父熱情的招呼,當下潑了桶冷水:「對不起!我是江嵩展 !」嵩展拿出口袋中,他與郁展合照的畢業照,他知道大家會將他們錯認。 「你…」神父看著照片中的雙胞胎,半天吐不出個字來,他與郁展長得一模一樣, 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如果沒有照片作證,他還會以為郁展在跟他開玩笑,「我是來 找娜妲的!我有話想對她說!」「郁展為什麼不自已來?」羅神父的語氣中有淡淡指責 ,他眼睜睜看著娜妲痴等郁展,而郁展卻怯弱的叫大哥來。 「郁展…他…」「算了!推託的話留著對娜妲說吧!他也不需要對我解釋!」神父 大手一揮,領著嵩展去找娜妲,而娜妲在她與郁展定情的斷崖上,不管早晨、黃昏天天 等,痴痴等她的心上人。 「你是娜妲嗎?」嵩展對著坐在石頭上的人輕聲呼喚,而娜妲一聽見朝思暮想的聲 調,馬上淚流滿面飛奔到嵩展面前,緊緊抱住嵩展:「我知道你會回來…阿展不會丟下 我的…我一直都知道…」「娜妲!我不是郁展!」嵩展推開娜妲,娜妲瘦弱的身軀微微 發顫,激動的淚流滿面不止。 「阿展你在說什麼?」娜妲似乎以為嵩展在跟她開玩笑,就像郁展以前愛捉弄她一 樣,娜妲再仔細端詳著眼前的人,她訝異地發現:「你不是郁展!你是江嵩展!」「我 老婆果然說的沒錯,妳多看幾眼就能分辦我們的不同!」「郁展呢?為什麼郁展不來找 我?他躲在哪裡?教會嗎?」娜妲開心的笑著,郁展果然跟以前一樣沒變。 她本來要離開去找郁展,而嵩展只是暗沉著臉色,伸出手阻止著娜妲離開:「這裡 有封信,郁展托我讀給妳聽,聽完再作打算,好嗎?」娜妲不急於一時,她靜靜站在嵩 展面前,看著嵩展攤開那陳舊的信紙,一字一句唸給她聽。 嵩展看著信紙上的字,歪歪斜斜像蝌蚪在爬,他知道是郁展忍痛在醫院寫下的,他 紅著眼眶念出那封信。 娜妲,我是展。 看來我今生負妳是負定了,我也不想這樣…我的雙腿麻麻的…大概是醫生替我上麻 藥吧!我想我活不過明天了,等明天跟大哥交待完,我就會離開人世吧…我背著所有人 參加了中橫開墾隊,也許是妳沒在我身邊幫我解圍,幫我大事化小,我第一天就出事了 !爆破的時候山崩,我有好多同僚都活埋了,老天爺同情我牽掛多,讓我剩一口氣撐到 醫院,我剛剛寫下給我父親的信,回想著妳說過的話,妳說我們有一輩子,叫我不要太 自私,留點時間給家人,我沒有作到,我太自私了…我就要拋下妳離去了…我不知道我 還能寫多少,趁著我還有力拿筆,快把事情交往清楚;娜妲我深愛妳,就如此妳深愛著 我,我知道妳還在等我,而我也只能說聲抱歉,所有的人都在幫忙我們,我還是親手把 事情搞砸了,不要再等我,我不能回去了…假如我能上天堂,那就讓我在天堂開好果園 等妳吧! 我交待大哥把我火化,我的骨灰罈與我愛妳不變的心,會深深埋在教會的後苑,如 果妳不恨我,就有空來看看我吧! 愛妳不變的展嵩展數度哽咽,他還是強作鎮定把信交給娜妲,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條 金項鍊:「他說這是他欠妳的,其餘不足的,下輩子還給妳!」娜妲沒有嵩展想像中的 失控,她滿臉的淚痕接下那鍊子,嵩展接著把背囊裡的骨灰罈,拿出來交給了娜妲:「 就麻煩妳遵照郁展的遺願,埋在教會的後苑」 嵩展看著娜妲細瘦的雙手接過骨灰罈,她抱著郁展的骨灰,混身虛軟無力跪坐在地 上,眼淚一滴滴的落在骨灰罈上,三年多的空等,換來一坏白骨,情何以堪?她以信心 建造出的勇氣,正碎成一片接一片,嵩展關心地詢問著娜妲:「妳不要緊吧?」 娜妲依然跪立在地,她被無情的事實打擊著無法起身,只有抱著郁展的骨灰爬向崖 邊,嵩展馬上制止她:「娜妲!妳不要想不開…」「放心…我不會的!自殺的人不能上 天堂,郁展在天堂等我呢!」娜妲抱著郁展的骨灰,唱起哀傷戚絕的情歌,而嵩展也只 能默默回到山下。 「奶奶,後來呢?」玎瑜聽得這段往事,臉上掛著兩行淚水,她追問著娜妲的下落 ,「妳爺爺回來之後,總算是不再悶悶不樂,他完成了郁展的遺願…而娜妲…不久之後 也死了!」項丹慈頹喪著臉,回憶起這段不堪的往事,還真是叫人老了好幾歲。 「死的?怎麼死的?誰告訴你們的?」玎瑜接著發問,娜妲說過她不會自殺,難道 是節外生枝發生了意外?「是羅神父說的!他要回西班牙看親人,順道來跟我們說娜妲 的事」項丹慈拿起手絹,抹抹眼角的淚:「他說娜妲把郁展葬在教會的後頭,每天都守 在郁展的墳邊唱歌,從日出唱到日落才休息,唱了幾天之後,有天羅神父聽不見歌聲, 他去後苑查看時,發現娜妲死在墳邊」 「娜妲對郁展的愛與信任,凝聚成斷崖上的枯等,一等就是三年,不管早晨黃昏, 不論晴天雨天,經過春夏秋冬再三蹂躪,鐵打的身體也挺不住,到最後娜妲幾乎是硬咬 著牙,留下一口氣等著郁展的消息,沒想到讓她接到這樣的消息,她自然是心隨身憔悴 ,跟著郁展的腳步而去」 「奶奶!為什麼…為什麼真心相愛的落得這種下場?黃土一坏?怎麼會?怎麼會? 」玎瑜摟抱住項丹慈,兩人相擁而哭,玎瑜在心底暗暗問自已,她這樣像娜妲枯等下去 ,她能等到些什麼呢?這個問題依然無解…「小瑜,就像奶奶跟妳講的,是妳的就是妳 的,不是妳的就別再勉強!妳懂嗎?妳真的懂嗎?」項丹慈無法看著孫女虐待自已,她 滿臉是淚地凝視玎瑜,不管那個人是誰,都不值得玎瑜為他痴等,因為他根本不愛玎瑜 ,若他愛玎瑜,也不會讓她遭受這樣的痛苦而無法抽身。 「奶奶…奶奶…小瑜是不是很傻…」玎瑜抱著奶奶痛哭流涕,項丹慈是老但她可不 糊塗,玎瑜為他改變自已,還是挽不住對方的心,那又有什麼能留住他呢?玎瑜的命嗎 ?「小瑜一點也不傻,妳是奶奶的乖孫女!捨得,有捨才有得,是放手捨得的時候了… 」「嗯…」玎瑜窩在奶奶的懷裡,胡亂地點著頭,不論天堂或地獄,汪寧文是永遠不會 與她同心。 熾天使書城
【第八章】 玎瑜心裡有一股莫名的衝動,經過幾夜的輾轉難眠,玎瑜打算上梨山去,她不曉得 自已在找些什麼,只知道自已不去,也許會成為梨山痴情花第二,而汪寧文絕對沒有郁 展叔公深情。 「奶奶…我想去梨山一趟…」玎瑜低著頭,她知道自已提出很無理的要求,因為爺 爺的三年大忌就在後天,她現在還想著去梨山;她父母親也許明天就會回台灣,兩個弟 弟也撥過越洋電話回來,正在趕回來的途中,連遠嫁澳洲的姑姑,也正搭著長途飛機回 來,在高雄的叔叔明天下午會回到南投老家。 所有親人不約而同推掉所有的約會,以南投為凝聚點,跋涉萬里的飛奔回家,只有 她居然敢想著上梨山,「傻孩子!妳跟妳爺爺同樣性子!去吧!記得在忌日前趕回來就 是了!」丹慈似有先覺的體會這一點,當年的嵩展也是這樣踏上害死自已親生弟弟的中 橫,義無反顧的上梨山。 「我會的,這兩天奶奶要好好照顧自已!玎瑜會盡快趕回來」玎瑜多愁善感地淚濕 眼眶,她緊緊環抱住奶奶,而奶奶也是老淚縱橫,一雙溫暖的手輕拍著玎瑜的背,她緩 緩推開玎瑜與自已的距離:「早去早回!」丹慈抹抹眼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嗯!玎 瑜會早點回來的!」玎瑜提起行囊,帶上門不回頭地離開了。 玎瑜揮別了鹿谷老家,轉了兩次車,總算是搭上往梨山的客運:「當年的叔公,也 是撘這班車嗎?」經過中橫公路開墾,景物不再人物也皆非,她說不定找不到當年娜妲 痴等的斷崖,也不知道娜妲與叔公一同戲水抓魚的小溪,基本上她要來找什麼,她也不 清楚! 玎瑜就這樣在隆冬的十二月裡,踏著地上的薄霜與積水,穿雙球鞋與毛襪,身著淡 米色的羽毛短外套,圍著條圍巾再套上最厚的絨布長褲,一步步地往山林走去,一路上 罕無人煙,偶爾幾台呼嘯而過的登山車,大家對於一個單身女子,就這樣行走在山路上 感到十分好奇。 她的裝扮模樣就像外來客,有不少當地人十分友善的關心她,她只是搖著頭說自已 沒迷路,一邊依據奶奶的描述,尋找當年的斷崖,登山客不清楚,當地的人也沒印象, 正當玎瑜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走的時候,她幾乎料定那個地方在中橫開墾後被改建了。 玎瑜背著行囊漫無目地的漫遊,她走了幾里路覺得自已在繞圈子,她索性馬路不走 直接閃進林子裡,她不怕迷路筆直穿越樹林,所有的樹木都凝結著白霜,整片林子看來 了無生機,她自嘲著:「就像我的人生一樣…」她踩著地上細小的斷枝前進,她眼前的 路豁然開朗。 「是這裡!」玎瑜不知怎麼辦到的,她走到了奶奶所說的斷崖,眼前有兩座山,夕 陽正緩緩往山間沉下,將天空的淡雲薄霞染成四色:「我找到了!」玎瑜深吐一口氣踱 步向前,她看中一塊在崖邊的大石,她就坐在那大石上,看著無限好的西沉斜陽。 「不知道娜妲是否在這斷崖等郁展叔公呢?」幾十年前的事蹟已不可考,就算當年 的斷崖非眼前此景,也讓玎瑜佯裝它是吧!玎瑜呆坐了一會兒,開始唱那首山歌:「梨 山有個姑娘叫啊叫娜妲,她的兩個眼睛水啊水汪汪,烏溜溜的長髮披肩膀,一把熱情像 太陽…梨山有個姑娘叫啊叫娜妲,唱起那個情歌多啊多嘹喨,不管早晨黃昏天天等,痴 痴她心上人…太陽那個下山又一天,冬去那個春來又一年,梨山上痴情花…受折磨…雪 花飄飄已經過了三年,負心那個情郎蹤影如雲煙,梨山上痴情花,受折磨…」 玎瑜總算知道為什麼傷心的情歌會流行,歌詞裡的哀怨嗔癡,感情裡的曲折迴轉, 像把利刃刺進有情人的心裡,玎瑜忍俊不住掩面傷心哭泣,「啊!這…給妳…」玎瑜抬 起頭來,發現那傻大個兒高上祐,正站在她後頭一步遠的地方,右手拿著台相機,左手 遞給她一條乾淨的格子手帕。 「我不是跟蹤妳!我來梨山取景,聽見有人在唱歌,我走近一看就發現妳了!」高 上祐已經在梨山三、四天了,他作夢也沒想到會在冰天雪地裡遇見她,更沒想到見她三 次有兩次在哭,玎瑜看著眼前的高上祐,他穿件羽毛背心,底下還是撘著高領毛衣與牛 仔褲,嘴邊呼出著白色的煙霧,一雙大眼正不太好意思地看著玎瑜。 玎瑜伸起柔荑接過他的手帕,高上祐因此而鬆一口氣,整個人坦然許多,玎瑜擦拭 著臉頰上的兩行淚,倏地,她不顧一切投入高上祐的懷抱裡,她倚著高上祐溫暖的胸膛 ,痛哭失聲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是你…居然會是你…」「啊…」高上祐低呼了一聲 ,也矛盾的手足無措,該舉臂環抱住她嗎?會不會被當成色狼啊! 他聽著懷裡的人兒哭得這麼慘,算了!豁出去,這次就算她拿石頭砸我,我也不能 讓她流淚,高上祐舉起有空的左手,輕拍她的背:「別傷心了,沒關系…」高上祐也不 知該安慰些什麼,他壓根兒不曉得江玎瑜哭什麼,也只能傻傻地說著千篇一律的別傷心 。 玎瑜抱著高上祐哭了五分鐘,她用手帕頻頻拭去眼淚,她聽著高上祐規律的心跳, 有種安撫她情緒的作用,她慢慢地由痛哭轉成抽噎,到最後止住了哭泣,她聞著高上祐 身上的男人味,她覺得好安全…她感覺到一種歸屬感。 「對不起…我失態了!」玎瑜利用完就推開高上祐,她白著一張絕美的臉蛋,低著 頭向高上祐道歉,「沒關系…」高上祐瞧瞧玎瑜情緒穩定下來,試探性地問道:「妳迷 路了嗎?跟家人走散啦?」天啊!人家都二十幾歲了,還當人家小朋友啊!迷路的人會 坐在大石頭上唱歌嗎?高上祐,你有建設性一點,好不! 高上祐見玎瑜不回答還想接著問,玎瑜打破沉默意味深長的說:「我本來迷路了, 我現在找到方向了!」玎瑜在心裡下定主意,她總算是釐出這團亂線的頭緒,「那就我 們一起走,好嗎?」高上祐看著玎瑜凍僵的手,她一定很冷,趕快帶離她別再吹崖風, 玎瑜微微一震,抬頭看著高上祐真誠的臉,她突然發現高上祐很有眼緣,愈看愈耐看。 「好啊!高先生!」玎瑜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稱不上微笑的淡笑,「叫我上祐還是 阿祐都行,妳呢?」高上祐還在偷瞄她的手凍得發紅,再不取暖就會受傷的,「我是江 玎瑜,叫我玎瑜吧!」她注意到高上祐在瞄她的手,玎瑜以為他在要手帕:「對不起! 我洗乾淨就會還給你!」 「不是!我是在看妳的手,都凍紅了!會不會痛?」高上祐既然被抓包,就光明正 大的拿她的手起來看,玎瑜只是縮回手,一雙秀氣的手掌交互著摩擦取暖:「不會!我 們走吧!」「哦!」高上祐為自已唐突的行為感到抱歉,他也跟在玎瑜旁邊,走出這片 林子。 「我的車就在那裡!」兩人花十來分走回馬路邊,玎瑜看見一台銀色的J.R停在路 邊,她一直以為這種休旅車,是有家室的男人才愛開,「我常常全省亂跑的,這種車子 才方便!」他注意左右來車,領著玎瑜過馬路,玎瑜倒是很意外高上祐猜中自已的思緒 。 他打開前座的手套箱,拿出一罐保溫瓶,再拉開後座的門,把椅子轉向面門:「請 坐!」玎瑜瞧他這麼細心,也不好意思回絕,就坐在那位子上,高上祐拉下手套,倒了 一杯熱飲給玎瑜喝:「我不知道妳愛不愛喝奶茶,就先補充點水份吧!」玎瑜了解到高 上祐的體貼用心,她展開這些日子裡最開心的笑容:「謝謝!我最愛喝奶茶了!」她接 過高上祐手上那杯冒煙的奶茶,一股暖意從手裡竄到身體裡,再從嘴裡流到心裡。 也許像她這種女孩,永遠也體會不了咖啡的成熟與苦澀,如同她的戀情。 「你怎麼會來梨山呢?」玎瑜啜著手中的奶茶,詢問著高上祐,高上祐一手插褲袋 ,另一手扶著後座門:「我來取景的!我是一個攝影師!我替出版社拍一些照片」玎瑜 難得關心起高上祐的事,讓他有點意外,不過這算是驚喜吧!「真奇怪,梨山的春景不 是比較有名嗎?怎麼會冬天上來呢?」高上祐揚起嘴角溫暖如煦陽的對玎瑜解釋:「其 實大自然的春夏秋冬,有它獨特的美!」 他的身子向玎瑜方向傾斜,玎瑜警覺性地微微往旁邊閃,他並沒有任何不當舉動, 只是在椅背的口袋裡找著東西,他抽出一張照片遞給玎瑜:「送給妳,其實最美的冬景 在台灣!」玎瑜接過那照片端詳,是搶拍在天色未全亮之前,樹上的寒霜,地上的露水 都閃閃發亮,像鋪了一地的碎鑽。 「好漂亮!」玎瑜說出真心的讚賞,她不知道一個這麼粗獷的男人,能拍出這麼細 膩的東西,「四週的天色已經變暗,妳住哪間旅館,我送妳去吧!」高上祐大部分的工 作已經結束,只要在早晨搶拍了黎明,就算大功告成。 「不過我沒定旅館耶!你住哪間?」玎瑜一點計畫也沒有貿然上山,和她溫柔婉約 的個性一點也不合,而高上祐只是搔搔腦袋:「妳現在正坐在我的床上!」高上祐以車 為家全省走透透,住旅館太麻煩了!「你睡車上啊?嘻!」玎瑜早猜到了,被子和枕頭 整齊地排放在最後一排位子上,難不成他是賣寢具的銷貨員! 「那我帶妳去開房間吧!啊!不是!不是!我…我的意思是帶妳去投宿!」言多必 失,高上祐你的腦子真是齷齰,什麼開房間?!高上祐連忙搖頭又揮手的解釋,待會玎 瑜如果當他是色狼,不搭他車,他就不能順便請她吃晚飯了!「好吧!為了向你賠罪和 道謝,我請你吃晚飯!」賠罪她這兩次的無禮失常,向高上祐善解人意的體貼致謝。 兩人在一間山產店坐了下來,寒冬夜裡沒什麼客人上門,偌大的二樓裡只有他們兩 人,兩人都褪去外套,圍在桌邊聊天,兩人說說笑笑配著佳餚,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兩人都混然不知。 「真的啊?嘻!怎麼會有媽媽這樣說自已的小孩!」玎瑜喝了一口溫開水,她有多 久沒有與人開懷暢談了呢?為什麼她要把自已搞得這麼狼狽,開心的過日子哪裡不好; 「算什麼?上次我從宜蘭開車回家,才一早上沒刮鬍子,我媽就罵我扮台灣黑熊嚇人呢 !說自已的兒子是台灣黑熊耶!」高上祐盡情與玎瑜談笑,別人都說美女枯燥乏味,不 然就是驕縱做作難相處,他在玎瑜的言語中一點也感覺不到。 「她還說我是醫院抱錯的,我兩個哥哥和小妹都長得斯文秀氣,怎麼會我長得跟檳 榔樹一個樣!我是家裡最高的!」高上祐國三就一百七十公分,上了高中長到一百八十 五公分才停,「檳榔樹?呵呵!我以為大家會給你起的綽號是傻大個兒!」玎瑜說漏了 嘴,她嫣紅著臉對高上祐道歉:「對不起…我失言了…」「沒關系啦!我們出版社的同 事,都叫我神木還是大樹的!我習慣了!」高上祐豪氣地揮揮手,完全不在意。 「那妳呢?妳的綽號叫什麼?」高上祐前傾著身子,深怕自已漏聽玎瑜的話,玎瑜 抿了抿紅唇,有些靦腆地回答:「大家都叫我聶小倩或是女鬼…」「小倩?看起來不像 啊!」高上祐偏著腦袋,皺眉思索著這個外號的由來,有這麼親切漂亮的女鬼嗎?「我 一直是留著長頭髮,有一次我在圖書館裡,穿了件白裙走來走去的找書,輕飄飄的嚇壞 了學弟,從此之後同學都叫我女鬼或小倩…」 她的眼眸浮現一絲酸楚,她為了討寧文歡心,把蓄了多年的頭髮染色,髮尾部分還 燙波浪捲,顯現他喜愛的成熟與性感,結果還是落得這般的田地,曲意承歡只換得短暫 的幸福,「怎麼啦?」高上祐敏感地查察氣氛有變,玎瑜不答腔拉著髮絲在看:「我還 是比較喜歡直髮…」「哦!妳可以試試看離子燙,我妹那個米粉頭就燙得滿漂亮的!」 不過人還是一樣刁鑽難纏。 一陣尷尬的沉默接踵而來,高上祐硬是擠不出個字來,只好拿著帳單要去買單:「 我先去買單好了!」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玎瑜拉住他的手掌:「不好!還是讓我來吧! 」高上祐錯愕玎瑜主動拉他的手,他楞在那裡幾秒馬上反駁:「哪有讓女孩子買單的道 理!沒關系啦!」 他順勢牽著玎瑜的手起身離開飯桌,而玎瑜只是藉故轉身拿外套,不著痕跡伸回手 ,她向高上祐微微欠身:「那…讓你破費了,我先上個洗手間」高上祐的手裡還留著玎 瑜傳過來的溫暖,不過玎瑜似乎很害怕與他有肢體接觸,他無奈地聳聳肩,踩著輕快的 腳步下樓結帳。 兩人也許真的聊過頭了,他在街道上轉了好幾圈,發現旅社的燈都熄了,他的手運 轉著方向盤,看著車上的電子時鐘顯示九點多:「對不起…耽誤妳投宿的時間!都怪我 沒注意時間!」天地良心哦!高上祐決對沒有故意拖延時間,讓玎瑜投宿無門。 玎瑜已經有三十分鐘不發一語,靜靜盯著窗外,將玻璃呵成一片霧氣,「不然這樣 吧!我把車上讓給妳睡!反正我要搶拍梨山的日出,我算算找景和設腳架的時間,只要 多磨個一兩小時就行了!」玎瑜還是不說話,像是沒聽到高上祐的提議,高上祐以正常 女生的想法判斷:「如果妳不放心,那我把車停在市區的停車場,鑰匙給妳保管!妳就 能安心的睡了」 玎瑜沒有轉頭,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句:「你只見過我三次,你敢把整台車交給我管 ?」高上祐照實回答:「妳也只見過我三次,還不是敢在荒山野嶺搭我的車?人與人相 聚是緣份,更何況我們的緣份這麼特別;說難得點,就算妳連人帶車跑了,我只需要報 警就是了!」高上祐邊將車子掉頭邊跟玎瑜聊天,這麼脆弱易傷感的女生,不太可能是 賊。 玎瑜只是回頭看著他:「你打算在哪裡搶拍日出?」「哦!就是我遇到妳那個斷崖 」高上祐是往反方向開去,他不死心想再逛逛一圈,玎瑜輕扯他的衣袖:「我也可以去 嗎?」高上祐別過頭看著她,玎瑜的表情不像開玩笑:「是可以啦!不過很無聊哦!」 「我想看日出」玎瑜只是不想落單,沒其它原因,而高上祐只好再掉轉方向,往目的地 前進。 「這個幫我拿一下!」他把車停在較靠近的地方,七手八腳地檢選要用的東西,他 拿了那壺奶茶讓玎瑜拿著,玎瑜的手利用保溫壺的餘溫取暖,高上祐拿了副連指手套, 背著一堆器材,用腳關上門再用電子鎖鎖好。 「這個給妳!」上次他回家,他邪惡的小姪女買副女用手套,說什麼要跟他交換聖 誕節禮物,半強迫地讓高上祐買新電腦給她,他不忍讓小孩子失望,還好手套總算能派 上用場,「謝謝!」她套上手套,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有小叮噹的口袋,要什麼有什麼, 如果真這樣,請給她一個好男人吧! 「是不是覺得很神奇?呵呵!我有小叮噹的異次元口袋哦!」高上祐的另一特殊專 長-冷笑話,卻讓玎瑜訝異地張大嘴巴,心裡頭質疑他是不是會讀心術,高上祐見佳人 沒笑反而發呆,尷尬地撓撓腦袋:「不好笑是吧!我的專長是說冷笑話…呵呵!」玎瑜 真是讓他逗笑了,怎麼會有人自已說笑話自已笑。 玎瑜幾番輾轉,還是回到那個大石頭上坐著,她抱著一壺熱奶茶,看著高上祐揮汗 如雨地賣力工作著,測角度、對焦距、量風向的,奇奇怪怪的動作一堆,玎瑜從來不知 道拍一張好照片,要花這麼大功夫,難怪人家說賣力工作的男人最帥,她也覺得這個傻 大個兒愈看愈順眼,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喝杯奶茶吧!」玎瑜倒了一杯奶茶,給忙碌了一個多小時的高上祐,他忙得滿頭 是汗也混然不自覺,「謝謝!」他接過杯子,一口氣飲乾:「謝謝!」不到三秒杯子又 回到玎瑜手上,玎瑜對於攝影完全不懂,唯一能作的就是一邊涼快,別妨礙他。 「接下來就是等天亮了!」他架完腳架站直身子,他看了看腕表:半夜十二點!還 五個多小時才會天亮,他回頭關心玎瑜時,她已經在石頭上打起瞌睡,與周公談著禮螓 首頻點,他笑而不語搖搖頭:「我就知道這發生這種事!」他翻開行囊拿出準備的睡袋 舖好,撿了些枯枝堆在一起升個營火,說起也奇怪,一點風也沒有,整個世界像是靜止 不動著。 他輕手輕腳把玎瑜抱起來,走了幾步把玎瑜放進睡袋裡,再小心拉上睡袋的拉鍊, 輕碰著玎瑜的臉頰:還好不會太冷!他把睡袋拉高點,怕風灌進睡袋裡,會冷得玎瑜打 牙顫,他走到營火的另一邊席地而坐,欣賞著滿天星斗。 嚇死我了…玎瑜在被騰空抱起的那一刻就嚇醒,她力求鎮定的裝睡,她偷瞧見高上 祐升好了火,還舖上睡袋準備萬全,怕高上祐對她有不良企圖,沒想到他倒是十分君子 ,沒有作出侵犯玎瑜的動作,玎瑜的懷裡還抱著保溫壺,在心裡暗自竊喜,抱著最愛的 奶茶沉沉地睡去。 過了二個多小時,高上祐百般聊賴的拿出皮夾,凝視著照片中的玎瑜,他睡了八百 覺醒,也不知道自已有這個機會與她作朋友,現在兩人更是只有不到咫尺的距離,而他 只能看著玎瑜的睡容發愁;他是個小人,他把那個小紙箱的東西全都看過了,看她一樣 樣十分寶貝地,標示著很多的第一次,他知道玎瑜的心地與外表一樣單純美麗。 第一次合吃一個熱狗的紙盒,第一次下廚的菜單,每一次旅遊的紀念品…她甚至還 寫下很多的小紙條,記下第一次牽手的地點,第一次接吻的地點,和第一次發生親密關 系的地點,她還用紅筆劃上小小的愛心,裡頭填滿我愛你的字樣,還在紙條的背面寫下 :我這輩子唯一的男人。 高上祐沒有處女情結,一個女人能守著清白二十五年,已經很不容易,只是玎瑜愛 的掏心挖肺,這樣毫無保留的給出真心,對方為什麼總是讓她哭呢?他不懂玎瑜最真的 心,為什麼碰不到最好的人,他替玎瑜覺得惋惜,也替玎瑜感到不值,不過感情這回事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能雞婆些什麼,他唯一能作的,就是把紙箱封好,再丟進垃圾 車裡。 「唉…」高上祐深沉地嘆喟口氣,多情人就是自討苦吃,像他三番四次將這照片丟 了又撿,心中仍是捨不下玎瑜,他弓起雙腿蜷在一起取暖,交叉著雙臂當枕頭來睡,反 正他手錶設定五點鬧鈴,小瞇一下無傷大雅。 玎瑜很淺眠,當她聽見高上祐那聲嘆息,她就醒了,她躺著十幾分鐘,想再度入眠 ,卻怎麼也睡不著覺,她索性拉開拉鍊從暖暖睡袋裡爬出來,她探頭看看睡熟了的高上 祐,居然把她當成肉粽裹著,真是好笑!她從行囊裡翻出一件毛毯,輕披在高上祐的背 上,看著他平穩的呼吸起伏。 玎瑜撿起高上祐的皮夾,卻發現裡頭有張自已的照片,而且是寧文在冬山河公園替 她拍的那張,她的心瞬間涼了一半,她將皮夾收好放在高上祐的腳邊,自已再爬回睡袋 裡;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他只是同情她江玎瑜是個沒人要的女人,可憐她玎瑜是雙人 家棄之不顧的破鞋。 她曾經以為自已會和寧文天長地久,沒想過如果付出自已的貞操後,還是落得這樣 的下場,她只是想把最完整的自已,奉獻給最愛的人,沒想到初夜只有一次,而最愛她 的人卻不是他,她該如何面對以後的生活?如何面對以後的男朋友呢?如果老公在結婚 夜裡,發現她不是完壁之身,她是不是再次成為下堂婦呢?江玎瑜啊江玎瑜,妳該如何 想出一個完美的理由呢?!妳只是雙可憐的破鞋。 玎瑜在睡袋裡不停的流著淚,她知道自已無法跨越這條鴻溝,更不願像娜妲一樣, 當個痴情花苦守在寧文身後,等著他偶爾的興起,來逗逗她開心、玩樂,她會有年華老 去的一天,當她老得滿臉皺紋、佼好身段不再的時候,她該怎麼辦呢?整形嗎?還是心 甘情願的下堂而去? 熾天使書城
【第九章】 嘟嘟的聲響吵醒上祐,他按息電子鬧鈴怕吵醒玎瑜,他發現自已的背上多條毯子, 而自已的皮夾正規矩躺在他腳邊,他把皮夾收好,心裡頭有了最壞的打算:玎瑜將他當 成窺人隱私的變態!紙是包不住火的,他盡量放輕腳步走近玎瑜的身邊,看著玎瑜滿臉 淚痕乾去,只能低切地說聲:「對不起…」 別說抱歉的話好嗎?說了我也不懂是真還是假,江玎瑜徹夜未眠,她當然知道上祐 醒過來,也知道上祐在為她感到惋惜,可惜她是雙破鞋,上祐愈是虧欠的表情說話,她 的心就愈疼愈自卑,她不要人家可憐同情她的不完整。 上祐在最無奈的時刻,拍到了最迷人的一刻,他的心情大概都表現在照片裡了吧! 沒辦法,他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他收拾著東西,將東西一袋袋收上車,等他再折返回 原地時,他發現玎瑜表情木然的站在崖邊,離斷崖只有幾十公分。 「玎瑜?妳醒啦!來,過來這裡!我們下山吧!」上祐輕聲對著玎瑜呼喚,玎瑜只 是任冷風吹著她的臉,掛著兩行淚面對朝陽,「玎瑜,來…過來我這裡…我倒杯奶茶給 妳喝好嗎?」上祐一步步拉近兩人的距離,他真的很怕玎瑜一個不小心,就摔落山崖, 以這個山崖的岩壁深壑,她再跨一步就粉身碎骨了。 「你都知道了…」玎瑜面無表情地吐出這幾個字,上祐只是懊悔的承認:「對不起 !我不該侵犯妳的隱私的…」冷汗顆顆直冒溼透他的汗衫,如果玎瑜為了自已的不當舉 動感到受辱,因而羞憤自殺,他真該一死以謝天下! 「我江玎瑜只是雙破鞋罷了…」玎瑜的腳步不自覺邁進一小步,嚇得上祐蹲低身子 ,他心驚膽顫地逼近玎瑜身邊,「別說什麼傻話了!什麼破鞋,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 沒人在意那種東西…來,把手給我!」上祐對著玎瑜招手,玎瑜只是回過頭,似笑非笑 的看著他:「我在意…」 大男人主義的處女情結,危害婦女實在太深了,輕輕鬆鬆騙了中國婦女五千年,那 些個寫下婦貞婦德婦容婦言的臭男人,先約束好自已的同類們,不要染指未婚女性,再 來要求成千上億的中國婦女同胞吧!「玎瑜…相信我,很多人像我一樣,我們不在意那 種東西,只要兩人真心相愛就行!」 「你對好我,只是同情我是雙破鞋…」玎瑜頭也不回,再往前踏一步,她決不相信 哪個男人能如此的寬弘大量,不介意自已的老婆有沒有被別人佔有過,「不是!我對妳 好是因為我喜歡妳!」上祐爆發似的對她告白,生死關頭面子值幾個錢,不是處女的高 上祐都得對她好、同情她,那他pub、華西街逛一圈,不是撿都撿不完! 「我覺得你的人真的很好,可惜…我配不上你了…」玎瑜縱身往斷崖跳下,上祐衝 上前去抱住她往後拉,差半吋她就粉身碎骨了,他與玎瑜雙雙跌倒在地,他龐大的身軀 壓著玎瑜,他趕忙撐起雙手怕壓傷玎瑜,他還驚魂未定的喘息著,他起身盤腿而坐,看 著捂臉哭泣的玎瑜,他拉起玎瑜的手,賞了她手心一個小巴掌! 「這掌!是打妳作繭自縛」玎瑜滿臉驚慌地看著上祐,而上祐只是順順呼吸,牽起 躺在地上的玎瑜,他雙眼直視著她含淚的雙眸,輕輕吻上玎瑜的唇;他溫暖的唇輕啄著 玎瑜的紅唇,他伸舌輕敲她的貝齒,長驅直入地與她交纏的深吻著,吻了莫約數分鐘, 他才不捨地放開。 「這吻!是證明我沒把妳當成破鞋來可憐」他把全身顫抖的玎瑜拉進懷裡,老天爺 知道他想這麼作有多久了,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你會後悔的…」玎瑜可憐兮兮地 躲在上祐懷裡,上祐斂著兩道濃眉,又拉起玎瑜的柔荑,結實地再賞她一巴掌在手心: 「這是打妳看輕自已!也看輕我!」 玎瑜反拉著上祐的手,緊緊地抓著不放:「我好累哦…為什麼真心喜歡一個人會這 麼累…」「妳說我是傻大個,妳自已還不是死腦筋!愛妳不到,就祝他幸福好啦!是他 的損失!」並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好運,第一次就遇見對的人。 「再說…有人想追妳追不到呢…」那個”有人”是指他自已,三次見面有兩次想起 那個該死的男人,他高上祐在玎瑜心裡,只不過是個好人!「我不知道…」玎瑜緊抱著 上祐,她真的不知道自已能不能坦然面對瘡疤,勇敢而義無反顧的愛上祐,就像當初愛 上寧文那般單純地愛一個人。 「我不會逼妳,妳慢慢來,只要記得我有先預約掛號就好了!」算了!只是當個預 備情人,他已經很滿足了,他牽著玎瑜站起來,他拍拍身上的灰塵,從口袋裡拿出一小 包面紙給玎瑜:「不好意思!我只有帶一條手帕!有個小姐哭了好幾次,都沒機會晾乾 它!」玎瑜露出一抹苦笑,知道上祐只是盡力在逗她開心,她抽了張面紙抹抹眼淚:「 好啦!一條手帕討那麼緊,怕我不還你哦!」 「怕?有什麼好怕的!時到時擔當,無米再煮蕃薯湯!」這次玎瑜真的被上祐逗笑 了,他說話既好笑又有意思:「不怕?那送我回南投老家吧!」上祐遲疑了一會兒,玎 瑜惡夢重現,又是另一個汪寧文?她試探性問道:「不願意?」 「不是不願意,只是我穿成這個樣子,會不會太失禮?」上祐見到能見玎瑜的家人 ,他可開心了!只不過自已一身拙拙俗俗的裝扮,牛仔褲配高領毛衣,會不會給她的家 人壞印象,至少也要穿個皮鞋、西裝的,「不會啊!很正常啊!沒關系啦!」玎瑜拿出 他常用的口頭禪,而高上祐也順應了她的意思。 在車上,上祐為了不讓玎瑜的心情變差,不停施展混身絕學,冷笑話、熱笑話拚命 講,滔滔不絕地讓玎瑜笑了四十幾分鐘,一直到玎瑜求他饒命,她的肚皮都快笑破了, 就怕那眼角小小的笑紋也要冒出來了。 「啊!妳肚子餓不餓?」之前光顧著找公共廁所,上完廁所才想起玎瑜還沒吃,他 將車停在二十四小時的超商前面,「啊!有一點!」玎瑜學著上祐總是先輕聲啊一聲, 才說話導入正題,她笑瞇瞇的看著上祐:「奶茶!謝謝!」「好!小姐請問妳的牛奶要 幾分熟?!」上祐說學逗唱樣樣來,在玎瑜面前話多了起來,也不再結結巴巴的,「我 要三分熟,謝謝!」「是的!請稍後!您的餐點馬上來」上祐很認命去下車張羅食物。 不一會兒他提了一大包東西,匆匆忙忙跑上車,把東西放在玎瑜腿上,趕緊把車開 了就跑,還不時從照後鏡,查看後面有無追兵,「怎麼啦?你搶劫啊?」玎瑜一雙美目 眨巴眨巴,完全在狀況之外,而上祐只是挑挑濃眉故作神秘:「嗯…為了三分熟的牛奶 ,我痛下殺手幹掉其它的競爭者,我怕他們來尋仇!」「不會吧!呵!呵!呵!」玎瑜 看著上祐那副認真的模樣,煞有其事,她就想請他大俠饒命,別笑破她的肚皮。 「好吧!那我就來看你沾滿鮮血的雙手,給我帶了什麼東西回來!」她打開塑膠袋 ,發現有一瓶五百cc的百分百純鮮乳,和一盒鋁箔包的奶茶,幾塊麵包和一條曼陀珠, 「百分百鮮乳?大俠,你幾歲啦!?」她拿起那個新鮮屋,她作夢也沒想到高上祐愛喝 鮮奶,「今年剛好滿二十八歲,二十八歲來始終如一愛喝牛奶!」他接過那盒牛奶推擠 出封口,咕嚕咕嚕花了一分鐘就把它解決! 「天啊!難怪你會長這麼高!你幾公斤啊?」「我?七十一、二吧!很久沒量了! 」上祐沒特意保養自已的身材,他閒餘喜歡打打拳擊,「天啊!看不出來耶!」玎瑜看 著他結實的肌肉,還以為他有個八十公斤,她伸手偷掐上祐的腰,果然一絲絲贅肉也沒 有!「哦!哦!小姐!不要非禮妳的司機,我很怕癢的!」上祐誇張的閃躲著,混身上 下只有腰怕癢,人家一抓住他的腰,他就沒輒了! 「好啦!專心開車!司-機-先-生!」玎瑜拿出奶茶與一塊海綿蛋榚,就這樣吃起 來,她發現上祐就像光芒內斂的美玉,需要有心人的慢慢探究,只可惜現代在講求速率 ,連愛情也變成速食,這樣的好男人就給閒置,他就像是香醇的奶茶一般,溫暖豐富著 人心,還能填飽肚子:「接受你的掛號!不要跑開哦!」「什麼?」上祐沒聽清楚再問 玎瑜,玎瑜只是笑而不語,而上祐識相的不再追問,搖搖頭臉上漾著笑意。 等到她回家的時候,她那一大家子全都在客廳裡,她的姑姑江芷蕾與混世魔王的小 堂弟,兩個弟弟和叔叔都分別各據沙發打盹,一聽見奶奶呼喊著她的名諱,所有人都醒 過來,張大了眼盯著高上祐不放,而他也只能對大家點點頭,微笑地介紹自已:「大家 好!我是高上祐!請多指教!」 奶奶馬上把她拉到一邊去,對著她耳語:「妳的男朋友嗎?」「還稱不上!」玎瑜 見家人圍攻他一個,笑容滿面地回應著奶奶,她都忘了自已身邊的寶藏—她可愛的家人 ;奶奶只是瞧他老實誠懇的模樣,笑著點點頭:「嗯…妳喜歡就好!」 她冷眼站在一邊,看自已的混世魔王堂弟整他:「喂!高上祐先生,你到底有幾公 分啊?」這個小魔頭才十二歲,就整得鄰居搬家,老師上門哭訴的,現在上祐落在他手 裡穩死不活! 「我?一百八十五左右!」高上祐據實以答,卻惹來十二歲小孩的譏笑:「沒事長 那麼高作什麼啊!玩個板也跳不起來,多障礙!」「傑森!不要那麼失禮!」江芷蕾馬 上出言制止自已的兒子,在她美得冷豔的容顏上,有一絲不容反駁的威嚴,「本來就是 了嗎!」傑森最大的專長是玩滑板,上學出遊都隨身攜帶著。 玎瑜的叔叔是個冷面笑匠,馬上補一句:「少年仔!要追我家玎瑜,不用先拿五公 分來落實一下國民外交哦!」高上祐被堵的死死的:「如果能夠的話…呵呵!」他乾笑 兩聲,「哇…你身材真好…能不能讓我摸一下!」未經過他人同意,正在偷摸上祐胸肌 的是玎瑜二弟,也不怕扭到眼睛和手,一直在非禮他:「還好…!」上祐不著痕跡地撥 開二弟的狼手。 「你的骨架不錯…」另一個年齡較長的大弟,也伸出狼爪來抓捏著他的肩頭,他尷 尬地輕笑兩聲,動動肩膀扭扭脖子,趁機向玎瑜求救,玎瑜馬上出聲阻止兩個弟弟連番 侵犯他:「我肚子餓了!廚房還有飯菜嗎?上祐,一起來吃吧!你不是很餓了?」上祐 如獲浮木,點頭如擣蒜:「對不起各位,我先失陪了!」 「哎呦!小瑜,不用護那麼緊啦!給妳弟弟玩一下嗎!作姐姐的人要寬宏大量哦! 」玎瑜只是朝叔叔努努嘴:「好!下次再去高雄玩你小兒子!剛上幼稚園,對吧!」「 呵!呵!呵!隨時等候你!」那位冷面笑匠叔叔爽朗的大笑幾聲,不怕你來就怕你不來 !玎瑜才不中叔叔的激將法,拉著上祐往飯廳去。 「妳兩個弟弟怪怪的耶…一直盯著我不放…」上祐邊扒著碗裡的白飯,一邊感覺到 有兩道目光如注,盯著他猶如芒刺在背,讓他怪不自然的,玎瑜替上祐挾了塊素雞:「 你晚上睡覺門要關緊點,他們一個想扒光你的衣服,一個想拆散你的骨頭!」「這麼嚴 重…我還以為他們是…G開頭的(gay—同性戀)…沒想到是M開頭的(murderer殺手)」上 祐打了個冷顫,繼續低頭吃著飯。 「我大弟在加拿大要考理工研究所,他主修機械人製造的,他對你的骨架結構很有 興趣;我二弟是學服裝設計的,他對你健美的身材十分有興趣!」兩兄弟一個吃肉一個 啃骨,屍骨無存!那天晚上大弟二弟果真纏著上祐不放,兩個都有共同的目的:他的身 體,正當上祐不知該如何適從,玎瑜的父母親像陣風似的刮進房裡子。 玎瑜的父親鐵青著一張臉,行李也不放好,就跑到後面的茶廠去,玎瑜看看母親: 「輸了?」她賢淑地搖搖頭:「贏了!不過你爸很氣,說今年的素質不夠,勝之不武! 」她老爸那個怪性子只有她媽媽受得了,玎瑜也噤聲不惹禍上身!「那個你!跟我來! 」玎瑜的父親像陣風又刮進客廳,對著上祐招手,「伯父你叫我?」上祐看看別人指著 自已,「對!就是你,跟我來!」他再度對著上祐招招手,上祐也只好硬著頭皮過去。 一個小時之後,上祐混身大汗地回到客廳裡,玎瑜看他狼狽的樣子:「我爸動手打 你?」「不是!他叫我去幫他掛匾額!」剛剛一到茶廠,上祐就發現有一堆匾額在裡頭 ,他踩上椅子剛好能拿到它們,他索性來個匾額大挪移,使喚了上祐半天,邊聽他抱怨 一些日本的茶商,優良技藝都沒有成功傳承之類的,忙完了他才問起他的名字。 「妳的家人都這麼怪?」上祐小小聲的問道,他跟玎瑜到車上拿換洗衣物,玎瑜雙 手環胸笑容滿面:「怕了?」「怕什麼?時到時擔當…」上祐話還沒說完,就讓玎瑜搶 白:「是是!沒米再煮蕃薯湯!」「聰明!香一個!」他在玎瑜額頭上偷偷輕啄一下, 左閃右躲地往浴室衝去,就怕被那兩個怪角逮到! 在鹿谷待了幾天,上祐確實領教了玎瑜家人的怪異,不過其實大家都對他還滿友善 的,當他提及自已是雲林人,玎瑜的爸爸居然開心的叫上祐趕快提親,說他最欣賞雲林 的好男兒!理由是他唯一的好友,實力與他不分軒輊的栽茶商,正好與他是同鄉!上祐 當然高興受到未來丈人的肯定,不過美娘子不點頭,什麼都白搭。 兩人在幾天的忙碌後,總算在驅車前往台北的途中,落了個清靜,玎瑜還是靜靜地 聽著唱片,不發一語,「妳在想什麼?」上祐運轉方向盤,隨口問道身邊的玎瑜,玎瑜 甩甩頭髮:「想如何甩男人!」「為什麼…」上祐臉色一陣暗沉,他錯作了什麼事嗎? 玎瑜跟他還沒開始,就想說分手。 「不是你」玎瑜吐出這幾個字,讓上祐轉哀傷為薄怒:「妳跟他沒說清楚?那妳為 什麼還…」「我對他說,台北車站見不到人,就分手!他沒來!」「那就算分手啦!」 上祐的怒氣才稍稍按捺下來,兩人靜默了四十分鐘左右,上祐打破沉默:「對不起!我 不該對妳兇的!我真心向妳道歉」玎瑜也是對那個人死心,才會丟棄所有的東西,現在 她只是要把話挑明講,請對方不要來”格格纏”。 「我沒生氣,我在想剪頭髮的事!」「剪頭髮?」上祐有聽過女人在失戀的時候, 喜歡剪頭髮換心情,不過瞧玎瑜的那一把長髮,蓄留三、四年一定有,她捨得嗎?「我 想作回自已!不想再為了討好誰改變自已!」她這個造型是寧文選的,現在要斷的乾乾 淨淨,當然包括他喜歡的外表:「待會到了台北,記得帶我去沙龍,我要剪頭髮!」 「好看嗎?」兩人到了台北,第一件事就是去美髮沙龍,剪髮師功力了得,二十分 鐘不但把染色的地方剪掉,還設計了個漂亮髮型;上祐開著車看了一眼:「好像霹靂嬌 娃裡的卡麥蓉-蒂亞!」「我喜歡她!她很率直!我也想作率直的自已」玎瑜十分滿意 自已的新造型,上祐只是覺得女生剪頭髮好奇怪,為什麼還要綁成一束才剪,還要仔細 包好。 上祐來到出版社面前,將車泊好拿著底片:「等一下!我馬上就好!我再帶妳去公 司辭職」是玎瑜自已的主意,他從頭到尾只是司-機-先-生!玎瑜坐在車上,看著上祐 拿著底片進去,大家夥此起彼落地呦喝著神木回來了!出版社的生意一定會很興隆,在 神木的保佑之下,這期的旅遊雜誌一定會破記錄。 上祐才不理會他們的鬼喊鬼叫,這班人就是閒閒沒事作愛虧他,他習慣了!他專心 一致與編輯楊小姐說話:「我底片拿回來了,妳洗片時再挑!對了!上次那個林先生, 妳不是要他的名片嗎?我找到了,給妳!」 小劉跑過來湊熱鬧,眼尖地瞧見上祐的皮夾裡,有張美女的照片,他一把搶過來: 「哇!你女朋友啊!怎麼不介紹給我們認識!你們快來看!大美女耶!」小劉像是在菜 市場叫賣的銷貨員,大家也跟著瞎起鬨,傳閱著他的皮夾。 上祐不鳥他,繼續跟編輯談著這次冬景的主題,對於小劉的問題充耳不聞,「喂喂 !真的是你馬子啊!看不出來你”靜靜吃三碗公”哦!」「在哪裡把上的?」「對嗎! 說來聽聽啊!」三四個男人組成一個婆婆媽媽的詢問團,對著上祐逼問:「看起來好眼 熟哦!好像什麼明星耶!」小楊回想著這個美人兒的模樣,不曉得在哪裡看過。 「神木老大該不會隨便拿張明星的照片充場面吧!不然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呵呵!沒女人緣也不用這麼可憐啊!」「對啦!對啦!你話要多一點,才交得到女朋友 嗎!」「晚上一起去pub瘋要不?比對著平面的照片好多了!個個都是三D立體的哦!」 上祐不理會這幫狗嘴,他們吐不出象牙來也不是一天二天的事了! 「啊!我想起來了!這個馬子是那間電信公司的形象公關嗎!你們看!」往他們的 公司正前方遠眺,有個巨型看板,上頭正是玎瑜帶著耳機,穿著窄裙制服露出雙修長美 腿,微笑燦爛如花,請您一同來鑑賞!「呵呵!她哦!我有朋友跟她同公司,她是公司 之花哦!」「唉!神木老大,交不到女朋友也不用產生移情作用,對看板女郎日久生情 啊!我說啊…」 「對不起!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玎瑜推開玻璃門,走近他們的視線裡,她穿著 V領針織衫搭配著黑色軟呢褲,看起來十分慵懶兼具美感,上祐甩開那一票人走近玎瑜 :「我不是讓妳在車上等嗎?怎麼了?」「沒有啊…你進來好久…我還以為你把我忘在 外頭了」玎瑜的手指在上祐的胸膛上畫著圓,極盡所能地撒著嬌,當場讓男仕們下巴都 快嚇掉了! 「神木大哥?你…你女朋友?」小劉是唯一反應得過來的人,他擦擦流滿地的口水 ,上前來細看這名美人兒,「嗨!你好!我是江玎瑜!」玎瑜拿出職業式的笑容,對著 他輕揮手打招呼,上祐只是推開色魔小劉:「他是小劉!妳先到車上等我,我馬上出來 」「嗯!等你哦!」玎瑜又亮出滿分微笑,電的在場所有男人混身發麻,倩笑巧兮地推 開玻璃門,乖乖回到車上坐好。 「哇!從現在開始要稱呼你偶像了!真人不露相哦!當我們對著看板流口水的時候 ,人家已經摟在懷裡享受個夠本了!太值得崇拜了!請受小劉一拜!」他們一票人把高 上祐重新歸類為”扮豬吃老虎”,對他是尊敬又崇拜!「你們別鬧了!」上祐拿回皮夾 ,揮開那一票煩人的蒼蠅,迅速跳上車離去。 「同事對你徹底改觀了吧?!」玎瑜光是用眼睛看,就知道他們那副嘴臉是在取笑 上祐,她一口氣嚥不下去,就舉手之勞作功德,幫了他一把,但上祐沒有她想像中的揚 眉吐氣,上祐本來就不是個愛張揚的人:「我是怕到時候追不到妳,我的下場會更慘」 車子剛好停紅燈,玎瑜翻起他打檔的手心,賞了他一巴掌!「這是打你看輕自已! 」她傾過身子在他臉頰上留下一吻:「這是告訴你,我的感受!」上祐清澄的大眼染上 一層喜悅,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玎瑜嫣紅著臉搶白:「綠燈了!」 「你在這裡等我吧!我馬上出來!」玎瑜對著樓下櫃檯的服務小姐打過招呼後,安 置著上祐在會客室等她,她則是提著個小紙袋,往自已的置物櫃去拿東西,她將大部份 的東西丟棄了,因為她不再需要它們來增加自已的信心,她素著一張乾淨臉蛋,就往寧 文的辦公室去。 「我要辭職!我沒有打辭職信,就當作我曠職開除我吧!」她站在寧文的面前,不 帶一絲感情地丟下這幾句話,她故意晚了三天才回台北,而寧文居然連一通關心的電話 也沒有,真讓她寒透了心。 「我已經替妳請假了,理由是身體不適;這趟回南投會累嗎?」寧文笑容滿面地離 開辦公桌,上前要跟玎瑜好好聊聊,他們有十來日沒有聯絡了:「人事命令下來了,我 是新的海外營業部副主任!」他想摟玎瑜的肩膀,玎瑜只是嫌惡地閃躲他:「說話不要 動手動腳的!」「怎麼啦?又跟我這麼見外?」寧文想一把抱住玎瑜,玎瑜馬上把他辦 公室裡的百葉窗拉上,讓整個辦公室的人群看清楚裡面的動靜。 兩人的關系掩蓋的很好,沒人認為他們在裡頭談情,依然各忙各的來來往往,玎瑜 諒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步也不敢跨越城池,安心地坐在沙發上:「我來只有二件事要 說,第一:我要辭職,第二我說過,台北車站不見你,就分手!你沒來,那我們就分手 !以後不要再來找我」寧文不能又拉下窗簾太引人側目,他只好笑著一張俊臉:「怎麼 啦?又發作了?」 「放心,不會再發生!記住我現在說的話,我們徹底結束了!」玎瑜冷著臉不容反 駁,寧文才覺得奇怪她哪來的果斷勇氣,只當成她在發小姐脾氣:「妳知道我不喜歡人 要脅我」他拉下斯文的臉孔,玎瑜只是補他一句:「我也不喜歡人家敷衍我!」玎瑜拿 起她身邊的小紙袋,丟在桌上:「還給你!」她站起身子,拉開門就走。 「江小姐!妳不能擅離職守!我能請公司扣住妳的薪水!我們留有法律追訴權,妳 是有簽過合約的!」汪寧文追出來,使出一大堆方法留下她,包括拿公司制度壓她,玎 瑜隱忍住滿腔怒火,雙手環胸對寧文說:「你確定要跟我講公司規定?」她暗示著寧文 ,只要她公開承認兩人的戀情,他的新職位鐵定不保,公司明文規定職員不能談戀愛。 「請妳為了妳的前途著想,工作記錄會跟著一個人一輩子!」汪寧文簡直是低聲咆 哮她,他往日的溫柔體貼不復見,更讓玎瑜痛下決心要離開:「汪主任,你想知道什麼 會跟著一個人一輩子嗎?」兩人在眾人前槓了起來,他們平時都以溫文儒雅出了名,現 在撕破臉吵架,大家都靜默不語看好戲。 「江小姐,關於這個部分,我們在仔細討論好嗎?我是不會批准妳離職!」寧文軟 下氣勢,幾近懇求地請她進辦公室談,玎瑜狠下心:「我會讓你批淮的!」她換上職業 性的笑容,對著一大堆隔岸觀火的同事大喊:「嗨!各位親愛的同事!我是玎瑜,你們 想知道我為什麼辭職嗎?我告訴你們一個天大的內幕哦!」幾個人嘰嘰喳喳低聲交談幾 句,不曉得是誰回應了她:「當然想啦!妳是我們公司之花!」 「那就是啊!我有男朋友了,而他…」「江小姐!夠了,我批准了!不要再譁眾取 寵!」寧文的西裝裡流下幾滴冷汗,他努力好幾年,想盡辦法進海外營業部,一個女人 算什麼,他決計不讓江玎瑜毀於一旦!「我讓你見識什麼叫譁眾取寵!」郎心如鐵,她 也沒啥好憾恨,她拿起公司內線電話,講了幾句再掛上,高上祐在三分鐘後,被一名服 務小姐,帶入他們兩人之間的戰火。 「怎麼啦?」上祐不習慣眾人的注目禮,他在玎瑜耳邊柔聲詢問,玎瑜只是牽著他 的手,大方地向眾人介紹:「這就是我的男朋友!沒辦法,我實在是太愛他了!我決定 辭職跟他結婚!請大家祝福我吧!」她笑臉盈盈對著眾人宣佈,平時她作人還算不錯, 大家也衷心拍手鼓掌叫好:「好耶!不愧是我們公司之花!加油!」 在一陣鼓掌與歡欣的祝福聲裡,寧文恨恨地低聲說一句:「不過是個見異思遷的女 人罷了!」聲音雖不大,卻讓上祐與玎瑜聽的一清二楚,上祐陰沉著一張臉,放開玎瑜 的手往他走去,他立定站在寧文面前:「你膽敢再說一句污辱玎瑜的話,我打爛你這張 虛偽的臉!」他的手指關節格格作響,那汪寧文只是不屑地回過頭,走進自已的辦公室 裡。 當他回頭時,一群女同事圍著玎瑜追問她的羅曼史,玎瑜不擅長編謊話,只好紅著 臉苦笑,他隨即換上笑臉,上前解圍:「各位小姐,對不起!我來領回我老婆!」他一 把抱緊玎瑜,對著她們丟下迷死人的笑容,對著整間辦公室的人大喊:「謝謝啦!後會 有期!」大家此起彼落地歡呼叫好,他只是笑了笑閃進電梯裡走人。 上祐在電梯裡時,懷裡的玎瑜已經泣不成聲了,他低聲嘆口氣:「何必佯作堅強呢 ?真是個傻女孩!」上祐把玎瑜抱上車坐好,自已也坐上駕駛座,玎瑜一張張扯著面紙 擦眼淚:「麻煩你帶我去一個沒人能看見的地方!」她只想一個人好好靜靜,上祐柔聲 詢問:「送妳回家,好嗎?」「不要!」再去面對那一屋子的空寂與回憶嗎?她會崩潰 !「我只是想找個地方,讓我能安心哭,而又不會落單的…」玎瑜已經對上祐的存在, 產生了絲絲依賴,「好吧!」上祐發動車子前往。 熾天使書城
【第十章】 「玎瑜,吃點東西吧!」上祐買了便當,這都不曉得是他第幾次餵玎瑜吃飯了,玎 瑜麻木不仁的坐起身子,一雙大眼失去靈性,空洞地望著前方,上祐拿著湯匙一口一口 往玎瑜嘴裡塞,還好玎瑜有潔癖,每天總會洗個兩三次澡,不然幾天過去,她真的會長 滿混身的菇菇。 玎瑜吃了幾口,突然停下動作看著上祐,上祐拿起張面紙擦拭她的嘴角:「飽了? 」什麼叫作飽了?玎瑜根本是吃個餓不死的而已,幾天的折騰,她的雙頰都凹陷了。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玎瑜這幾天的第一句話,上祐嚇了一跳,挑起嘴角溫柔 的笑:「因為我喜歡妳,想照顧妳啊!」「喜歡?」玎瑜眐著上祐不放,寧文對她的喜 歡,是因為她好騙,任他戳圓捏扁,叫她往東她不敢看南西北,那上祐喜歡她什麼?美 貌?身材?「我只是覺得,認識的時間還不夠久,說愛太潦草匆促!」日子一久,上祐 漸漸確定自已對玎瑜一見鐘情,他從小紙箱裡,窺得一名真性情的善良女孩,而她要的 ,只是單純而能細水長流的愛。 玎瑜脫下自已的上衣,露出渾圓的胸部,她抱著坐在床沿的上祐,開始對著上祐索 吻,高上祐不過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自已心愛的女人獻身,如果他沒有反應那就太虛 假了!他將玎瑜輕放在床上,他看著玎瑜的雙眼,在她的臉頰上灑下無數細吻,他一再 吻著玎瑜的眉心、鼻樑,他抬望眼再瞧瞧玎瑜,十分挫敗地輕喟一聲:「唉!妳為什麼 要這樣作呢?不要這樣作賤自已,我喜歡的是全部的妳,當然也包括妳的心,如果妳還 是不信任我對妳的感情,就讓時間來證明吧!」 上祐放開懷中的人兒,拉過被子覆蓋在她身上,再次輕啄她的額頭:「妳的小腦袋 最好不要亂想,什麼破鞋、嫌棄,自我厭惡的想法,通通趕出腦海!妳好好休息吧!」 他克制自已的衝動,拿了套衣服走進浴室裡,玎瑜迷濛著雙眼,上祐再次猜中她的心事 ,點破她的誤解,這一次她要好好睡一覺,醒過來之後,當個真正的江玎瑜。 「玎瑜?妳叫玎瑜對吧!」一個稚嫩的女聲輕輕呼喚著她,「誰啊!?上祐?」兩 個女人交談的聲音低低的迴響著,一個她覺得很耳熟的聲調響起:「玎瑜啊!妳要振作 起來,妳知道嗎?別讓奶奶和爺爺操心哦!」「奶奶?」這道女聲還十分年輕,不太可 能是她的奶奶項丹慈:「誰啊?為什麼我的眼睛睜不開?誰啊?」江玎瑜拚命想睜開眼 睛,偏偏像是有千斤重一樣,一動也不動。 她覺得有人在摸她的臉頰:「誰??」「唉!真是個傻孫女!爺爺覺得這個年輕人 不錯,妳要好好把握住他!」一個年輕的男音對著她耳語,讓玎瑜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誰?妳們到底是誰啊?」「說穿了就沒藝術啦!笨孫侄女!」另一道極為相似的聲音 響起,不過這個人的語氣比較輕挑、浮躁。 總共有四個人出現在她的夢鄉裡,她從來不作這種奇怪的夢,沒有影像只有聲音的 夢,她很害怕!「玎瑜,爺爺來接奶奶了!我們能夠永遠廝守了!妳郁展叔公跟娜妲叔 婆,有個好大的梨子園,我要跟他們一起去,奶奶再也不能守護妳了!妳自已要好好保 重哦!」 「叔婆聽起來好老哦!我不喜歡!」最初的稚嫩女音再度響起,那道較為輕挑的男 音馬上回應:「娜妲!都快經過五十年了!有個孫侄女也不奇怪啊!」兩人拌著嘴,不 過聽起來打情罵俏的意味很濃,是對歡喜冤家,「妳好好保重哦!奶奶要跟爺爺走了… 」那個自稱是項丹慈的聲音愈來愈遠,玎瑜使出混身的力氣要看清他們。 「奶奶!不要!奶奶!」她看見朦朧的四條人影對著她微笑揮手,有一對外貌神似 的男子,手邊各自牽著年輕的項丹慈與娜妲,她知道這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郁展牽著娜 妲的手,娜妲倩笑巧兮,而項丹慈也心滿意足地依偎著嵩展,一雙儷人在她的淚眼之中 ,慢慢淡去…「玎瑜!」一聲大喊叫醒夢中的玎瑜,她張開眼簾對著上祐滿是驚慌的眼 ,他滿身大汗地抓著她的肩膀:「玎瑜?妳沒事吧!妳一直在叫妳奶奶,還一直哭,作 惡夢了?」「我沒事…我想回南投…現在…」她抱住上祐,她知道剛剛是奶奶來跟她告 別,她要跟著爺爺去了,「好!都依妳!我們馬上就出發,好嗎?」上祐順著玎瑜的短 髮,現在是半夜兩點鐘,除了叫他高上祐帶她去死,什麼都好商量! 玎瑜是最早發現的人,她推開奶奶的房門,發現奶奶面帶微笑地躺在床上,手裡抓 著張她跟江嵩展的合照,她跪在奶奶的床前流著眼淚,而上祐則去叫醒其它的親屬,一 票人浩浩蕩蕩跑進項丹慈的房裡,清晨六點多,聽見上祐敲門叫醒他們,他們還以為高 上祐在惡作劇! 玎瑜留在南投老家處理奶奶的喪事,其它的家人剛好都還在台灣,他們舉行了個簡 單的告別式,就把爺爺奶奶合葬了,他們很奇怪為什麼玎瑜能及時趕回來,玎瑜只是淡 淡的笑,濕著眼眶說:「奶奶跟我說,爺爺來接她了…」而郁展與娜妲的故事,她只能 將之深深埋在心裡,也許有天她會對她的子孫講起。 高上祐陪了玎瑜幾日,不過公司搬出十二道金牌,請他回去確定冬景的主題,與詳 談工作內容,他只好忍痛離開玎瑜回台北,而玎瑜就在南投的家裡多待幾十天,每天打 電話跟上祐聊天,卻不準上祐南下找她,上祐也順了她的意,讓她好好療傷,時時惦記 著跟玎瑜熱線連絡。 一直到春天降臨鹿谷,她才再度踏上旅程,重回離開了將近一個多月的台北。 另一邊的高上祐,剛結束了為期八天的沖繩工作,累得趴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打算 狠狠睡上個一天一夜,不過才睡了白天,晚上十點多居然有人按他門鈴,生平不作虧心 事,夜半敲門心不驚,他穿著條百慕達短褲,滿臉睡意的開門,他抓抓頭打了個呵欠: 「誰啊?」「我是你的新鄰居,我住你家對面,請多指教!」「玎瑜?」上祐睡意全消 ,發現玎瑜煥然一新的站在他面前,玎瑜看著他一頭亂髮,和打赤膊的上半身,就知道 他在睡覺。 「這麼早就睡?台北可是愈夜愈美麗哦!」玎瑜對著上祐俏皮的眨眨眼,她故意不 告訴上祐,給他一個驚喜,而房東想反正有錢賺,租三樓還是五樓都一樣,爽快地答應 玎瑜,玎瑜手裡拿著一瓶牛奶,穿著一襲淡米色的連身紗裙,模樣十分撩人的站在他門 口。 「我請你吃三分熟的牛奶,來吧!」玎瑜推開自已的房門,請上祐入內,而上祐只 是滿臉興奮溢於言表,呆呆地跟著玎瑜進房;「我好想妳!我有五十幾天沒見到妳了! 」上祐展開雙臂摟住玎瑜,玎瑜只是輕咬下唇,滿臉幸福的表情:「好!別那麼緊張, 我又不會跑掉!我以後就住你對面,你想不見我也很難!」她輕手推開上祐,把牛奶遞 給他:「哪!三分熟的牛奶!」 上祐愛喝牛奶的習性不變,還是咕嚕咕嚕地喝完它,她又丟了一塊麵包給上祐:「 抱歉,我這沒廚房!」玎瑜是會下廚作菜,不過手藝平平,她還是不要自曝其短的好, 她坐在椅墊上看著新聞台,而上祐只是聽話地啃完它。 上祐吃完了東西,搶先發難:「玎瑜妳…」「噓!三十分鐘之後才可以說話!」玎 瑜修長的手指抵著他欲張的唇,上祐聳聳肩,反正他能看見玎瑜已經很開心了,跑得了 和尚跑不了廟,玎瑜就住他對面,以後要聊不怕沒機會,他看看腕錶:就等妳三十分鐘 。 「三十分鐘到了!能夠告訴我為什麼要等三十分鐘嗎?」上祐看著玎瑜神秘地笑著 ,有什麼企圖的樣子,他心裡直發毛,玎瑜只是爬到他面前,跪立在他雙膝之間:「因 為吃完飯之後,三十分鐘之內不能作激烈運動!」「什麼?玎瑜妳沒頭沒尾在說什麼啊 ?」上祐環視她的套房,一切都佈置好了,東西也歸位整齊,又不需要他幫手。 「我準備好了…」玎瑜解著自已胸前的緞帶,褪下自已的連身長裙,上祐赫然發現 她居然…裡頭什麼也沒穿!他試探性地拉起玎瑜坐在自已身邊,他輕吻著玎瑜,玎瑜只 是羞怯地回應著他,他看看玎瑜的眼眸帶醉,迷迷濛濛含嬌帶媚瞅著他,高上祐確定這 次,玎瑜真的是想著他了! 他把玎瑜推倒在床上,貪婪著吸允她的豐唇、她口中的芳香,他的舌頭一步步更深 入地與她糾纏,撩撥她的慾望,他厚實的大掌覆蓋上玎瑜混圓挺俏的胸脯,他的手逗弄 揉搓玎瑜的蓓蕾,讓玎瑜嬌喘連連,低喊著他的名字:「祐…祐…」這引人熱血奔騰的 輕喘,讓上祐全身血脈噴張,滾燙的慾望燒痛他的肌膚。 「玎瑜…從我第一眼見妳,我就愛上妳了…」「愛上臭罵你一頓的我?嘻嘻…」玎 瑜星眸半掀,嘴裡溢出訕笑輕輕,那真會引起上祐的瘋狂:「妳個小惡魔,妳不知道這 種笑聲會讓男人欲振乏力嗎?虧妳還懂得先餵飽我呢!」他裝出一副餓虎撲羊的模樣, 逗的玎瑜笑語串串似銀鈴。 「還笑…待會讓妳叫!」上祐解著自已的褲頭繩子,他母親的!早知道就穿鬆緊帶 的就好,玎瑜笑彎了身子,突然像是想起什麼的叫出口:「啊!我忘了!我忘了買…」 做愛作的事,就要記得使用保險套,免得不小心中招,就不能再繼續做了!上祐的褲頭 總算解開,卻聽見玎瑜爆出這句話,他真的會暴斃而死! 「妳這個小妖女,妳就是故意要看我騎虎難下吧!」他苦著一張臉,想起自已的前 途多難,而底下的熱情已經昂然挺首,「好嗎!好嗎!去買啦!」上祐也不想太早當老 爸,雖然他有娶玎瑜的準備,不過他想多享受二人世界! 「好!好!待會妳就知道!」他看著電視上正在發展意見的政治人物,突然逗趣地 對電視機說:「親愛的總統先生!我相信你能把國家治理的有聲有色,我把全裸的未婚 妻交給你,麻煩你看住她!謝謝!對了!令夫人也很賢淑,我也很敬愛她!代我問候她 !」玎瑜從來不知道上祐這麼幽默,這種時候了還能說笑。 她提醒著開門而去的上祐:「記住…!別春光外洩哦!」她指指上祐的下半身,上 祐依依不捨地折返回來,對著玎瑜再輕吻一下:「保持這個狀態!給我五分鐘!不!三 分鐘!」「一定!等你哦!」玎瑜拉過被單遮掩自已的身段,還送了上祐一記飛吻。 上祐乒乒砰砰地衝回對面房間,套上大衣抓皮夾跑出去,他只花了二分三十四秒, 就完成往返的路程,雖然被店員當成色情狂,不過他實在歸心似箭,也顧不了那麼多, 經過一晚的激戰,上祐抱著懷中的美人兒滿足地睡去。 早上的他突然醒來:「完了!」玎瑜本來趴在上祐的胸膛睡覺,她聽見上祐突然低 呼一聲,她也跟著醒過來:「什麼完了?」她揉揉睡眼惺忪,在上祐的臉頰輕啄:「早 !」才早上八點多,玎瑜與上祐昨天凌晨三點多才睡,他現在能醒得過來,體力還真是 充沛,她睏死了、累死了! 「我忘了今天要練拳!」上祐坐直身子,耙耙自已的一頭亂髮,昨天晚上燈光美氣 氛佳,玎瑜太誘人,他情不自禁太賣力,玎瑜看著上祐半坐起身子,她也起身貼上他的 背:「練就練啊…放心…」昨天上祐輕啃吸允她的雪頸,弄出幾處淡淡淤紫,不過玎瑜 很好心沒回報他,她混身虛軟摟住上祐的腰:「好溫暖…」 「打拳擊是要禁慾的,幾分鐘也許還看不出差別,幾回合下來,我就變豬頭啦!」 上祐輕覆著玎瑜環腰的纖手,回過頭輕啄她的額頭:「早安!」「我還不是一樣…我今 天別想下床了…」玎瑜回想起上祐的熱情如火,害得她今天大腿內側隱隱刺痛,她今天 別想出門應徵工作,「對不起!我…唉!那妳今天好好休息吧!」他虧欠地輕吻玎瑜。 「嗯…我再多睡一會兒…混身發疼…」”酸抽痛”啊!想不到她江玎瑜芳齡二十五 ,就有老年人的”症頭”,真該好好鍛練身體,「對不起…我太粗魯了?」昨天晚上他 衝回來,忍不住滿腹的慾火,與玎瑜激烈的纏綿恩愛,事後他覺得意猶未盡,又再次慢 慢細細的品嚐玎瑜,連著激戰才會弄得玎瑜混身發酸疲憊。 「沒有…你乖!去練拳吧!放心,就算你變成豬頭,還是可愛的豬頭!」玎瑜說完 ,又打了個呵欠,雖然很失禮,可她真的很睏,沒一分鐘就昏睡過去,上祐替她蓋好被 子,悄悄退出玎瑜的房間,他洗了個澡換套衣服,先下樓買份早點給玎瑜,就驅車前往 位於郊區的拳擊場。 「早!」上祐與幾個學弟擦身而過,相互問好之後就去換衣服,他坐在長板凳上裹 繃帶時,有名冷峻的男子,靜靜走到他身後:「昨晚幹什麼好事了?一臉無神!」那名 男子一頭覆額長髮,臉上有道長長的淡疤,看來是利刃所傷,雖破了相還是十分帥氣, 尤其他眉宇之間那股邪佞之氣,好似---死神。 「阿樊,我覺得今天的狀況不太好,我能不能不上場?」上祐試著避免一場惡鬥, 他與阿樊實力不相上下,不過經過昨晚交歡燕好,他要不死都很難,「行!先磕三個響 頭,大喊阿樊天下無敵,高上祐是卒仔!我就免你一死!」「好!阿樊天下無敵,請饒 我全屍吧!」高上祐才不願意未戰先敗,臨陣退縮多沒體育精神。 「呵!今天你氣勢很差!我就網開一面,饒你全屍吧!左邊還是右邊?」那名喚阿 樊的人趾高氣傲,讓上祐看了想海扁一頓,再水泥灌漿鐵桶丟入台灣海峽,不過他自知 實力懸殊,很窩囔的回答:「左邊」「你昨晚一定沒幹好事!今天這麼孬!」阿樊輕揍 了他的肩頭一拳,上祐馬上本能性擋住。 兩人站在擂台上,一票學弟在旁圍觀,看著兩大師兄對打,鐘聲一響,阿樊眼帶殺 機低喊:「左邊!」這是兩人賽前的約定,阿樊專攻左邊絕不打右邊,上祐如果守不住 被打中了,那就自認倒楣回家貼狗皮膏藥,如果守住了,那就不用變成豬頭。 「少年仔!你要戒色!」阿樊看著被打趴的上祐,語氣中全是輕挑不屑的撂下這句 ,轉身就下擂台去,一群師弟隨即衝上擂台把上祐扶下來敷藥,「樊師兄真狠!」「對 啊!高師兄跟他幾年好友了,還出手這麼重…殺人啊!」上祐與阿樊是這拳館裡資格最 老的拳擊手,上祐曾經拿過學生盃的冠軍,而阿樊的來歷沒人清楚,大家卻都知道他惹 不得。 他總是獨來獨往,說起話來尖酸刻薄的,打起拳又狠,哪個不要命肯跟他對打?唯 有上祐偶爾會跟他對練,其它時候都是他一個人默默在練習,一個人緣奇差一個廣受歡 迎,居然是好朋友,真妙!從來沒人提起過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只知道兩人是多年老友 。 「我沒事!我想去洗個臉!」上祐謝過師弟們的好意,一個人走入更衣室裡,阿樊 打拳從不留情,不過他十分講原則只打左邊,所以上祐現在腫著左邊臉頰,他沖過涼之 後,檢視著鏡中的自已:「像毀了容似的!還只毀左邊咧!」他吐掉嘴裡鹹鹹的血,都 經過三十幾分鐘,牙齦還在滲血。 他左邊的眼睛腫起來,已經看不太見了,他真怕開車會有問題,他拿出手機撥了個 電話:「喂!玎瑜醒了嗎?」「好神奇哦!我才想撥電話給你呢!」玎瑜肩膀夾著手機 ,正在挑選能遮醜的衣服:「一起吃午飯好嗎?」「好是好啦!不過我現在不能開車, 我眼睛腫了!要冰敷!」「沒關系,我帶便當過去跟你吃,好不好?」「好啊!不過別 被我的臉嚇到哦!這裡的地址是…」 玎瑜選了件黑色連身及膝的筒裙,立領前面有銀色排扣,腰上繫條蛇紋腰帶,襯托 她的細腰與長腿,她拿著她抄寫的地址,臉上架著淡紫色墨鏡,腳上蹬著褐色細根涼鞋 就出門。 她包了兩個便當走在路上,大家都在回頭看這個美女,而她只是低頭環視自已的裝 扮:沒出糗就好!她伸手要招一台計程車,卻發現了意外的訪客:「汪寧文!你來作什 麼?」寧文訝異於玎瑜的容光煥發,更驚豔著她散發出來的個性美,以前的玎瑜是沒有 個性的。 「我只是…」他伸手要碰玎瑜的手示好,玎瑜不假思索馬上大喊:「非禮啊!」一 群男人見義勇為靠過來:「小姐,妳沒事吧?」「這個人好可怕哦!我不認識他!」玎 瑜把寧文丟給一大堆不認識的男人,自已跳上計程車:「你們真是好人,他是壞人!拜 拜!」玎瑜對著被人團團圍住的寧文吐吐舌,顯示自已是惡整他,而且十分故意!怎樣 !當自已的感覺真好,她乘著計程車揚長而去。 上祐坐在空空蕩蕩的拳館裡,吃飯時間大家鳥獸散,他拿毛巾包著冰塊敷臉,有幾 個較勤快的學弟,已經回來練拳了,他則是坐在椅子上等領便當,噠噠的細根高根鞋敲 響著地板,玎瑜才進門就發現上祐坐在椅子上,忍痛冰敷傷口。 「天啊!你是被坦克輾過哦?」玎瑜一手提著便當,一手提著上祐愛喝的牛奶,她 加快腳步走近上祐身邊坐下,「我沒事…練拳就是這樣」玎瑜看著上祐的左邊臉,沒有 一處是完整的,整個眼瞼的部分腫得跟紅龜粿一樣,她拿出皮包裡的軟膏:「天呀!我 真該把整個醫藥箱帶來的!你還跟我說是小傷!」 「嘶!」上祐輕呼一聲,玎瑜放柔手上的動作:「哪個人這麼奇怪,只討厭你左邊 臉…」玎瑜的腿比較長,及膝裙變成膝上裙,現在還側著身子上藥,一雙無瑕的美腿展 露無遺,讓在場的師弟眼睛吃冰淇淋,個個都直了眼,看這個美人兒給高師兄抹藥。 上祐的左眼受傷,右眼忙著看玎瑜,直到玎瑜站起身子,改蹲在上祐面前,替他擦 嘴角的傷時,上祐才發現整個拳擊場的師弟,視線都跟著玎瑜的長腿移動,玎瑜伸長藕 臂,拿出皮包裡的面紙,短短的七分袖遮不住整條手臂,全場的師弟們連手都停下來, 一臉很想摸摸看的表情。 上祐拉著玎瑜起身,拿起地上的東西就往後花園走去,他寧願餵蚊子,也不願人家 多看他的玎瑜一眼,「怎麼啦?」玎瑜被臭著臉的上祐拖出來,混然不自覺她成為眾人 的焦點:「那票小色狼,不好好練拳在偷看妳!」玎瑜拿下墨鏡掛在腰間,坐在花園的 木椅上:「吃醋啊?」她拉著上祐坐在他身邊,拿起便當解開筷子,一口一口挾給上祐 吃,上祐吞了幾口飯,痛得骴牙裂嘴的。 她又挾了幾口菜給上祐吃:「年輕人血氣方剛是正常的,你年輕的時候還不是一樣 愛看美女?!還是你覺得我不夠漂亮?所以人家不會看我!」「我年輕的時候才沒有像 個小狼狗呢!」上祐急著陳詞反駁,他上學院時著迷於拳擊,整整四年打個不停,為了 冠軍獎盃連女朋友都跑了咧! 「就是妳太漂亮了,我才擔心…」太搶手的女生會讓男人產生不安全感,太安全的 女生又沒優越感,男人真是難以取悅的動物,「再吃一口?」玎瑜挾起菜問著上祐,上 祐只是搖搖頭,指著自已牙齦腫痛,「放心!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變成豬頭的,我不會 那麼無情的!」玎瑜知道上祐在吃醋,心裡覺得很甜蜜,她下意識地跨腿而坐,上祐旋 即把肩上的毛巾披在玎瑜腿上。 「上祐你真愛瞎操心!」玎瑜指責了上祐一句,甜蜜諂媚的附耳上前:「我昨天才 跟你恩愛,今天就會變心嗎?我才捨不得呢!」上祐的臉色是被火燒到一樣,整個竄紅 像熟透的柿子,他靦腆地對著玎瑜笑一笑,把玎瑜拉進自已的懷裡摟著。 一道爆笑的聲音突然響起:「師兄!美人兒說了什麼,你臉全紅啦?」一狗票二十 出頭的年輕小夥子,躲在遠處偷看他們兩個,現在難得有機會嘲笑高師兄,當仁不讓地 大聲呦喝,像宣傳車一樣免費大放送,「去死啦!沒事好作去練拳!」上祐揮揮手叫他 們有多遠滾多遠,而玎瑜也羞答答地躲在上祐懷裡。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沒有十分鐘整個拳館的人都知道,高師兄有個如花似玉 的女朋友,氣得上祐把玎瑜藏在車上,而那群死孩子那壺不開提哪壺,三番兩次偷跑去 找玎瑜聊天,高上祐眼睛腫得個饅頭似的看不清楚路,不能火速離開現場,他索性讓玎 瑜坐在他身邊,在他勢力範圍之內,諒誰敢去問一些五四三的問題! 上祐提心吊膽地冰敷著眼睛,而玎瑜則被上祐的毛巾蓋住雙腿,規規矩矩坐在上祐 旁邊的椅子上,有個年紀最小的小師弟跑過來。 他才十五、六歲,上祐勉強接受玎瑜跟他聊天;「江小姐對吧!妳跟高師兄認識多 久啊?」「大約三個月吧!」玎瑜偏著螓首想想,還真是破天荒的神速!「哇!好好哦 !他在哪裡認識妳的?」玎瑜看了看上祐,唇邊含著一抹笑:「垃圾場!」「真奇怪, 垃圾場也有美女啊!妳喜歡高師兄什麼地方啊?」 「你少在那身家調查了!」上祐拿起寶特瓶丟他,他往旁邊一閃輕鬆的躲過,「快 說嗎!哪裡?」那個小師弟鬧著玎瑜回答,而上祐裝作不在意,心裡倒挺好奇她的答案 ,玎瑜看了看上祐一眼,揚起微笑燦爛如花捉狹道:「喜歡他的心肝脾肺腎和他的腰啊 !」 「哪有人在喜歡那個啦!五臟六腑大家都嗎有!」小師弟不滿意這個回答,誰沒有 內臟和腰,而上祐聽得懂話中二意,喜歡他的腰?呵!呵!他含著笑不語,「那麼…我 喜歡他…買早餐給我吃!」「早餐就能擄獲妳的芳心哦!那午餐跟晚餐不就能把妳娶回 家?」玎瑜冷不防爆出一句:「可是他不想買午餐和晚餐給我吃啊!」上祐馬上看著身 邊的玎瑜,眼中有一絲迷惑:「妳的意思是…」「高師兄!你是大木頭哦!」「求婚! 求婚!求婚!求婚!」一堆人瞎起鬨著,鼓動他向玎瑜求婚。 在眾人的鼓譟之下,上祐結結巴巴的詢問玎瑜:「那妳願不願意一輩子都吃我買的 午餐跟晚餐呢?」「哦!哦!哦!師兄加油!師兄加油!」大家圍在玎瑜與上祐面前, 等著聽玎瑜的回答,她只是眨眨大眼:「可是哪有人空手求婚的…」「我…」上祐被堵 的無話可說,一群三八師弟馬上出聲相贊:「妳等一下!我們馬上準備來哦!」 大家夥兒張羅著,分工合作:「去啦!去後面摘些花來啦!還有你,想辦法給我生 出個戒子來!」「我是男的,我不會生戒子啦!」「花來了!花來了!」一個二十出頭 的年輕人,不曉得從那裡摘了一把雛菊,交到上祐的手上,阿樊突破人牆,從脖子上扯 掉項鍊,拿下個白金戒子給上祐:「反正我沒用了!送你吧!」他看了玎瑜一眼,淡淡 地走出人群。 上祐右手拿著花,左手拿著戒子,再一次詢問玎瑜:「江玎瑜小姐,請問妳願意一 輩子吃我為妳準備的晚餐和午餐嗎?」玎瑜佯裝苦思貌,看著上祐緊張的汗如雨下:「 嗯…我想想…」眾目睽睽地眐著兩人,而上祐只是維持同樣的姿勢,像尊雕像不敢亂動 。 三分鐘後玎瑜皺著眉頭,一臉愧疚地對著上祐說:「我仔細思考過了,我們才認識 三個月…所以…讓你養我一輩子好了!」話鋒急轉直下,真讓旁人捏了一把冷汗,她綻 放出一朵最燦爛的笑容,輕輕摟抱著上祐的腰,有爺爺奶奶掛保證,她有什麼好遲疑的 !「耶!恭喜高師兄!」大家拍手祝賀,而高上祐只是滿臉歡欣,感謝大家的大力相助 :「謝謝!」他輕吻玎瑜的頭髮,而玎瑜只是小鳥依人地躺在上祐懷裡,「這樣不夠啦 !打啵啦!親她!親她!親她!」群眾總是三八而且瞎起鬨的,哪有那麼好的事!白白 幫高上祐娶個美嬌娘! 高上祐紅著臉,撓撓腦袋不知所措,倒是玎瑜十分夠意思的,順了眾人的意,主動 輕吻上祐的唇,「耶!太好了!太好了!再一次再一次!」大家夥兒像是看連續劇似的 ,愈罷不能!而玎瑜只好順應觀眾要求,再一次吻上祐,不過這次是深情的蛇吻,看得 那群小男生眼睛發直,血脈噴張。 「哇!那個垃圾場能撿到這種美女…我也要去…」「乖乖個隆叮咚!真是熱情如火 啊!」玎瑜吻得上祐暫時停止呼吸,直到她拿出面紙,輕輕擦拭上祐唇角的口紅:「呼 吸!我可不想作寡婦哦!」上祐喘著大氣,他從來不知道玎瑜這麼…這麼…熱情! 「不夠啦!再多一點!」上祐拿起毛巾就往出聲的人扔去:「要不要洞房給你們看 !」「哎呀!高師兄好小氣哦!」玎瑜俏皮地彈著手指,如夢初醒:「對哦!謝謝你的 提醒,我要跟你們的高師兄去辦事啦!」玎瑜拉著上祐扭頭就走,一堆人鼓掌歡送他們 ,上祐只是慌慌張張地說:「我的眼睛還看不太清楚!我還不能開車…」 「我會開車啊!」玎瑜接過他手上的鑰匙,把上祐丟上車後,就坐在駕駛座上熟練 的發動車子,她調整椅子和照後鏡:「我住在那個山區有多不便啊!我十八歲就開箱型 車替我爸送貨了!」「那…那…真的回家洞房啊?」上祐結結巴巴地問著玎瑜,玎瑜故 作神秘:「那你說呢?」上祐鐵了心把膽一橫:「反正落在妳手上了!愛作什麼隨便妳 !」玎瑜嬌嗔他一句:「對!時到時擔當!沒蕃薯我看你煮啥湯!」 尾聲那天玎瑜沒有帶著上祐洞房,她只是帶上祐去看醫生而已,雖然上祐的心裡有 一絲絲期待,卻馬上灰飛湮滅,他隔天帶著玎瑜回雲林老家,雖然大家對於高上祐的先 斬後奏有點意外,不過高媽媽一聽見有人肯嫁給她的笨兒子,她馬上力挺乖巧懂事的玎 瑜,趕在百日之內提親下聘,迅速舉辦了他們的婚禮,玎瑜從來不知道自已能閃電戀愛 ,又閃電結婚。 席開五十桌,大部分是高家的親戚,她老爸依然很怪異的不多話,而她母親則是與 親家母十分談得來,兩個弟弟還是追著姐夫跑,試著研究他的身體,而叔叔與姑姑的外 國老公聊得特別高興,混世魔王傑森,則是穿著整齊的西裝,試圖搭訕上祐十三歲的小 姪女。 一大堆人在棚子裡說說笑笑的,而玎瑜只是穿著禮服,陪著上祐一桌桌的敬酒,她 低聲對著上祐說:「如果你喝醉,我就不管你了…」「哪有!我才沒醉呢!」上祐酒酣 著一張臉強辯解著,她想上祐真的是醉了! 「各位鄉親父老!我高上祐謝謝大家的支持,不過我要先告退了!今晚!你們絕對 鬧不到洞房,完畢!」上祐站到椅子上向眾人宣佈,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之後醉倒在 玎瑜懷裡,玎瑜跟兩個弟弟合力,連拖帶拉把上祐拉進新房,玎瑜的兩個弟弟還在肖想 他姐夫的裸體。 玎瑜解著脖子的金項鍊,看著醉倒的上祐:「你們兩個!別碰我老公!」玎瑜兩個 弟弟被嚇住,面面相覷對看了一分鐘,又繼續脫著高上祐的領結,他突然睜開眼睛,推 開兩個小舅子,伸出手對著玎瑜呼喊:「快!快跟我來!」玎瑜一手撩起婚紗露出裡頭 的球鞋,看來是早有預謀,她牽著高上祐溫暖的大手,突破兩人的圍捕,往後苑方向跑 去,有台敞篷的藍色寶馬,已經熱著引擎在等他們。 「新郎跟新娘跑了!大家快追!」大弟對著高上祐的兩個哥哥大喊,而上祐的小妹 馬上說:「想跑!上次鬧我洞房,鬧得我老公醉三天不醒人事,現在想跑!大哥、二哥 !我們追!」當他們追到後院的時候,發現伴郎阿樊穿著白色西裝,充當著上祐的司機, 對著他們帥氣的揮揮手,就此揚長而去!「別走!老三你別想溜!」三兄妹在後方叫囂 著,尤其是小妹氣得直跺腳。 「你作了什麼事,你小妹定要鬧到你的洞房?」兩人下褟在台中的飯店,阿樊像個 影子似的消失無蹤影,上祐提著兩箱行李,跟在玎瑜後頭解釋自已的無心之過:「我把 她老公灌醉了,三天還醒不過來!」他們明天要撘飛機去峇里島渡蜜月,先玩十天半個 月再說,上祐關上房門,扯開自已那可笑的領結。 「你好壞哦!」玎瑜站在上祐的面前,要上祐幫她把禮服脫下,拉鍊一拉純白色禮 服應聲落地:「天啊!妳穿這樣宴客?」「有什麼關系?他們又看不到!」玎瑜穿著白 色的性感蕾絲內衣,還穿上吊襪帶,吊襪帶上夾著一盒保險套!真是…挑釁意味太強了 !上祐拉過玎瑜,翻身覆蓋著玎瑜柔軟的身軀,玎瑜探手拿起那小盒子:「這次絕對不 會讓你暴斃!」上祐回想起上次的丟臉猶繞在腦,覺得有些悶,他不自覺皺起眉頭,「 太多?」玎瑜不太清楚一盒有幾個,四個?六個?上祐起身,翻出所有口袋裡的東西, 有一大堆花花綠綠的保險套掉出來,少說也有百來個! 「天啊!你就穿著這件滿是小雨衣的西裝宴客?」「有什麼關系,他們又看不到! 」這對夫婦真是絕配!上祐又補她一句:「小心駛得萬年船!」「這麼多種啊!」玎瑜 趴在軟軟的大床上,一個個端詳著,什麼螺紋、顆粒的…怎麼花樣這樣多! 「哇!巧克力的?這東西能吃嗎?」玎瑜拿起其中一個棒棒糖造型的,上祐不知什 麼時候脫得剩一件內褲,他拿起玎瑜手中的那個:「就是你!來吧!」「等等嗎…你準 備這麼多,你想弄死我啊!」「我要慢慢把二十八年的份補回來…」上祐的手已經在解 玎瑜的胸罩,玎瑜只是輕推著上祐:「什麼二十八年啊?難道你是…」「不準說!」上 祐的大手堵著她的嘴,她的眼睛瞪得比紫晶葡萄還大! 「天啊!我一點也感覺不出來…」玎瑜訝異地眐著上祐,上祐在與她耳鬢廝磨時, 技術十分純熟,讓人感覺不出來他沒有作過,「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上祐的眼睛眨 巴眨巴,向玎瑜全部坦白:「我上技術學院之前,沒有交過女朋友,上了學院又迷拳擊 ,我求好心切所以禁慾,後來交了個女朋友,雖然我很喜歡她,但是那個時候的我更喜 歡拳擊,雖然常常跟她親熱,不過我為了要出賽,總是懸崖勒馬!交往了一年之後,她 說我是世紀大混蛋!就把我甩了!」 「然後呢?」「然後我畢業就當兵啦!」「當完兵呢?」「我二十五歲退伍就上台 北啦!台北的女孩子是很好,但我就是與她們不契合,交往時間都不長久,反正我忍習 慣了,就沒認真想要作這件事,一直到遇見妳,瘋狂地愛上妳啊!」上祐輕啄著玎瑜的 額頭,玎瑜只是像看見外星人似的盯著上祐:「天啊!我第一次聽見有人能為了拳擊放 棄…難怪人家叫你神木,你無慾無求的耶!」 「算什麼…愛拳擊的個個都是這樣…」上祐邊解釋,手邊褪著玎瑜僅剩的衣物,「 阿樊也是?」阿樊那個酷樣又愛耍帥,說他沒碰過女人打死她也不信,「我跟妳說,妳 知道就好別再提…阿樊連女朋友的嘴都還沒親過,他青梅竹馬的女友就大著肚子嫁人了 …」「不會吧!」「妳手上那個戒子,原本是阿樊要跟她女友求婚時準備的,而她居然 遞給他一張喜帖…」「天啊!他是樊梨花遇到薛丁山啊!」玎瑜簡直想為阿樊掬一把同 情的眼淚了! 「喂!在我的床上不要提別的男人,ok?」上祐的眼中有一撮怒火,他那麼熱情賣 命,玎瑜居然還在想別的男人,玎瑜只是俏皮的吐吐舌頭,雙臂環繞著上祐示好:「好 嗎!我發誓,今天晚上的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玎瑜小心翼翼從上祐的懷抱裡掙 脫。 她起身坐在大床上雙手圈著嘴巴,像個小小擴音筒:「我發誓!我江玎瑜決不會把 剛剛我老公向我坦承他是…」「妳個小妖女!納命來!」上祐不等她說完一把抱住玎瑜 ,玎瑜只是笑鬧著上祐:「哎呀…人家要立誓當然要說明白啊…」「我看妳以後還敢不 敢作弄我…」上祐使出混身解數,讓玎瑜沒精神想別的事… 熾天使書城
【後記】 這是我最近期的作品,說了你們也許不太相信,我只用了十天,就完成這部作品, 我是個標準的工作狂,如果卯起來工作,一天能寫上一萬字左右,在等待審稿的期間, 我的心靈十分空虛(焦急加上閒),所以我就拿出一主題,開始著手編寫,通常我會先編 好大綱,再去繕寫細節,我的手頭上大概有個三十部大綱吧! 我聽了這首歌,覺得娜妲很慘,起了雞婆之心,自作主幫她編了個很好的結尾,而 上祐與玎瑜,只能算是配角吧!裡頭有個阿樊,他也有屬於自已的故事,和樊梨花的三 擒三縱,勉強扯上了一點關系,是我在寫這部作品時,突然產生的點子。 阿樊的故事,也寫到第八章左右,不過我正在遲疑,該不該把它完成,接連著被退 稿(加上這一部就是五次了!),心情少說有些影響,懷著滿腔熱情,卻老是被當頭澆下 一盆冷水,讓我失去繼續的動力與自信,還好我實在太愛創作,不能捨棄下它,心中只 是盤算著休息一陣子。 最後,還是老話一句,希望大家來信批評指教,我連放上三部作品,連一封信也沒 收到,希望不是因為我的作品實在太爛,爛到說不完道不盡,大家才不來信…@@… e-mail:gardenia4u@mail2000.com.tw 熾天使書城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