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回 真大義獨赴甑山道 陳希真兩打兗州城
    卻說宋江攻打新柳城不下,正在躊躇無計,這日黎明大霧,忽聞前營喊殺連天,宋
江大驚。公孫勝道:「此必陳希真那廝作法也。」原來陳希真見宋江兵馬不肯退去,心
中十分焦急,對眾將道:「本師張真人常說,道法不可輕用,惟危急用之,庶可不犯天
譴。今賊兵與我曠日持久,不肯退去,直待兗州飛虎寨修築完備,我攻取難為力矣。」
是夜五更,傳令取淨水一大缸,希真掐決持咒,念念良久,書成四十九道硃符,焚化入
淨水中。教三千名銳卒,各各前來蘸水洗眼。又教真祥麟、祝萬年也洗了眼。祝萬年問
何故,希真道:「此水能令大霧中視物如同青天白日。少頃,我要逼起大霧也。」眾將
皆喜。
    天方黎明,希真登城,取淨水一碗,念動真言,吸一口向宋江營裡噴去。放下水鐘,
天已起霧。少頃霧大,那些不蘸法水的兵丁,早已茫無所見。希真便派祝萬年、真祥麟
領三千銳卒,殺入宋江前營。大霧中個個眼明手快,正如亮子殺瞎子,跨濠塹,登土闉,
開營門,事事任意胡做,無人禁得。逢兵便斫,逢將便捆。黃信知不是頭,依稀認著一
條路,沒命逃來。前營人聲亂沸,宋江大驚。公孫勝急忙作法退霧,宋江忙傳令拔寨都
退,霎時四邊喊亂。等得霧勢消盡,宋江前隊已盡沉沒,猿臂兵漫山遍野殺來。宋江等
飛速遁逃,兵馬已不成隊伍,鳥獸進散。祝萬年望見楊維單騎失伍落荒亂竄,萬年便驟
馬加鞭,挺戟追去。楊雄無心廝殺,策馬飛逃。萬年仇人相見,如何肯捨,直追入林子
去了。真祥麟統人馬只顧掩殺前去,希真、王天霸亦領兵會上,一同追趕宋江,痛殺一
陣。宋江兵馬大敗,逃回兗州。
    且說祝萬年追楊雄人林子,楊雄前逃,萬年緊追。追了一段路,楊雄馬蹄被樹根一
絆,楊雄掀下馬來。萬年追著,楊雄大怒,飛身上馬,挺手中朴刀來斗萬年。兩個就在
樹林邊,刀來戟往,鬥到三十餘合,楊雄被萬年逼得風旋雲緊。楊雄脫身不得,萬年也
尋不出楊雄破綻,兩下攪做一團,正在性命相撲。忽聽得林子邊有人議論道:「那使刀
的,曉得從後三路掃去,手腳便鬆了。」楊雄被他提醒,便從後三路掃去,托地跳出圈
子,不敢再戰,回馬加鞭而走。
    萬年大怒,回頭看那林子邊,立著一個大漢,身長八尺,眉如劍鋒,眼如銅鈴,虎
須倒豎,凜凜威風,頭裹一頂萬年巾,身系一件醬色戰袍,手提一枝鑌鐵齊眉棍,與一
客人模樣的,在那裡談論。萬年見了,便不追趕楊雄,挺戟直奔那漢,喝道:「你是何
路賊黨,擅來放走巨賊!」那大漢睜起怪眼道:「你自不能擒捉他,卻來怪我!」萬年
怒極。挺戟直刺那漢,那漢急用鐵棍架住。鬥到二十餘合,萬年暗想:「這廝手法真個
不低。」便抖擻精神,與他奮力狠鬥。忽遠遠一個少年挺槍躍馬而至,叫道:「狂賊不
得無禮,我來也!」趕近前來,正是真祥麟。祥麟便挺手中槍,斗那大漢。
    斗不兩合,祥麟忽將槍逼住那漢鐵棍,定睛一看,道:「你莫非是我的大義哥哥?」
那大漢亦定睛一看,道:「呀,原來是祥麟兄弟!」兩人皆大笑,擲下兵器,下馬相拜。
萬年急收了戟,忙問:「怎的?」祥麟道:「這就是小可同曾祖的哥哥,雙名大義,膂
力過人,渾身十八件武藝,無不精熟。」萬年忙插了戟,翻身下馬便拜。真大義慌忙答
拜,問了萬年姓名。英雄相會,有甚不喜。大義便顧那個客人道:「起先我道什麼強人,
原來都是認識的,你去照顧行李,我與他們談談就來。」那客人顏色方定,應聲去了。
    大義便問祥麟道:「兄弟,我問得你棄官而逃,甚為著急,疑你出遊方外,記掛得
緊,到底你在那裡?現作柯事?」祥麟道:「說起話長,現在住處去此不遠,請哥哥一
同前去,耽擱幾天以便長談。」萬年道:「仁兄如誼不我棄,便請到敝寨一敘。」大義
道:「我現有要事到郯山去,不能久留,祝兄貴寨是甚地名,小可一去就來。」萬年道:
「離此不過十餘里,仁兄只須問猿臂寨青雲山。」大義道:「猿臂寨是那一營該管?二
位做得什麼官,還是當差效力?」祥麟道:「不是官,不是效力。」大義道:「稱到營
寨,總是用武的事,如何不是官?」祥麟道:「另有事業,改日細談。」大義道:「什
麼事業,怕他做強盜不成?」祥麟道:「哥哥且慢猜疑,既有要事,速去速來,不可失
信。」大義務要盤問底裡,祥麟只得將逃官之後,同苟氏弟兄及范成龍投奔猿臂寨,並
了強大力,來了陳希真的話,一一說了。大義哈哈冷笑道:「有什麼嚕嚕囌囌,總而言
之,竟做強盜。你還不曉得,那曹州府西門外的張老魁,也做了強盜了。他的東家,比
你這裡名望更大,喚做梁山泊。說也可笑,他還寫封信與我,叫我去入伙,你想可笑不
可笑?我把書卻撕壞了,省得惹禍。你如今也做強盜,我實在不懂你們,好好的本事,
都要這般不習上,幹這些勾當。但有一句,張魁不干我事,你是真家門裡的子孫,快快
收拾,同我回去,不要發糊塗。」萬年笑道:「敝寨之事,仁兄真個一無聞知。」大義
道:「甚事?」萬年道:「論起先,卻也似乎強盜。但我這強盜,與眾不同,從不抗殺
官兵,從不打家劫舍,現在戮力王家,再救蒙陰,蒙朝廷欽賜忠義勇士名號,又蒙欽賜
部監、防禦等銜,刻下又擬恢復兗州,以為進身之地。如此舉動,卻非強盜之所能為。
方才小弟所追的賊將,便是梁山泊上的病關索楊雄。仁兄請詳察之。」祥麟道:「哥哥
路上去打聽去,如此言一有虛謬,哥哥便來取兄弟頭去。」大義道:「既如此,卻也還
好。我住東京七年,但聞得山東盜賊橫多,至於如此備細,我卻如何曉得。現在有伙郯
山大客商,在東京獲利而歸,因路中歹人多,不好走,邀兄保護同行,所以到此。」萬
年、祥麟齊聲道:「郯山去此不遠,吾兄早去早來,弟等在寨恭候。」說罷,三人各取
兵器上馬,拱手告別。大義自去了。萬年、祥麟同回山寨。
    希真已將兵馬發放,萬年、祥麟同繳了令,說起途遇真大義之事。說到梁山張魁邀
大義入伙,大義撕毀書信一節,希真使入耳關心,忙問道:「你們何不邀他同來?」祥
麟道:「他有要事赴郯山,小將已叮囑他務轉從這裡來。」希真聽罷甚喜。當時在禹功
山下,尋得苟英的屍身,安葬了,哭奠了一番;又撫恤陣亡軍士家屬,修理新柳城垣,
添設燉煌,備御梁山。
    過了數日,忽報山下有大漢,自稱姓真,名大義,要來求見。希真大喜,忙同祝萬
年、真祥麟親身下山迎接。真大義見希真一表人物,不覺拜倒在地。希真慌忙答拜,便
相邀一同上山。進廳分賓坐下,希真開言道:「今日得仁兄光降,敝寨增輝。」大義道:
「一介武夫,何足掛齒。今日得近山鬥,三生有幸。」眾英雄便依次通款。希真吩咐殺
豬宰羊,款待大義。席間彼此相談,十分投契。
    席終,希真邀大義到後廳敘話,希真道:「吾兄如此奇才,未解何故高尚不仕。」
大義道:「說不得。宰相不明,反是盜賊生眼。當今江湖上,營務中,市井內,但本領
略高些的,都被盜賊招去。即如大義,自問無甚本領,卻早吃那梁山賊徒有書信招致,
正不解仕途中倒無此等人來汲引我。」希真歎息不已。漸說到取兗州之事,大義道:
「陳將軍此事若成,真是莫大功勞。」希真便立起拱手道:「此事之成敗,其權操之吾
兄。」大義愕然立起道:「將軍此話何來,小可一介武夫,如何有關於重務?」希真笑
道:「仁兄請坐,老夫有細情奉告。若說力取兗州,不知何年何月。鎮陽關異常堅固,
李應又守禦得法,端的是件難事,所以只有智取一法。現有一個秀才姓魏的,在兗州府
城外甑山下居住。此人品行極高,足智多謀,大為李應之所契重。此人卻深惡強盜,一
心要扶助朝廷,現與老夫密計停當,與老夫裡應外合,攻取兗州。但魏先生系是文人,
尚少一員武將。今仁兄既有梁山招致之信,梁山必深信仁兄,倘仁兄不棄朝廷,俯肯周
旋大事,希真不揣冒昧,欲請吾兄乘此機會,偽入梁山,與魏先生呼應聯絡,共襄大事,
剿除狂賊,肅清王土。則蓋世奇功,盡出吾兄一人之展施也。」大義聽罷,呆了半晌,
做聲不得。希真又道:「仁兄不必細索,爾我所商之事,總斷只有八個大字,叫做;扶
助朝廷,掃除強梁。」真大義道:「陳將軍,不瞞你說,論別處小可卻生疏,若論兗州,
小可本是兗州人,兗州地方小可認識的人不少。小可若在兗州,要照那年楊騰蛟倡率義
勇,恢復南旺營故事,小可盡做得到。」希真聽得喜極。只見大義又道:「只是我此去,
必然因張魁而進。將來事畢之後,宋江必然恨大義,恨大義亦必恨張魁,倘竟置之於死
地,大義未免對付不得張魁。」希真正色道:「吾兄體如此小見,令友張魁,失身從賊,
死不足惜。總而言之,吾只須看朝廷面上。若如此瞻徇朋情,殊非食毛踐土、戴德報恩
之義。」大義道:「是極,是極。」
    希真出來,與祝永清、劉慧娘等說了,無不大喜。當下寫起一封致魏輔梁密信,信
內開明兩條計,請輔梁擇用。希真與永清等商議停當,便將信交與大義,又厚厚送些金
銀。大義那裡肯收,吃希真遜不過,只得收了小半。住了兩日,作別起行。希真叮囑道:
「凡事須與魏先生商就再做。至吾兄倡率義勇一事,可行則行,如不可行,還是把細為
妙,恐人多易於洩漏也。」大義點頭,逕赴兗州瓶山去了。眾人皆喜,這裡希真商議起
兵,慢表。
    且說真大義單身匹馬,取路向甑山而行。不日到了甑山,只見車騎滿谷,原來是宋
江、李應在那裡拜會魏輔梁。真大義只得遠遠地一茶店坐下,等了好歇,宋江、李應去
了,真大義方起步走到輔梁門首,向應門童子唱個喏,說道:「有張辟邪書信致候。」
童子應了進去。輔梁一聽見張辟邪三字,便知道那話兒到了,忙教請來人進內敘話。大
義進了內軒,與輔梁相見了。大義呈上希真密情,魏輔梁拆開從頭至尾細看一遍,笑逐
顏開道:「吾兄來此,真是天賜成功也。」便又細問了大義來歷,大義一一細說了。輔
梁留大義酒飯畢,便引大義進了密室,吩咐魏生與童子應門。輔梁道:「道子先生初計,
欲吾兄假擒令弟勸降,從此一引兩,兩引三,就中取事。計非不妙,但此事極險,宋江
那廝外貌假仁假義,心地極多猜疑,萬一被那廝猜破,大事休矣。我看還是依他第二計。
我明日也須得回拜那廝,你只須由別路進去,我與你兩不相識最妙。」當下兩人將暗相
照會的話,議個停當,真大義便投別處客店裡去了。
    次日,輔梁坐乘小轎,進兗州城去回拜宋江、李應。宋江、李應大喜,迎入。輔梁
道:「山野愚夫,有何奇才,頻勞大駕枉顧,實形惶恐。」宋江、李應齊聲道:「區區
兗州,全仗先生保護,先生何必過謙。」正在豈敢、不敢的鳥亂,忽報:「有一大漢,
自稱姓真,名大義,要來求見。」宋江驚喜道:「這真大義便是張魁兄弟所說的,今番
來了。」忙教迎入。真大義一見宋江,納頭便拜道:「小可聚義太遲了。」宋江見大義
一表偉岸,心中大喜,慌忙答拜。眾頭領都相見了。大義道:「蒙張魁見有信相招,本
欲即速便來,奈俗務覆身,是以遲遲。因聞頭領在此,特來此地投納。所有張魁原信,
小可恐漏洩招禍,已經燒毀。適才關上疑小可來歷不明,望頭領叫張魁來識認便了。」
宋江道:「好漢何出此言!小廝無知,沖撞休怪。據張魁兄弟說起賢弟本領,小可不勝
企慕,今日光臨,實深萬幸。」當下請大義與輔梁坐了客位,宋江、李應等坐了主位奉
陪。輔梁與大義假相問了姓名,彼此又各相謙遜,輔梁坐了首位。宋江吩咐殺豬宰羊,
款待新頭領。筵宴已畢,宋江吩咐撥間住房,安置大義。宋江與輔梁商議道:「陳希真
那廝,必然要來滋擾,願求退敵之策。」輔梁道:「希真那廝,不能禁其不來,惟有將
一切守備之法,計議停當,俟其來時,設法破他而已。」宋江稱是,又問該再留幾員大
將幫同李應鎮守。輔梁道:「留將鎮守,亦是要著,公明意下欲留幾人?」宋江道:
「現在楊雄、石秀、黃信、楊林四人,愚意俱欲留守兗州。」輔梁道:「甚好。」又道:
「我料希真那廝日內必來,小弟擬在尊府攪擾數日,以便傾吐謬見,報效知己。」宋江
大喜道:「吾兄肯居城中,真萬幸也。」
    次日,輔梁私對宋江道:「適才新來頭領真大義,小可有些疑他。」宋江道:「何
故?」輔梁道:「用人之際,雖不可如此疑忌,然亦不可大意。此人小可略有些風聞他,
他的堂兄弟名喚祥麟,現在猿臂寨為頭領。雖日後各為其主,未可便以小人心胸測他,
只是目下切須留意,且待希真來時,看他對陣交鋒的情形,便知此人心意。」宋江極口
稱是。
    傍晚,忽報:「猿臂寨已起兵來也。」宋江道:「飛虎寨尚未修築起,怎好?」輔
梁道:「我原勸李兄暫作土闉把守。土闉工省易就,石城工大難成。今希真果然乘我工
程未就,興兵前來也。為今之計,只得趕緊築帶木城。然數日亦不能完工,惟有公明統
兵扼住泗河渡口,斷其來路,俟木城築就,再作計較。」宋江便催築木城,一面點楊雄、
石秀、黃信、楊林、孫立、孫新、顧大嫂帶領八千人馬,宋江、魏輔梁督領,由泗河進
發。李應、公孫勝及眾頭領保守城池。真大義起身道:「小弟新來聚義,曾無半點功勞,
願在前部充當小卒,殺賊立功。」輔梁道:「賢弟請留守鎮陽關。」大義不悅。宋江道:
「真賢弟同去最好。」輔梁私對宋江道:「今番好看他真偽也。」宋江點頭。
    眾將連夜起行,次日到了泗河渡口射月村,前面不過五裡,猿臂兵已安營立寨。宋
江也傳令安營,請魏輔梁商議交戰之事。輔梁道:「我軍後到一步,險要已被那廝占去,
若與他斗兵,必不得利。據愚見,不如先與他鬥將。我在陣後埋伏幾枝精兵,如鬥將得
勝,便乘勢掩殺過去。這伏兵可作後應,脫或不勝,我便乘勢詐敗而逃,那廝追來,我
伏兵邀殺,那廝必中我計也。」宋江道:「魏先生真韜略非常。」便令楊雄、石秀領二
千精兵靠後埋伏。這裡差人到希真營裡下戰書。
    且說陳希真自遣發真大義赴克州後,即日便議興兵,派陳麗卿為正先鋒,真祥麟為
副先鋒,祝永清為左翼,祝萬年為右翼,欒廷玉為左將軍,欒廷芳為右將軍,謝德為中
軍左副將,婁熊為中軍右副將,王天霸為後將軍。希真親統大隊,劉慧娘為軍師。請劉
廣鎮守青雲山,苟桓鎮守猿臂寨,范成龍鎮守虎爪關,劉麒鎮守新柳營。這裡二萬四千
馬步全軍,浩浩蕩蕩殺奔兗州。到了射月村,接著宋江戰書。原來這戰書是輔梁寫的,
中有幾個暗字號,希真一望明白,便批刻日交鋒鬥將。來人繼書回去,希真與眾將商議
道:「魏先生之意,是用我第二計。但此計須真祥麟斬他一將,方才醒豁,此事如何必
得定?」只見麗卿開口道:「這有何難,只消孩兒助他一箭罷了。」希真道:「這也卻
好。」當下議定。
    眾將紛紛將自己軍器備好:真祥麟提上干紅西纓鑌鐵龍舌槍;祝永清、祝萬年各選
起爛銀點鋼方天畫戟;欒廷玉帶了五指開鋒渾鐵槍;欒廷芳懸了凝霜飛雪日月雙刀;謝
德提了潑風雁翎刀;婁熊掛了三隅鐵脊矛;陳麗卿挺著古定梨花槍,腰懸青錞寶劍,右
邊排著雕翎狼牙箭,左邊套著樺皮鵲華塔淵弓。個個摩拳擦掌,等待廝殺。只有王天霸
倚著八十斤筆攆重撾,在後押陣,不曾前來。只聽得營外人喊馬嘶,營門牙將報稱:
「梁山賊兵來也。」希真便傳令出戰。
    營門外樸通通號炮響亮,鼓角齊鳴,眾英雄一齊上馬,緩緩出營,在營外列成陣勢。
卻好兩陣對圓,各把強弓勁弩射住陣腳。三軍吶一聲喊,麗卿一馬當先.縱出垓心,高
叫:「會廝殺的賊子,上來領槍!」對陣宋江見是麗卿,倒也驚心,顧眾頭領道:「這
婆娘倒要當心抵敵,誰人出馬?」只見孫新大叫道:「哥哥為何張他人志氣,滅自己威
風!」將要出馬,只見背後一員女頭領叫道:「二哥不須費心,待奴去斬這賤人。」宋
江看時,正是顧大嫂。顧大嫂舞動雙刀,直奔麗卿。麗卿展開一枝梨花槍,敵住顧大嫂。
兩個槍來刀往,鬥到三十餘合,顧大嫂雖有些實力,怎敵得而卿手法神明變化,不可測
摸。正在難支,只見這邊真祥麟躍馬而出,高叫:「姑娘不須費手,待小將來斬這婆
娘!」挺槍直取顧大嫂。那邊孫新見顧大嫂敵不住麗卿,對陣又添一將,忙帶鞭槍出陣。
麗卿見了,便撒了顧大嫂,直取孫新。祥麟敵住顧大嫂。戰場上四籌好漢,各奮神威,
大呼酣戰。那邊孫立見了,忍不住提槍便出。欒延玉一見孫立,心頭那把無明業火高舉
三千丈,按捺不下,挺槍大叫道:「昧心狂賊,今番遇著我也!」帶槍掛錘飛馬直取孫
立。正還未到,麗卿已撒了孫新,直斗孫立。孫新便助顧大嫂斗祥麟。欒廷玉已到,挺
槍便刺孫新,孫新忙敵住廷玉。戰到分際,只見那邊祥麟槍起,將顧大嫂頭盔刺落塵埃。
顧大嫂大驚,不敢戀戰,撥馬回陣。麗卿見祥麟斬顧大嫂不得,猛記起放箭之事,便虛
幌一槍,撤了孫立,驟馬回陣。孫立驟馬追來,吃廷玉挺槍攔住。戰場上四枚槍如四條
神龍飛騰出沒,兩邊陣上都看得目眩心駭。麗卿已在旗門邊,看得分明,忙掛了槍,左
取弓,右搭話,覷準孫新颶的一箭射去。孫新正在苦鬥祥麟,不防麗卿一箭射來,急閃
不迭,左肩早著,手法一亂,吃祥麟一槍刺中心窩,翻身下馬。孫立、顧大嫂見傷了自
己眷屬,一齊大驚。孫立被欒廷玉逼緊,不能脫身。顧大嫂驟馬出來,搶孫新屍身。不
防麗卿又是一箭,顧大嫂急閃過,真祥麟已將孫新首級割了,勒馬跑回本陣。希真大喜。
    那邊真大義挺刀出馬,大叫:「祥麟不得猖獗!」驟馬追來,祥麟已回入陣中。祝
萬年挺戟迎住,大罵:「賊匹夫,那日你放走楊雄,你還矯辨不是賊黨,今日尚有何
說!」大義更不答話,舞刀直取萬年,兩下便鬥。宋江方知殺孫新的就是真祥麟,心中
大怒;又知方才楊雄所說指點他出路的就是真大義,心中暗喜。那一邊黃信見孫立與欒
延玉狠命相撲,勝負不辨,便挺劍出馬直取廷玉。這邊謝德看夠多時,更耐不得,便舞
刀上前夾攻孫立。黃信已到,當時廷玉和黃信,謝德和孫立,四籌好漢斗作一團。這一
邊真祥麟繳了孫新首級,重複出陣。顧大嫂怒氣填胸,舞雙刀已撲到萬年馬前。真大義
抽身提刀,直奔祥麟。那一壁廂,欒廷玉戰到分際,賣個破綻,勒馬逃回。黃信驟馬追
趕,欒廷玉一飛錘,從黃信頭上飛過,直打中孫立坐馬。孫立翻身便倒,謝德提刀便斫。
黃信大驚,忙回馬救孫立。顧大嫂亦大驚,忙撇了萬年轉身來救。真祥麟恐失了孫立,
便拍馬直追顧大嫂。黃信、孫立一齊逃回本陣。真大義正獨鬥祝萬年,忽然猿臂陣內閃
出一員大將,舞動雙刀,正是欒廷芳,來替萬年,萬年便抽戟回陣。欒廷玉打倒孫立,
見孫立已走,也舞槍來取大義。那邊祥麟一槍,謝德一刀,敵著顧大嫂雙刀飛舞;這邊
也是廷玉一槍,廷芳雙刀,繞著大義單刀盤旋。那邊廝殺是真的,這邊廝殺是假的:宋
江一時如何辨得,希真早已看得分明。只見那謝德武藝究竟平常,單靠真祥麟繞住顧大
嫂。顧大嫂因祥麟斬了他丈夫,心中恨極,狠命相撲,真祥麟苦不得抽身來對付大義。
麗卿見了,便舞槍直取顧大嫂,替回真祥麟。只見欒氏弟兄都敵不過真大義,逃回本陣。
大義正待闖陣,祥麟已回轉,用槍逼住大義。那邊謝德亦勒馬回陣,單剩麗卿與顧大嫂
廝殺。
    祥麟將槍逼住大義的刀道:「哥哥,那日林子這怎樣對你說來?你今日卻甘心從
賊!」大義道:「兄弟,你不曉得公明哥哥忠義雙全,一心替天行道。你那陳希真是個
草賊,如何及得來,你卻教我沒長進!」祥麟大怒道:「你這廝真不生眼,你不看旗號
上我們有欽賜字樣,他有沒有?我今日看你是哥哥,權讓你一次,你快快心中思量,棄
邪歸正罷。」大義氣得暴躁如雷,道:「你這廝直如此顛倒說,你壞了我孫新頭領,我
今日看你是兄弟,不來殺你。你識得的,趕早下馬受縛,我在公明哥哥前保你不死。」
祥麟大怒道:「你這廝既做了強盜,辱沒我真家祖宗,我認識你什麼哥哥!誰稀罕你不
殺!」說罷挺槍直刺大義,大義亦怒極揮刀便鬥。鬥到三十餘合,只見祥麟漸漸氣力不
加,槍法散亂。大義喝聲:「著!」一刀劈去,祥麟急閃,已將一頂束髮紫金冠劈落塵
埃。祥麟大驚,技發回陣。大義緊緊追來,祝永清急忙提戟出陣,萬年亦出陣前,兩枝
戟擋個不及,大義已搶入二祝背後。陣上因自己將官在外,不敢發矢,大義已闖入陣中。
    宋江大驚,忙揮軍馬掩上去救大義。永清、萬年忙揮戟,拔兩翼精兵迎住。麗卿見
了,便撇顧大嫂,單槍闖入宋江隊裡,宋江軍馬大亂。只見希真陣內亦人聲亂喊,真大
義已從永清左翼中,提著一顆人頭,衝殺出來。宋江見大義出來,慌忙鳴金收軍。麗卿
亦從宋江陣中出來,迎著大義,假意邀殺。大義忙將手中人頭,摜過在宋江面前,挺刀
迎鬥。永清、萬年也一齊上前追殺大義。大義喘乏,無心戀戰,撥馬便走。永清、萬年
追個不及,收兵回陣。麗卿那裡肯歇,直追上去。顧大嫂見了,怒不可遏,便出馬敵住
麗卿,放回大義。麗卿、顧大嫂重複狠鬥。兩邊都不住的鳴金,麗卿、顧大嫂只得各歸
本陣。
    方才宋江見大義摜過一顆頭來,倒也唬了一跳,急令抬來細看,正是真祥麟面目,
驚喜出於望外。見了大義回陣,便道:「真賢弟,你真個公而忘私,國而忘家了。」大
義請將祥麟首級掩葬,休要號令,「務求俯准,略盡弟兄情分。」宋江歎服,眾人都佩
服人義真是英雄豪傑。輔梁埋怨大義道:「真將軍錯了。令弟既有心招致將軍,將軍大
該將計就計,誘他過來。小可自有妙法,不但勸令弟歸誠,而且管教希真全軍覆沒。今
將軍不忍一時之忿,竟把令弟殺了,雖見將軍事主之忠,卻於希真無損,徒壞了令弟。」
大義懊悔不迭,宋江也懊悔,從此深信大義。
    看官,這個頭怕他真是真祥麟的?須記那年希真擒高封的時節,高封有個兔子,是
阮其祥的兒子,名喚阮招兒,面目與祥麟相像,希真曾說有個用處,今番把來如此用過
也。宋江如何識得,正在歡喜,忽聞外面喊聲振天,報稱:「猿臂兵馬來也。」宋江道:
「今日勝負相當,此番務要勝他一陣。」輔梁道:「如勝他不得,不如依愚見詐敗誘
他。」宋江點頭,便將此話吩咐眾將,眾將領諾。
    宋江傳令出陣,只見麗卿早已立馬核心,高叫:「忍心殺弟的賊,快來納命!」大
義大怒,正要出馬,只見顧大嫂叫道:「真大哥少歇,待奴家去結果了他。」一馬飛出。
麗卿道:「你這賤人,非吾敵手,著好廝殺的出來!」顧大嫂咬牙大怒,直取麗卿,兩
馬相交,軍器並舉。孫立見了,怒氣填胸,正待出陣,楊林叫道:「前番我不曾廝殺,
今番待我去。」一馬縱到核心。只見希真陣裡,王天霸例提鐵撾,大吼出來。原來希真
因天霸不曾廝殺,此番特叫祝萬年、謝德去替天霸押後軍,調天霸到前陣。當時天霸敵
住了楊林,奮勇酣戰。孫立見了,飛馬出陣。怎奈欒廷玉仇人相見,分外眼睜,不待他
到垓心,已一馬馳出,迎住廝殺。兩陣上喊聲振天,鼓角齊鳴。真大義見顧大嫂斗麗卿
不過,便挺刀直取麗卿。廷芳見了,便舞雙刀去取顧大嫂。麗卿和大義不是真廝殺,心
中不樂,只得勉強如演戲般,鬥了十餘合。希真深恐露出破綻,忙教婁熊一馬出陣,挺
矛上前叫道:「前番小將因保護主帥,不曾出陣,今番來替小姐廝殺也。」麗卿聽了,
便勒馬回陣。婁熊與大義大呼廝殺。
    希真立馬陣前,永清在左,麗卿在右,看那戰場上八位英雄,分作四對兒廝殺,真
是雲崩電駭,日晴天昏。麗卿見了,忽對永清道:「一不做,二不休,前番既用暗箭斬
得賊將,今番我想再用,你看射那個好?」永清道:「擒賊先擒王,射群賊何如射宋
江。」麗卿道:「路隔得遠,恐射不到。」希真聽了,便道:「踅到牙旗邊去,便好
射。」麗卿便去壺中揀一枝上等直干的雕翎狼牙箭,踅到牙旗邊。只見場上喊聲大震,
兩陣上鼓角喧天,麗卿左手抽那張寶雕弓,將箭搭在弦上,拽開那弓,正似一輪滿月,
端的虎口過肩,鳳眼到鐵,覷定了宋江的咽喉,颼的一箭射過去。霹靂聲中,流星迸到,
正是明槍好躲,暗箭難防。宋江正看那場上廝殺,那裡留心到有人暗算,那枝箭已射到
宋江喉嚨前。喉嚨不比別處,乃是致命之所,又無衣甲阻擋。看官,不要替古人耽憂,
當年那枝箭與宋江的喉嚨相去尚隔三五寸遠哩,宋江死不死傷不傷,尚未可定,且看到
下回,便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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