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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守糟糠義讓佳麗 懾宦豎智遣神偷

  詩曰:
  
  全智全名持己端,使貪使詐用人寬。
  宋弘高義誰能及,虞詡奇才更自難。

  卻說董聞同著習風到國公寨中,把常更生的來書送於國公看了,備言自己不允他求婚之意。國公笑道:「先生前日放箭,只射他雞尾,不忍射他,便有憐他美貌之情。今日他來求婚,如何倒推卻起來?」董聞道:「前日不射傷他,原非憐其色,不過欲服其心耳。」國公道:「今若拒其請,何以服其心?」董聞道:「我董聞已有妻室,豈容停妻再娶?憶昔荊妻未嫁之前,寒家貧困,無以為活。內父頗有解婚之意,荊妻矢志不從,以致失歡於內父。今日幸得富貴,何忍負之?於情於理,誠有所不可。」說罷,即取筆來,於常更生來書後面寫下四句道:
  
  「羅敷今日未有夫,使君昔日已有婦。
  婦不負夫婦之賢,夫若負婦夫之過。」

  國公看了,也取將筆來,寫四句在上道:
  
  「從一而終婦人吉,男子何必不二色?
  一夫兩婦又何妨?如此堅辭太固執。」

  國公寫畢,擲筆大歎道:「先生恁般堅執,莫非因尊夫人閫政過嚴,先生不免有俱內之意麼?」董聞道:「非也。荊妻並不嫉妒,娶妾何妨。但若再娶妻,則斷不可。今彼是外國公主,豈肯相下?若娶,將來必然自持其貴,反欲居荊妻之上,這怎使得?」國公道:「據我看來,那麼略不動念,真可謂心如鐵石矣。但彼好意來求婚,卻怎生回復他?」董聞道:「如今有一個計較在此,不知明公肯從否?」國公道:「有何妙計?」董聞道;「此女難是外邦女子,原系小國一位公主。若論門當戶對,必須公侯貴介,方可與之作配。今明公冰絃甫斷,鸞膠未續,正可結此良姻,以訂百年之好。在下請為明公作蹇修,未議尊意以為何如?」國公笑道:「他本屬意先生,未必屬意於不佞。」習風在旁插口道:「那公主在常更生面前,極口稱讚國公爺的人物,與董爺無異。他求婚之意,原說二者之中,必居其一。只因常更生與國公不相知,不敢便把這話來唐突,故但與董爺議婚。」國公笑問習風:「這話可真麼?」習風道:「這是習風親聽得的,並非虛言。他還說國公爺前日墜馬之時,可惜被黑氣遮斷了,不能致之使來,錯了這個好機會。」國公聽罷想道:「據這等說,那麼公主果然有意於我哩。」心中暗喜,只顧含笑不語。董聞會意,便欲修書致常更生,竟與國公作伐說親。正是:
  
  不作新郎宜作伐,既辭夫婿怎辭媒?

  董聞先把書稿呈與國公看,國公假意推辭。董聞道:「此事必求明公允許,方為兩全。一來不虛了外邦求通上國之意,使其傾心歸順,是為有功於國;二來曲全了在下,不使以硜硜之性,開嫌隙於外邦,致遠人不服,有誤國家大事。」國公道:「雖則如此,還須奏聞朝廷,候旨定奪。」董聞使請國公一面拜疏,自己一面寫書於莊翰林、楊閣下,托他從中周旋,務得御旨,一面書札來至常更生營裡。相見畢,把書呈上。常更生拆之,其書云:
  
  劣弟董聞再拜復書於元帥常見麾下。從來嚶鳴與靜好,初無二理。吾兄與弟友聲誼篤,知貧賤之交不可忌,豈糟糠之妻獨可樂乎?弟願為宋弘,不願為黃允,雖則如雲,匪我思存也。重蒙賢公主雅意,欲與上國為婚姻。魏國徐公,年少才高,尚未有耦,勝弟之卑門寒賤,已經娶室者,不啻萬倍。弟當為作蹇修,業已具疏請旨,不日將有恩命。乞吾兄轉達公主,慨從執斧之言,速罷荷戈之役,則匪寇婚媾,動獲貞吉矣。耑此布復,希照不宣。」

  常更生覽畢,隨即把去與公主看了,公主欣然允諾。便一面款待習風,教常更生寫書回報董監軍,一面商議班師歸國,一面遣人星夜回見國王,奏知結婚之事。國王聞公主聯姻上國,徐國公做了本國女婿,十分歡喜。隨令休兵罷戰,遣番官繼降表入關附奏朝廷。天子既見了徐國公奏章,人接得華光國表文,遂命朝臣會議其事。楊閣老與莊翰林奏言宜從其請,於是朝臣都以為可。天子准奏,即差翰林莊文靖繼詔往華光國封王,隨帶黃金彩幣,賜與徐國公以為聘物。欽命成婚,莊文靖不敢稽延,即日出京,星夜前行。天子又以國公與董聞平蠻有功,特旨加賜國公祿米千石,加蔭一子錦衣千戶世襲;升董聞為兵部尚書。朝臣又議得華光國元帥常更生,原系中國人,今既投誠,宜授以官職。天子聞其已經自宮,意欲召為內侍,命尚未下。
  且說華光國王聞天使來到,出郭恭迎。開讀詔書畢,設宴款待天子來使,隨遣番官二員繼表入京朝貢,那邊國公接受恩命,並所賜金幣,即與董聞商議行聘之事。董聞道:「若但遺習風去,方為嚴重。」國公便差沙伏虎與習風同往送聘。選定吉日,國公行親迎禮,董聞也相陪同往。其男女兩家迎娶儀仗之盛,遣嫁奩具之禮,自不必說。國王令常更生隨公主入中國。那時國公因在軍旅之中,不便洞房花燭,且請公主暫住公館,俟班師回到南京府第中,然後成親。一面大排筵宴,款待莊文靖與董聞常更生三人。另設一席款待習風,命沙伏虎相陪。飲酒間,莊文靖說起前日審辨路小五誣首一事,董聞稱謝不盡。國公道:「那宿積一向監禁在此,要等拿獲路小五一齊領落。今路小五已在京師正法,宿積合當就本地處決了。」董聞想起當初董濟曾說飛簷走壁的人也有用得著他處,因對國公說,免其一死,將他閹割了,送與常更生做個親隨。正是:
  
  一個自宮,一個被割。
  同是閹人,彼此各別。

  且說常更生聞得朝廷欲召他為內侍,遂於莊文靖面前,把自己出身履歷,及如何犯罪、如何托身山寨、如何自宮、又如何竄入外國的緣故,細述一遍,因說道:「我常奇頗負志略,斷不肯與貂璫為伍。伏乞大人代奏天子,但使常奇居外備將帥之職,不須居內從閹官之後。」董聞也說:「常兄是天下奇男子,豈能受閹宦辱之。」莊文靖道:「不佞前讀足下檄文,開人所欲開而不敢開之口,吐人所吐而不能吐之氣,能使天子追復久廢之年號,褒贈已死之忠良,其功不小,真乃一時豪傑。豈容屈在黃門之列,辱以寺人之役乎?但檄文中所言,未免過於激烈。雖聖心釋然,恐朝中不無竊議者。若能更立軍功,便可以塞眾口。今山東大盜寇尚義,常常劫掠往來官府,並起解的錢糧,朝廷聖苦之。足下既與他相知,倘得召之使降,則朝廷有褒功之興,自當擢居元戎,必不至以宦監相辱矣。」常更生道:「這不難。現今賤內馬幽儀在寇尚義山寨中,小可正要到他那寨裡去一會,管教招他來降順便了。」莊文靖聽說,因問起馬幽儀之事,董聞便代述馬幽儀與常更生相厚之情,及其前後堅貞之操。國公道:「他不但貞操可嘉,抑且文詞足尚。」因教董聞取出他所寄的書來看,常更生也把他寄來的書取出。莊文靖看罷,稱讚道:「我也久聞馬幽儀之名,然只道他有才有色,不想又有此節操,可敬可羨。」常更生道:「他既不負我,我何忍負他?異日我若得與朝建功立業,雖不能蔭子,也還須博個封妻。」於是國公與莊、董二公一齊都道:「這一副五花官誥,在我們身上奏請與他便了。」常更生拱手稱謝。正是:
  
  監軍不棄婦,閹帥亦思妻。
  但得同心者,白頭永不離。

  當下常更生先打發習風回山寨去,報知馬幽儀與寇尚義,自己卻奉了公主,隨著國公班師回南京。莊、董二公也打從南京一路回朝。不則一日,到了南京,合京大小官員都來迎賀。徐老國公排宴慶喜,隨擇吉期命小國公與月仙公主成親。一對少年夫婦,美滿恩情。有詩為證:
  
  冶女配才郎,中朝合外邦。
  文章真可匹,武略亦成雙。
  繡枕為營壘,牙床作戰場。
  馬頭今已對,雉尾落何妨。

  莊、董二人與常更生在國公府中飲用了幾日,別過了國公,常更生並拜別了公主,一齊赴京。莊、董二人引常更生入朝見駕,天子降溫旨慰勞董聞。董聞奏道:「常更生,其才略可備於城之選,不當以閹人目之。」天子問道:「莫非在江西殺人報仇犯罪在逃的常奇麼?」董聞道:「正是此人。陛下既須恩赦,常奇之罪,已在赦前。」莊文靖奏道:「常奇才略可用。今山東大盜寇尚義作亂,頗為國家之憂。若使常奇領兵討之,或剿或撫,相機而行,則盜氛可清,地方得以無虞矣。」天子准其奏,著常更生仍復原名常奇,授總兵職銜,相機剿撫山東。一面委本地將佐整頓兵馬,一面自引親隨數騎,逕往寇尚義山寨中來。寇尚義與習風下山迎接入寨,相見畢,請出馬二娘來相見了,各訴闊懷,酌酒相慶。馬二娘出所制集唐詩二首與常奇看。其一首,是聞天子頒赦後,常奇猶在關外與王師對敵,憂之而作。詩云:
  
  征西車馬羽書馳,勝敗兵家不可期。
  聖世即今多雨露,憐君何事別天涯(音遺)。

  待有感而作詩云:
  
  自憐深院得迴翔,百囀流鶯繞建章。
  至德無瑕閹宦習,為郎憔悴卻羞郎。

  常奇看了,笑道:「量我豈肯做內侍的?不意欲以此見召。多虧莊學士與董尚書保奏,故用我為將帥,不用我為宦官。今日得到此間與你們相會,皆二公之力也。」因便勸寇尚義及早受了招安,博得一官半職,好替我家出些力;不可久據山寨,負固不服,致勸刀兵。寇尚義平日也常聽馬二娘勸喻,及習風回寨,報說常大哥已歸順朝廷,他也有意投降。今聞常奇之言,便欣然允從,即日散遣眾嘍囉。止有鮑雨情願相隨,不肯散去,常奇收他為牙將。寇尚義與習風兩個隨著常奇,並馬二娘,一齊來到山東省城中。常奇安頓馬二娘於自己衙署內,一面率領寇尚義與習風去參見山東撫按,一面具文申報兵部,說寇尚義等已受招安,地方已平靜。董聞見了申文大喜,隨啟奏朝廷,山東撫按也具疏奏聞。天子降旨,即擢常奇為鎮守山東總兵官,掛武功將軍印;寇尚義為參將,習風為游擊一同鎮守山東。正是:
  
  既從異域為元帥,又向中朝作總戎。
  保奏全虧良友力,不隨閹宦入宮中。

  常奇雖做了總兵官,天子還道他是閉割的必無妻室,故馬二娘未有封誥。董聞正同奏天子,替他討封,恰值徐國公因賜婚之後,入朝謝恩天子。天子置酒於御苑中,召諸大臣一同賜宴,莊文靖與董聞俱在席。時有華光國貢來白鹿,其大如馬,天子令其內侍乘之,往來馳騁,與馬一般。天子大喜,命諸臣作《白鹿賦》一篇。國公遂把常奇所作《白鹿賦》奏之,天子擊節歡賞。國公奏稱此系常奇系華光國時所撰,天子道:「既常奇有此文才,豈可使居武職?朕當召之入宮,著他教眾內侍讀書,朝夕趨承左右,以備顧問。」董聞奏道:「常奇原非內監出身,有妻馬氏,未蒙封誥,正欲仰祈恩典。今若使之棄妻孥而入宮禁,在陛下以為寵異之,而在彼則反以為苦矣。」莊文靖奏道:「常奇有歸命之誠,又有平寇之績。若使與奴婢同列,恐非朝廷獎義報功之意。」國公亦奏道:「彼異域之君,猶知重常奇才略,使為元戎,不使為宦侍,豈天朝用人,反屈辱才略之士?」天子聞奏,猶豫未決,沉吟不語。三人不敢再奏。宴罷,謝恩而出。董聞才回私第,只見有一個小內監來拜指。董聞叩其來意,原來是司理太監鄢寵差來打話的,要常奇送與黃金一千兩,便保他不召入宮。董聞滿口應承道:「只要不召入宮,待我通信與他,教他把黃金送來便了。」小內監應諾而去。正是:
  
  近人會弄權,遠人拗不過。
  小人要索賄,正人沒擺佈。

  董聞打發小內監去後,心中暗想道:「鄢寵瞞著天子,勒索重賄,殊為可惡。若不依他,奈他是君側之人,又常得寵之時,須惡他不得。若要依他,莫說常善變是個疏財好美,急切裡沒有這千兩黃金,就使措處來送與他,他將來必定誅求無已,那裡應負得許多?若稍不遂其欲,到底要弄出事來,如何是好?」左思右想,忽然想出一條妙計來,連忙修下密書一封,差心腹家人李能,星夜去山東去寄與常奇,教他依計而行。常奇看了書大喜,道:「此計甚妙!」便密喚宿積進來。那時宿積已經閹割,做了常奇的伴儅,相隨在山東任所,一呼即至。常奇分付道:「我一向收你做個親隨,並不曾有甚用你處,今日卻要用著你了。」宿積道:「山人本是該死的人,幸得性命。在老爺麾下,蒙老爺看顧,沒甚報功。今日有何使令,情願不辭辛苦做去。」常奇道:「我當初在山寨中,曾拿得一個小太監,叫做平易。我借他的腰牌掛著,出去行走,並無人盤詰。如今那平易已死,他的腰牌我還留下。今與你衣褂,我要差你到北京去幹一件事。」宿積道:「老爺要幹何事?」常奇附耳低言如何如此,宿積領諾。常奇即便寫書一封,付於宿積藏好,又給與些盤費,教他一徑望京師去了。說話的,畢竟董聞書中傳的計策,是甚計策,常奇附耳說的言語,是甚言語,何不明明道出?卻露尾藏頭,費人猜想。看官不須性急,從來奇奇怪怪的事,正妙在使人猜想不出。若先對你說了,便不見得後來的奇幻。你且側著耳朵,待我慢慢的說與你聽者。正是:
  
  奇文未許常人測,妙計還須側耳聽。

  且說宿積星夜奔至京師,打扮做太監模樣,掛著腰牌,來到鄢寵門前探望。人見他是個太監,便不來盤問。太監府中是沒女眷的,內外防閒原不甚緊,況鄢寵手下小太監甚多,出入行走的絡繹不絕。宿積混在家內監中,閃入府裡。守到黃昏以後,放出那飛簷走壁的手段來,先跳上屋樑,向黑暗處一堆兒伏著。等至更深人靜之時,把他那伙司理監的印兒偷取,向屋上一道煙走了。鄢寵天明起身,只見印匣已開,不見了印,大駭道:「臥榻之前,有誰來到?此必本衙門人偷去的。」便將合府的人逐一查拷,略曉得些故事,因對心腹小內監說道:「當初唐朝宰相失了相印,竟不驚惶,也不追尋,過了半日,那印仍在舊處放著。人問他是何故;他道:『我的相印,那人偷去何用?不過要私印什麼文書耳。印畢,自當見還。我若求之太急,彼將俱罪,欲減其跡,勢必投之水火,不可復得矣。今我聽其自然,不去追尋,那人便好把來還我。』於是家人都服裴公之高見。我如今也學它,不去追尋。過了今夜,包管明日那印見便有了。」眾內監半信不信,且各歇息。
  到第二日,鄢寵起來,看印匣中依舊空空如也。那時才慌了手腳,想道:「不好了,這偷印的,不是要印甚文書,竟是要害我性命的了。我失了這印,萬歲爺知道,發怒起來,真有性命之憂。怎生是好?」一時沒奈何,且托病閉門至夜間,睡不安席,翻來覆去,一夜不曾合眼。巴到明天明,忽聞小內監傳聞道印已在後堂屋樑上尋獲。鄢寵聽得,分明拾了珍寶,忙教取來。只見印上縛著一封書,拆開觀看,上寫道:
  
  「山東總兵官武功將軍常奇,再拜書於司理鄢公麾下。這有客從京師來,持老公公寶印一顆奉獻。某不敢隱匿,隨令繼還,伏乞檢收。前聞老公公欲索某黃金千兩,今此印已足當之。嗣後宜相忘於汪湖矣。專此附達,統希台照。」

  鄢寵看了,嚇得魂飛天外,搖頭吐舌,半晌做聲不得。想到:「怎麼常奇手下有這樣異人,到我臥榻之前,如入無人之境。山東至北京,也有好些路程,卻只一日拿了印去,又只一日送了印來。想那人有劍術的。曾聞劍術通仙,能劍顯通身,遊行空中,頃刻千里。他眷這樣人在身邊,便若取我的頭,也如探囊取物。這偷印取印,明明送個信與我。我如今不要去惹他,倒該降心抑氣的去結交他才是。」便寫下一封婉轉致謝的手書,差的當人到山東,面見常奇叩謝。常奇厚賞來人遣回,不在話下。
  看官,你道宿積偷印之後,果然於兩日內到了山東,又取了常奇的書,來到北京,恁般迅速麼?不知常奇這封書,就是宿積在山東起身時,預先付與他藏著的。宿積偷了印,並不曾回山東,只在京城裡伏了兩日。到第三日五更以前,卻把這封書縛在印上,仍飛身至鄢寵府中後堂屋樑上放下。前日董聞書中傳的計策,便是這條計策。常奇附耳說的言語,便是這言語。鄢寵怎知其中就理?只道偷印的人一日到山東,一日到北京,往來如風。好像田節度床頭,被薛僕射家的紅線盜了金盒,又像郭令公府中,被崔千牛家崑崙奴盜了紅綃的一般。如何不怕?有殘句言語說得好,道是:
  
  「一個大閹人,失落一個小閹人,本來姓平。一個真閹人,換出一個假閹人,改號更生。一個自閹人,再收一個被閹人,卻是賊精。一個活閹人,又頂一個死閹人,潛出京城。一個文閹人,願做一個武閹人,在外典兵。一個貪閹人,偏向一個窮閹人,問他要金。一個奇閹人,羞於一個賤閹人,入內趨承。一個內閹人,卻被一個外閹人,嚇碎了心。」

  若論宿積前日的罪犯,本該斬首。董聞因想著董濟之言,免其一死,不意今日竟有用他處。孟嘗君收養狗盜在門下,虧他盜了狐白裘,方才出得秦關。虞詡治朝歌,募取偷兒,以賊攻盜,遂成平盜之功。可見君子用人須把眼界放寬些。也有幾句口號說得好:
  
  前盜床頭金,是小人使他害君子,其罪難饒。今盜床頭印,是君子使他嚇小人,其功已立。前窮途中餉,是小人使他害小人,幾受其殃。今奉書中計,是君子使他勸君子,頗得其力。同一盜而正用之,則為義盜。猶是賊而善用之,則為佳賊。劫銀還銀,在二柳之下,義矣常奇。取印還印,只兩日之間,佳哉宿積。

  閒話休提。且說鄢寵分付手下太監,把失印一事隱過,不許走漏消息。將常奇這封書私自焚毀,以滅其跡。一日侍天子,見天子命一個小內侍,把常奇所撰《白鹿賦》背誦來聽。鄢寵候天子聽畢,從容奏道:「常奇這人雖有文才,卻是個狂烈之士。初時殺人報仇,後來逃入異國,興動干戈。今雖歸降,到底可近不可近。不若予以爵祿,並封其妻,使居於外。彼志得意滿,自能為國家捍圍備患。若欲召之入宮,使趨侍左右,彼抑鬱不得志,必心懷怨望。萬一生出變故來,恐非所以保護聖躬,安全王國也。天子平日本是極聽信鄢寵的,即准其所奏。只因這一番,有分教:美人生色,虛名亦足千秋;豪傑揚聲,佳話完成一段。正不知怎生結束,且聽下卷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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