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藝錄》讀本 (五)談妙語 滄浪別開生面,如驪珠之先探ヾ,等犀角之獨覺ゝ,在學詩時工夫之外,另拈出成 詩後之境界,妙悟而外,尚有神韻。不僅以學詩之事,比諸學禪之事,並以詩成有神, 言盡而味無窮之妙,比於禪理之超絕語言文字。他人不過較詩於禪,滄浪遂欲通禪於詩。 胡元瑞《詩藪﹒雜編》卷五比為「達摩西來」者ゞ,端在乎此,斯意似非李氏(李光昭, 見256頁)所解也。(258頁) ヾ驪珠:《莊子﹒列禦寇》說深淵中有驪(黑)龍頷下有珠,要在它睡著時才能探驪得珠。 ゝ犀角:舊說以犀牛角有白紋,感應靈敏。李商隱《無題》:「心有靈犀一點通。」 ゞ胡元瑞:明胡應麟字,有《詩藪》二十卷。達摩:天竺人。梁普通元年入華,在 嵩山面壁九年而化。為禪宗傳入中國的初祖。 這一則講詩歌創作的妙悟和神韻。嚴羽《滄浪詩話》在《詩辨》裡說:「大抵禪道 惟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陽(浩然)學力下韓退之(愈)遠甚,而其詩獨出退 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為當行,乃為本色。然悟有淺深,有分限,有透徹之 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郭紹虞《滄浪詩話校釋》:「滄浪所論畢竟重在透徹之悟, 偏於神韻一邊,所以在『詩道亦在妙悟』之後,即言『孟襄陽學力,下韓退之遠甚,而 其詩獨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可知滄浪所謂妙悟,正指下節所謂『羚羊掛角, 無跡可求』之意。從這點講,則王士禎神韻之說為最合滄浪意旨。王氏謂:『嚴滄浪以 禪喻詩,余深契其說,而五言尤為近之。如王(維)裴(迪)《輞川絕句》,字字入禪。 他如『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以及太白『卻下水 精簾,玲瓏望秋月』,常建『松際露微月,清光猶為君』,浩然『樵子暗相失,草蟲寒 不聞』,劉殼虛『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妙諦微言,與世尊拈花,迦葉微笑,等 無差別。通其解者,可悟上乘。」這裡講的「妙悟」,粗淺地說,詩人看景物時,產生 出一種情思,沒有這種情思,寫不出詩,所以「詩道惟在妙悟。」有了情思,再結合具 體景物來描繪,景中含情,這就是神韻。如王維在雨中的山果落,燈下的草蟲鳴裡體會 到一種極為幽靜的境界,這種體會就是妙悟。有了這種體會,寫出「雨中山果落,燈下 草蟲鳴」,在這兩句詩裡透露出一種幽靜的境界,這就是景中含情的神韻了。因此以禪 喻詩就妙悟方面說,詩有了妙悟以後,還要結合景物來透露情思,還要神韻;禪只要了 悟以後就可以了,不必要有神韻。所以錢先生說:「在學詩時工夫之外,另拈出詩成後 的境界,妙悟而外,尚有神韻」,即「言有盡而味無窮之妙」。以上舉出王維詩的兩句 是言有盡,在這兩句中含有一種極幽靜的境界可供體味,即意無窮。沒有這種幽靜的境 界,人們在熱鬧中,就感不到山果落,聽不到草蟲鳴了。錢先生又指出李光昭《詩禪吟 示同學》詩:「滄浪且未知禪理」,反對以禪喻詩。其實以禪喻詩指妙悟,這點非李氏 所解。胡應麟認為達摩創禪宗,即講妙悟,妙悟可通於詩,所以說是「達摩西來」意。 ------------------ 黃金書屋 掃描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