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藝錄》讀本 (四)以文為詩與以詩為詞 劉會孟論詞ヾ,與其論詩一揆ゝ,若一反《後山詩話》評韓「以文為詩」、蘇「以 詩為詞」之「非本色」ゞ者。《須溪集》卷六《辛稼軒詞序》雲々:「詞至東坡,傾蕩 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豈與群兒雌聲較工拙。然猶未至用經用史,率雅頌入鄭 衛也ぁ。自辛稼軒前あ,用一語如此者,必且掩口。乃稼軒橫豎爛漫。乃知禪家棒喝ぃ, 頭頭皆是。」(362頁) ヾ劉會孟:宋劉辰翁字,號須溪。 ゝ揆(ku□葵):準則。 ゞ《後山詩話》:宋陳師道(號後山)撰,一卷。韓:唐代韓愈。蘇:宋代蘇軾。 々《須溪集》:劉辰翁撰,七卷。 ぁ率雅頌入鄭衛:雅頌是雅正的,鄭衛是浮靡的,把雅正的詞混入浮靡的詞中。 あ稼軒:宋詞人辛棄疾,字幼安,號稼軒居士。 ぃ禪家棒喝:佛教禪宗祖師接待初學,常當頭一棒,大喝一聲,提出問題,促人覺悟。 這一則從宋代詩人劉辰翁論詞與論詩采用同一個準則說起,劉辰翁《須溪集》卷六 《趙仲仁詩序》雲:「文人兼詩,詩不兼文。杜雖詩翁,散語可見,惟韓蘇傾竭變化, 如雷霆河漢,可驚可快,必無復可憾者,蓋以其文人之詩也。」(見《談藝錄》34頁) 這是說文人如韓愈蘇軾可以以文為詩,詩人杜甫,詩不兼文,他的文不出名。這裡贊美 韓蘇的以文為詩,突破詩文的界限。宋代另一位詩人陳師道在《後山詩話》裡說:「退 之以文為詩,子瞻以詩為詞,如教坊雷大使之舞,雖極天下之工,要非本色。」評韓愈 「以文為詩」,蘇軾「以詩為詞」,說明他反對「以文為詩」,「以詩為詞」,主張保 持詩和詞的本色。劉辰翁贊美韓蘇對各自采用的文體都有所突破,也就是前面講到的侵 入擴充之說。韓詩蘇詞均「非本色」,都不是詩和詞本來所要求的樣子,說韓愈以文侵 入了詩,或是說他的詩擴充到文句亦可;說蘇軾以詩侵入了詞,或是說他的詞擴充到詩 句亦可,總之,他們都不恪守詩詞本色的束縛,都有所突破。 詩與文的體制不同,詩有字句韻律的限制,散文就沒有這些限制。比如韓愈的《晚 春》: 草木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楊花榆英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 便是一首嚴守字句韻律的七言律絕。再如《嗟哉董生行》: 淮水出桐柏山,東流遙遙千里不能休。淝水出其側,不能千里百裡八淮流。壽州屬 縣有安豐,唐貞元時,縣人董生召南隱居行義於其中。…… 光看這幾句,就打破了四言、五言、七言詩的句式,猶如散文,有九字句、十三字 句,除了押韻,幾乎是散文了。 再說詞和詩的區別,詞多寫兒女私情,詩可以寫風雲之氣;詞媚,詩嚴正,看《花 間集》就可知道。蘇軾以詩入詞,如(江城子﹒密州出獵》: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 射虎,看孫郎。 只看這上片,就有風雲之氣。所以劉辰翁說:「詞至東坡,傾蕩磊落,如詩如文。」 到辛棄疾之前,發展到用經用史,率雅頌入鄭衛,「橫豎爛漫」,屢屢用典,表現出更 多的擴充與自由。辛棄疾的詞或激昂慷慨,或溫柔傷感,或議論暢達,或吊古傷今,正 如劉克莊所說:「公所作,大聲堂鞳,小聲鏗鍧,橫絕六合,掃空萬古。」(《辛稼軒 集序》)辛棄疾自閩中罷歸,隱居瓢泉時寫的一首《賀新郎》便很典型: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令余幾!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 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裡,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 妙理。回首叫、雲飛風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這類散文化的詞出現,對當時的文壇,無異是一記當頭棒喝,足以引起對文體變革的注 意。 ------------------ 黃金書屋 掃描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