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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贈金帛義釋飛神 建碑亭愛留隱士

  詩曰:
  
  荷貫青錢富小溪,芊芊砌葽逼愁齊。
  座因留客常虛左,簾為看山盡卷西。
  款竹門深斜日扁,移花檻遠倦鶯啼。
  白雲窗外遺青眼,潑墨飛毫莫浪題。

  且說白眉仙聞白公之召,命婉兒駕起車兒,同家人回去。到家時,已臘月下旬。有親朋送年的,絡繹不絕;自家也要答禮。碌碌數日,早是除夕。桃符換舊,鄉灘掃垢,元旦之朝,移酒滿樽,辛盤列座,爆竹喧天,蕭鼓動地,親戚朋友都來拜賀。新正又有那些進香婦女、擲果兒童,都妝束齊整,出來游玩。
  新年才過,早已節屆元宵。縣前搭起一座鰲山,傍有琉璃燈、花鳥燈,共數百盞。縣前東西二街都結彩懸球,張燈設樂。眉仙見如此鬧熱,稟知白公,家中亦搭起一座小鰲山,正所謂:
  
  紫禁煙花一萬重,鰲山宮闕隱晴空。玉皇端拱彤雲上,人物嬉游陸海中。朗星轉斗駕回龍,五侯池館醉春風。而今白髮三千丈,愁對寒燈數點紅。
                   右調《鷓鴣天》

  當時白家搭起鰲山,西街更覺熱鬧。堂中結彩懸燈,照耀如同白日。眉仙復設宴邀友飲酒賞燈,浮白呼盧,鼓樂沸耳。誰知為賞燈一節,引起一群大盜來劫。正所謂:
  
  青龍白虎同行,吉兇全然未保。

  卻說那大盜姓劉名創,蘇州府長洲縣人。生得身長八尺,腰闊三停、黑臉黃須,膂力絕倫,又有一件絕技,能飛身遠縱,可高數丈,乘風能行。在先原是漁家出身,在霞澤中打魚度日。一日捕魚完了。泊舡於龜山腳下,挑魚往村中去賣。賣了半日,才賣去一半,剩的挑回舡中,烹炮沽酒,自作夜消之樂。飲至半酣遂扣舷唱出山歌道:
  
  一層有,(子沒)一層(子個)無,(呀)才是鰻鯽(個)鰍鱔(了)搭鱣魚,個樣落色(了)無人(子個)要,(呀呵的那兒)拿來(個)自吃了唱山歌。

  歌聲未畢,只聽得浪聲拍動。劉釗抬頭看時,只見有四五只雙櫓快船,船頭上立有數人,飛奔而來。船上一人道:「此漁翁這時候還點燈未睡,反在那裡看我們,不要走了消息,先把這漁翁來發落。」言畢,那船飛搶攏來,一人手執利刃,跨過漁船來捉劉釗。劉釗著了急,推攤蘆柵,將身竭力一縱,直縱到山上一棵古松樹上伏著。眾人見之都面面相覷。一人道:「此人既有此絕技,何不邀他入伙?」遂泊舟登山,到松樹下抬頭看,那樹高有數尋,益覺驚服,遂相率環拜於地,曰:「吾輩肉眼,不識壯士,萬望恕罪,乞壯士下來。吾等情願拜為寨主。」
  劉釗在樹上聽得,自思打魚辛苦,不如且從他們去,落得快活,且此光景,下去必不害我。遂將身望下一跳,挺然直立於地。眾人復羅拜,請他下船。劉劍遂到漁船中,收拾完備把空漁船棄了,竟到眾人船中。各通問了姓名,是夜遂泊於深港中。明日復殺豬宰羊,拜劉釗為主,號為「黑飛神」。從此遂成大盜,專一打劫郡城鄉宦、往來官員。隨咯劫掠,那時適往樂安縣來,因元宵佳節,遍地笙歌,彌天燈火,群盜亦混其中看燈。行至西街,見白家搭起鰲山,擊鼓飲酒,又聞去冬白公在京回來,認做一樁好生意。
  眉仙聽得門前一片聲響,白公忙喚家人。出來看時,只見只先一人黑臉胡須,手持利刃搶進廳來。眾家人鳴鑼喊叫,早有眾鄰,因賞燈未睡,都來救護。群盜見來的人多了,遂一哄而逃。獨劉釗因進後廳出來不及,走至庭前,將身一縱意欲逃走。誰知屋上都有人,見一人飛起,棍棒亂揮,將劉釗打落庭中。庭中人見之掣衣扭發,亂喊道:「拿著一個在此!」推推擠擠,擁到廳上。
  白公中堂坐下,喝問道:「汝妄行劫掠,天理難容,今日被獲,有何理說?」
  劉釗道:「小人非盜,原在太湖中,打魚為生。因眾人見我有飛縱之術,逼我入伙。劫掠非吾本意。望老爺赦我一死,再不行此邪路矣。」
  白公想一想,道:「既是良民被逼至此,我且饒你。但此去不可重入盜伙,若再不改,必遭誅戮。」命取白金十兩、布帛二匹以贈之。劉釗稽首叩講道:「若小人此去,有可用刀之處必報老爺萬一。」哭泣捧金帛而去。
  次日白公命置酒邀請眾鄰,酬謝救護之意,對眉仙道:「我雖官居御史,因諫主不從,棄職回來,而盜賊疑我囊橐充肥,以致舉家恐懼,鄰捨驚惶,皆我之咎也。且既棄宜歸隱,亦不宜居於都城眾所矚目之地,亦不好讀書於外墅,所有薄產亦盡在彼,不如舉家往居之,將舊宅分與眾鄰居住,以報救護之德。你意如何?」
  眉仙道:「自古說:『世亂宜居郭,年荒莫住城』。兒子外墅,又兩地懸心。今父親既有此意,可與眾鄰說明,然後遷徙。」
  白公遂對眾鄰詳達其意。先命家人將器用什物陸續搬去,擇了吉日同眉仙、長孫夫人及侍婢數人上了車兒。白公又謝別眾鄰,催車出城而去。
  且說樂安知縣姓鮑名龍,號利飛,汴京人,與白公是同年契友。這日因拜容回來,從西街經過,只見眾人執香在手,扶老攜幼,紛紛都出城去。鮑公問左右道:「這些人為甚執香奔走?」左右不知,遂停轎喚地方來問。地方道:「本縣白御史老爺今日歸隱於黃泥堡,把宅子分與眾鄰居住。眾人感其德,故此都執香護送。」
  鮑公聽了,喝退地方,自思:「白公是我素交,今日喬遷,眾人都送,我既便道,胡不一送?」途命打轎到黃泥堡來。誰知白公才到得墅中,護送的如林而至。白公遍慰勞一番,賜以酒食,各各散去。忽見街役來報道:「本縣老爺到了。」白公聞言即出來迎接。
  鮑公走下轎來,一路打恭至廳前敘禮。鮑公道:「弟聞老兄喬遷之喜,特來一送。」白公道:「治弟捨家而逃,何得雲『喬遷』?不意老父母大駕光臨,蓬蓽增輝矣。」各敘寒暄,婉兒獻茶過,白公命備飯,自己與鮑公往園中閒步。少頃,席已完備,白公遂邀鮑公入坐。只見向南擺下一桌,是客位;廳側一桌,是主位。鮑公道:「吾與兄俱夙交,何必拘此俗套?請合席,以便杯茗話舊。」白公遂命移席於營中,分賓主而坐。隨來衙役俱於外廂款待。
  席間,鮑公道:「當今盛世,人都聳袂於公卿間,老兄年齒尚未衰,事猶可為,胡不出而整飭朝綱、修明庶績,俾功名顯於當時,德澤及於後世,顧乃甘於自棄,將斯民知覺之任置而不問,毋乃已甚乎?」
  白公道:「不然。人之欲求富貴利達者,止欲縱共耳目之欲耳。治弟年逾知命,聲色不沾,故隱於草莽之間,若得含哺鼓腹,詠歌舜日堯天,吾願足矣。至斯民知覺之任,吾何敢當哉。」
  鮑公連連點首道:「聞兄之言,如夢方醒。若弟輩,折腰五斗粟,俯首一頂冠,較兄何啻霄壤哉!容弟回署,申文上司為兄蓋一碑亭於此官道之間,以見款留隱士之意。」白公再三懇辭。鮑公假意唯諾,致謝而別。
  回到縣中,即申文於撫按府廳之所。各官見旌表遺賢之事,都准施行。鮑公遂使人築亭基於墅南,蓋亭於其上,中立石碑。鮑公親著其文雲:
  
  「於戲,人生一世,盛衰休戚,雖雲異境,自達人而觀之,均夢幻與泡影。夫得吾志也既非吾榮,則失吾志也又豈吾病,蓋不以窮達而損益者,惟君子所性。至於人力其能致者,雖聖賢亦歸之有命。吾懷白公,識高才挺,秉性惟勁,幼承家學,力追先正,蘊為德業,發為文章,莫不珠輝而玉瑩。昔先生之未出也,識者因知其規模,可任以國家之政。及其立朝也,抗顏直諫,不懼披鱗,雖冠冕棄於溝渠,而聲名溢於遠近。及其義以為質,道以自殉,知無不言,言無不罄,不周而比,不詭而信。嗟易所謂蹇蹇,而娟嫉者,反以為悻悻,吹毛將求其瑕疾,中傷幾成於俄頃。尚賴鴻澤之滂滯,遄歸安於鄉井。惟茲清幽,可游可泳,若將終焉,浩然無聞。我今蒞此邦土,感生平之忠信,式立石刻以傳名。」

  又著銘言於後曰:
  
  「於赫白公,性有骨鯁,一言不合,裂冠自迸。利飛鮑龍,忝為縣尹。庚成仲春,吉日維丙,刻石藏亭,式彰留隱。」

  又造牌坊於堡南官道之間。上扁額題二字曰:「留隱」。旁寫:「熙寧三年仲春 旦立,年弟鮑龍題。」
  築造不日成功,白公遂設大宴邀請鮑公,再三致謝。鮑公盡歡而散,各役工匠俱有賞犒。從此黃泥堡竟改名留隱村了。
  且說黑飛神劉釗,自那夜白公贈以金帛,釋放而逃,從此盡悔前非,依舊買只漁缸,往五湖中打魚去了。那些群盜被眾人趕散,幸得放燈之夜,城門不閉,遂陸續出城。計點人數止少了黑飛神,明知被獲,恐招出有禍,不敢留連,遂逃至南直地方。打聽得蘇州吳江金知縣欽取回朝,為三司使,水路必經鎮江,遂先到江邊,劫得數只客船,伏於采石磯以待之。未知可曾劫得,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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