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三十八
      【漢紀三十】 起旃蒙大淵獻,盡玄黓敦牂,凡八年。
       王莽下天鳳二年(乙亥,公元一五年)
    春,二月,大赦天下。
    民訛言黃龍墮死黃山宮中,百姓奔走往觀者有萬數。莽惡之,捕系,問語所從起,
不能得。
    單于鹹既和親,求其子登屍。莽欲遣使送致,恐鹹怨恨,害使者,乃收前言當誅侍
子者故將軍陳欽,以他罪殺之。莽選辯士濟南王鹹為大使。夏,五月,莽復遣和親侯歙
與鹹等送右廚唯姑夕王,因奉歸前所斬侍子登及諸貴人從者喪。單于遣雲、當子男大且
渠奢等至塞迎之。鹹到單于庭,陳莽威德,莽亦多遺單于金珍,因諭說改其號,號匈奴
曰「恭奴」,單于曰「善於」,賜印綬,封骨都侯當為後安公,當子男奢為後安侯。單
於貪莽金幣,故曲聽之,然寇盜如故。
    莽意以為制定則天下自平,故銳思於地理,制禮,作樂,講合《六經》之說。公卿
旦入暮出,論議連年不決,不暇省獄訟冤結,民之急務。縣宰缺者數年守兼,一切貪殘
日甚。中郎將、繡衣執法在郡國者,並乘權勢,傳相舉奏。又十一公士分佈勸農桑,班
時令,按諸章,冠蓋相望,交錯道路,召會吏民,逮捕證左,郡縣賦斂,遞相賕賂,白
黑紛然,守闕告訴者多。莽自見前顓權以得漢政,故務自攬眾事,有司受成苟免。諸寶
物名、帑藏、錢谷官皆宦者領之;吏民上封事,宦官、左右開發,尚書不得知。其畏備
臣下如此。又好變改制度,政令煩多,當奉行者,輒質問乃以從事,前後相乘,憒眊不
渫。莽常御燈火至明,猶不能勝。尚書因是為奸,寢事,上書待報者連年不得去,拘系
郡縣者逢赦而後出,衛卒不交代者至三歲。谷糴常貴,邊兵二十餘萬人,仰衣食縣官。
五原、代郡尤被其毒,起為盜賊,數千人為輩,轉入旁郡。莽遣捕盜將軍孔仁將兵與郡
縣合擊,歲餘乃定。
    邯鄲以北大雨,水出,深者數丈,流殺數千人。
       王莽下天鳳三年(丙子,公元一六年)
    春,二月,乙酉,地震,大雨雪;關東尤甚,深者一丈,竹柏或枯。大司空王邑上
書,以地震乞骸骨。莽不許,曰:「夫地有動有震,震者有害,動者不害。《春秋》記
地震,《易﹒系》坤動。動靜辟翕,萬物生焉。」其好自誣飾,皆此類也。
    先是,莽以製作未定,上自公侯,下至小吏,皆不得俸祿。夏,五月,莽下書曰:
「予遭陽九之厄,百六之會,國用不足,民人騷動,自公卿以下,一月之祿十□布二匹,
或帛一匹。予每念之,未嘗不戚焉。今厄會已度,府帑雖未能充,略頗稍給。其以六月
朔庚寅始,賦吏祿皆如制度。」四輔、公卿、大夫、士下至輿、僚,凡十五等。僚祿一
歲六十六斛,稍以差增。上至四輔而為萬斛雲。莽又曰:「古者歲豐穰則充其禮,有災
害則有所損,與百姓同憂喜也。其用上計時通計,天下幸無災害者,太官膳羞備其品矣;
即有災害,以什率多少而損膳焉。自十一公、六司、六卿以下,各分州郡、國邑保其災
害,亦以十率多少而損其祿。郎、從官、中都官吏食祿都內之委者,以太官膳羞備損而
為節。冀上下同心,勸進農業,安元元焉。」莽之制度煩碎如此,課計不可理,吏終不
得祿,各因官職為奸,受取賕賂以自共給焉。
    戊辰,長平館西岸崩,壅涇水不流,毀而北行。群臣上壽,以為《河圖》所謂「以
土填水」,匈奴滅亡之祥也。莽乃遣并州牧宋弘、游擊都尉任萌等將兵擊匈奴,至邊上
屯。
    秋,七月,辛酉,霸城門災。
    戊子晦,日有食之。大赦天下。
    平蠻將軍馮茂擊句町,士卒疾疫死者什六七,賦斂民財什取五,益州虛耗而不克;
征還,下獄死。冬,更遣寧始將軍廉丹與庸部牧史熊,大發天水、隴西騎士,廣漢、巴、
蜀、犍為吏民十萬人、轉輸者合二十萬人擊之。始至,頗斬首數千;其後軍糧前後不相
及,士卒饑疫。莽征丹、熊,丹、熊願益調度,必克乃還,復大賦斂。就都大尹馮英不
肯給,上言:「自西南夷反叛以來,積且十年,郡縣距擊不已。續用馮茂,苟施一切之
政,僰道以南,山險高深,茂多驅眾遠居,費以億計,吏士罹毒氣死者什七。今丹、熊
懼於自詭,期會調發諸郡兵谷,復訾民取其什四,空破梁州,功終不遂。宜罷兵屯田,
明設購賞。」莽怒,免英官;後頗覺寤,曰:「英亦未可厚非。」復以英為長沙連率。
粵巂蠻夷任貴亦殺太守枚根,自立為邛谷王。
    翟義黨王孫慶捕得,莽使太醫、尚方與巧屠共刳剝之,量度五臧,以竹筵導其脈,
知所終始,雲可以治病。
    是歲,遣大使五威將王駿、西域都護李崇、戊己校尉郭欽出西域。諸國皆郊迎,送
兵谷。駿欲襲擊之,焉耆詐降而聚兵自備,駿等將莎車、龜茲兵七千餘人分為數部,命
郭欽及佐帥何封別將居後。駿等入焉耆,焉耆伏兵要遮駿,及姑墨、封犁、危須國兵為
反間,還共襲駿等,皆殺之。欽、封後至焉耆,焉耆兵未還,欽襲擊,殺其老弱,從車
師還入塞。莽拜欽為填外將軍,封劋胡子;何封為集胡男。李崇收餘士,還保龜茲。及
莽敗,崇沒,西域遂絕。
       王莽下天鳳四年(丁丑,公元一七年)
    夏,六月,莽更授諸侯茅土於明堂,親設文石之平,陳菁茅四色之土,告於岱宗、
泰社、後土、先祖、先妣以班授之。莽好空言,慕古法,多封爵人,性實吝嗇,托以地
理未定,故且先賦茅土,用慰喜封者。
    秋,八月,莽親之南郊,鑄作威鬥,以五石銅為之,若北斗,長二尺五寸,欲以厭
勝眾兵。既成,令司命負之,莽出在前,入在御旁。
    莽置羲和命士,以督五均、六筦。郡有數人,皆用富賈為之,乘傳求利,交錯天下。
因與郡縣通姦,多張空簿,府藏不實,百姓愈病。是歲,莽復下詔申明六筦,每一筦為
設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奸吏猾民並侵,眾庶各不安生,又一切調上公以下諸有奴婢
者,率一口出錢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納言馮常以六筦諫,莽大怒,免常官。法令煩苛,
民搖手觸禁,不得耕桑,繇役煩劇,而枯旱、蝗蟲相因,獄訟不決。吏用苛暴立威,旁
緣莽禁,侵刻小民,富者不自保,貧者無以自存,於是並起為盜賊,依阻山澤,吏不能
禽而覆蔽之,浸淫日廣。臨淮瓜田儀等依阻會稽長州;琅邪呂母聚黨數千人,殺海曲宰,
入海中為盜,其眾浸多,至萬數。荊州饑饉,民眾入野澤,掘鳧茈而食之,更相侵奪。
新市人王匡、王鳳為平理諍訟,遂推為渠帥,眾數百人。於是諸亡命者南陽馬武、穎川
王常、成丹等,皆往從之。共攻離鄉聚,臧於綠林山中,數月間至七八千人。又有南郡
張霸、江夏羊牧等與王匡俱起,眾皆萬人。莽遣使者即赦盜賊,還言:「盜賊解輒復合,
問其故,皆曰:『愁法禁煩苛,不得舉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給貢稅;閉門自守,又坐
鄰伍鑄錢挾銅,奸吏因以愁民。』民窮,悉起為盜賊。」莽大怒,免之。其或順指言
「民驕黠當誅」及言「時運適然,且滅不久」,莽說,輒遷官。
       王莽下天鳳五年(戊寅,公元一八年)
    春,正月,朔,北軍南門災。
    以大司馬司允費興為荊州牧;見,問到部方略,興對曰:「荊、揚之民,率依阻山
澤,以漁采為業。間者國張六筦,稅山澤,妨奪民之利,連年久旱,百姓饑窮,故為盜
賊。興到部,欲令明曉告盜賊歸田裡,假貸犁牛、種食,闊其租賦,冀可以解釋安集。」
莽怒,免興官。
    天下吏以不得俸祿,並為奸利,郡尹、縣宰家累千金。莽乃考始建國二年胡虜猾夏
以來諸軍吏及緣邊吏大夫以上為奸利增產致富者,收其家所有財產五分之四以助邊急。
公府士馳傳天下,考覆貪饕,關吏告其將、奴婢告其主,冀以禁奸,而奸愈甚。
    莽孫功崇公宗坐自畫容貌,被服天子衣冠,刻三印,發覺,自殺。宗姊妨為衛將軍
王興夫人,坐祝詛姑,殺婢以絕口,與興皆自殺。
    是歲,揚雄卒。初,成帝之世,雄為郎,給事黃門,與莽及劉秀並列;哀帝之初,
又與董賢同官。莽、賢為三公,權傾人主,所薦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篡位,
雄以耆老久次,轉為大夫。恬於勢利,好古樂道,欲以文章成名於後世,乃作《大玄》
以綜天、地、人之道;又見諸子各以其智舛馳,大抵詆訾聖人,即為怪迂、析辯詭辭以
撓世事,雖小辯,終破大道而惑眾,使溺於所聞而不自知其非也,故人時有問雄者,常
用法應之,號曰《法言》。用心於內,不求於外,於時人皆忽之;唯劉秀及范逡敬焉,
而桓譚以為絕倫,巨鹿侯芭師事焉。大司空王邑、納言嚴尤聞雄死,謂桓譚曰:「子常
稱揚雄書,豈能傳於後世乎?」譚曰:「必傳,顧君與譚不及見也。凡人賤近而貴遠,
親見揚子雲祿位容貌不能動人,故輕其書。昔老聃著虛無之言兩篇,薄仁義,非禮學,
然後好之者尚以為過於《五經》,自漢文、景之君及司馬遷皆有是言。今揚子之書文義
至深,而論不詭於聖人,則必度越諸子矣!」
    琅邪樊崇起兵於莒,眾百餘人,轉入太山。群盜以崇勇猛,皆附之,一歲間至萬餘
人。崇同郡人逄安、東海人徐宣、謝祿、楊音各起兵,合數萬人,復引從崇。共還攻莒,
不能下,轉掠青、徐間。又有東海刁子都,亦起兵鈔擊徐、兗。莽遣使者發郡國兵擊之,
不能克。
    烏累單于死,弟左賢王輿立,為呼都而屍道皋若鞮單于。輿既立,貪利賞賜,遣大
且渠奢與伊墨居次雲女弟之子醯櫝王,俱奉獻至長安。莽遣和親侯歙與奢等俱至制虜塞
下,與雲及須卜當會;因以兵迫脅雲、當,將至長安。雲、當小男從塞下得脫,歸匈奴。
當至長安,莽拜為須卜單于,欲出大兵以輔立之,兵調度亦不合。而匈奴愈怒,並入北
邊為寇。
       王莽下天鳳六年(己卯,公元一九年)
    春,莽見盜賊多,乃令太史推三萬六千歲歷紀,六歲一改元,布天下。下書自言己
當如黃帝仙升天,欲以誑耀百姓,銷解盜賊。眾皆笑之。
    初獻《新樂》於明堂、太廟。
    更始將軍廉丹擊益州,不能克。益州夷棟蠶、若豆等起兵殺郡守,越巂夷人大牟亦
叛,殺略吏人。莽召丹還,更遣大司馬護軍郭興、庸部牧李曄擊蠻夷若豆等、太傅羲叔
士孫喜清潔江湖之盜賊。而匈奴寇邊甚,莽乃大募天下丁男及死罪囚、吏民奴,名曰豬
突、豨勇,以為銳卒。一切稅天下吏民,訾三十取一,縑帛皆輸長安。令公卿以下至郡
縣黃綬皆保養軍馬,多少各以秩為差,吏盡復以與民。又博募有奇技術可以攻匈奴者,
將待以不次之位,言便宜者以萬數。或言能度水不用舟楫,連馬接騎,濟百萬師。或言
不持斗糧,服食藥物,三軍不饑。或言能飛,一日千里,可窺匈奴;莽輒試之,取大鳥
翮為兩翼,頭與身皆著毛,通引環紐,飛數百步墮。莽知其不可用,苟欲獲其名,皆拜
為理軍,賜以車馬,待發。初,莽之欲誘迎須卜當也,大司馬嚴尤諫曰:「當在匈奴右
部,兵不侵邊,單于動靜輒語中國,此方面之大助也。於今迎當置長安槁街,一胡人耳,
不如在匈奴有益。」莽不聽。既得當,欲遣尤與廉丹擊匈奴,皆賜姓征氏,號二征將軍,
令誅單于輿而立當代之。出車城西橫廄,未發。尤素有智略,非莽攻伐四夷,數諫不從,
及當出,廷議,尤固言:「匈奴可且以為後,先憂山東盜賊。」莽大怒,策免尤。
    大司空議曹史代郡范升奏記王邑曰:「升聞子以人不間於其父母為孝,臣以下不非
其君上為忠。今眾人鹹稱朝聖,皆曰公明。蓋明者無不見,聖者無不聞。今天下之事,
昭昭於日月,震震於雷霆,而朝雲不見,公雲不聞,則元元焉所呼天!公以為是而不言,
則過小矣;知而從令,則過大矣。二者於公無可以免,宜乎天下歸怨於公矣。朝以遠者
不服為至念,升以近者不悅為重憂。今動與時戾,事與道反,馳騖覆車之轍,踵循敗事
之後,後出益可怪,晚發愈可懼耳。方春歲首而動發遠役,藜藿不充,田荒不耕,谷價
騰躍,斛至數千,吏民陷於湯火之中,非國家之民也。如此,則胡、貊守闕,青、徐之
寇在於帷帳矣。升有一言,可以解天下倒縣,免元元之急;不可書傳,願蒙引見,極陳
所懷。」邑不聽。
    翼平連率田況奏郡縣訾民不實,莽復三十取一。以況忠言憂國,進爵為伯,賜錢二
百萬,眾庶皆詈之。青、徐民多棄鄉里流亡,老弱死道路,壯者入賊中。
    夙夜連率韓博上言:「有奇士,長丈,大十圍,來至臣府,曰欲奮擊胡虜,自謂巨
毋霸,出於蓬萊東南五城西北昭如海瀕,軺車不能載,三馬不能勝。即日以大車四馬,
建虎旗,載霸詣闕。霸臥則枕鼓,以鐵箸食,此皇天所以輔新室也。願陛下作大甲、高
車、賁育之衣,遣大將一人與虎賁百人迎之於道。京師門戶不容者,開高大之,以示百
蠻,鎮安天下。」博意欲以風莽,莽聞,惡之,留霸在所新豐,更其姓曰巨母氏,謂因
文母太后而霸王符也。征博,下獄,以非所宜言,棄市。
    關東饑旱連年,刁子都等黨眾浸多,至六七萬。
       王莽下地皇元年(庚辰,公元二零年)
    春,正月,乙未,赦天下。改元曰地皇,從三萬六千歲歷號也。
    莽下書曰;「方出軍行師,敢有趨讙犯法者輒論斬,毋須時!」於是春、夏斬人都
市,百姓震懼,道路以目。
    莽見四方盜賊多,復欲厭之,又下書曰:「予之皇初祖考黃帝定天下,將兵為上將
軍,內設大將,外置大司馬五人,大將軍至士吏凡七十三萬八千九百人,士千三百五十
萬人。予受符命之文,稽前人,將條備焉。」於是置前、後、左、右、中大司馬之位,
賜諸州牧至縣宰皆有大將軍、偏、裨、校尉之號焉。乘傳使者經歷郡國,日且十輩,倉
無見谷以給;傳車馬不能足,賦取道中車馬,取辦於民。
    秋,七月,大風毀王路堂。莽下書曰:「乃壬午食甫時,有烈風雷雨發屋折木之變,
予甚恐焉;伏念一旬,迷乃解矣。昔符命文立安為新遷王,臨國洛陽,為統義陽王,議
者皆曰:『臨國洛陽為統,謂據土中為新室統也,宜為皇太子。』自此後,臨久病,雖
瘳不平。臨有兄而稱太子,名不正。惟即位以來,陰陽未和,谷稼鮮耗,蠻夷猾夏,寇
賊奸宄,人民征營,無所錯手足。深惟厥咎,在名不正焉。其立安為新遷王,臨為統義
陽王。」
    莽又下書曰:「寶黃廝赤。其令郎從官皆衣絳。」
    望氣為數者多言有土功象;九月,甲申,莽起九廟於長安城南,黃帝廟方四十丈,
高十七丈,餘廟半之,制度甚盛。博征天下工匠及吏民以義入錢谷助作者,駱驛道路;
窮極百工之巧;功費數百餘萬,卒徒死者萬數。
    是月,大雨,六十餘日。
    巨鹿男子馬適求等謀舉燕、趙兵以誅莽。大司空士王丹發覺,以聞。莽遣三公大夫
逮治黨與,連及郡國豪傑數千人,皆誅死。封丹為輔國侯。
    莽以私鑄錢死及非沮寶貨投四裔,犯法者多,不可勝行;乃更輕其法,私鑄作泉布
者與妻子沒入為官奴婢,吏及比伍知而不舉告,與同罪;非沮寶貨,民罰作一歲,吏免
官。
    太傅平晏死,以予虞唐尊為太傅。尊曰:「國虛民貧,咎在奢泰。」乃身短衣小褒,
乘牝馬、柴車、藉蒿,以瓦器飲食,又以歷遺公卿。出,見男女不異路者,尊自下車,
以象刑赭幡污染其衣。莽聞而說之,下詔申敕公卿:「思與厥齊。」封尊為平化侯。
    汝南郅惲明天文歷數,以為漢必再受命,上書說莽曰:「上天垂戒,欲悟陛下,令
就臣位。取之以天,還之以天,可謂知命矣!」莽大怒,系惲詔獄,逾冬,會赦得出。
       王莽下地皇二年(辛巳,公元二一年)
    春,正月,莽妻死,謚曰孝睦皇後。初,莽妻以莽數殺其子,涕泣失明;莽令太子
臨居中養焉。莽妻旁侍者原碧,莽幸之,臨亦通焉,恐事洩,謀共殺莽。臨妻愔,國師
公女,能為星,語臨宮中且有白衣會。臨喜,以為所謀且成;後貶為統義陽王,出在外
第,愈憂恐。會莽妻病困,臨予書曰:「上於子孫至嚴,前長孫、中孫年俱三十而死。
今臣臨復適三十,誠恐一旦不保中室,則不知死命所在!」莽候妻疾,見其書,大怒,
疑臨有惡意,不令得會喪。既葬,收原碧等考問,具服奸、謀殺狀。莽欲秘之,使殺案
事使者司命從事,埋獄中,家不知所在。賜臨藥,臨不肯飲,自刺死。又詔國師公:
「臨本不知星,事從愔起。」愔亦自殺。
    是月,新遷王安病死。初,莽為侯就國時,幸侍者增秩、懷能,生子興、匡,皆留
新都國,以其不明故也。及安死,莽乃以王車遣使者迎興、匡,封興為功修公,匡為功
建公。
    卜者王況謂魏成大尹李焉曰:「漢家當復興,李氏為輔。」因為焉作讖書,合十餘
萬言。事發,莽皆殺之。
    莽遣太師羲仲景尚、更始將軍護軍王黨將兵擊青、徐賊,國師和仲曹放助郭興擊句
町,皆不能克。軍師放縱,百姓重困。
    莽又轉天下谷帛詣西河、五原、朔方、漁陽,每一郡以百萬數,欲以擊匈奴。須卜
當病死,莽以庶女妻其子後安公奢,所以尊寵之甚厚,終為欲出兵立之者。會莽敗,雲、
奢亦死。
    秋,隕霜殺菽,關東大饑,蝗。
    莽既輕私鑄錢之法,犯者愈眾,及伍人相坐,沒入為官奴婢。其男子檻車,女子步,
以鐵瑣琅當其頸,傳詣長安鐘官以十萬數。到者易其夫婦。愁苦死者什六七。
    上谷儲夏自請說瓜田儀降之。儀未出而死,莽求其屍葬之,為起塚、祠室,謚曰瓜
寧殤男。
    閏月,丙辰,大赦。
    郎陽成修獻符命,言繼立民母;又曰:「黃帝以百二十女致神仙。」莽於是遣中散
大夫、謁者各四十五人,分行天下,博采鄉里所高有淑女者上名。
    莽惡漢高廟神靈,遣虎賁武士入高廟,拔劍四面提擊,斧壞戶牖,桃湯、赭鞭鞭灑
屋壁,令輕車校尉居其中。
    是歲,南郡秦豐聚眾且萬人;平原女子遲昭平亦聚數千人在河阻中。莽召問群臣禽
賊方略,皆曰:「此天囚行屍,命在漏刻。」故左將軍公孫祿征來與議,祿曰:「太史
令宗宣,典星歷,候氣變,以兇為吉,亂天文,誤朝廷;太傅平化侯尊,飾虛偽以偷名
位,賊夫人之子;國師嘉信公秀,顛倒《五經》,毀師法,令學士疑惑;明學男張邯、
地理侯孫陽,造井田,使民棄土業;羲和魯匡,設六筦以窮工商;說符侯崔發,阿諛取
容,令下情不上通。宜誅此數子以慰天下!」又言:「匈奴不可攻,當與和親。臣恐新
室憂不在匈奴,而在封域之中也。」莽怒,使虎賁扶祿出,然頗采其言,左遷魯匡為五
原卒正,以百姓怨誹故也。六筦非匡所獨造,莽厭眾意而出之。
    初,四方皆以饑寒窮愁起為盜賊,稍稍群聚,常思歲熟得歸鄉里,眾雖萬數,不敢
略有城邑,轉掠求食,日闋而已。諸長吏牧守皆自亂鬥中兵而死,賊非敢欲殺之也,而
莽終不諭其故。是歲,荊州牧發奔命二萬人討綠林賊。賊帥王匡等相率迎擊於雲杜,大
破牧軍,殺數千人,盡獲輜重。牧欲北歸,賊馬武等復遮擊之,鉤牧車屏泥,刺殺其驂
乘,然終不敢殺牧。賊遂攻拔竟陵,轉擊雲杜、安陸,多略婦女,還入綠林中,至有五
萬餘口,州郡不能制。又,大司馬士按章豫州,為賊所獲,賊送付縣。士還,上書具言
狀。莽大怒,下獄,以為誣罔,因下書責七公曰:「夫吏者,理也。宣德明恩,以牧養
民,仁之道也。抑強督奸,捕誅盜賊,義之節也。今則不然。盜發不輒得,至成群黨遮
略乘傳宰士。士得脫者又妄自言:『我責數賊:「何故為是?」賊曰:「以貧窮故耳。」
賊護出我。』今俗人議者率多若此。惟貧困饑寒犯法為非,大者群盜,小者偷穴,不過
二科;今乃結謀連黨以千百數,是逆亂之大者,豈饑寒之謂邪!七公其嚴敕卿大夫、卒
正、連率、庶尹,謹牧養善民,急捕殄盜賊!有不同心並力疾惡黠賊,而妄曰饑寒所為,
輒捕系,請其罪!」於是群下愈恐,莫敢言賊情者,州郡又不得擅發兵,賊由是遂不制。
唯翼平連率田況素果敢,發民年十八以上四萬餘人,授以庫兵,與刻石為約。樊崇等聞
之,不敢入界。況自劾奏,莽讓況:「未賜虎符而擅發兵,此弄兵也,厥罪乏興。以況
自詭必禽滅賊,故且勿治。」後況自請出界擊賊,所向皆破。莽以璽書令況領青、徐二
州牧事,況上言:「盜賊始發,其原甚微,部吏、伍人所能禽也。咎在長吏不為意,縣
欺其郡,郡欺朝廷,實百言十,實千言百。朝廷忽略,不輒督責,遂至延蔓連州,乃遣
將帥,多使者,傳相監趣。郡縣力事上官,應塞詰對,共酒食,具資用,以救斷斬,不
暇復憂盜賊、治官事。將帥又不能躬率吏士,戰則為賊所破,吏氣浸傷,徒費百姓。前
幸蒙赦令,賊欲解散,或反遮擊,恐入山谷,轉相告語。故郡縣降賊皆更驚駭,恐見詐
滅,因饑饉易動,旬日之間更十餘萬人,此盜賊所以多之故也。今洛陽以東,米石二千,
竊見詔書欲遣太師、更始將軍。二人爪牙重臣,多從人眾,道上空竭,少則無以威示遠
方。宜急選牧、尹以下,明其賞罰,收合離鄉;小國無城郭者,徙其老弱置大城中,積
臧谷食,並力固守。賊來攻城,則不能下;所過無食,勢不得群聚。如此,招之必降,
擊之則滅。今空復多出將帥,郡縣苦之,反甚於賊。宜盡征還乘傳諸使者以休息郡縣。
委任臣況以二州盜賊,必平定之。」莽畏惡況,陰為發代,遣使者賜況璽書。使者至,
見況,因令代監其兵,遣況西詣長安,拜為師尉大夫。況去,齊地遂敗。
       王莽下地皇三年(壬午,公元二二年)
    春,正月,九廟成,納神主。莽謁見,大駕乘六馬,以五采毛為龍文衣,著角,長
三尺。又造華蓋九重,高八丈一尺,載以四輪車。挽者皆呼「登仙」,莽出,令在前。
百官竊言:「此似輀車,非仙物也。」
    二月,樊崇等殺景尚。
    關東人相食。
    夏,四月,遣太師王匡、更始將軍廉丹東討眾賊。初,樊崇等眾既浸盛,乃相與為
約:「殺人者死,傷人者償創。」其中最尊號三老,次從事,次卒史。及聞太師、更始
將討之,恐其眾與莽兵亂,乃皆硃其眉以相識別,由是號曰赤眉。匡、丹合將銳士十餘
萬人,所過放縱。東方為之語曰:「寧逢赤眉,不逢太師!太師尚可,更始殺我!」卒
如田況之言。莽又多遣大夫、謁者分教民煮草木為酪,酪不可食,重為煩費。
    綠林賊遇疾疫,死者且半,乃各分散引去。王常、成丹西入南郡,號「下江兵」;
王匡、王鳳、馬武及其支黨硃鮪、張卬等北入南陽,號「新市兵」。皆自稱將軍。莽遣
司命大將軍孫仁部豫州,納言大將軍嚴尤、秩宗大將軍陳茂擊荊州,各從吏士百餘人,
乘傳到部募士。尤謂茂曰:「遣將不與兵符,必先請而後動,是猶紲韓盧而責之獲也。」
    蝗從東方來,飛蔽天。
    流民入關者數十萬人,乃置養贍官稟食之,使者監領,與小吏共盜其稟,饑死者什
七八。先是,莽使中黃門王業領長安市買,賤取於民,民甚患之。業以省費為功,賜爵
附城。莽聞城中饑饉,以問業。業曰:「皆流民也。」乃市所賣粱飯、肉羹,持入示莽
曰:「居民食鹹如此。」莽信之。
    秋,七月,新市賊王匡等進攻隨;平林人陳牧、廖湛復聚眾千餘人,號「平林兵」,
以應之。
    莽詔書讓廉丹曰:「倉廩盡矣,府庫空矣,可以怒矣,可以戰矣!將軍受國重任,
不捐身於中野,無以報恩塞責!」丹惶恐,夜,召其掾馮衍,以書示之。衍因說丹曰:
「張良以五世相韓,椎秦始皇博浪之中。將軍之先,為漢信臣;新室之興,英俊不附。
今海內潰亂,人懷漢德,甚於詩人思召公也;人所歌舞,天必從之。方今為將軍計,莫
若屯據大郡,鎮撫吏士,砥厲其節,納雄桀之士,詢忠智之謀,興社稷之利,除萬人之
害,則福祿流於無窮,功烈著於不滅。何與軍覆於中原,身膏於草野,功敗名喪,恥及
先祖哉!」丹不聽。衍,左將軍奉世曾孫也。
    冬,無鹽索盧恢等舉兵反城附賊,廉丹、王匡攻拔之,斬首萬餘級。莽遣中郎將奉
璽書勞丹、匡,進爵為公;封吏士有功者十餘人。赤眉別校董憲等眾數萬人在梁郡,王
匡欲進擊之。廉丹以為新拔城罷勞,當且休士養威。匡不聽,引兵獨進,丹隨之。合戰
成昌,兵敗,匡走。丹使吏持其印、□、節付匡曰:「小兒可走,吾不可!」遂止,戰
死。校尉汝雲、王隆等二十餘人別鬥,聞之,皆曰:「廉公已死,吾誰為生!」馳奔賊,
皆戰死。國將哀章自請願平山東,莽遣章馳東與太師匡並力。又遣大將軍陽浚守敖倉;
司徒王尋將十餘萬屯洛陽,鎮南宮;大司馬董忠養士習射中軍北壘。大司空王邑兼三公
之職。
    初,長沙定王發生舂陵節侯買,買生戴侯熊渠,熊渠生考侯仁。仁以南方卑濕,徙
封南陽之白水鄉,與宗族往家焉。仁卒,子敞嗣;值莽篡位,國除。節侯少子外為郁林
太守,外生巨鹿都尉回,回生南頓令欽。欽娶湖陽樊重女,生三男:縯,仲,秀,兄弟
早孤,養於叔父良。縯性剛毅,慷慨有大節,自莽篡漢,常憤憤,懷復社稷之慮,不事
家人居業,傾身破產,交結天下雄俊。秀隆准日角,性勤稼穡。縯常非笑之,比於高祖
兄仲。秀姊元為新野鄧晨妻,秀嘗與晨俱過穰人蔡少公,少公頗學圖讖,言「劉秀當為
天子」。或曰:「是國師公劉秀乎?」秀戲曰:「何用知非僕邪?」坐者皆大笑,晨心
獨喜。宛人李守,好星歷、讖記,為莽宗卿師。嘗謂其子通曰:「劉氏當興,李氏為
輔。」及新市、平林兵起,南陽騷動,通從弟軼謂通曰:「今四方擾亂,漢當復興。南
陽宗室,獨劉伯升兄弟泛愛容眾,可與謀大事。」通笑曰:「吾意也!」會秀賣谷於宛,
通遣軼往迎秀,與相見,因具言讖文事,與相約結,定謀議。通欲以立秋材官都試騎士
日,劫前隊大夫甄阜及屬正梁丘賜,因以號令大眾,傳軼與秀歸舂陵舉兵以相應。於是
縯召諸豪桀計議曰:「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連年,兵革並起,此亦天亡之時,
復高祖之業,定萬世之秋也!」眾皆然之。於是分遣親客於諸縣起兵,縯自發舂陵子弟。
諸家子弟恐懼,皆亡匿,曰;「伯升殺我!」及見秀絳衣大冠,皆驚曰:「謹厚者亦復
為之!」乃稍自安。凡得子弟七八千人,部署賓客,自稱「柱天都部」。秀時年二十八。
李通未發,事覺,亡走;父守及家屬坐死者六十四人。縯使族人嘉招說新市、平林兵,
與其帥王鳳、陳牧西擊長聚;進屠唐子鄉,又殺湖陽尉。軍中分財物不均,眾恚恨,欲
反攻諸劉。秀斂宗人所得物,悉以與之,眾乃悅。進拔棘陽,李軼、鄧晨皆將賓客來會。
    嚴尤、陳茂破下江兵。成丹、王常、張卬等收散卒入蔞谿,略鐘、龍間,眾復振。
引軍與荊州牧戰於上唐,大破之。
    十一月,有星孛於張。
    劉縯欲進攻宛,至小長安聚,與甄阜、梁丘賜戰。時天密霧,漢軍大敗。秀單馬走,
遇女弟伯姬,與共騎而奔。前行,復見姊元,趣令上馬,元以手揮曰:「行矣,不能相
救,無為兩沒也!」會追兵至,元及三女皆死,縯弟仲及宗從死者數十人。縯復收會兵
眾,還保棘陽。阜、賜乘勝留輜重於藍鄉,引精兵十萬南度潢淳,臨沘水,阻兩川間為
營,絕後橋,示無還心。新市、平林見漢兵數敗,阜、賜軍大至,各欲解去,縯甚患之。
會下江兵五千餘人至宜秋,胯縯即與秀及李通俱造其壁曰:「願見下江一賢將,議大
事。」眾推王常。縯見常,說以合從之利,常大悟曰:「王莽殘虐,百姓思漢。今劉氏
復興,即真主也;誠思出身為用,輔成大功。」縯曰:「如事成,豈敢獨饗之哉!」遂
與常深相結而去。常還,具為餘將成丹、張卬言之。丹、卬負其眾曰:「大丈夫既起,
當各自為主,何故受人制乎!」常乃徐曉說其將帥曰:「王莽苛酷,積失百姓之心,民
之謳吟思漢,非一日也,故使吾屬因此得起。夫民所怨者,天所去也;民所思者,天所
與也。舉大事,必當下順民心,上合天意,功乃可成。若負強恃勇,觸情恣欲,雖得天
下,必復失之。以秦、項之勢,尚至夷覆,況今布衣相聚草澤,以此行之,滅亡之道也。
今南陽諸劉舉宗起兵,觀其來議者,皆有深計大慮,王公之才,與之併合,必成大功,
此天所以祐吾屬也!」下江諸將雖屈強少識,然素敬常,乃皆謝曰:「無王將軍,吾屬
幾陷於不義!」即引兵與漢軍及新市、平林合。於是諸部齊心同力,銳氣益壯。縯大饗
軍士,設盟約,休卒三日,分為六部。十二月,晦,潛師夜起,襲取藍鄉,盡獲其輜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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