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解析第五章
丁、典型的夢

    一般而言,如果別人不供給我們一些他的夢中所隱含的意念想法的話,我們就無從對他
的夢作一合理的解釋,也因此而使得我們的釋夢方法大受限制〔46〕。但與這一種特具個人
色彩,鮮為外人所能瞭解的夢相對照的,另有一些例子,卻幾乎是每個人都有過的同樣內
容、同樣意義的夢。由於這種「典型的夢」,不論夢者是誰,它幾乎都來自同樣的來源,所
以這類夢的研究特別適合我們對夢的來源所作的探討,也因此我擬在這章專文討論它。
    為何有這種困難,以及我們如何補救技巧上的困難,則留待下一章 再討論。讀者們將來
自會瞭解我為何在本章只能處理幾類「典型的夢」,而將其他的討論延至下一章 。

一、尷尬——赤身裸體的夢
夢見在陌生人面前赤身裸體或穿得很少,有時也可能並不引起夢者的尷尬羞慚。但我們 目前所認為較有探討價值的是那些使夢者因此而尷尬,而想逃避,但卻發覺無法改變這窘態 的夢。唯具有這些因素的赤身裸體的夢,才屬於本章所謂「典型的夢」,否則其內容的核心 可能又包含其他各種關係,或因人而異的特徵。這種夢的要點就是「夢者因夢而感痛苦羞 慚,並且急於以運動的方式遮掩其窘態,但卻無能為力。」 我相信大部分的讀者都曾經有過這一類的夢吧! 暴露的程度與樣子大多相當模糊,可能夢者會說:「當時穿著內衣。」但其實這並非十 分清楚。大多數情形下,夢者對袒裼裸裎的敘述均以一種較模糊的方式表示,「我穿著內衣 或襯裙」,而通常,所敘述的這種衣服單薄的程度並不足以引起夢中那麼深的羞慚。一個軍 人,通常夢見自己不按軍規著裝,便代替了這種「裸體」的程度,「我走在街上,忘了佩 帶,軍官向著我走來……」。或是「我沒戴領章」,或是「我穿著一條老百姓的褲子」等等。 在夢中被人看見而不好意思的對象大多是一種陌生面孔,而無一定的特點,並且在「典 型的夢」裡,夢者多半不會因自己所羞慚尷尬的這件事而受外人的呵責。相反地,那些外人 都呈現漠不關心的樣子,或者,就像我所注意過的一個夢中,那人是一副僵硬不苟的表情, 而這更值得我們好好回味其中蘊味。 「夢者的尷尬」與「外人的漠不關心」正構成了夢中的矛盾。以夢者本身的感覺,其實 外人多少應該會驚訝地投以一眼,或譏笑他幾句,甚或駁斥他,關於這種矛盾的解釋,我認 為可能外人憎惡的表情,由於夢中「願望達成」的作祟而予以取代,但夢者本身的尷尬卻可 能因某些理由而保留下來。對於這類只部分內容被「願望達成」所改裝的夢,我們仍未能完 全瞭解。基於這種類似的題材,安徒生寫出了那有名的童話《皇帝的新衣》,而最近又由福 爾達以詩人的手筆寫出類似的護符。在安徒生童話裡,有兩個騙子為皇帝編織一種號稱只能 被天神和誠實的人所看到的新衣。於是皇帝就信以為真地穿上這件自己都看不見的衣服,而 由於這純屬虛構的衣服變成了人心的試金石,於是人們也都害怕得只好裝作並沒發現到皇上 的赤身露體。 然而,這就是我們夢中的真實寫照。我們可以如此地假設:這看來無法理解的夢內容卻 可由這不著衣服的情境而導致記憶中的某種境遇,只不過是這境遇已失去了其原有的意義而 用作另一某他的用途。我們可以看出,這種由「續發精神系統」在意識狀態下如何將夢內容 予以「曲解」,並且由這因素決定了所產生的夢的最後形式。還有,就是在「強迫觀念」、 恐懼症的形成過程,這種「曲解」(當然,這是指在同樣心理的人格而言)也扮了一大角 色。甚至,我們還可能指出這釋夢的材料取自何處。「夢」就有如那騙子,「夢者」本身就 是那國王,而有問題的「事實」就因道德的驅使(「希望被別人認為他是誠實的」)而被出 賣,這也就是夢中的「隱意」——被禁制的願望,受潛抑的犧牲品。由我對「心理療」病人 所作的夢分析,使我發現夢者童年時的記憶在夢中的確佔有一席之地,只有在童年時,我們 才會有那種穿戴很少地置身於親戚、陌生的保姆、傭人和客人之前,而絲毫不感羞慚的經 驗。在有些年長些的孩子們,我們發現,他們被脫下衣服時,非但沒有不好意思,反而感到 興奮地大笑、跳來跳去、拍打自己的身體,而母親、或在場的其他人總要呵責幾句:「嘿! 你還不害臊——不要再這樣了!」小孩總是有種展示他們自己於人前的願望,我們隨便走過 哪個村莊,總可以碰個二三歲的小孩子在你面前捲起他(她)的裙子或敞開的衣服,很可能 他們還是以此向你致敬呢!我有一位病人,這個仍清楚地記得他八歲時,脫衣上床後,吵著 要只套上襯衣就跑入他妹妹房間內跳舞,但卻被傭人所禁止了。心理症病人童年時,曾在異 性小孩面前暴露自己肉體的記憶確實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患妄想病的病人,常在他脫衣 時,有種被人窺視的妄想,這也可以直接歸自於童年的這種經驗,其他性變態的病人中,也 有一部分由這種童年衝動的加強引起所謂的「暴露症」。 童年期的這段天真無邪的日子,在日後回憶起來,總令人興起「當時有如身在天堂」之 感,而天堂其實就是每個人童年一大堆幻想的實現。這也就是為什麼人們在這天堂裡總是赤 身露體而不羞慚,而一旦達到了羞惡之心開始產生的時候,我們便被逐出這天堂的幻境,於 是才有性生活與文化的發展。此後唯有每天晚上藉著夢境我們才能重溫這天堂的日子,我們 曾推測最早的童年期(由不復記憶的日子開始至三歲為止)的印象,皆為各遂其欲的產物, 因此這印象的復現即為願望的達成。因此,赤身露體的夢即為「暴露夢」〔47〕。 「暴露夢」的核心人物,往往是「夢者目前的自己」,而非童年的影像。而且由於日後 種種穿衣的情境以及夢中「檢查制度」的作用,以致夢中往往並非全裸,而呈現「一種衣冠 不整的樣子」,然後再加上「一個使他引起羞慚的旁觀者」。在我所收集的這類夢中,從不 曾發現這夢中的旁觀者,正好是童年暴露時的真實旁觀者的復現。畢竟,夢境並不是單純的 一種追憶而已。很奇怪地,這些童年時「性」興趣的對象也並不復現於夢,「歇斯底里症」 以及「強迫性心理症」。而唯獨「妄想症」仍保留這旁觀者的影像,並且雖看不見「他」, 但病人本身卻荒唐地深信「他」冥冥中仍暗伺於左右。 在夢中這類旁觀者多半為一些並不太注意夢者尷尬場面的「陌生人」所取代,這其實就 是對夢者所欲暴露於其關係深切者的一種「反願望(counter—wish)。「一些陌生人」有 時在夢中還另有其他涵義。就「反願望」而言,它總是代表一種秘密〔48〕。我們甚至可以 看出,在妄想症所產生的「舊事復現」也合於這種「反面傾向」。而且夢中絕不會只是夢者 單純一人,他一定被人所窺伺,而這些人卻是「一些陌生的、奇怪的、影像模糊的人」。 並且,「潛抑作用」也在這種「暴露夢」裡插了一腳,由於那些為「審查制度」所不容 許的暴露鏡頭均無法清楚地呈現於夢中,所以,我們可以看出夢所引起的不愉快感覺完全是 由於「續發心理步驟」所產生的反應,而唯一避免這種不愉快的辦法,就是盡量不要使那情 景重演。 在以後的章節裡,我們將再討論「被禁制的感覺」。目前我們可以看出在夢中,它是代 表「一種意願的衝突」「一種否定」。根據我們潛意識的目標,暴露是一種「前進」,而根 據「審查制度」的要求而言,它卻是一種「結束」。 我們這種「典型的夢」與童話、其他小說以及詩歌的關係並非巧合或偶然的。有時詩人 以其深入的自省、分析也可以發現到,他的作品可以追溯到本身夢境,而詩歌只是由夢所蛻 變出來的產品。有位朋友曾介紹我看凱勒爾的作品《年輕的亨利》,其中有一段特別值得注 意:「親愛的李,我想你永遠無法體會奧德賽斯〔49〕回到家園,赤著身子、滿身泥濘地現 身於瑙希伽及其玩伴之前時所感受的辛酸激動!你想知道那意思嗎?且讓我們仔細地玩味這 件事吧!如果你曾離鄉背井,遠離親友而迷途於異鄉;如果你曾歷盡滄桑;如果你曾飽經憂 患,陷於困境、被人遺棄,那麼可能有天晚上,你會夢見你回到家園了,你看到了那熟悉的 最可愛、最美麗的景色;一大堆你所思念的、感激的人們跑出來迎接你,而突然間你發覺自 己衣衫襤褸地、近乎赤裸地、並且全身泥濘,馬上你會被一種無可名狀的羞慚、恐懼所攫 襲;你想找個東西蓋住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而終於冷汗浹背地驚醒過來。一個飽經憂 患、顛沛於暴風雨中的人,只要是尚有人性的話,必會有這種夢的,而荷馬就由這人性最深 入的一面挖掘出這感人的題材。」 這所謂的人性中最深入的一面,這些引起讀者們共鳴的詩篇,豈不就是由那些發生於童 年時的精神生活的激動所演變成不復記憶的影像嗎?童年的願望,今日再也不被容許,於是 受到潛抑後,乃趁隙藉著這淪落天涯的斷腸人的希望,而表現於夢中,也因此使得這實現於 瑙希伽故事的夢,順理成章地變為一種「焦慮的夢」。 至於我自己夢見慌張上梯,而後變成動彈不得於階梯上,由於具有這些主要特徵,所以 也是一種「暴露夢」。這也可以再追溯至我童年期的某些經驗,而也唯有瞭解了這些,才能 使我們獲知女傭人對我的態度(譬如說,她責怪我弄髒了地毯)如何使她在我夢中扮演了那 種角色,如今我差不多已可對這夢作合理的解釋了。在精神分析裡,一個人必須學習如何利 用各種資料所具時間上的先後聯繫而得以解析,兩個乍看毫無關聯的意念一旦緊接著發生, 那麼它們就必須視為一件事來加以闡釋。就像說我們念英文字時,一旦a與b合寫在一起, 我們就得將ab合念成一個音節,而釋夢的手法也不外乎如此。階梯的夢可由我有關階梯所 曾做過的一系列的夢中所熟悉的人物中找出某種解釋(當然,這一系列的夢必須是屬於類似 內容的),而另有一系列的夢則是有關一位保姆的記憶,這是一位我從吃奶時到兩歲半托養 於她家的婦人,對這人我的記憶已是十分模糊,最近由母親口中獲知,這婦人長得又老又 丑,但卻十分聰明伶俐,而由我所做過有關她的一些夢看來,她似乎待我並不太和善,並且 對我的不能養成清潔的習慣常常加以斥責。由於我那病人家裡的女傭人也在這方面對我加以 數說,於是,在我的夢中,便把她蛻變成這幾乎已不復記憶的老女人。當然,這有一個假 設,那就是雖然這位保姆待小孩子十分苛刻,但他對她仍是有興趣的。
二、親友之死的夢
另一系列稱為「典型的夢」,其內容均為至親的人之死,如父母,兄弟、姐妹或兒女的 死亡。在這兒,我們必須將這種夢分成兩類:一種是夢者並不為所慟;而另一種卻使夢者為 此至親之死,而深深地感傷,甚至於睡中淌淚啜泣。 上述的第一種夢,其實不算是「典型的夢」。因為這種夢一旦分析下去,必可發現其實 內容是暗示著另一件表面上看不出來的某種願望。這就像我們所提過的那夢見姐姐的孩子僵 死於小棺木的例子(見第四章 )。這夢並不表示夢者希冀其小甥之死,就像我們由分析獲知 的,那是隱藏著想要再見到久別的戀人的願望——她自從很久以前另一外甥喪禮時見過這人 一次以後,就不曾再見過面。而這願望,才是夢的真正內容,因此這並不會使夢者因此而傷 感。我們可以看出這夢所含蘊的感情並不屬於這顯夢的內容,而應該歸於夢的隱意,只不過 是這「情緒的內容」並未受到「改裝」而直接呈現於「觀念的內容」。 但另外一種的夢,卻使夢者確實想像到親友的死亡,而引起悲痛的情緒。這顯示出,就 像內容所指的,夢者確有希冀那位親友死亡的願望,然而,由於這種說法勢必引起曾有過這 類夢的讀者們的杯葛,我將盡可能以最令人心服的理由來說明之。 我們曾經舉過一個夢例以證明夢中所達成的願望並不一定是目前的願望,它們可能是過 去的,已放棄的,或已受潛抑而深藏的願望,而我們也決不能因它曾復現於夢中,即認為這 願望仍舊繼續存在。然而,它們並非完全消逝,並非像我們一般人死了就完全歸於虛無一 般。它們倒有點像奧德賽中的那些魅影,一旦喝了人血又可還魂的。那夢見孩子死於盒子內 的例子(見第四章 )就包含了一個十五年前存在的願望,而當時夢者也坦承其存在,而且— —這也許是重要的夢理論的觀念——有關夢者最早的童年回憶即來自這願望的存在。當這夢 者仍是一個小孩時(但確實是在幾歲所發生的,她已不復記憶矣),她聽人家說,她母親在 懷她這一胎時,曾發生過嚴重的情緒上的憂鬱症,而曾拚命地盼望這孩子會胎死腹中。等到 她長大了,自己有了身孕,她只不過是又依樣賣葫蘆地形成了如此的夢。任何人如果曾經夢 見他父母、兄弟或姐妹死亡而悲慟,我並不認為這就證明他們「現在」仍舊希冀家人的死 亡。而釋夢的理論,事實上也不需要有這種證明,它只是申言,這種夢者必定在其一生的某 一段時間甚或童年時,曾有過如此的希冀。但我想,這些說法,恐怕還難以平息各種反對的 批評,很可能,他們根本反對這種想法的存在,他們以為不管是現在已消失的或仍存在的, 這種荒謬的希望決不可能發生過,因此,我只好利用手頭上所收集的例證來勾畫出已潛藏下 來的童年期心理狀態〔50〕。 最先且讓我們考慮小孩子與其兄姐之間的關係,我實在搞不清楚,為什麼我們總以為兄 弟姐妹永遠是相親相愛的,因為,每個人事實上都曾有過對其兄姐的敵意,而且我們常能證 明出這種疏遠實來自童年期的心理,並且有些還持續迄今,甚至,那些對其弟妹照顧得無微 不至的好人,事實上,童年期的敵意卻依然在心中存在的。兄姐欺負弟妹,譏罵、搶他的玩 具,而年紀小的只有滿肚子怒氣,卻不敢作聲,對年紀大的既羨又懼,而後來他最早爭取自 由的衝動或第一次對不公平的抗議,即針對這壓迫他的兄姐而發。此時父母們卻往往抱怨 說,他(她)們的孩子一直不太和睦,而卻找不出什麼原因。其實,甚至是一個乖孩子我們 也無法要求他的性格會達到我們所要求成人所應有的性格,小孩子都是絕對的自我為中心 的,他急切地感到自己的需要,而拚命地想去滿足它,特別是一旦有了競爭者出現時(可能 是別的小孩,但殆半多是兄弟姐妹),他們更是全力以赴,還好我們並不因此而罵他們壞孩 子,我們只是說他頑皮,畢竟,這種年紀他們是無法就自己的判斷或法律的觀點來對自己的 錯誤行為負責的。但隨著年齡的增加,在所謂「童年期」階段,利他助人的衝動與道德的觀 念開始在小小心靈內逐步發展,套句梅涅特的話,一個「續發自我」漸漸出現,而壓抑了 「原本自我」。當然,道德觀念的發展並非所有方面都同時進行,而且,童年時的「非道德 時期」之長短也因人而異。我們一般對這種道德觀念發展的失敗慣於稱之為「退化」,但事 實上這只是一種發展的「遲滯」。雖然「原本自我」已因「續發自我」的出現而遁形,但在 歇斯底里症發作時,我們仍可或多或少地看出這「原本自我」的痕跡,在「歇斯底里性格」 與「頑童」之間,我們的確可以找到明顯的相似處。相反地,強迫觀念心理症,卻是由於原 本自我的呼之欲出,而引起「道德觀念的過分發展」。 許多人,他們目前與其兄弟們十分和好,並且為其死亡而悲慟逾常,但卻在夢中才發現 他們早年所具潛意識的敵意,仍未完全殞滅。這特別是由三四歲以前的小孩子對其弟妹的態 度,可以看出一些有趣的事實。父母親往往告訴他,親生的弟弟或妹妹是由鸛鳥由天上送來 的,而小孩子在詳細地端詳這新來報到的小東西以後,往往表示了如下的意見與決定: 「我看,鸛鳥最好還是再把他帶回去吧!」〔51〕 在此,我擬慎重其事地申言,我以為小孩子在新弟妹的降生後,均能衡量其帶來的壞 處。我有一個小病人,他現在已與比他小四歲的妹妹相處得很好,但當初他知道媽媽生了一 個新妹妹時,他的反應是:「但,無論如何,我可不把我的紅帽子給她!」而如果說小孩必 須等到長得更大才會感到弟妹將使他少受不少寵愛的話,那他的敵意應該是那時才會產生 的。我曾經看過一個還不到三歲的女孩,竟想把小嬰孩在搖籃裡勒死,而她所持的理由是, 她認為這小傢伙繼續活著對她不利,小孩在這段期間多半均能強烈地,毫不掩飾地表現其嫉 妒心理。還有,萬一果真那新生的弟妹不久即告夭折,而使他再度挽回了以前全家對他的鍾 愛,那麼,下次,如果鸛鳥再送來一個弟妹時,這小孩是否會極自然地又希冀它的夭折,以 便能使他過得與以前第一個弟妹未出生前或他死後的那段集眾寵於一身的幸福日子呢?當 然,就正常狀態下而言,小孩對其弟妹的這種態度,只是一種年齡不同導出的結果,而經過 一段時間,小女孩們就會對新生無助的小弟妹產生母性的本能的。 一般而言,小孩子對其兄弟姐妹之仇視事實上比我們所看到的觀察報道更普遍〔52〕。 就我自己的兒女而言,由於他(她)們每一個歲數接得太近,使我無從作這種觀察,為 了補償這點,我仔細地觀察了我那小甥子,他那眾寵加身的「專利」在十五個月後由於另一 女性對手的降生而告終。雖然,最初他一直對這新妹妹表現得十分夠風度,撫愛她、吻她, 但還不到兩歲,開始牙牙學語時,他就馬上利用這新學的語言,表示了他的敵意,一旦別人 談及了他的妹妹,他便氣憤地哭叫:「她太小了、太小了!」而再過幾個月,當這妹妹由於 發育良好已經長得夠大而罵不了「太小了」時,他又找出另一個「她並不值得如此受重視」 的理由:「她一顆牙齒也沒有」〔53〕。還有,我們家人也都注意到我另一個姐姐的長女, 在她六歲時,花了半個鐘頭的時間,對每個姑姑、姨媽不停地說:「露西現在還不會瞭解這 個吧?」露西是她的競爭者——比她小二歲半。 幾乎所有人,我都可以問出他們均曾夢見過兄弟或姐妹的死,而找出所隱含的強烈的敵 意,在女病人身上,除了一個例外以外,我全部得到過這種夢的經驗,而這例外,只經過簡 單的解析,又可用來證實這種說法的正確。有一次,當我正坐著為某個女病人解釋某件事情 時,由於我突然想到可能她的症狀與這有點關係,所以我問她是否有過這種夢的經驗,想不 到她居然給予否定的答覆,但她說她只記得在四歲時她頭一次做過如下的夢(當時她是全家 最小的孩子),而以後這夢即反覆地出現過好幾次:「一大堆的小孩子,包括所有她的堂 兄、堂姐們,正在草原上遊戲,突然間他(她)們全都長了翅膀,飛上天去,而永遠不再回 來。」她本身並不瞭解這夢有甚意義,但我們卻不難看出這夢是代表著所有兄姐的死亡,只 是所用的是以一種較不受「檢查制度」所影響的原始形式。同時我想大膽地再進一步分析: 由於她小時是與發伯的孩子們住在一起,那麼多孩子中曾有個孩子夭折,而以夢者當時還不 到四歲的年紀,總有可能會提出一種疑問:「小孩子死了以後變成什麼?」而其所得的回答 大概不外是「他們會長出翅膀,變成小天使。」經過這種解釋以後,那些夢中的兄姐們長了 翅膀,像個小天使而——這是最重要的一點——飛走了。然而我們這小天使的編造者卻獨自 留下來了;所有都飛走了,只有她一人留下來。孩子們在草原上遊戲,飛走了,這幾乎是指 著「蝴蝶」——由這看來似乎小孩子的意念聯想也與古時候人們想像賽姬(Psyche 〔54〕),與有翼的蝴蝶之間的聯想一樣。 也許有些讀者現在已同意了小孩的確對其兄弟姐妹有敵意的存在,但他們卻仍懷疑,難 道小孩赤子之心竟會壞到想致其對手於死地嗎?然而,持有這種看法的人,卻忘了一件事 實——小孩子對「死亡」的觀念與我們成人的觀念並不完全相同。他們腦海裡根本沒想過衰 老病死的恐怖,墳場冷清的可怕,以及無極世界的陰森。所有成人對死的不能忍受,神話中 所提出可怕的「後日」,在小孩心中絲毫不存在。死的恐怖對他們是陌生的,因此他們常會 以這種聽來可怕的話,向他的玩伴恐嚇:「如果你再這樣做,你就會像弗蘭西斯一樣死 掉。」而這種話每每使做母親的聽了大感震驚,而不能原諒。甚至當一個八歲的孩子,在與 母親參觀了自然歷史博物館以後,也還會對他母親說:「媽,我實在太愛你了,如果你死 了,我一定把你作成標本,擺在房間內,這樣我就仍可以天天見到你!」小孩子對死的觀念 就是如此地與我們不一樣〔55〕。 對小孩子而言,他們並未意念到死前痛苦的景象,因此「死」與「離開了」對他們只是 同樣的「不再打擾其他還活著的人們」。他們分不清這個人不在,是由於「距離」,或「關 系疏遠」,或是「死亡」〔56〕。如果,在小孩最早的年歲時,一個保姆被開除了,而過不 了多久母親死了,那麼我們由分析往往可以發現,這兩個經驗在其記憶中即形成一個串聯, 其他尚有一個需要瞭解的事實是小孩往往並不會強烈地思念某位離開的人,而這常常使一些 不瞭解的母親大感傷心(譬如,當這些母親經過幾個禮拜遠行回來後,聽傭人們說:「小孩 在你不在時,從不吵著找你」)。但其實,如果她果真一去不回地進入幽冥之境,那麼她才 會瞭解小孩只是最初看來似乎忘了她,但漸漸地他們便會開始記起死去的亡母而哀悼的。 因此,小孩子們只是由希冀消除另一小孩的存在,而將這願望冠以死亡的形式表現出 來,並且由死亡願望的夢所引發的心理反應證明出,不管其內容有多大相同,夢中所代表的 小孩的願望與成人的願望是相同的。 然而,如果我們對小孩夢見其兄弟之死解釋為童稚的自我中心使他視兄弟為對手所致, 那麼,對於父母之死的夢又如何用這種說法來解釋呢?父母愛我、育我,而竟以這種極自我 中心的理由來作如此的願望嗎? 對這難題的解決,我們可以由某些線索著眼——大部分的「父母之死的夢」都是夢見與 夢者同性的雙親之一的死亡,因此男人夢見父親之死,女人夢見母親之死,當然,我並非認 為這永遠是如此地發生,但大部分情形均為如此,以致我們需要以具有一般意義的因素加以 解釋〔58〕。一般而言,童年時「性」的選擇愛好引起了男兒視父親、女兒視母親有如情 敵,而惟有除去他(她)、他(她)們才能遂其所欲。 在各位斥責這種說法為荒謬絕倫以前,我希望讀者們再客觀地想想父母與子女間事實上 的關係如何,我們首先必須將我們傳統行為標準或孝道所要求於我們的父子關係與日常真正 所觀察到的事實分別清楚,那就可以發現父母與子女間確實隱含著不少的敵意,只是很多情 況下,這些產生的願望並無法通過「檢查制度」而已。且讓我們先考慮父親與男兒之間的關 系,我以為由於奉行了「十誡」的禁令而多少使得我們對這方面事實的感受鈍化了,或者我 們不敢承認大部分的人性均忽略了「第五誡」的事實,在人類社會的最低以及最高階層裡, 對父母的孝道往往較其他方面興趣來得遜色,由古代流傳下來的神話、民間小說等均使我們 不難發現許多發人深省的有關父親霸道專權、擅用其權的軼聞。克洛諾司吞噬其子,就像野 豬吞噬小豬一樣;宙斯(希臘神話之主神)將其父親「閹割」而取代其位〔59〕;在古代家 庭裡,父親越是殘暴,他的兒子必越與其發生敵對現象,並且更巴不得其父早日歸天,以便 接掌其特權。甚至在我們中產階級的家庭裡,父親也由於不讓兒子作自由選擇或反對他的志 願而醞釀了父子之間的敵意。醫生往往可以看到一件可怕的事實:父親死亡的哀慟有時並不 足以掩飾兒子因此而獲得自由之身的滿足之感。一般而言,現代社會的父親仍都對其由來已 久的「父性權威」至死也不放手,以致詩人易卜生,曾在他的戲劇裡,將這父子之間源遠流 長的衝突搬上舞台。至於母親與女兒之間的衝突多半開始於女兒長大到想爭取性自由而受到 母親干涉的時候,而母親這一方面也多少由於眼見含苞待放的女兒已長得亭亭玉立,而難免 有青春不再的傷痛。 所有這些均在一般人身上發生過,但對一些視孝道為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人,其父母 之死的夢,卻仍無法解釋得通。然而,我們仍可就以上所討論的再繼續探究這些童年早期的 死亡願望之來源。 就心理症的分析看來,更證實了我們以上的說法。因為分析的結果顯示出小孩最原始的 「性願望」是發生在很早的年歲,女兒的最早感情對象是父親,而男兒的對象是母親,因此 對男兒而言,父親變成可惡的對手,同樣地,女兒對母親也是如此。這種情形就有如上述對 兄弟之間「對手」之敵視一般,因此在孩童心理,這種感情很快地形成「死亡願望」,一般 而言,在雙親方面,也很早就產生同樣的「性」選擇,很自然地,父親溺愛女兒,而母親袒 護男兒(但就「性」的因素並無法歪曲其判斷的範圍內,他們仍是主張嚴厲訓練子女的), 小孩子們也注意到這種偏袒,而也能對欺負他的一方加以反對。小孩子認為成人「愛」他的 話,並不只是能滿足他某種特殊需要而已,他必須包括縱容他在各方面的意願。一言以蔽 之,小孩作如此的選擇,一方面是由於其自身的「性本能」,同時也由來自雙親的刺激加強 此種傾向。 雖然大部分這種孩提時期的傾向均被忽略掉,但在最早的童年仍有一些看得到的事實足 資探討。一個我所認識的八歲女童,當她媽媽離開餐桌時,她就利用這機會,儼然以母親的 當然代理人自居:「現在我是媽媽,卡爾,你要再多吃些蔬菜嗎?聽我的話,再多吃一 些。」……等等。一個還不到四歲的乖巧伶俐的小女孩,更由以下她所講的話清晰地道出這 種兒童心理,她坦白地說:「現在媽媽可以走了,然後爸一定與我結婚,而我將成了他太 太。」但,這決不意味著這小孩子並不愛她的媽媽。還有,如果在父親遠行時,男兒獲准睡 在母親身側,而一旦父親回來後,他又被叫回去與他不喜歡的保姆睡覺時,他一定會有一種 願望「父親永遠不在家多好!」這樣他就可永遠佔有親愛的、美麗的媽媽,而父親的死很明 顯地就是這願望的達成。因為小孩子由「經驗」(譬如已故的祖父永遠不再回來的例子)獲 知人死了就再也不回來的。 雖然由小孩子身上我們可以很快地找出與我們的解釋相合之處,但在成人心理症的精神 分析,卻無法達成如此完全的效果。因此心理症病人的夢必須加上適當的前提「夢是願望的 達成」,才更能完滿瞭解。有一天我發現一位婦人十分憂鬱、啜泣著,她告訴我:「我再也 不願見我的親戚們,他們會使我害怕。」接著,幾乎主動地,她告訴我一個她四歲時所做的 夢,這夢迄今她仍印象猶新,但,當然,她是無從領會其意義的。」一種狐狸,或山貓在屋 頂上走來走去;接著,有些東西掉下來,又像是我自己掉下來,以後便是母親被抬出房子 外——死了」。而使得夢者因此大哭。我告訴她這夢是指著一種希望見到母親死亡的童年願 望,而由於這個夢,使她認為她沒有臉見其親戚,於是她又給了我一些釋夢的資料:當她還 是小孩子時,街上的小男孩有一次叫她一個很難聽的綽號「山貓眼仔」,還有當她三歲時, 有一次從屋頂上掉了一塊磚瓦敲破了母親的頭,使她因此大量出血。 我曾經有一個機會對一個年輕女病人的各種不同精神狀態作過透徹的研究,在她最初發 作時的狂暴惶惑狀態下,她對其母親的態度表現出一種從所未有的轉變,只要母親走近她, 她便對母親拳腳交加,辱罵厲斥,而同時卻在對另一位長她很多歲的姐姐極其柔順,後來她 變得較沉靜清醒,其實可以說是較無表情的狀態,並且常常睡不好覺,也就是這時她開始接 受我的治療以及夢的分析。這時的夢泰半經過或多或少的掩飾,影射著她母親的死亡,有時 是夢見她參加一個老婦人的喪禮,有時是夢見她與姐姐坐在桌旁,身著喪服……均毫無疑問 地可看出夢的意義。在漸漸康復後,她開始有了歇斯底里恐懼症,而最大的畏懼便是擔心她 媽媽會發生意外,不管她當時身在何處,只要一有了這種念頭,她就得趕回家看看母親是否 仍活著。現在透過這個例子,再加上我其他方面的經驗,可以發現相當有價值的收穫。由此 可以看出,心靈對同一個使它興奮的意念可以產生好幾種不同的反應,就像對同一作品可以 有好幾種文字的譯文一樣。在狂暴惶惑的狀態時,我認為是當時「續發心理步驟」已完全為 平時受抑壓的「原本心理步驟」所揚棄,以致對母親的潛意識的恨意佔了上風,得以露骨地 表現出來。後來,當病人變得較沉靜清醒時,表示心靈的騷動已平息下來,而「檢查制度」 得以抬頭,所以這時對母親的敵意只有在夢境才能出現,而在夢中表現了母親死亡的願望。 最後,當她更向正常之路邁進時,她產生了對母親的過分的關切——一種「歇斯底里的逆反 應」和「自衛現象」。而由這些觀察所得,我們對一般歇斯底里症的少女何以常對其母親有 過分的依賴,也可以有清楚的解釋。 在另一個例子裡,我有機會對一個患有嚴重「強迫心理症」的青年人的潛意識精神生活 作一深邃的研究,當時他嚴重到不敢走到街上去,因為他深恐自己會在街上看到人就想殺。 他整天只是處心積慮地在想辦法,為市鎮上發生的任何可能牽涉到他的謀殺案,找出自己確 實不在場的證據。當然,毋庸贅述地,此人的道德觀念是與他所受的教育一般具有相當高的 水準。由分析(並借此以治療其病的)顯示出,在這要命的「強迫觀念」底下,卻隱藏著他 對其過分嚴厲的父親有種謀殺的衝動,而這衝動確曾在他七歲那年,連自己都驚駭地表現出 來。當然,這衝動是早在七歲以前就已醞釀著。當這年輕人三十一歲那年,他父親因一種痛 苦的疾病而去世,於是這種強迫觀念便開始在心中作祟,而將對像轉變為陌生人,形成了這 一種恐懼症。任何一個曾希冀謀殺親父的人子,怎有可能對其他毫無血親的陌生人,反而不 存殺害之心呢?於是他只好把自己深鎖在房間裡。 以我迄今相當廣泛的經驗看來,在所有後來變為心理症的病人,父母多半在其孩提時代 的心理佔有很主要的角色。對雙親中之一產生深愛而對另一方深恨形成了開始於童年的永久 性的心理衝動,同時也很重要地形成了日後心理症的來源。但,我不相信心理症的病人與一 般正常人在這方面能找出極明確的分野——這也就是說,我不相信這些病人本身能製造出一 些絕對新奇不同於人的特點。較有可能的說法(這可由正常兒童的平日觀察得到佐證)應該 是:日後變成心理症的孩童在對父母的喜愛或敵視方面,將某些正常兒童心理較不顯著、較 不強烈的因素明顯地表現出來。由古代傳下來的一些軼聞野史也可多少看出這種道理,而唯 有藉著上述的孩提心理的假設,才能真正瞭解這些故事的深邃而普遍的意義。 我將提出的是有關俄狄浦斯王的逸聞,也就是索福克勒斯的悲劇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 是底比斯國王拉伊俄斯與王后伊俄卡斯達所生的兒子,由於神諭在他未出生即已預言他長大 後會殺父,所以一生下來,即被拋棄於野外,但他卻被鄰國國王所收養,而成了該國王子, 直到他後來因自己出身不明而去求神諭時,因為神諭告訴他,他命中注定殺父娶母而警告他 遠離家鄉,他才決定離開這國度,但就在這離家的路上,他碰到了拉伊俄斯王,而由於一個 突然的爭吵,他將這身份未曉的父王打死了。他到了底比斯,在這兒他答出了擋路的斯芬克 斯(希臘神話之人面獅身怪物)之謎,而被感激的國民擁戴為王,而同時娶了伊俄卡斯達為 妻。在位期間中國泰民安,他並與他所不認識的生母生下了一男二女,直到最後底比斯發生 了一場大瘟疫,而使得國民再度去求神諭,這時所得的回答是只要能將謀殺先王拉伊俄斯的 兇手逐出國度即可停止這場浩劫,但兇手在何處呢?這好久以前的罪犯又從何找起呢?而這 部悲劇主要就這樣一步一步地,乍爾山窮水盡,乍爾柳暗花明地(就像精神分析的工作一 樣)慢慢引出最後的殘酷真相——俄狄浦斯王就是殺死拉伊俄斯的兇手,並且更糟的是他本 身竟是死者與其妻所生的兒子。為這本身糊里糊塗所幹出來的滔天大禍而震駭的俄狄浦斯終 於步入最悲慘的結局——自己弄瞎了眼,而離開其家鄉之國,完全符合了神諭的預言。 俄狄浦斯王是一部命運的悲劇,以天神意志的無遠弗屆與人力對厄運當前只不過有如蜉 蝣撼柱的強烈對照構成其悲劇性。而觀眾由此所深受感動的庶幾是這人力的渺小,神力的可 怕吧!近代作家也就因而紛紛地以他們自己構思的故事來表達這類似的衝突,以達到同樣的 悲劇效果。然而觀眾們卻似乎對這些作品中無法扭轉命運而犧牲的可憐角色,並不投以類似 程度的感動。就這方面而言,近代的悲劇是失敗了。 因此如果說俄狄浦斯王這部戲劇能使現代的觀眾或讀者產生與當時希臘人同樣的感動, 那麼唯一可能的解釋是,這希臘悲劇的效果並不在於命運與人類意志的衝突,而特別在於這 衝突的情節中所顯示出的某種特質。在俄狄浦斯王裡頭,命運的震撼力必定是由於我們內在 也有某種呼聲的存在,而引起的共鳴,也因此而使我們批評女祖先等近代的命運悲劇作品為 缺乏真實感。的確,在俄狄浦斯王的故事裡,是可以找到我們的心聲的,他的命運之所以會 感動我們,是因為我們自己的命運也是同樣的可憐,因為在我們尚未出生以前,神諭也就已 將最毒的咒語加於我們一生了。很可能地,我們早就注定第一個性衝動的對象是自己的母 親,而第一個仇恨暴力的對象卻是自己的父親,同時我們的夢也使我們相信這種說話的。俄 狄浦斯王殺父娶母就是一種願望的達成——我們童年時期的願望的達成。但我們較他更幸運 的是,我們並未變成心理症,而能成功地將對母親的性衝動逐次收回,並且漸漸忘掉對父親 的嫉妒心。我們就這樣子,由兒童時期願望達成的對象身上收回了這些原始願望,而盡其所 能地予以潛抑。一旦文學家由於人性的探究而發掘出俄狄浦斯的罪惡時,他使我們看到了內 在的自我,而發覺儘管受到壓抑,這些願望仍舊存在於心底。且看這對照鮮明的道白: 「……看吧!這就是俄狄浦斯,他解開了宇宙的大謎,而帶來權勢,他的財產為所有國民所 稱羨,但,看吧!他卻沉淪於如此可怕的厄運裡!」而這段戒訓卻深深地感動了我們,因為 自從孩提時代,我們的傲氣便一直自許為如何聰明、如何有辦法,就像俄狄浦斯一般,我們 卻看不到人類所與生俱來的慾望,以及自然所加賜於我們的負擔,而一旦這些現實應驗時, 我們又多半不願正視這童年的景象〔60〕。 在索福克勒斯這部悲劇思,的確可以找到這有關俄狄浦斯的故事是來自一些很早以前的 夢資料,而其內容多半是由於孩童第一個性衝動引起孩童與雙親的關係受到痛苦的考驗所 致。伊俄卡斯達曾對當時尚未知曉其身份,時而為神諭而擔心的俄狄浦斯安慰說,她以為有 些人所常夢見的事,並不見得一定有甚意義,譬如說:「有很多人常夢見他在夢中娶了自己 的母親為妻,但對這種夢能一笑置之的,卻都能過得很好的。」夢見與自己的母親性交的古 今均不乏其例,但人們卻因此而大感憤怒、驚訝而不能釋然,由此,我們不難找出要瞭解這 種悲劇以及父親之死的夢,究竟關鍵在哪裡。俄狄浦斯的故事,其實就是由這兩種「典型的 夢」所產生的幻想的反應,而也就像那種夢對成人一樣,這種內容必須加上改裝的感情,所 以故事的內容又摻入恐怖與自我懲罰的結局,於是最後形成的情景是經過一種已無法辨認的 另外加工潤色,而用來符合神學的意旨〔61〕。當然,在這作品中,也與其他作品一般,對 神力的萬能與人類的責任心無法達成一種協調。 另外一個偉大的文學悲劇,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也與俄狄浦斯王一樣來自於同一根源。 但由於這兩個時代的差距——這段期間文明的進步,人類感情生活的潛抑,以致對此相同的 材料作如此不同的處理。在俄狄浦斯王裡頭,兒童的願望幻想均被顯現出來並且可由夢境窺 出底細;而在哈姆雷特裡,這些均被潛抑著,而我們唯有像發現心理症病人的有關事實一 樣,透過這種過程中所受到的抑制效應才能看出它的存在。在更近代的戲劇裡,英雄人物的 性格多半摻入猶豫不決的色彩,已成了悲劇的決定性效果的不可或缺的因素。這劇本主要也 就在於刻畫哈姆雷特要完成這件加之於他身上的報復使命時,所呈現的猶豫痛苦,原劇並未 提到這猶豫的原因或動機,而各種不同的解釋也均無法令人滿意。按照目前仍流行的看法, 這是哥德首先提出的,哈姆雷特是代表人類中一種特別的類型——他們的生命熱力多半為過 分的智力活動所癱瘓。「用腦過度,體力日衰」。而另外一種觀點以為莎翁在此陳示給我們 的是,一種近乎所謂「神經衰弱」的病態,優柔寡斷的性格。然而,就整個劇本的情節看 來,哈姆雷特絕非用來表現一種如此無能的性格。由兩個不同的場合,我們可以看到哈姆雷 特的表現:一次是在盛怒下,他刺死了躲在掛毯後的竊聽者;另一次是他故意地,甚至富有 技巧地,毫不猶豫地殺死了兩位謀害他的朝臣。那麼,為什麼他卻對父王的鬼魂所吩咐的工 作卻猶豫不前呢?唯一的解釋便是這件工作具有某種特殊的性質。哈姆雷特能夠作所有事, 但卻對一位殺掉他父親,並且篡其王位、奪其母后的人無能為力——那是因為這人所做出的 正是他自己已經潛抑良久的童年慾望之實現。於是對仇人的恨意被良心的自譴不安所取代, 因為良心告訴他,自己其實比這殺父娶母的兇手並好不了多少。在這兒,我是把故事中的英 雄潛意識所含的意念提升到意識界來說明:如果任何人認為哈姆雷特是一個歇斯底里症的病 人,那麼我又得承認這是由我的解釋所導出的不可避免的結果。在他與奧菲莉亞的對話所表 現的性變態也與這種推論的結果相符合——在此後幾年內,這種性變態一直不斷地盤踞於莎 翁心中,直到最後他才寫出了雅典的提蒙。當然,我們也可以說,哈姆雷特的遭遇其實是影 射莎翁自己的心理,而且由布蘭德(GeorgeBrandes)對莎翁的研究報告指出,這劇本是在 莎翁的父親死後不久所寫出的(一六○一)。這可以說,當他仍然在哀挽父親的感情得以復 蘇。還有,我們也知道,莎翁那早夭的兒子,就是取名叫作哈姆涅特(發音近似哈姆雷 特)。就像哈姆雷特處理人子與父親的關係,他另一同時期的作品馬克貝茲是以「無子」為 題材。就像所有心理症的症狀以及夢的內容,均能經得起「過分的解釋」,有時甚至是需要 經過一段「過分的解釋」才能看出真相,同樣地,我們對任何真正的文學作品,也必須由文 學家心靈中不只一種的動機、衝動去瞭解它,並且需要承認,它可能有兩種以上的不同解 釋。在此我只擬就這位富有創意的文學家心靈衝動中最深的一層來加以討論〔62〕。 關於這種親友之死的「典型的夢」,我在此擬以一般夢的理論再多說幾句話,這些夢顯 示給我們一些極不尋常的狀態,它將一些潛抑的願望所構成的夢意,逃過「檢查制度」,而 絲毫不變地以原來面目顯示出來,而這惟有某種特別狀況下才有可能發生。以了兩種因素有 助於這種夢意的產生:第一,我們心中必定潛藏有某種願望,而我們自己深信,這些願望甚 至在做夢也不會被發現,於是「夢的檢查制度」便對這怪念頭毫無戒備,就像所羅門法典, 當年就沒預料到有必要設有一條有關殺父之罪的刑罰一樣。第二,在這特殊情形下,這種潛 抑的、意想不到的願望往往以某種對親人生命關懷的形式,對當天晝間所遺留下來的感受發 生讓步的現象。但焦慮必定利用這相對應的願望而如影隨形地進入夢境。所以,在夢中這份 願望往往都能被白天所引起的對某人的關懷所掩飾。然而如果有人以為夢無非是夜以繼日的 心靈活動,而將這種親友之死的夢另辟於一般夢的解說之外的話,那麼這些解釋也就更加簡 化,而一些尚留下來的難題就更不需要再加探究了。 試圖再探索這種夢與「焦慮夢」之間的關係,是相當有意義的。在親人之死的夢裡,潛 抑的願望多能避過「檢查制度」而不受其改裝,但也因此不可避免地帶來夢中所感受的痛苦 情感。同樣地,「焦慮夢」也唯有「檢查制度」全部或部分受到壓制時才會發生,而另一方 面,一旦由肉體來源引起了真實的焦慮感覺,則強大的「檢查制度」便將抬頭。因此,很清 楚地,我們可以看出心靈之如此運用其檢查制度以「改裝」夢內容的用意——唯有這樣做, 「才可以避免焦慮或任何形式的痛苦後果」。 在前面,我已提過兒童心理的自我主義,現在我要再強調這點,並且由於夢也保留了這 份特徵,所以我們不難由此看出其間的聯繫。所有夢均為絕對的自我中心,每個夢均可找到 所愛的自我,甚至可能是以經過改裝後的面目出現的。而夢中所達成的願望都不外乎這個自 我的願望。表面看來「利他」的夢內容,其實都不過是「利己」的。以下我將舉出幾個看來 悖逆這種說法的例子加以分析之:
第一個夢
「一個還不到四歲的男童告訴我以下的夢:『他夢見一個很大的繪著花卉的盤子裡,放 著一大塊烤肉,而突然間那些肉並不經過切碎,而一下子就被吃光了,但他卻看不出是誰吃 掉的〔63〕。』」 這小傢伙夢中的饕餮之客究竟是誰呢?當天的經驗必可供給我們一點線索吧!這小孩子 幾天以來,一直按醫生的指示只吃牛奶,做夢當天,由於他太頑皮了,而被眾人罰他不能吃 晚餐。因為他早就已被限制少吃食物,所以他也不在意地接受這份懲罰,他知道自己今晚再 吃不了東西,因此他就盡量避免去想肚子餓的事情,然而,在夢中雖經過了改裝,但毫無疑 問地,他自己就是夢中那個對豐盛菜餚有所期待的人(甚至是一大塊未切開的肉),但由於 他知道自己是不准吃這些東西的,於是他也不敢像通常餓了的孩子所做的夢一般〔64〕,坐 在餐桌旁大吃一餐,因此夢中這吃掉烤肉的人就一直不敢露面。
第二個夢
「有天晚上我夢見在一個書攤上看到了一本我對這方面有興趣的收集本(藝術作品、歷 史、成名藝術家等的專文收集)。這本新集的書名是『著名的演說家』(或『著名的演 說』),而第一人物的名字是雷歇爾博士。」 分析時,我發覺,這個德國反對黨的雷歇爾,一個出名的長篇大論的演說家,居然會在 我夢中縈繞我心而甚感不解。原來事實是這樣的:幾天前我開始對幾位新病人作心理治療, 而者了。
第三個夢
在另一個場合,我夢見「一位我所認識的大學教授對我說:『我的兒子患了近視』,而 接著是一些彼此簡單的對話,而第三部分接著便出現了我與我的長子。」就這夢的隱意看 來,父、子和某講師只不過是用來影射我與我的長子。以後我會就其中另一特點,再詳細討 論這個夢。
第四個夢
由以下這個夢,可以看出真正的自我中心的感情,如何隱藏於體貼關懷別人之後: 「我的朋友奧圖看來像生病似的,臉色褐紅,眼球突出。」 奧圖是我的家庭醫生,我對他深深感激,因為幾年來都是他在照顧我家小孩的健康,他 不僅在他們生病時給予及時的治療,並且每次登門總是找盡借口地帶些禮物給他們。而在做 夢當天他曾來我家拜訪,當時我太太注意到他看來十分疲累倦困。當晚我就夢見他如此狀 態,簡直就是一個巴瑟洛氏病〔65〕的病人。如果你忽略了我所提過的釋夢法則,那麼你們 一定解釋這夢是代表著我十分關切友人的健康,以致將這份關切之情帶入夢中。然而這種不 僅與我那「夢是願望的達成」的說法相違背,並且更不容於我這「夢只能以自我和衝動來作 解釋」的說法。然而,那你們如果那樣解釋我的夢的話,那麼我又為什麼要擔心奧圖會患上 巴瑟洛氏病呢?另一方面,我自己的分析是利用了一件我六年前發生的事情加以解釋。當時 我們一些人,包括R教授在內,正坐在一輛車內,在黑夜中趕路,以便到還有幾小時路程的 某村莊歇夜。由於司機精神不好,竟把我們整個車翻下河岸,還好,大家均無受傷,但這下 子卻只得在鄰近的小客棧過夜。當時我們的不幸事情曾引起了村人的同情,曾有一位男士, 一看便知身患巴瑟洛氏病的(皮膚褐紅,眼球突出,但喉部並無腫脹),前來招呼我們,並 且問我們需要些什麼。R教授以其一向坦率態度回答:「不要什麼,借我一套『睡衣』就 好!」但這位慷慨的仁兄回答道:「抱歉之至,這我可沒有。」而就此離開。 繼續分析下去,我才想起巴瑟洛並不只是發現那病的醫生的名字,並且也是一位出名的 教師的名字(現在我已十分清醒,倒覺得這種事實是否可靠還成問題。)。我的朋友奧圖, 我曾托他,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時,孩子的健康問題,尤其是青春期這段年紀(因此我提到 「睡衣」),一律交付他全權負責,由於夢中我看到奧圖身罹上述的那位慷慨賜助的村民的 症狀,我才恍然大悟夢中意義無非是:「如果我有不幸,奧圖會對我孩子們就像那村民對我 們一般地關懷、貼切。」這夢所含的自我意味,如今大概已經清楚地看得出吧〔66〕! 但這夢的願望達成又在哪裡呢?並不是我在對至友奧圖報復(他似乎經常在我夢中吃 癟),而是以下的情形:就像我將夢中的奧圖比作那村民,我自己也就成了另一個人——r 教授,因為我有所求於奧圖,就像R當時有求於那位村民一樣,而這就是關鍵所在。因為R 教授在學術圈內獨持己見,有如我一樣,以致他到晚年才獲得了他早就應當有資格的教授頭 銜。於是再度地,我又發現了「我希望作一個教授」!那句「他到晚年才……」是一個願望 的達成,因為這意味著我還能活得很久,足夠使我在兒女青春期仍能親自照顧他們。 至於其他使夢者感到輕鬆愜意或陷入驚駭慌亂的「典型的夢」,我本身是沒有這類經驗 的,但就我所作的精神分析我倒可以說一些心得。由所得的一些資料看來,這些夢也是一種 童年影像的復現——那是說,夢可能包括一些童年時代最喜歡的某些包含急速運動在內的游 戲。幾乎所有作舅舅、叔叔的不是對著小孩伸開雙臂地逗得他滿堂飛跑,便是放他在自己膝 下搖,然後再突然一伸腿,搞得小孩哇哇大叫,不然便是把小孩高高舉起,再突然收手,出 奇不意地嚇他幾下。而在這種時刻,小孩總是高興得大叫,並且不滿足地還要再來一次(特 別是如果這種遊戲含有一點恐怖或暈眩的情形在內時)。日後他們在夢中又重複這種感覺, 但卻把扶持他們的手省略掉,所有小孩子都喜歡被蕩來蕩去或玩蹺蹺板一類的遊戲,而一旦 他們看了馬戲團的運動表演以後,他們這些遊戲的追憶便更加清楚了〔67〕。在某些男孩, 歇斯底里症發作時,只不過是某種動作的不斷熟練的重複,這些動作本身雖然並不帶任何刺 激,但往往卻給當事者帶來性感覺的興奮〔68〕。簡單地說:小孩時期興奮的遊戲都在飛 上、掉下、搖晃的夢中得以復現,惟有肉慾的感覺現在變成了焦慮。然而,就像一般母親所 熟知的小孩興奮的遊戲往往最後以爭吵、哭鬧而結束。 因此,我有足夠的理由反對那種以睡眠狀態下,皮肉的感覺、肺臟的脹縮動作等來解釋 這種飛上、掉下的夢,我發覺這些感覺都可以由夢所帶來的記憶予以復現,因此,它們毋寧 說就是夢內容本身,而非僅僅為夢的來源。 然而,我並無法對這些「典型的夢」全部予以合理的解釋。更精確地說,是因為我所具 有的資料使我走入這進退維谷的困境,我所持的一般意見是這樣的:當任何心理動機需要它 們時,這些「典型的夢」所具有的皮肉或運動的感覺便復甦了,而用不上它們時,它們就被 忽略掉。至於這與孩提經驗的關係,則可由我對心理症的分析得到佐證。但我卻無法說,這 些感覺的記憶(雖然看來都是「典型的夢」,但卻各有因人而異的記憶)究竟對夢者一生的 遭遇另有哪些其他意義。但我衷心地希望能夠有機會仔細地再分析幾個好例子以補充這些不 足之處。也許有些人懷疑,為什麼這種飛上、掉下、拔牙的夢不計其數,而我卻仍抱怨資料 之缺乏,其實自從我開始注意「釋夢」的工作以來,我自己竟從未有過這一類的夢,而且雖 然我處理過許多心理症的夢,但並不是所有夢均能解釋,還有許多夢都無法發掘其中最深層 所隱藏的意向。某些形成心理症的因素,在心理症症狀將消失時,會變得更加厲害,而使得 最後的問題仍舊無法解釋得通。
三、考試的夢
每一個在學校通過期末大考而順利升級的人,總是抱怨他們常做一種惡夢,夢見自己考 場失敗,或者甚至他必須重修某一科目,而對已得到大學學位的人,這種「典型的夢」又為 另一形式的夢所取代,他往往夢見自己未能獲得博士學位,而另一方面,他在夢中卻仍清楚 地記得自己早開業多年,早已步入大學教席之列,或早已是律師界的資深人物,焉有未能得 到學位之理,因此使夢者倍感不解,這就有如我們小孩子時,為自己的劣行而遭受處罰一 樣,這是由我們學生時代的這種苦難日子要命的考試所帶來的記憶的復現,同樣地,心理症 的「考試焦慮」也因這種幼稚的恐懼而加深。然而,一旦學生時代過去以後,再不是父母或 教師來懲罰我們,以後的日子,乃為毫無通融的因果律所支配,但每當我們自覺某件事做錯 了,或疏忽了,或未盡本分時(一言以蔽之,即「當我們自覺有責任在身之感時」),我們 便再夢見這些令自己曾經緊張的入學考試或博士學位的考試…… 對「考試的夢」所作更一層研究,我擬舉出一位同事在一次科學性的討論會所發表的有 關這方面的心得。照他的經驗看來,他認為這種夢只發生在順利通過考試的人,而對那些考 場的失敗者,這種夢是不會發生的。由種種事實的證明,使我深信「考試的焦慮夢」只發生 於夢者隔天即將從事某種可能有風險,而必須負責任的「大事」。而夢中所追憶的必是一些 過去夢者會花費甚大心血,而後由其結果看出,這只是杞人之憂的經驗。這樣的夢能使夢者 充分意識到夢內容在醒覺狀態下受了多大的誤解,而夢中的抗議:「但,我早就已是一個博 士了。」……等等均為事實對夢的一種安慰。因此,其用意不難用以下的話一語道破:「不 要為明天擔心吧!想想當年你要參加大考前的緊張吧!你還不是空自緊張一番,而事實上卻 毫無問題地拿到你的博士學位嗎?」……等等。然而,夢中的焦慮卻是來自於做夢當天所遺 留下來的某些經驗的。 就我自己以及他人有關這方面的夢,解析起來雖非百分之百,但大多有利於這種說法。 譬如說,我曾未能通過法醫學的考試,但我卻從不曾夢及此事,相反地,對於植物學、動物 學、化學,我雖曾大傷腦筋,但卻由於老師的寬厚而從未發生問題,而在夢中,我卻常重溫 這些科目考試的風險。我也常夢見又參加歷史考試,而這是我當年一直考得很不錯的科目, 但是我必須承認一件事實——這大多是由於當時的歷史老師(在另外的一個夢裡,他成了一 個獨眼的善人),從不曾漏看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在交回的考卷上,往往在較沒有把握的題 目上用指甲劃叉,以暗示他對這問題不要太苛求。我有一位病人,他曾在大考時缺席,而後 補考通過,但卻在公務員國家考試失敗了,以致迄今未能為政府錄用,他告訴我,他常夢見 前一種考試,但後一種考試卻從不曾出現於夢中。 史特喀爾,是第一位解析「考試夢」的人,他指出這種夢,一概是影射著性經驗與性成 熟,而以我的經驗而言,這種說法是屢試不爽的。 -------------- ●註釋: 〔1〕羅勃特以為夢是用來使人擺脫白天留下來的無用的記憶,但由於我們童年的芝麻 小事屢見於夢中,所以這種說法再也站不住腳。因此,我們不得不承認夢往往未能適切地執 行其工作。 〔2〕艾裡斯曾對「夢的解析」這書作了一個善意的批評,在他那本《夢的世界》中, 提到「由這點再往下的推論,那我們之中就很少人願意苟同了」。但其實艾裡斯先生並不曾 作過任何夢的分析,因此他無法意會出只用夢的顯意來作夢的解釋是多麼不合理的事。 〔3〕參照下一章 「夢的工作」:在我以前,大概就只有德爾伯夫曾提起過夢中言談方 式的內容,而以「陳辭」比喻之。 〔4〕這似乎是在FliegendeBlaEtte或類似的滑稽書頁內所常看到的一些漫畫的回想。 〔5〕為了某些好奇的人們,我要坦白說出,由這夢曾引起隱含的某種偶發的綺想,而 使我這方面產生一種性挑逗的行為,而那婦人方面發生了拒斥的現象。如果這種解釋被讀者 認為荒謬絕倫的話,我想提醒讀者們,曾有無數的歇斯底里症的婦女,均曾對醫生們發出類 似的非非之想,而且這種想法,往往甚至是毫無隱飾地表現出來或變成妄想,而不只是經過 改裝的夢而已。以上的所舉的那夢是她第一次接受精神分析治療時所供出來的夢,後來,我 才知道就是由這夢,可以探查出她所經常地重複提及的早期某種心靈傷害,實為她所患心理 症之病源,而以後,我也經常地注意到,許多患心理症的婦人,也都在其夢中不斷復現早期 性方面傷害的印象。 〔6〕解析以後,我們就可看作,其實剛好是相反的意義。 〔7〕譯註:pullover,本意為套頭的毛衣,但此處中文不宜以此譯之。 〔8〕譯註:譯者系譯自Brill及Strachey之英譯本,惜乎無德文原版可稽考。而這兩 種英譯本均以為該夢,只能以德文才能作合理達意的解釋。 〔9〕artichohe朝鮮薊,塊莖可食之一種向日葵。 〔10〕我早就發覺,只要我下得了決心,我就去得了羅馬,但卻因為遲疑延宕,而終不 能成行,以致內心更心儀羅馬不已。(由弗氏與弗利斯之通信,亦可發覺弗氏對羅馬之行所 寄予之熱盼,而他一直到一九○一年夏天才得遂所願。) 〔11〕譯註:德文意:糖先生。 〔12〕椐我所知,語出利希特爾(1763—1825)。 〔13〕本書第一版時,我曾將此名字誤寫成「Hasdrubal」,一個驚人的錯誤,這點我 曾在我那本「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解釋到這錯誤的發生。 〔14〕這位將軍的猶太后裔,惜乎不可考。 〔15〕譯註:英文譯句意為「找出錯誤」來。 〔16〕一種近日已不習用的風俗,以前在德國森林一帶,情人們求婚示愛時,男人須架 上梯子爬過愛人的窗口,進入她閨房內做愛簡直就是試婚的程度,而女孩子只要不是有過太 多的這種求婚者,那她也決不會因為曾接受「越窗偷情」而為人所不恥。 〔17〕由這些兒時情景而對這不可避免的命運所生的驚奇與失望,在這夢的更早些時 候,就已出現過這種情緒的反應,而當時就使我回憶起這件兒時的經驗。〔18〕我並非完全 隨意地取出這個字,而是因為我曾在那位老師面前因不懂這個字,而感到一種羞辱。 〔19〕就如中文之「寶寶」,為德國人哄弄嬰兒時所稱之名。 〔20〕德文Freud意為「快樂」。 〔21〕此段前句來自赫爾德向哥德借書時,在便條上所題的一首打油詩,而後句則由弗 洛伊德以自由聯想的方式,由哥德作品《道利斯的伊菲珍妮》摘錄出來,原文本來是伊菲珍 妮在獲悉特洛城包圍戰中,有那麼多英雄喪失時,哀慟大呼「你們徒具神明的影像,最後也 必歸於塵埃」。 〔22〕譯註:莫扎特所作之歌劇,劇本為法人包瑪歇所作,該劇描述阿瑪維巴伯爵在其 家僕費加洛的婚禮前,想盡辦法想染指他那位新娘——伯爵夫人的侍女蘇珊娜的笑鬧諷刺劇。 〔23〕在寫這份夢的內容時,我竟重複地寫了這一句話,顯然這是一種無心的誤失,但 我仍保留下來,因為經過解析,也許會找出另有一種意義吧! 〔24〕這純粹是一種錯誤,而非筆誤,因為後來我才知道華休的伊瑪爾村,並非當年費 休夫所住的伊瑪爾村,只不過是地名雷同而已。 〔25〕一八○九——一八九二,英國詩人。 〔26〕譯註:莎士比亞有一劇本以此為名。 〔27〕有兩句童謠可暗示此種聯想,一為德文:「薔薇、鬱金香、康乃馨,所有花兒終 歸凋謝」(Rosen,Tulpen,Nelken,alleBlumenwelken),另一為西班牙文的:「小伊莎 貝拉!不要因為你的花兒凋謝而哭呀!」(Isabelita,nollores, gue semarchitanlasflores)又這段西班牙文曾現在費加洛那劇本內。 〔28〕其實不是在《陽春》裡,而是來自左拉的另一部小說《土地》裡——這錯誤是我 在解析過程中才發現到的。在這兒我想請諸位注意一下Huflattich(款冬)與flatus這字 發音之相近。 〔29〕一位迂闊的傳記作家,維特爾斯,曾指責我在上述的那句話中漏掉了耶和華之 名。事實上在英國的獎牌上是含有這聖者之名,但卻是用希伯萊文寫的,而且是寫在那獎牌 上所繪的雲影背景中,所以要把它看成圖的一部分或文句的一部分,其實均無關宏旨。 〔30〕德文Frauenzimmer一詞為對「女性」帶輕蔑之稱謂,而Frauen本字即女性, Zimmer為「房間」。 〔31〕譯註:此原為希臘傳說,Abydos的青年黎安德每夜遊渡Hellepont海峽到 Sestos往晤其愛人希洛,在一風雨之夜,希洛之導引燈火被吹熄以致黎安德溺斃,其後希 洛尋獲其屍,乃投海殉情而死。 〔32〕譯註:為樂天派之酒徒,粗率而好譏諷。 〔33〕另一種解釋:他是單眼,就像那萬神之父的歐丁——歐丁的「安慰」。而在童年 景象中我曾「安慰」父親:我會給你買個新的床。 〔34〕這兒仍有一些值得解析的:手拿著玻璃做的尿壺,使我聯想到一個笑話:一個眼 科醫生為一個不識字的農夫配眼鏡,讓他試這個、試那個鏡片,總無法使他能夠讀出字 來。——(「農夫的捕器」——前一個夢所述及的「少女的捕器」)——左拉的《大地》一 書中那農夫如何對待他那白癡父親——在先父去世的前幾天,他一直大小便失禁,而像小孩 子一般地撒在床上,因此,悲劇式地補償,使我在夢中成了他的看護,「在這兒,『心裡想 到』與『真正經驗到』,就像是同一回事,」,這句使我想起巴尼查所作的一部富有革命意 味的戲劇,他在這書裡,把天父比喻成一個癱瘓的老頭子,而受制於一位大天使,一種類似 甘尼密〔35〕的人物,這位天使對天父有一種使命:要使天父的意願,永遠與事實如一,結 果害得他反而因此永遠不敢咒詛、立誓,因為他一咒詛,天使就會馬上使它變成事實。—— 計劃、思考其實是在反對我的父親,就像夢中的「大叛逆」,「蔑視權威」均可溯自於對家 父的不滿,君王往往稱為一國之父,可見父親是最早最老的權威,而對一個小孩子而言,他 是唯一的權威,而由此在人類的文明進展中演變而成社會的各種獨裁(至目前,母權仍未能 找出有類似父權之地位)。——在夢中我所想到的那句話「心裡在想」與「真正經驗到」, 是同一回事,正可解釋歇斯底里症的症狀,而這也與男用尿壺又有聯帶關係——對一個維也 納人,我實在用不著解釋Gschnas的原則——這就是利用一些無用的、瑣碎的廢物作出罕見 名貴的東西——譬如說,我們那些藝術家們在歡宴上常作的把戲,以一些餐具,幾束稻草, 和長竿子拼湊成一組甲冑。而我發現歇斯底里症病人也有這種類似的行為,他們除了感受到 真正發生在他們身上的刺激以外,他們常會由一些無關痛癢的真實經驗裡,不自覺地受到對 他們最恐怖、最荒唐的事件。而他們的症狀並不附著於那真實事件的記憶,卻癥結於這些本 身的幻想上。這種解釋使我克服了很多難題,並予我以甚大之愉悅。並且我可以用這來解釋 夢中的「男用尿壺」,因為最近一次的Gschnas晚上所展出的柳克裡西亞〔36〕,服毒所用 的高腳杯,其製造的原料據說竟是用通常醫院所用的「男用玻璃尿器」。 〔35〕譯註:天神宙斯帶去為眾神司酒的美少年。 〔36〕譯註:羅馬之烈婦,於公元前五一○年為TarquiniusSertus所污而服毒自殺。 〔37〕夢的分層意義是夢析中最微妙,而且最成果輝煌的一大發現。如果忘了這個分層 探討的可能性,那麼就對夢的本質無從把握住。然而迄今這方面所作的研究,除了巒克曾由 排尿刺激作出一相當有條理的分層符號以外,並未有更完備的研究報告。 〔38〕譯註:由於第一章 一般譯本均認為太過冗長,故本書只譯Brill之節錄。 〔39〕我希望每個人均能詳讀那本伏爾特所作的各種夢實驗(他收集成二冊出版),他 由此而證明以實驗中的狀況能解釋每個夢內容的實在很少,而且斷言以這方法來探究夢的問 題並沒有多少發展的餘地。 〔40〕見利普士所著《精神生活的基本事實》。 〔41〕一種歐洲國家的幣值。 〔42〕就我所知的這夢的兩種來源並不完全與其內容相符。 〔43〕譯註:RepressionSuppression分別譯為「潛抑作用」、「壓抑作用」系按徐靜 醫師所著心理自衛機轉一書之譯名,前者意指「不知不覺地抑制至潛意識中」,而後者指 「有意識地抑制自己認為不該有的衝動與慾望。」 〔44〕巒克,曾研究過很多由器官的刺激(如排尿、遺精的夢)引起到令人由睡中驚醒 的夢,他發現這是由睡眠與器官兩方面需求的衝突而引起,並論及後者來對夢內容的影響。 〔45〕這種常見的夢境,可使夢者感到動彈不得,或無法作什麼動作,這與「焦慮」有 密切關係 〔46〕這種認為沒有夢者的聯想資料到手,就無法釋夢的說法,其實也需有所保留。有 一種情形,我們是可以不同這些聯想而能釋夢的:那就是,當夢者在夢中利用了「象徵成 分」。但這時,我們所用的方法,嚴格地說,應該叫做「釋夢的輔助方法」。 由這些「典型的夢」,我們希望可以看出究竟我們釋夢的方法能有多大用處,並且萬一 這方法有所不適,也可就此加以補救。通常這類夢的解析,我們不是無從獲得那些用以瞭解 普通夢的聯想資料,便是所到手的資料混亂而不合用。 〔47〕費蘭齊曾報道許多女人赤裸的夢,而很清楚地推溯出這來自童年期的暴露快感, 但這些報道卻與我們所談的「典型的夢」略有出入。 〔48〕很明顯地,夢見所有家人在場也具有同樣意義。 〔49〕譯註:伊達迦國王,曾參加特洛城包圍戰,回程中發生許多冒險事跡為荷馬史詩 奧德塞之主角。 〔50〕參看拙著一個五歲男童恐懼症的分析以及兒童性理論。 〔51〕在前一個註解,所提到的那畏懼症病童,漢斯,在三歲半時,他對那新生的小妹 狂熱地表示「然而我並不希望有個妹妹」,而十八個月後,他因心理症就醫時,坦承當時他 希望媽有天會在浴缸失手,而使小妹溺斃。然而,漢斯卻是一個天性善良,很有感情的小 孩,而且不久他就非常喜歡妹妹,並且刻意照顧她。 〔52〕自從這段文字寫出來以後,在精神分析的文獻中,我收集了一大堆有關小孩對其 兄弟姐妹或雙親的敵視態度的報道。有一位作者,史畢特勒以其最真實、最生動的敘述寫下 他自己童年時最早感受到的一種典型的稚氣態度:「……還有,現在又來了新來的第二個阿 道夫,一個自稱是我弟弟的小怪物,但我就看不出他有甚用處,或者他們為什麼故意騙我說 他很像我,我本身已經自足了,多一位弟弟又於我有甚好處?他不僅無用,他甚至是個麻煩 呢!當我纏著祖母抱我,他竟也要插一腿,當我坐在嬰兒車內亂轉時,他竟在我對面,而占 了我一半地方,以致我們不得不常常互相踢到彼此的腳。」 〔53〕——我以前所提過的那三歲半的小漢斯,也曾對他妹妹用同樣這種批評。而且他 以為是因為沒有牙齒才不會講話。 〔54〕譯註:此為希臘神話中丘比特所深愛的美女,被視為靈魂之化身,在藝術界常被 畫為蝴蝶或有翼的人。 〔55〕我很驚奇地獲知,有一個聰明的十歲男童,在他父親暴斃不久後,他說:「我知 道父親已經死了,但我就搞不懂,他為什麼總不回來吃晚飯。」其他有關這方面資料,可參 照FrauDrvonHngHellmuth所編的孩童心理。 〔56〕一個受過精神分析訓練的父親曾作如下的一個報道:他那四歲聰慧的小女兒,在 這種狀況下瞭解了「離開」與「死亡」的分別:小孩在餐桌上出亂子,而注意到那寄宿在她 家的女侍者不耐煩地瞪著她。於是她告訴爸爸「約瑟芬應該讓她死掉!」她爸爸和氣地問: 「為什麼一定要她死呢?使她離開我們不就夠了嗎?」小孩回答道:「不!這樣她還會再回 來的!」就小孩時期明顯的「自我戀」看來,任何拂逆其意的小事均為大逆不道,而就像德 拉寇法典〔57〕一樣,小孩們也認為所有的各種犯罪均惟有一種懲罰——「死」。 〔57〕譯註:雅典立法者德拉寇所擬之嚴峻法典。 〔58〕這種情況往往以懲罰的形式加以「改裝」——即利用道德反應,恐嚇其可能喪失 父母。 〔59〕至少有些神話是如此記載的,但按一般說法,「閹割」只有克洛諾司用來對付其 父烏拉諾司而已。 〔60〕精神分析的研究從沒引起過如此痛苦的矛盾——由「童年時所含亂倫的衝動深藏 於潛意識裡」的說法,而招來如此憤怒的反對以及如此有趣的變化。最近甚至有人,不顧所 有過去的經驗,而擬只用象徵符號來代表亂倫的意義。費蘭齊根據叔本華的信中一段文字, 曾試圖對俄狄浦斯的神話作一別出心裁的解釋。但在這本書中,首次提到的俄狄浦斯情意綜 是對這方面作更深入的研究所得,並借此對人類社會的瞭解及宗教道德的進化獲得意想不到 的意義。詳見《圖騰與禁忌》一書。 〔61〕請比較前述的暴露症的夢資料。 〔62〕有關哈姆雷特分析研究的繼續發展以鍾士博士最為出色,他曾對這觀念的各種批 評加以精闢的辯駁(哈姆雷特及俄狄浦斯情意綜的問題)。哈姆雷特的資料與神話的英雄之 誕生的關係也由蘭克加以闡釋。至於有關馬克白的分析,可參考我的其他著作精神分析工作 中的幾種特殊型態以「俄狄浦斯情意綜」來解釋哈姆雷特之秘密:動機的探討。 〔63〕甚至夢中一些「巨大的」、「大量的」、「非凡的」、「誇張的」東西都是兒童 的一大特色。小孩子一心只盼望長大,而想吃東西也與成人一樣多。小孩是很難使他滿足 的,他無法瞭解「足夠」這個字的意思,對他所喜愛的他永遠貪求不厭,惟有經過訓練,他 才能漸漸學會謙虛、中庸。而我們都知道,心理症病人也多半同樣地傾向於過分,而失之中 庸。 〔64〕參照第三章 所述小女安娜的夢。 〔65〕譯註:即甲狀腺功能亢進症。 〔66〕鍾士博士在美國科學學會作有關夢的自我中心的演講時,座中有位婦女曾反對他 這種「非科學的推論」,她認為演講者只能說這是這國人的夢有這種特色,但決無權推廣為 美國人也不外如此。就她自己而言,她敢肯定地說,她所有夢均以「利他」為目標,然而, 為了不傷這位婦女的國家優越感,我必須再多作一些說明,以免人們誤解了我這「夢均為自 我中心」的論調。由於所有發生於「前意識」的念頭,均可在夢中(顯意或隱意)出現,所 以利他助人的感情當然也有可能於夢中流露出來。同樣的,對某人的懷念喜愛,如果的確存 在於潛意識裡,那麼在夢中發生是大有可能的。因此我所提的那種說法的真正意思是說:在 夢中潛意識刺激裡頭,我們往往可以發現一些醒覺狀態下已經壓制下去的自私的傾向。 〔67〕精神分析的研究使我們得到如此的結論:由小孩小運動表演的偏好以及歇斯底里 發作時這些動作的重複出現,我們知道,除了感官上的愉快以外,必定仍有另一個因素存在 (往往是潛意識地):那就是在人類及動物所看到的性交的記憶影像。 〔68〕一位天性並不神經兮兮的年青同事,在這方面提供了我一件他的經驗:「當我蕩 鞦韆蕩到最高高度時,我的生殖器往往有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對我而言雖然並不是一種快 感,但我仍認為是一種肉慾的感覺。」我常聽到病人告訴我他們第一次感到性器勃起並常有 肉慾的感覺是在他們兒時爬行的時候。由精神分析可以確定地證明孩童期間的混戰、扭打往 往使他們第一次意識到性的感覺。 ------------------   熾天使書城 整理校對 轉載請保留,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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