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化龍鯉魚

秦軍圍攻邯鄲一直延續到九月,期間秦軍增援數次,並調動過一次統帥。原統帥五大夫 王陵因作戰不力撤免。秦昭王力請武安君白起為將,白起稱病不肯奉詔。 八月,王齮至邯鄲代王陵為將,秦軍加緊攻城,到九月底,數次攻城戰中,秦軍傷亡慘 重,但仍不能拔。 另方面,楚春申君所率二十萬大軍,以及魏公子信陵君所率數十萬人中挑選出的八萬精 兵,及時到達,圍攻秦軍外圍。只因邯鄲城中,軍民協同作戰,精壯傷亡過半,已無力發動 反攻,否則裡應外合,秦軍就有被殲危險。 王齮見情況不對,只得報准秦王,下令撤軍。回程中,將怒氣都發在魏楚身上。秦軍一 路攻擊,斬首六千,魏楚軍競相奔逃,僅只淹死在黃河裡的人就高達兩萬多。 自子楚逃回秦軍的當時,趙王發現逮捕到的不是子楚,而只是一個家人時,脾氣發得將 心愛的玉瓶都摔碎了。當時他就下詔廷尉通城搜捕,一定要將子楚和他的妻兒緝拿到案,並 搜捕賣放子楚的那名侍中。 第二天趙王仍然以秦國世子的名義斬了趙升,將人頭掛在城樓上示眾。他的意思是同時 向秦軍和趙國軍民宣示抵抗的決心。 但搜捕多日,始終見不到子楚和氣兒的蹤影,後來才得到消息,子楚已逃回秦國,而妻 兒是藏匿在趙莊。當時趙王雖恨得牙齒都咬得發酸,一心要殺子楚妻兒洩恨,但趙莊在城 外,雖然是在趙軍控制之下,卻無法搜捕到他們。等到邯鄲圍解,查到楚玉夫人及趙政的下 落,但想到和秦國要談和,再顧及趙悅的影響力,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作不知道就算 了。 其實他也知道,他就算嚴命緝拿,遇到趙悅的事,下面還是會推、拖、拉,不了自了, 他樂得賣一個人情,因為以後大小事情,要趙悅協助解決的還很多。 但不知是子楚回國後太忙,還是有意遺忘,邯鄲圍解,秦趙達成和議,子楚一直未想到 接楚玉夫人及兒子回國,連談判中都未提起。 楚玉夫人母子就像是不存在的邊際人,生活在趙國的邯鄲趙莊。
秦昭王五十二年,趙成王五十年。 趙政五歲。 楚玉夫人住在趙莊,一晃就是三個年頭。 承蒙趙悅的照顧,他們一家過得非常舒服。趙悅本身兒女都已長大,出嫁的出嫁,游宦 的分散在各國,夫人早逝,只剩下他一人,雖然平日交遊廣闊,整天有忙不完的事情,但每 逢黃昏懷舊,或是夜半夢迴再難入睡時,那股老年特有的淒涼寂寞,再怎樣也排解不去。 有了楚玉夫人和趙政以後,說也奇怪,在她的噓寒問暖之下,在趙政童音的笑聲中,這 股多年來纏繞他心頭的淒涼和寂寞感覺,竟在不知不覺中一掃而空。 他愛他們真是遠超過自己親生女兒和外孫。 雖然趙莊是個小地方,但離邯鄲很近,邯鄲能享受到的一切豪華奢侈,這裡也享受得 到。趙悅的交遊和財勢,再加上子楚提供的費用,夠她過王后般的生活。 事實上,她在趙莊過的也是這種生活,一呼百諾,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完全不像一個被 嚴令通緝的敵國罪婦。 可是她在內心中並不真正快樂。 第一,她弄不懂為什麼子楚不想法子讓她們母子回國,邯鄲之圍已解整整兩年多,和議 已達成,邯鄲又恢復了昔日繁華面目,兩國間仇恨也在淡褪,秦國要求送他們母子回國,應 該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同時她也得到消息,子楚不但納蘭兒為姬,正式命名為蘭姬,而且是學他父親安國君的 樣廣納姬妾,聽說是想要多生兒子,卻三年來仍然沒有生出一個來。 難道說就是為了討厭她和趙政,就準備將她們母子永遠丟在趙國不管? 第二件使她耿耿於懷的事是趙政越來越懂事,也越來越像呂不韋。認識的人常客套地 說,趙政的俊秀勝過他父親子楚,但她怎樣找,在趙政身上臉上也找不出絲毫像子楚的地 方。眾人有意無意的誇贊,在她聽來像快刃,像利箭! 儘管他們在物質生活上過的生活,和周圍氣質鄉人是天壤之別,卻也就因為這個緣故, 他們被孤立在人群之外。大人可以不理這些,但趙政是個孩子,他需要平等的玩伴,而不是 卑躬屈膝諂言媚笑的僕婢大玩具。 所有趙莊的大小孩子為趙政取了個綽號,他們不叫他趙政,而叫他"秦棄兒"。 雖然趙悅對外宣稱趙政是他的親外孫,可是不知傳言是如何不脛而走的,愚騃的村民似 乎都明白趙政的底細,而且還知道他八個月出生,長得不像父親,而像另一個人。 大人都忠厚,不會當面提起,小孩子可沒有那麼客氣,每逢趙政想參加他們的游戲,就 會有人抗議: 「我們不跟棄兒玩!"或者說:「我們才不要雜種參加!」 甚至有些孩子還編了一首兒歌,跟在他背後唱——   ~~娘偷漢,生雜種,   ~~爹不要,棄河東,   ~~棄兒,棄兒,   ~~有娘無爹!   ~~棄兒,棄兒,   ~~棄之河東! 趙政的反應,先是跟他們打架,五歲的孩子打得過誰,反而常被打得鼻青臉腫。回家時 他卻不吭一聲,楚玉夫人看了心痛,怎麼問都沒用,只有責罵奶娘。但奶娘也有說不出的委 屈,趙政哭鬧著不准她跟,他要獨自出去找同年齡的孩子玩。 最後,楚玉夫人只有命兩名健僕隨時保護,走到哪裡跟到哪裡,趙政離群兒更遠,他也 更獨立,五歲的孩子,竟然失去歡笑,臉上滿佈成人的憂鬱。 楚玉夫人決心搬回邯鄲,大城市的人比較不會管別人的私事。再說,在城裡的閨中密友 較多,不會這樣寂寞。 經過和趙悅商量,趙悅也同意她的看法,外加趙政逐漸長大,五歲應該是開始學習,為 將來學習帝王學打基礎的時候了。 趙悅和她一起搬回邯鄲,住在他在邯鄲東門的別業裡。呂不韋在趙國的財產,此時已完 全遭到查封。
遷移到邯鄲以後,這方面的困擾的確減少了。深宅重院,加上楚玉夫人活動還不能完全 公開,來往的都只是一些至親好友和故舊的眷屬,這些人都屬於高級階層,懂得如何掩飾偽 裝;她們的孩子也大都富於教養,儘管背後批評挖苦的話,猶勝於趙莊的孩子,但絕不會像 那些粗鄙人一樣,當著面在趙政面前唱童謠。 趙政和他們地位相等,出身背景大致相同,玩在一起,雖然有時免不了發生點吵嘴打架 和不愉快的事,但他像魚游在水中,互得而忘,不再像和趙莊那些孩子一樣格格不入。 不過,楚玉夫人想到他的基礎教育問題。 按照秦宗室法律,太子公子五歲要接受嗣子基礎教育,包括詩、書、禮、樂、射、御和 劍法。十二歲多養成教育,學習項目包括政經之術、兵法、刑名等深一步的學問,此外也可 按照自己的興趣,研讀其他天文地理、諸子百家等較高深的學問。十五歲接受個別教育,按 照太子、嫡嗣子、庶出公子……等等級,分別受不同的訓練。而太子和嫡嗣子所受訓練特別 嚴格,有太師教授帝王學;太傅督導品德修養,管理生活潑居,以及外交應對等儀節;太保 則負責身體保健及安全護衛等事宜。 在楚玉夫人的心目中,她的兒子是當然的未來秦王繼承人,目前雖然屈居趙地,但絕不 能因此耽誤了他帝王學的基礎教育。 有一天,她向趙悅提到這個問題,趙悅微笑著: 「我有一個老友倒是理想人選,只是他早已隱居,不問世事,他收不收趙政,要看他的 造化。」 「這位老先生是何來歷,爹爹是否能告知孩兒。"楚玉夫人有點不放心地問,因為隱士 多半性情怪異,孩子受折磨不說,教得走火入魔,那就得不償失了。 誰知趙悅的回答就詭異得很,他笑笑說: 「你信得過老爹,就將趙政交給我,我敢將趙政交給他,當然是把握。至於他的來歷, 他不願別人知道,我也要遵守和他的約定,不會跟任何人講,包括女兒你。」 楚玉夫人懷疑地看著他,很久,趙悅才無奈地說: 「好吧,我只透露一件有關他的事。他當年曾廣收門徒,教出不少人才,其中有的是如 今仍縱橫於政壇和疆場上的王侯將相,但看到這些人用他傳授的學問,整天攻城略地,打打 殺殺,苦了天下百姓,他灰心極了,於是跑到趙國來隱居,自號中隱老人。」 「他住在哪處深山大澤?趙政送得太遠,女兒會不放心。"楚玉夫人半開玩笑的說。 「他號中隱是取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才隱於野的意思,當然就在邯鄲城內, 而且租的是我的房子和空地。」 「他靠老爹供養,也算是您的門客?」 「那才不是,他住我的房子,利用我的空地種瓜,然後挑到市場上賣,他靠此維生,卻 每年不少我的租金半文。」 「這……"楚玉夫人沉吟了很久,最後才冒出一句似笑話卻又不是笑話的問話:「他不 會只教趙政種瓜賣瓜吧?」 「當然,"趙悅忍不住哈哈大笑:「教趙政種瓜賣瓜是少不了的,但我敢保證他能教趙 政的絕不只這些。」 「……"楚玉夫人沉默不語。 趙悅歎了口氣說: 「女兒,真正的好帝王只有隱士才教得出來。你想想看,一般太子或嗣子師傅,對帝王 都有所求,更隨時都怕教得不稱帝王的心,會受到責罰,甚至帶來殺身滅門之禍,他們怎敢 盡平生之學傳授?只不過照著以往不會出錯的舊路走,這能教出什麼傑出帝王?隱士則是無 所求亦就無所懼!」 「爹爹,女兒聽您的安排。」 「我去試試看,收不收還得看趙政的造化!」 沒幾天,趙悅帶回話來了。 中隱老人願意收趙政當他的關門弟子,但有幾個條件要先講好。 第一,他要看趙政是否生有好帝王之相,若不夠格,不收。他的理由是:龍生九種,並 不是每個龍子都能變成飛龍在天的龍。也許他還知道趙政是呂不韋的兒子,根本不是龍種, 不過在趙悅極力推薦下,他想看看趙政是否是跳躍龍門就能變龍的鯉魚,只是他沒說出來。 第二,他任何教法,家長不得有異議或參加意見,否則退學,罰則照中途退學辦理。 第三,趙政要住在他那裡,每個月只准省親三天,而且要學就是三年,不得中途退學, 違者罰介紹人——也就是趙悅——為他種瓜三年。三年後再視成績決定是否繼續收留。 第四,學生不得帶伴讀書童或女僕,一切日常生活事務自理。食衣住行由他負責調配, 家長不得自送衣服食物,否則退學,罰則按中途退學辦理。 第五,除上述條件外,首先趙政需通過入學測驗,辦法另訂。 第六,以上條件需以文字正式訂約。 這些條件將楚玉夫人聽得膽戰心驚,不斷搖頭,她猶豫地問趙悅說: 「爹爹,您真的放心將趙政交給這樣怪異的人嗎?」 「女兒,不錯,越是有真才實學的人越是在旁人眼中顯得古怪,但這些條件總括起來, 不外乎是要他學得有始有終,切斷所有半途而廢的後路。你想想看,為父都不怕為他種瓜三 年,你還怕什麼?"趙悅笑著說。 「這倒也是,"但楚玉夫人仍不放心:「這樣小的孩子,沒人照顧怎麼行?」 「這是要訓練趙政從小學會獨立,同時,女兒,你別看他話說得兇,其實他長相慈祥, 很受市井孩子們的歡迎,走到哪裡都有孩子圍著他。他有他一套教養孩子的辦法,我相信比 我們用的方法會更好。何況趙政要練劍就需先培養體能,練武人的飲食和氣居都需要和常人 不一樣。你相信我,就得相信他!」 楚玉夫人只有抱著一試的心理答應了,好在違約罰種瓜三年的不是她!
入學測驗的當天,楚玉夫人沒有出面,只是由趙悅帶著趙政緩慢地由東門走向西門。他 們不敢坐車,因為中隱老人告訴過他,走路本身就是最好的運動,公子王孫練武,坐著車子 而來,再坐著車子回去,中間只比劃幾下招式,根本是浪費時間,也練不出好體能,要學武 得先從走路跑步開始。 走路就花了他們將近一個時辰。 「累不累?"看到五歲的趙政走得臉上冒汗,趙悅有點憐惜地問。 「不累,"趙政在街上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比坐車好多了,看到的人與東西和車上 看到的都不一樣,還是走路好玩些。」 趙悅暗暗在心中稱奇,這孩子真的和一般人不同,別的孩子走這麼遠,早就賴著不肯走 了。 中隱老人住在靠西門城牆邊的一間木屋裡,四周有很大的空地,大部份都種了香瓜,現 在正是香瓜收成的時候,遍地綠色中夾著金黃。 木屋分成四間,中間對門的是一間寬敞的客廳,擺設簡單整齊,明窗淨幾,一塵不染。 趙悅常詫異,他一個人要種瓜賣瓜,自理飲食,哪有這多時間來收拾屋子?更不談他還 要精研各種學問。 中隱老人的理論是——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國家為?治國旗天下一定要從修身開始, 而修身最要是能做到凡事都有條理。 至於時間分配,他也有他一套妙論:用腦力與用體力互相調節,就可以長時間工作而不 累。譬如他自己,讀書或是想事想累了,就到田裡種瓜,身體在勞動,腦子卻在休息,反之 亦也如此。所以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固定睡四個時辰外,他可以接連工作十六個時辰不 累,近來因為年紀大了,工作時間自動縮短,但一天也至少連續工作六個時辰。 至於時間的利用,他認為除了非常重大或危險的事要全神貫注外,一個人應該訓練自己 可以一心二用甚至是三用,這樣可用時間就可增加一倍或兩倍。他用自己作比方說,他和趙 悅聊天的時候,手上絕不閒著,他不是編籮筐,就是一邊掃地擦桌子,甚至在腦子裡想其他 問題,其他依此類推。不過也要訓練自己知道如何適當搭配著做,以免同時誤了兩件或三件 事。 當趙悅帶著趙政抵達時,他正在客廳裡坐著編籮筐,他站起來點頭示意,表示歡迎,手 上編的動作仍然未停。趙悅自動坐上客席,他要趙政跪在中間的中隱老人前面。 「孩子,抬起頭來看著我。"聲音溫和慈祥卻帶著威嚴。 趙政像被催眠似的,兩眼注視著他。此時像鐵器遇到磁石一樣,感到這位發須皆白的圓 臉小眼老頭,對他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老小兩個就這樣四目相對,室內空氣沉悶而緊張,這時候,一條小黃狗走到趙政身邊, 搖著尾巴,爬到他身上,伸出舌頭舔他的臉,趙政癢得想笑卻不敢。 兩人對看了很久,小狗在舔個不停,老人手上動作也未停,很大一會,老人睜大眼睛, 趙政才發現,他的眼睛瞇著時看似小,睜開卻很大,而且目光如炬,眼神像利刃讓他背脊都 發涼。老人轉向滿帶期待神色的趙悅說: 「這孩子長得隆鼻,長目,兩眉入鬢,表示他意志堅定,雄心勃勃。再看他胸向前突, 這在相法上謂之摯鳥胸,為人性格悍勇,敢作敢為,將來成就必大於諸先秦王。雖非龍種, 卻是難得的變種鯉魚!」 「這麼說,老哥決定收了?"趙悅欣喜地說。 「這只是第一關,等下還有三道測驗題,測試一下他的資質反應,然後再作決定。"老 人認真地說。 「唉,五歲的孩子,又是養在深宅後院的婦人女子之手,能懂得什麼?老哥就馬虎點 吧。"趙說歎了口氣。 「資質是天生的,非人力可以改變,不是美玉奇石,不值得我費工夫來雕琢,"老人毫 不讓步:「當然我會知道詰問五歲的孩子什麼問題。」 趙政對他們的談話懂不了多少,他仍然跪在原地不動,小狗看舔他毫無反應,也就睡到 門邊去了。 「趙政,"老人仍舊語氣溫柔:「將剛才舔你的小黃喊過來。」 「這也是測驗題目?"趙悅驚奇地問。 「稍安勿躁。"老人制止住他。 趙政遵命喊了幾次"小黃",小狗只看看他,仍然懶懶地躺著不動。老人只喊了一聲,小 狗就箭似地搖著尾巴奔了過去。 「趙政,回答我,為什麼你喊它不來,我一喊就來。」 「因為……因為你常給它東西吃,而我沒給它吃過。"趙政回答。 「假若你現在手上有吃的,它會不會到你那裡去?」 「那要看它肚子餓不餓,餓就會,不餓就不一定。」 「再問你一個問題,現在我要你去牽一條牛來,辦不辦得到?」 「大牛我可以牽來,小牛我辦不到。」 「為什麼?"老人似乎也對他的答案感到意外。 「大牛穿了鼻而且是綁在固定的地方,我拉他,他怕痛,一定會跟我走;小牛沒穿鼻, 又會亂跑,我追他不到。」 老人皺皺眉頭,趙悅在一旁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再問你,假若你走在深山裡,前面是一道獨木橋,後面有只狼在追你,你又不會游 泳,你要怎麼辦?打狼還是上橋?」 「沒有關係,在趙莊我學會爬樹,深山一定有大樹,狼不會爬樹!"趙政微笑著說: 「我爬到樹上去!」 「好,你到外面去玩會,我有話要跟你外公講。」 「是。"趙政得救了似的,高興地往外跑,這次不等他喊,小黃也追在他後面。 「老哥,怎麼樣?收了嗎?"趙悅笑著先問:「五歲的孩子這樣古怪精靈,真是少 見。」 「的確是異乎常見,答案都是在我控制之外。照常理推斷,第一個問題一般這大的孩子 會問答狗是你的,當然聽你的。第二個問題會回答敢或不敢。第三個問題通常會答回轉身來 與狼打,以示勇敢,或是選擇上獨木橋表示無奈,但他有第三種選擇,這代表他不會受常規 的束縛。」 「這樣簡單的問題也可測出他的資質?」 「當然,我已測驗出他獨立大膽,卻思想縝密,考慮周到,並且不受任何約束,敢海闊 天空地想。只是可惜……"老人惋惜地遲疑。 「可惜什麼?"趙悅追問。 「此子鷹視虎步,狼音豺聲,可共患難,不能分享成功,不得意時能謙卑下人,得意後 刻薄寡恩。」 「只五歲的孩子,你能看到這樣多麼?」 「老朽閱人多矣!"老人歎了口氣。 「那你到底收是不收?」 「當然收,這種曠世奇才,怎能錯過!何況有時候人能勝天,我盡量設法在教育中培養 他一點敦厚。」 「越王勾踐和他相比,真是螢蟲比秋月,他若當了秦王,天下不是大亂就是大治!"老 人又歎了口氣。
這真是一幅動人的畫面——一位髮鬢皆白的老頭,紅通通的圓臉上始終掛著慈祥的笑 容,他挑著一擔香瓜,旁邊跟著一個俊秀小孩,小孩後面又跟著一只斷了半截尾巴的小黃 狗,走到哪裡都圍著一大堆孩子。 老人似乎志不在賣瓜,他只帶著小孩大街小巷,尤其是那些難民群居的平民窟,可以讓 趙政知道民間疾苦。和小孩相處,則是培養他與群眾相處的領尋能力。 中午飯後,稍事休息,趙政開始學書擊劍,有時候也會跟老人到田裡工作,晚上又是復 習白天的功課,或是教他鍛煉身體之道,第二天又是周而復始。但老人的教育方式是啟發自 動式的,趙政不想做了,他也不勉強。 三年間,趙政得到了基礎教育外更多的東西。老人將隔在他和真實世界之間的簾幕拉 開,教他認識這個世界歡樂溫馨的一面,也看到悲慘病苦的另一面。 在街上的孩子對他沒有嫉妒,也就沒有排拒和譏刺,他們全不知道他的來歷,對他從內 心中接納。只有社會地位和經濟狀況相當的人,才能不做作不虛偽地互相從內心接納,有如 車的兩輪,必須同高才能維持平衡,在友誼的路上才走得久走得穩,一方面暫時將就或高攀 是維持不久的。 街上的孩子不知道他是秦國的世子,更不會知道有關他和呂不韋之間的這段糾纏,他們 把他當作完全平等完全相同的人。他們共分食物,共同攜手唱歌跳舞,有時也互相對罵打 架,甚至是無理取鬧地欺侮對方,但都是站在相同和氣等的立場。相同而平等的人,是共同 生活在一個充滿友誼陽光的世界裡,所有的相罵鬥氣只是片片烏雲,很快就會消逝過去。 在這些孩子當中,他甚至還認識了一個他初戀的小女孩,假若那種孩子氣純純的依戀也 能稱作戀愛的話。 當時他八歲,而那女孩應該有十二、三歲了,她已開始發育,是由兒童正蛻變為少女的 尷尬年齡,少女群中嫌她太小不懂事,兒童卻又見她長得又高大,身體已在變形,非他們族 類而加以排斥。 她家裡應該很有錢,高大的圍牆,長長的一大段,占了整條巷子的一大半,紅色的小木 樓,正好高出圍牆一截,站在小樓的回廊裡,可以俯瞰整條大街和鄰近小巷。牆邊有幾棵桃 樹,春天開滿粉紅色的花,高及小樓的一半,站在牆外看,在回廊上走動的人,就像在花枝 叢中穿動一樣。 這個女孩每個清晨就站在這種花葉中看街景,他卻為她清秀的臉和俏麗的身影所迷住。 每天,老人照例要在這條行人眾多的小市集賣上一、兩個時辰,就讓趙政和市集的兒童 玩耍。 八歲春天的那段時間,自從他發現到這個每天都癡立小樓看街景的女孩後,他突然間對 那些孩子失去興趣。他喜歡站在牆外,看著那個癡看街景的女孩,直到她消逝在小樓裡。有 時他只能看到她片刻時間,有時卻能呆望她一、兩個時辰,直到有孩子們來找他,告訴他老 爹要走了。 一段時間後,她似乎也注意到他,開始向他微笑或是招手,或是交談幾句話,後來,禁 不起街景的誘惑和他的招喚,她偷偷地下樓,溜出花園的後門,一起到街上玩。 她牽著他的手,就像個小姊姊,可是每逢他接觸到她柔膩溫暖的手心時,就會心跳加 速,全身顫抖。他接觸過很多女人的手,母親的、奶娘的、婢女們的,但都不會產生這種美 妙、有如電擊的微妙感覺。 他只知道她名蓮兒,她也只知道他叫趙政,除此以外,他們都未問過對方的家世背景, 只知道兩人在一起很愉快就夠了。 有的時候,他會站在牆下等待很久,這時候她會出現在小樓上向他搖手,他就知道今天 她出不來了。他帶著點失望離開,但並不沮喪,還有明天,孩子們的明天多過成人,希望也 多過成人。 每次玩到老人快走的時候,女孩總會催他: 「老爹要走了,我也該回去了。"她輕盈的背影隱入門後,隔會又會在小樓花樹葉中出 現,她向他擺手說明天見,這時他會在心底升起一股惆悵,但隨之而來的是期待明天的希 望。 這樣持續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由桃花盛開的春天到冰雪封地的冬天,直到有一天女孩不 再出現,連等了幾天,最後才絕望,他始終不知道她的家世背景,也不想進門去打聽,她的 來和去,就像一片彩雲。 但很久很久,她的身影和桃花半蓋的小樓常會在他夢中出現,在他離開趙國,甚至是登 上王位以後,仍然如此。
當然,真實世界中總有它悲慘丑惡的另一面。 在老人的引導下,他也看到許多他以前想象不到的情景和場面。 眾多低矮險暗的草屋裡,一家十幾口擠在一張炕上,無論春夏秋冬,屋子裡都是陰森潮 濕,充滿惡臭,那是體臭、霉臭、垃圾臭等等臭味的混合氣,很難說出那到底是屬於哪種 臭。 屋頂牆壁坑坑洞洞,晴天固然可以躺在炕上就欣賞到天上的星星,但下起雨來,卻往往 是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屋外下小雨,屋內也會氾濫成災。 光著身子的嬰兒,在潮濕的泥土地上爬著,或是吸著營養不良母親的乾癟奶頭,吸不出 奶,放聲大哭。 走進這些平民窟,趙政不免會奇怪,為什麼他的家裡是只有他一個小孩,那多的大人像 眾星拱月一樣護衛著他,跌倒一下,就有很多大人圍上來,問東問西,像是天要塌下來的大 禍事;這裡卻是數不清的大大小小孩子,卻看不到幾個大人,大小孩背小小孩,小小孩牽更 小的小孩,嬰兒就像小狗一樣,在泥土和垃圾中爬行打滾,抓吃自己的排泄物。 戰爭減少了精壯,老弱卻增加了。 他在市集和一些大街小巷上,也看到成群的難民,他們連這種破爛霉臭的棲身之處都沒 有。他們大都是老弱婦孺,女的大都背上背著嬰兒。有的手上牽著一個,懷中抱著一個,還 有一個拉著她的裙邊。其中有很多長相清秀的,一眼就看得是有教養、好家世出身的,她們 牽背著孩子,靦腆地在人群中轉來轉去,臉紅紅的,一副想伸手乞討卻伸不出來的樣子。 遇到這種情形,老人會將準備的一封封銅錢,要趙政送到她們手上,順便帶幾個瓜分給 那些孩子。她們會囁嚅著道謝,手撫摸著正狼吞虎嚥著香瓜的孩子的頭,眼淚汩汩地流出 來。 他也看到世界上最悲慘的事:成堆的傷殘軍人,斷腿缺胳膊地穿梭在市集行人和店舖間 乞討,他們有的還穿著破舊的軍服,上面沾滿了血的痕跡,有他們自己的,也有敵人的。 他們大都是長期之戰倖存的人。有的是家鄉仍在秦軍手上,有家歸不得;有的是回家以 後,發現親人死的死,散的散,田園荒蕪,房屋燒得一乾二淨,自己又傷殘,無力再獨自重 整家園,只有到邯鄲來謀生,但邯鄲居大不易,傷殘人到哪裡都沒人請,最後只有流落街 頭。有的是自小離家,在軍中混了太久,家是否在,還有親人否,全都不清楚,他們不想回 家,認為邯鄲大城,討起飯也比較容易些,也就聚集到這處國都來。 他們中間有人攔住行人品討,口口聲聲說是長期之戰的殘存者;有的項上掛塊木牌,上 寫"國家負我";有的還跪在地上,前面洋洋灑灑寫著千言告父老書,說明他與秦軍作戰受傷 及來邯鄲的經過。 有的就坐在那裡,兩眼空洞地望著天,沒有希望也沒有絕望,就是那樣沉默地坐著。 他們有的人鬧著要見趙王,但一接近到王宮多少條街以外,早就被他們昔日的同袍—— 王城的護衛軍擋住了。這些衣鮮盔明的趙國精銳,對這些傷殘同袍不但沒有憐惜,反而覺得 他們丟了軍隊的臉,拳打腳踢,毫不留情。 也許,趙王永遠不知道這些人的存在,每次他出巡或狩獵都要先清道,他看到的是整齊 乾淨的街道,已經或者正在修復的雕閣畫樓和亭台樓榭。每次他所到的地方都是一片歡呼聲 和道賀聲。左右大臣都告訴他,趙國本來就富足,邯鄲圍解後,經過一年多休息調養,已經 恢復元氣,農村城市都在欣欣向榮。 針對趙政對這些傷殘軍人的同情和感慨,老人對他進行機會教育說: 「人間最愚蠢的事就是戰爭,雙方有什麼問題都可商量著解決的,戰爭不但不能解決問 題,反而制造了更多的問題。」 「但為什麼從黃帝戰蚩尤開始,天下的戰爭幾乎沒停止過呢?"趙政天真地問:「國與 國之間為什麼要打仗?」 老人猶豫了,連他自己也找不出單純真正的原因,也許要討論人為什麼要戰爭,可以寫 成一本大書,但研究如何戰爭的兵法很多,他就沒有見過一本研究戰爭根本原因及如何根除 戰爭的書,將來有時間他要深研寫一本。 也許戰爭是人類的天性吧?不僅是為了生存! 「老爹,"趙政高興地拍手大叫:「天底下也有老爹回答不出的問題!」 「那你為什麼要打架呢?"老人反問。 「很多很多原因,一時說不清,"趙政說:「但是我只知道,要有一個能壓服眾人而又 公平的人,我們中間就會打架少一些。"趙政緊鎖兩眉沉思,已經是成人的表情。 「國與國要打仗,和小孩要打架一樣,表面上是只為一個原因,實際上原因多得很。" 老人也深思地說。 「哦,我明白了,"趙政說:「國與國之間打仗,就是因為沒有一個強大得能壓制諸國 的人,就像小孩打架沒人管一樣,只要有人管,小孩們就不敢打架。周王室強盛的時候,戰 爭就少得多!要天下沒有戰爭就要天下統一!」 「假若別人不讓你統一呢?"老人問,但他也驚奇,趙政這麼快就得出如此簡單的答 案。 「那我就打得他願意聽話!"趙政舉起拳頭說。 「那還是得打仗!"老人歎口氣說:「別人不服你打他服,你不服別人,別人也會打 你,一個人打不贏,大家聯合起來打你。這樣還是戰爭越打越多,就像現在一樣。」 「但聯合不是那麼簡單,我可以一個個來收拾。"趙政詭異地笑了。 老人卻沉默了,趙政的話似乎有點道理,但自古以來,天下分分合合,全是以戰爭開 始,又以戰爭結束,周而復始,其中道理不會這樣簡單。也許有股大力量鎮壓住諸多小力 量,乃是暫時維持統一與和氣的唯一辦法。 趙政也沉默了,他在想有朝一日,擁有至高的權力時,一定要統一天下,讓戰爭永遠不 再發生。
三年來,趙政和老人之間形成一種師生加父子的感情。 正如趙悅所說的,老人提出的條件苛刻,似乎不近人情,但他教育趙政所用的方式,卻 是太人性化和自由化了,一般的老師簡直不敢想象。 他從不勉強他做什麼,也不規定他背書,只是將事情和書放在他面前,讓他自己選擇如 何做,什麼時候做。結果是再難的事情和再難讀的書,只有引發趙政更大的興趣,一點也不 覺得苦。他向趙政提出的規定和問題,反而比趙政的要求和問題少。 這也許是他最取巧的地方他可以選擇學生。 在生活潑居上,除了趙政能做的事他絕不幫忙以外,其余他都照顧得無微不至,趙政自 小就和父親分開,卻在他身上得到了父愛。有時候他們兩個都會分不清心上的感覺,他們到 底是師生還是父子? 最使趙政終生留戀的,乃是他們晚飯後散步的那段時間。他跟在老人身邊,漫步在城牆 上,看到牆邊破爛發臭的平民窟,也望著遠處大戶人家的高樓亭榭,還有雄偉巍峨的王宮。 他們也遠眺城牆外面廣大的原野,在月光或星空之下,他們無所不談,無所不問,這又 不像父子師生,卻像一對年齡懸殊的知心好友。 老人對他講一些天文、地理和歷史及物理的知識,深入淺出,全包裝在故事的外殼裡, 讓他不知不覺中得到不少這方面的知識。 他們互相辯論,他學會絕不強詞奪理的辯難之道,老人在被他問得無話可答,或追擊得 無路可走時,也只是哈哈一笑,不了了之。 他在此時無形中學習了推理的方法,也形成了一個終生奉行的觀念——在真理面前,人 人品等。這延伸出他日後以法治天下的行動。 三年的時間過得很快,期滿的那天,趙悅來了。 「假若你要問我能不能再留趙政三年,我的答覆是可以。」在兩人行過賓主之禮以後, 老人就主動地說。 「恐怕趙政不可能再留下了。"趙悅歎口氣說。 「為什麼?他母親不願意?"老人有點著急地問,轉眼看看侍立在旁邊的趙政。 「我願意這樣追隨老爹一輩子!"趙政認真地說。 「一輩子是不可能的,天下等著要你做的事太多,"老人也歎了口氣:「但基礎教育剛 完成,這樣半途而廢太可惜。」 「他母親的確是對老哥感激得不得了,這次還和我說起,自從趙政跟著老哥學習以後, 每個月都看著他在變,無論是體格、學識和氣質,全都變得和以前大不相同,要是她自己來 教育養,他恐怕還是個不分韭麥的孩子。」 「那又為什麼呢?"老人不解地問。 「有消息傳來,秦昭王駕薨,安國君繼位……」 他說到這裡,就為老人的眼色所止住,老人轉臉向趙政說:「政兒,你帶小黃出去玩 玩,我跟你外公將事情商量好以後,再找你回來。」 趙政遵命帶小黃出去,只聽到趙悅的半句話: 「安國君遲早……」
五十六年秋,秦昭王卒,太子安國君繼位,稱號為莊王。繼位時已五十三歲,而且身體 羸弱,一看就知會活不久長。 子楚正式立為太子,一般大臣預測他很快就會登上王位,但大家都奇怪的是,太子並不 急欲要滯留在趙國的夫人和世子回國。 其中道理只有呂不韋和子楚最清楚,但兩個人都不會告訴別人。呂不韋不敢表示任何要 楚玉夫人回國的意見,而子楚太子則是加納姬妾,日夜努力,想生出一個自己的兒子來,結 果是兒子未生出,身體卻弄壞了,明顯的虛弱不堪。在趙國方面,楚玉夫人、趙悅甚至是中 隱老人都明白,為什麼子楚遲遲不接他們回國,趙國的留難只是他的一項對外藉口,真正原 因他們都不方便說出來而已。 以女人的敏感直覺,她明白必須盡快采取行動,時間晚了,絕對會造成不可挽救的局 面,但對這件事她又找不到人商量,因為只要提到趙政立嗣的事,就會觸及到她內心的傷 口。 但如今事已緊急,她不得不自己設法解決。 那天,只帶著一名女僕,坐了一部單馬安車,直驅中隱老人家,連趙悅都沒通知。她有 一個很好的藉口,三年來她都遵守約定,只讓趙政每個月回家三天,她從不到老人住處打 擾,如今三年已滿,她應該去謝一下師。 老人對她的到來,似乎一點都不感到驚訝,而且早有了心理準備。他迎接她進屋,然後 在趙政見過母親以後,將他打發出去,由他帶著小女僕去參觀附近環境。 他們先道了會家常,談了下趙政受教育的事,楚玉夫人表示謝意以後,她突然跪倒在老 人面前,淚流滿面地說:先生救我!」 老人驚站起來,不便親扶,只得兩手作虛扶之狀,口中連連說道: 「夫人有話儘管說,不必行此大禮,折殺了老朽!」 「先生答應救我,楚玉才願起來。"楚玉夫人擺出女兒撒嬌的姿態。 「假若我沒猜錯的話,夫人一定是為了趙政這孩子立嗣的事而來,"老人胸有成竹地微 笑著說:「其實,這孩子的事,也許老朽操心的程度,不會下於夫人,請起來,才好從長計 議。」 「遵先生命!"楚玉夫人回復原位:「楚玉為此事日夜寢食難安,還望先生有以教 我。」 「上次,趙悅賢弟到此,將目前情況說了個大概,說老實話,夫人為此事寢食難安,老 朽也是幾天未睡好了,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現在已得到一個粗淺的看法,但在提出以前, 希望夫人先說說你的意見。」 楚玉夫人遲疑了很久,她想將和子楚之間的心結合盤提出,但無論如何總覺開不了口。 最後她只得臉帶堅決,用誠懇的語氣說: 「楚玉一切聽先生的安排。」 「老朽也知道,夫人有很多話不便出口,那我們就作最壞的打算。"老人睜眼直視著楚 玉夫人,目光如電。 「請先生不必避諱什麼,直言好了。"楚玉夫人囁嚅地說,頭不自覺地低了下來。 「我們假設子楚太子並不喜歡趙政……"老人話說到此,停下來觀察楚玉夫人的神色。 她張口想辯解幾句,卻為老人利刃似的目光震懾住,開不了口。 「要是夫人不反對這個假設……」 「不,楚玉不作如此想。"保護女人名節的直覺反應,逼使她不得不開口。 「那請夫人說出你的看法,"老人目光中透露出些許厭惡,他在想:「女人就是這樣, 明明知道這些人都知道實情,她還是要假裝正經。」 「先生,還是依你的意見,我們作最壞的打算。"她想到事到如今,也只有聽他的了。 「我假設太子並不喜歡趙政,依據有二,一是以秦趙兩國目前的狀況,只要太子一要 求,趙國一定肯放夫人及趙政回國,但太子從未請求過。二是傳言太子廣納姬妾,目的是想 多生孩子!」 「楚玉也聽到此類傳言,但認為太子想多生孩子,只是為了廣佈枝葉,這沒有什麼不 對。"楚玉夫人忍不住強詞辯解。 「兩者分開來看,似乎沒什麼不對,兩者加在一起,卻大大的不對了,"老人看了楚玉 夫人一眼,微笑著說:「現成的不爭取,虛無縹緲的,反而不遺余力,聽說幾年來,他連個 女兒都沒生,空有那多的姬妾!」 她臉紅語寒,不再說話。 「所以,夫人要采取行動,必須要快,而且是雙管齊下。」 「如何下法?」 「趙國方面由趙悅賢弟進行,要他利用關係,晉謁趙王,言明送趙政回國的好處。至於 秦國方面……"老人沉吟。 「呂不韋在那邊,他可以向子楚或秦王稟告。"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她硬起頭皮提呂 不韋。 「他適當嗎?"老人語氣有點憤慨,他真想一語道穿,但再一想,這大年紀了,還鬧什 麼孩子氣!因此他出奇柔和地繼續說:「假若他能說早就說了,或者是早就生效了,不會等 到現在。所以我們要假定他不肯說,或是說了無效。」 「那我們要找什麼人去呢?"先聽到老人口豈不對,她真怕老人會直言道破她和呂不韋 之間的秘密,看到他臉色反而緩和,她松了一口氣。 「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到適當人選,看樣子還是只有我自己去了!"老人歎了一口氣說。 「先生要如何做法,是否可先明示楚玉一二?」 「老朽幾十年來調教出的王侯將相無數,安國君昔日游學趙國,也曾與老朽同游,華陽 夫人那時就在他身邊,所以可說是老朽舊識,我要見到他們,也許可以說幾句話。只是…… 老人又搖頭長歎。 楚玉夫人先聽說老人和秦王及王后有如此深的淵源,而且願意親自出馬,但一聽到他說 只是 在客廳門口張望,想看他們話說完了沒有。她靈機一動,將趙政喊進屋來,帶著他,母子雙 雙跪倒在老人前面,她又雙目流淚泣道: 「先生對政兒三年的栽培,楚玉無限感激,但要是不能繼承大位,先生的教育苦心算是 白費。何況現在他只完成三年基礎教育,希望先生也不要半途而廢,將他造就成一個賢能之 君。」 「師父,趙政也願意終生聆聽您的教誨。"趙政才進來弄不清情況,還以為師父不願教 他了。 「起來,起來,老朽教出這多王侯將相,就是和他最投機,預料他將來的成就會遠超過 其他所有的人。這種英才我不教,那我是自己不要快樂了。我剛才說'只是',乃是說,一時 老朽捲入這場政治漩渦,只怕終生都擺脫不掉了。昔日由名著天下的大顯,一下退居到隱於 野的小隱,後來變成目前的中隱,一插手這件事,我必須管到底,不將趙政扶上王座,絕不 能半途而廢,那我豈不是要將'中隱老人'的名號改成大隱隱於朝的'大隱老人'了!」 老人說完話,掀須哈哈大笑,聲如洪鐘震動屋瓦,看樣子他年輕時的豪氣又復發了。 聽他這樣一說,楚玉夫人破涕為笑,她帶著趙政再叩頭說:「願先生不要嫌棄這孩子愚 蠢,終生加以教誨,異日要是得國,還望先生善導。」 趙國這邊由趙悅負責進行,中隱老人到秦國去游說現今的秦王,也就是昔日曾做過他學 生的安國君。 中隱老人臨行前告訴他,第一步是先打聽趙王對遣返趙政的反應,並給他三道錦囊,要 他遇到事情不順利時,一道道地拆看。 趙悅首先找到一位宗室大臣,要他伺空在趙王面前進言,看看趙王說什麼。 這位宗室大臣有天奉命陪趙王飲宴,在趙王酒酣耳熱欣賞歌舞,興致極高的時候,他有 意無意將話題引到秦國新王初立的事。他說: 「秦王新立,昔日在趙當質子的異人已正式成為太子,聽說他的妻兒還待在趙國……」 他話還未說完,趙王已勃然變色,眼瞪著他說: 「這麼說,你是知道他妻兒的下落了?快派人將他們拘禁起來,一來好作寡人和秦國談 判的籌碼,二來也好讓寡人一消心頭之恨,上次他使的李代桃僵之計,害得寡人貽笑國 際!」 「臣也只是聽到謠傳罷了。"這位宗室大臣趕快聲明。 「好,就謠傳追蹤下去,速辦!"趙王下令。 「是,臣遵命!"宗室大臣只得如此敷衍。 趙悅得到這樣的答覆,明知趙王是在做戲,他早知道楚玉夫人母子是藏在他這裡,但又 怕他假戲真做,真派人來抓,那就弄巧成拙,事情變得更糟了。 於是他打開老人給他的第一道錦囊,只見上面寫著: 「速派人造謠,子楚在齊曾生一子,現齊國正準備遣送返秦!」 第二天邯鄲就傳遍這個消息,很快就轉到趙王耳中,次日的早朝議事完畢,趙王特地將 那位宗室大臣留下,問起這項謠傳。趙王懷疑地說: 「異人在齊為質,早於在趙,照說這個孩子應該比趙政還大,怎麼從未聽說過?假若真 有其事的話,趙政就不再是奇貨可居了。你派人在市面去查,寡人另要人在齊國打聽。」 「是,臣遵命!」 宗室大臣當然第一個找到趙悅,問他子楚是否真有個兒子留在齊國。趙悅表示不知道, 宗室大臣告訴他,趙王除了派他查這件事外,還要透過在齊的間諜系統查這件事。 趙悅一聽,大感緊張,間諜系統參與調查,很快就會真相大白,到時候趙王不用多聰 明,也會明白是他在搗鬼。上次李代桃僵之計使他余恨猶在,這次要是再老羞成怒,他趙悅 和楚玉母子都會倒大楣。 他打開了第二道錦囊,只見上面寫著: 「速與齊騶商量。」 齊騶是齊國名士,和他與老人都是多年知交。他們在年輕時都是重義輕身的行俠仗義之 人,所以有多次捨身互救的記錄,談得上是生死之交。他一向住在齊國,就在中隱老人起程 赴秦前一天才抵達邯鄲。 他找到齊騶,將事情說明後,齊騶笑著說: 「這很簡單,這次我來邯鄲,趙王曾數次派人來找我,暗示我主動請見趙王,原因是怕 他直接請我,我不去他會大失面子。嗯,他的確是個太要面子的人,不懂得禮賢下士的秘 訣。因此,你只要托人在他面前諷示一下,說是我並不是不想主動請見他,而是怕提出以後 他不召見,名士也是很怕失面子的,他一定會很快召見我。」 「你見了趙王要怎麼說呢?"趙悅問。 「情況千變萬化,游說只要維持一個目標,說詞則是要依當時狀況,或動之以情,或說 之以理,或誘之以利,或脅之以害,事前準備的,臨時恐怕用不上,交給我,我會相機行 事。」 果然,趙王很快就召見齊騶。除了大宴群臣以彰他禮賢下士的美名外,更在南書房獨自 留客,說是要向齊騶請教軍國大事。 他們從談了一些天下大勢和趙秦之間的和與戰以後,趙王忍不住問了齊國異人兒子的 事。他最後說: 「齊先生剛自齊國來,是否聽到這項謠傳?是否知道真相,請先生告之。」 「彷彿聽到過,但事不關己,臣也未在意。"齊騶欲擒故縱地說。 「但這對趙國的關係可大了,先生何以教寡人?」 「其實,以臣看來,齊國是否有異人的兒子,重要性全在大王想如何利用趙政。」 「寡人想要秦國交還趙國割給秦國的五座城邑,"趙王說:假若齊國有子這件事是假, 那趙政就是秦太子的獨子,未來唯一的王位繼承人,利用價值就大些。假若異人真的還有個 兒子在齊,那麼比趙政大應立為世子,而且楚玉夫人據傳不見喜於異人太子,那趙政立嗣的 希望更小,用來要脅暴秦還我五城的可能更少。寡人該如何做法,願先生有以教寡人。」 齊騶故意遲疑了很久,趙王有點不高興地催促說: 「先生莫非以寡人為不可教!」 「臣怎麼敢?"齊騶裝得誠惶誠恐的樣子:「臣正在仔細思考。」 「先生想出什麼辦法否?」 「以臣的淺見,問題不在秦太子是否有其他兒子,因為即使齊國沒有,他身邊姬妾那樣 多,隨時都可以生一個,最要緊的是如何擴大趙政的利用價值而使趙國得利。」 「先生的高見?"趙王一聽到利,眼睛都亮了起來。 「趙政目前雖為秦太子獨子,但和生母遠在趙國,不得與太子朝夕相親,景況之慘,比 當年秦太子異人本身有過之無不及。而臣在邯鄲市井也聽過一些傳言,說大王明知道她們母 子藏身之處而不加追究,她們的確是感激莫名,日夜都在思考,趙政有朝一日回秦國為王, 應如何報答。」 「這樣說來,楚玉夫人還是明理的,她不記上次寡人殺她家人趙升之仇?"趙王面露得 色說:「寡人是不想逮捕她們而已,其實,她們母子的一舉一動,全都在寡人的監視之 下。」 「大王英明睿智是天下都知道的。"齊騶順便為他奉送一頂高帽子。 趙王沒有謙謝,表示當之無愧。 「但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齊騶突然話鋒一轉。 「寡人失在何處?"趙王有點驚訝。 「以趙政換秦五城,只是短時間利益,而且秦未必理會。」 「那長期利益呢?"趙王逐步被引入圈套。 「大王明智,早就知道長期利益何在了!"齊騶微笑。 「當然寡人也考慮到送趙政回國,但是怕趙政母子怨恨寡人,送回國無益,反不如握在 手中作為換城的籌碼。經先生這一開導,寡人茅塞頓開,知道該怎麼做了。」 「兩馬甚至是多馬競馳,先到者為勝,大王要爭取時效。」齊騶再臨門一腳:「只要能 著先鞭,齊國是否有異人的兒子已無關緊要了。」 「聽說已有人返秦為趙政游說?"趙王試探地問。 「那大王是否考慮主動?先發制人,後發則受制於人!"齊騶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倒 問。 趙王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擊案而起說: 「先生,假若秦國不重視趙政,送回國無益,反不如留在趙國,秦國多少有點顧忌。」 「假若趙政受重視呢?」 「只要秦國迎接使者一到邯鄲,寡人立刻放人。」 「臣以為太遲了,應該是秦國使者一出發,大王就裝做不知而主動送趙政回國,與秦國 使者半途而過,才顯得出人情!」齊騶知道,各國都有間諜派在對方,觀察監視,一有情報 最快的傳遞方法是飛鴿傳書。 「先生高見,寡人謹受教。」 那夜,趙王和齊騶談了個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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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離趙赴秦為他去進行游說,趙政只有回到家裡來住。過慣了簡單自然的生活,突然 回到往昔的奢侈優裕的環境,反而像習慣了山林的小獸重返牢籠一樣,渴望他已享受過的自 由。 尤其是老人無窮的智慧加上他童心的好奇,他像吸滿了智慧之汁的海綿一樣,別的同年 齡孩子,甚至比他大幾歲的少年,和他比較起來,會顯得知識如此疲乏,生性如此愚蠢。 他的體格是經過老人精心調理和訓練過的,健壯高大,九歲的人看上去比十二、三歲還 成熟。 他發覺和蓮兒一樣,在同伴中也處於一種尷尬地位。同年齡的孩子,心智和外形都和他 極不相配,所以加以排斥他。於是他極力想打入看來外表相似、實際年齡比他大得多的少年 群中,這些公子王孫,在智力身體發育方面也許延後,但在吃喝嫖賭、聲色犬馬方面卻早熟 得很,對這個粗野不文的小子當然也不歡迎。 他們嫉妒他的家世,趙王突然對她們母子好了起來,常派使者送賞賜品,不時還邀楚玉 夫人帶著趙政到後宮和王后歡敘。趙王常安慰楚玉夫人,只要秦國方面有所表示,即使是沒 有表示,也會在適當時機送她們回國。這些公子王孫的家長當然會告誡子弟,趙政將來會做 秦王,目前不能得罪他,但告誡越多,反彈越大,他們反而專找趙政麻煩。 他們恨他!每逢家長們帶著子女在一起聚會,大人們問什麼比較深點的學術或常識問 題,趙政侃侃回答,吸引住王后及其他貴婦的注意,而這些不學無術的公子王孫,則羞得無 地自容。 趙國自國君、王后以下的宗室大臣和顯要,教訓兒子都會以趙政做榜樣,通常都是這樣 的兩種話: 「趙政才九歲,你都十五、六了,相比之下你應該慚愧。」 或是: 「不愧是上國世子,果然與眾不同!但你不也是上國公子嗎?為什麼這樣不爭氣,真是 氣死我了!」 這種情形下,不讓這些公子王孫恨他也難。 於是他們合夥想出整他的辦法—— 有時候他們假裝誠意地請他,卻是帶他到行歡場所,叫些歌女舞伎飲酒作樂,讓他走也 不是,留下來更感難過。他們還唆使那些女人故意逗弄他調戲他,而他們則在一旁出言諷 刺,突顯他們深懂風月,他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頑童。 有時候,他們也邀請他到家中,搬出一些金玉古玩,他們細說這此東西的源流,頭頭是 道,問起趙政來,他卻一竅不通。還有那些名貴種的犬馬,趙政雖然騎術不比他們任何人 差,但這方面的知識卻是欠缺的。老人說過,射、騎、御和劍術要講求殺敵和實用,不是去 研究馬的品種、弓的好壞和車子、劍本身的精緻與考據,那是馬伕和工匠的事。 但現在卻成為他受窘的主因。 後來,趙政不上當了,他拒絕他們的邀請。可是他們作弄他上了癮,找他不來,就在路 上攔住他羞辱,一個人打不贏他,就眾人一起打。 最嚴重的是,他們不知從哪得來的消息,他們當眾罵他是野種,夠什麼資格自稱秦國公 子! 他躲他們,他們卻像群狗追獵物一樣,千方百計找到他,再加以戲弄或毆打。 這些事他從未向楚玉夫人提過,老人訓練出他獨立的性格,也常教他要忍耐,他最記得 他的一番話:孩子,天才和偉大的人都是孤獨寂寞的,無論得意不得意,他都會受一般人的 排斥。你看到鶴立雞群遭群雞啄擊的樣子嗎?你想得出龍游在淺水遭蝦戲的慘狀嗎?不要奇 怪,這是正常現象,因為他們不同類。但一旦白鶴飛起,聲唳九天的時候,雞仍然是爬行在 地上一粒粒地覓食。當龍飛於天,使得風雲變色、江海翻騰的時候,魚蝦又到哪裡去了呢? 根本看不到它們的存在了!」 他必須忍耐,雖然忍耐的日子並不好過,尤其是在家中,他沒有一個可傾吐苦悶的人, 長大了,趙高也離他疏遠了,這個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奴僕,見面只會垂手喊公子。 好幾次他忍不住要向母親訴苦,但在夫人處找到她時,她總是緊皺雙眉,有時還是在流 淚。 老人在臨行前當著楚玉夫人的面握著他的手交代: 「孩子,不管你是幾歲,你都是男子漢,對不對?」 「當然我是男子漢!"他挺挺胸說。 「好好照顧你的母親。"老人認真地說。 「我會的!"他誠懇地回答,但他偷眼看母親時,母親在流淚,雖然臉上帶著勉強的微 笑。 他絕不能再為母親增加煩惱,她本身的煩惱就已夠多了。 受到欺侮戲弄以後,他唯一發洩怨憤的辦法,乃是跑到老人常帶他去的城牆上,對著城 牆下面的廣大原野吶喊: 「有朝一日我會殺光你們!」 但有時候他也會哭著喊叫: 「爹爹,為什麼還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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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楚玉夫人的煩惱是夠多的,不但多而且複雜。 首先,她遭到和兒子同樣的煩惱。因為王后厚待她的關係,所有同階級的貴婦在表面上 都逢迎她,稱讚她,實際上卻輕視她的出身。由於嫉妒,她們暗中也排斥她中傷她,有時更 旁敲側擊地諷刺她,有意讓一些流言(也都是事實)傳到她耳中。例如什麼八個月生子,兒 子恐怕是呂不韋的;她只是個僕婦,丈夫將她丟在邯鄲,自己一去就是六年,不理不問,而 且極力廣置姬妾,趙政想當秦王,恐怕不容易等等。 這些楚玉夫人還能忍受,因為最多不參加她們的聚會,眼不見心不煩,落個耳根清靜。 這些貴婦人總不能像她們的兒子對趙政一樣,騙她出去或半路攔截毆打戲弄。 最使她覺得難以忍受的是兩個男人對她的冷淡。他的丈夫子楚幾乎半年才會有一封家 信,信上只有關於用度及問候的話,幾乎沒有提到過趙政。呂不韋更是沒來過隻字片語,她 曾一度傾心過的男人,為了自己的安全和避嫌,有意要疏遠她。 最使她煩惱的,卻是她無法解決又無法告人的情慾問題,自從她到趙莊以後,她就沒親 近過男人。 現在她是三十歲的女人,最需要男人的年齡,尤其是她這樣情慾特強的女人。 那天她洗完澡,照著梳妝台上的銅鏡,驚覺到從不化妝就粉白細嫩的臉上,在眼角和耳 下頸子邊,竟出現了細細的皺紋。 「天生麗質也經不起歲月的摧殘,女人總是會老的,只是有人老得快,有人老得慢些。 她回想到在呂不韋家當歌伎時的領班,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人,標準的美人胚子,只是 頭上常出現幾絲白髮,以及眼角上的皺紋需要用脂粉掩蓋。當時她和幾個姊妹還常開她的玩 笑,說是幾絲白髮更增她的風韻,而眼角的皺紋笑起來憑添幾許嫵媚。她們少不更事,半是 玩笑,一半也是認真說的,卻激起她上面的一番話和幾滴清淚。 三十五、六歲能保持那種樣已算是老得慢的了!但一晃她也是三十歲的人了,而且這九 年女人最好的年華卻是虛度的。 當時她為什麼要跟定呂不韋?呂不韋親近過的歌女舞伎,再嫁出去的很多,而且都有陪 嫁,像嫁女兒一樣。有的是小商人,有的是工匠,也有些貧寒士子。有些靠著呂不韋的資助 成了一方殷富,有的以他婢姑爺的身份,竟也青雲直上,成了大夫之流的達官顯宦。 她自己在出嫁給子楚的時候,更是眾人艷羨妒忌的對象,唯一的寵姬,只要生了男孩就 會扶正為夫人,然後是太子妃,王后,王太后,她是一下直升九天之上。 其實她現在痛恨自己,不該跟定呂不韋,更不該答應嫁給子楚,做什麼王后、王太后的 夢,雖然這個夢離實現是越來越近。 她也不羨慕那些丈夫已成富貴人物的姊妹,在這方面她們就是比她好,也好不到哪裡! 男人都是一樣的東西,年成好多收幾石麥子,就想到納妾,何況變成大富大貴的人! 她衷心羨慕的,反而是那些嫁給一般人認為沒出息人的姊妹。無論是士農工商,一夫一 妻,白首到老,雖然日子過得清貧些,但一個完整的丈夫加上幾個親生骨肉的子女,不比名 義上有一個丈夫,大部分時間都睡在別個女人房裡,有一大堆子女,卻互相勾心鬥角,要來 得強太多! 她看著銅鏡中自己的胴體,腰仍然纖細得僅夠盈握,乳房依舊堅挺結實,這也許是沒生 太多孩子的好處。她輕輕撫摸自己沒褪色的鮮紅乳頭,全身起一陣酥麻的感覺,她想起了撫 琴的動作,她好久都未撫琴了,再美妙的琴藝,缺少知音,還有什麼好彈的呢! 她用輕挑慢捻的指法,雙手撫弄著乳尖,很快她全身顫抖,心跳加速,臉逐漸發燙。她 忽然想起呂不韋臨行送她的一項禮物,她在梳妝台的抽屜裡找了出來。 那是一具軟玉制的雙頭男性器官,執著它,她又想起呂不韋的話: 「通往王后的道路是孤單寂寞的,到達以後,仍然是寂寞孤單的。也許像你這個年齡, 最難排遣的還是身體上這股強烈的需要。我送一套玩具給你,自古後妃、宮人都是這樣打發 後宮的空虛日子。」 當時她嬌嗔地罵呂不韋下流,順手就丟在梳妝台的抽屜裡,想不到經過兩次搬家,它仍 然在。 她撫摸玩弄著這項玩具,雕刻琢磨的手工都是上乘,玲瓏精緻,唯妙唯肖,軟玉青翠欲 滴,看得她欲念更為高漲。她向外高喊一聲: 「繡兒!」 「奴婢在!」 應聲進來的是剛及笄的湘繡,上個月剛卷起雲鬢秀髮,臉上猶然充滿稚起。 「坐到這邊來。"她柔聲地說。 她平日對下人的態度正好和呂不韋相反,嚴厲不稍假辭色。突如其來的溫柔,使得湘繡 誤會是大禍即將臨頭。 她兩腿顫抖,頭低著,一步步慢慢捱向梳妝台邊。 楚玉夫人一把將她摟在懷裡,臉貼上她的臉,一股清涼直沁心頭,但接著那把心頭之火 卻燒得更旺。她解開她的酥胸,膩聲地說: 「看你的身材嬌小,真想不到這裡發育得這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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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隱老人抵達鹹陽,找到一家小客棧住下,依照趙悅的安排,藉由一名侍中將他抵達鹹 陽的消息傳到秦王耳中。剛登基的秦王,此時尚未除服改元,但聽到昔日的老師來臨,派了 一部單馬安車,外加一名侍中來接。 侍中還特別向老人解釋,秦王本來要派自己的黃蓋御車以及虎賁護駕,但主上知道他的 脾氣,不敢這樣做,怕他會不高興。 聽侍中這麼說,老人心安了一半,看情形秦王念舊,而且對他這個昔日老師是恭敬得 很,此行任務大概可以達成。 秦王下旨,中隱先生的安車可在宮內行走,直達鹹陽宮。這是一種特別得不能再特別的 殊例,宮中的老人事後都說,在他們的記憶中似乎沒有這種前例。 中隱老人在未退隱以前,游遍了各國的宮殿,就是秦宮尚未來過。首次來游,和印象中 的各國王宮相比,秦宮顯示出它簡其實用的特色,沒有太多的裝飾,過道回廊寬窄長短都恰 到好處,設計上不誇張,不浪費一點空間,但看來仍然巍峨精緻。 宮內禁衛很少,來回走動的人更少,不像其他王宮那樣熱鬧,卻顯得氣象森嚴。這表示 秦宮內各有職守,不失職,也不僭越,因此也就沒有無事忙的冗員。 老人不禁想起一個有關秦宮管理體制的傳說。某一代秦王因批奏折批累,就在書案上睡 著了,一名管冠帽的內侍怕他著涼,順手拿了一件外袍為他蓋上。他醒了以後,非常感動, 但後來查出是管冠帽的內侍所為,郎中令議定:管袍帶的內侍失職,杖責三十;管帽冠的這 名好心內侍卻是僭越職權,按律當斬。秦王於心不忍,但還是批准按律令處置。 老人再看這些持戟的衛兵和帶劍的郎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監視範圍或巡查區域,絕不 會左張右望亂看一眼。衛兵所分佈的位置,更是按照陣法排列,平時監視,沒有一點看不到 的死角,一旦有事,互相支援,絕不會失誤,也不會混亂。 中隱老人暗地不斷點頭,難怪秦軍以偏遠一國之地,獨敵整個中原各國。秦軍進攻,如 猛虎臨群羊,所向披靡,而退兵時卻是井然有序,仍然保持隨時可轉移為攻勢的旺盛士氣, 使得敵人通常不敢行大膽追擊。 中原多名將,但一遇到秦軍就施展不開,原因是秦軍發揮的整體戰力,整個軍隊就像鐵 鑄成的一樣。而各國軍隊卻像盤散沙,平時操演還像回事,一遇真正硬仗,便四處逃散,潰 不成軍。 老人想,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姜尚遇文王時已八十歲,雖然他還不到這個年齡, 但也七十多了,想輔佐趙政成就王業,統一天下,恐怕是時不我予了! 但他隨即搖頭自責,隱居近四十年,怎麼今天又動了凡心,可見拋卻富貴容易,想根絕 有所為 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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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車在起居殿門前停下,秦王已率領百官在階下迎接。下車後,秦王堅持要行師徒之 禮,老人微笑著說:「三十年不見,公子仍然如此多禮,你要行師徒之禮,擺明等下要我行 君臣之禮,我看還是兩免了罷。」 秦王連忙說道: 「嬴柱怎麼敢?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君臣二字恐怕還用不到老師的頭上。」 一再謙讓最後還是以賓主之禮,分從東西階而上。 因為是國喪時間,秦王猶未除服,晚宴不用酒,秦王為老人作了簡單介紹,與宴群臣以 歡呼表達對主上及老人的敬意。 秦王知道老人的脾氣,不慣應酬,他擺如此大的場面,只是想在老師前面炫耀一番而 已。說也可憐,他父親秦昭王縱橫天下,擴張秦國版圖,可說是日夜辛勞,但偏偏壽長,十 九歲登基活到七十五歲,整整做了五十六年的國君。輪到他繼位,已經是五十三歲的高齡, 想要有他父親那樣大的成就,就得積極行事。 因此他抱有文王遇姜尚之想,想以弟子禮感動中隱老人出山,幫他做一番事業,就是不 能在有生之年統一天下,至少亦不能愧對父親。 因此晚宴很快結束,群臣退去。秦王摒除左右,親自將老人引入御書房,堅持行了師生 之禮。這次老人沒有拒絕,見禮畢,老人上座,秦王在一邊陪坐,談了些往日趣事後,秦王 明白老人來意,領先將話納入正題。他說: 「老師對嬴柱家可說是恩德深厚,三十年前教誨弟子,今天又要為弟子的孫子操心。」 「趙政是可造之材,依臣的看法,他異日成就恐怕還在秦孝公之上。"老人微笑著說: 「孟軻曾說,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一樂也。臣這輩子享受這方面的樂趣不少,可是從未 有過這三年和趙政相處的這大樂趣。」 秦王懂得老人的意思,他拿趙政和秦孝公相比,這是一種大得不能再大的贊譽。秦國原 是處於西方偏僻地區的一個小國,中原諸國都以夷狄野人看待,從來會盟締約的大事,都不 屑邀秦國參加。 孝公於是行惠政,恤孤寡,招戰士,明功賞,勵精圖治。後來經過商鞅的輔佐,再變法 修刑,採取重農政策,鼓勵男耕女織,外則厲兵秣馬,加重戰功的獎賞和戰死者的撫恤,使 得人人以為國戰死為榮,因此達到足食足兵的地步,國力大強。 此後才逐漸向外擴張,參與中原會盟等外交活動。十二年,並建首都鹹陽,立定大國規 模,廢井田,開阡陌,建立戶口及犯法連坐制度。 秦孝公在基本上可算是現代秦國的開創者,後來幾世秦王的開疆闢地,日益富強,都可 說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 中隱老人說他異日比孝公的成就還大,豈不是說他會統一天下?這個孫子他從未見過, 但他相信老人的眼光,於是他先就有了急欲看看趙政的念頭。 「老師這次來秦,是想長留,還是作短暫游?"他想試一下老人的口氣。 「那要看大王的意思了。"老人在心中想,秦王既然待他如此恭敬誠懇,再拖延委婉, 只是在浪費時間。 「老師的話作何解釋?」 「趙政三年來只完成了基礎教育,養成教育亟待開始,假若大王有意讓趙政回來,老臣 當然會跟趙政在秦國居,假若趙政不能回來,老臣亦只有很快就回邯鄲去了。」 「哦,老師對趙政真是錯愛了!明天我將這件事和子楚商量一下,秦國不要質子交換最 好,假若要的話,朕想再換一個,橫豎朕的兒子孫子很多。"說完話,他自己先哈哈大笑起 來。 這件事總算圓滿結束。秦王忽然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老人,臉露欽羨的神色說: 「老師今年應該有七十歲了吧?」 「七十六了,"老人歎歎氣說:「離姜尚遇文王的年齡還有四歲。」 「老師不是已經遇到文王了嗎?"秦王笑著說:「只是老師不願做姜尚罷了。」 老人微笑不語。過一會秦王又說: 「老師七十六歲,仍然是容光煥發,兩眼炯炯有神,朕才五十三歲,卻已形容枯槁,常 有頭昏眼花、體力不繼的感覺。」 其實,老人一坐下來以後,就注意到秦王臉色發黃,連眼白都帶黃色,依他深通醫術的 判斷,這是長期酗酒已經傷到肝臟的象征。雖然不知道他肝病的嚴重程度,但以他說話無力 聲音顫抖的現象來看,不好好調養,恐怕是來日無多了。他不好明言,只有婉諫,他微笑著 說: 「老臣粗鄙之人怎能和大王比!老臣四十歲戒酒,三十多年來滴酒不沾,起居作息按 時,再加上有節制的運動練身,六十歲以後不再近女色,以深研學術來排遣綺念,這些大概 與老臣身體頑健有關係。」 「你的話也許是對的,先王平生不喜飲酒,也不太好女色,時間都花在軍國大計和征伐 上,所以臨去世前身體還算好,他是死於中風。"秦王歎歎氣說:「朕是年幼時成長於婦人 女子之手,為太子後又無所事事這樣久,因此無婦人就不知道如何生活,不飲酒就不知如何 排遣長夜,不過在朕繼位以後,這些都在慢慢地改。」 「大王只要多加調養,身體自然而然會好起來。」 「老師是否能教朕一些攝生之道?"秦王急切地問。 「一切順其自然就好,凡事知足,適可而止。」 「道理就這樣簡單?"秦王有點失望。 「宇宙之事本就簡單,是人自己弄複雜了。"老人微笑著說。 「朕仍是不明白,請老師稍加解釋。"秦王臉上充滿困惑。 「就拿飲食男女這兩件最基本的事來說吧!饑思食,渴思飲,七日不飲則死,三十日不 食則死。饑與渴是上天維持生命的警鐘,該食時不食,就會餓,該飲時不飲就會渴。而食足 就會飽,不再思食,雖山珍海味擺列,亦食不下咽,這是上天為人所定下的限度。一般飛禽 走獸按照上天法則飲食,因此由飲食所引起的疾病甚少,個個身強體壯。而人食不厭精,不 餓亦食,食不定量,或是人為因素,餓亦不食,食不按時,因此人的疾病,十之八九是由飲 食上來。」 「老師說來真是非常簡單,只是一般人都難做到。"秦王若有所感。 「還有酒,"老人心想乘機向他來段機會教育:「本非自然產品,對人身心有害。昔日 大禹女兒制酒,大禹食之,樂而忘憂,睡而忘醒,次日推酒而起,感歎地說今後會有因酒而 亡國者,從此滴酒不沾。酒本來只能讓那些疲睏的人去喝,讓他們暫時忘掉現實的痛苦。君 王日理萬機,轉念之間都會影響到千萬人的身家性命,必須保持頭腦清醒冷靜,酗酒傷身誤 事不只是有關個人。」 「嬴柱謹受教,"秦王起坐長跪:「但朕一餐不飲酒,就會感覺心神無主,手腳無力, 行走蹣跚,兩手發抖,這是什麼緣故?」 「這在醫學上謂之酒中毒,乃長期酗酒所致,"老人正色說:「熱酒傷肝,冷酒傷肺, 酒對人體的肝肺傷害最大!」 「可是沒酒卻會傷朕的心啊!"秦王哈哈大笑:「只有慢慢地戒。」 老人先是一楞,接著也跟著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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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想再請教男女之事。"秦王談到男女,變得更聚精會神。 「上天要男女雌雄交合,乃是為了延續人和有生萬物的生命,有性慾,逼使人和有生萬 物千方百計自動尋求交配。而男女交合為人間最快樂的事,也許是上天為人生育子女的辛苦 所付的一份工錢吧!只拿工錢不願做事的人會受到責罰,而一心貪圖男女享樂,卻不願負延 續生命之責的人也會遭到天譴。」 「嬴柱願聞其詳,請老師解釋清楚點。」 「譬如說,天生男女大致各半,也就是要人間男女一配一的生兒育女。當人多娶一女, 民間必定多一鰥夫,影響人口繁殖及社會安寧,富人縱欲則傷身。性慾有如食慾,一對一的 男女性慾,滿足即會停止。以一男對眾女,則如見美食,不餓亦會食指大動,結果會造成縱 欲而傷身折壽。」 「老師這些話朕不太贊成,一只公雞多只母雞,仍然雄健,而閹雞卻只是癡肥毫無精 神。」 「天生母雞多於雄雞,這就是自然法則,閹雞乃是人為,違反自然。"老人從容解釋。 「那黃帝之事又怎麼說呢?"秦王不服平地說:「相傳黃帝夜御百女,最後白日升 仙。」 「大王想學黃帝嗎?"老人說:「大王一定讀過所謂的《素女經》。」 「……"秦王不承認也不否認。 「老臣曾研習過,甚至試驗過,發現裡面講男女交合之道,有的有點道理,陰陽調和本 來對人體有益,性慾無法解決,就會使人性情暴躁,覺得生活失去樂趣,這可以由某些野獸 在發情期特別兇猛得到證明。但說到采陰補陽房中之術,靠此可以保容顏、延青春、補腦健 身、防治百病,這根本是無稽之談,這可以由……"老人本來想說由秦王本身就可以得到證 明,怕太刺激他而改口說:「由很多人的例子都可以得到證明。」 秦王在當公子時,廣置姬妾,研習黃帝采補之術,年輕時尚可夜御兩、三女,自謂得到 黃帝采補術的精髓,更加努力實踐。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夜御一女即已不能征服,於是靠酒 力,仗藥物,勉強支持,最後是看到美女都感力不從心,修煉的成果是一身的病痛和眾多的 子女。 他聽老人說的話,當然懂得"很多人"就是指他自己,他歎口氣說: 「黃帝白日升天,不知是真是假?長生不死是朕的願望,亦是每個人的願望!」 「黃帝勤政愛民,終年在外征討頑兇,為民除害,和蚩尤及其他夷狄糾纏作戰數十年, 是否有時間和心情夜御百女,聰明人一想便知。至於白日升仙,有幾個人是親眼看到仙人 的?」 「長生不死,眾人都這樣說,多少會有事實。"秦王眼看著老人說:「就以老師來說, 年高七十六歲,雖然是鬚髮皆白,但臉色紅潤,一點不顯老態,說不定就是有長生秘方,只 是以嬴柱愚蠢不肯傳授而已。」 聽到秦王這番半真半玩笑的話,老人長歎了一聲說: 「不說是老臣沒有長生秘方,就是有,老臣也不願逆天行事而為。」 「為什麼?"秦王這次是真的感到驚奇了,天下還有不願長生不死的人! 「以老臣之見,人的生老病死乃自然法則,正如萬物的生生死死,這樣才能保持天地不 老,萬古如新。假若人老了不死,眼見都是老人,臣真不敢想象是何等景象。有生必有死, 有死才顯得人生短暫,應及時做事或行樂,要是人不會死的話,生命也就沒有意義了,正如 沒有夜晚,白晝也沒有意義一樣。」 「老師的話大過深奧,朕只知道,朕如不死,就可長享秦國,也許永遠擁有天下!」 「要是先王不死,大王也繼承不了王位;要是舜王不死,尊祖大費不死,目前可能仍是 大舜為帝,而大費仍然在為他調訓鳥獸,哪有秦國,哪有大王?」 秦王似乎有所領悟,沉默很久。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說: 「朕不能長生不死,難道說也不能讓天下統一,子孫萬世為王?」 「這點臣不敢妄言,"老人在心裡想,人為什麼都是如此癡頑,總想取別人而代之,卻 認為自己可以永遠擁有?他口中卻說:「不過鑒古可以知今,人有生老病死,國也有興強衰 滅,有史的兩千多年來,堯舜直到目前的東周,換了多少朝代,只是有長有短,正如人之有 壽有夭而已。」 「朕明白了!"秦王不再談這方面的話題。 他們又談到其他很多話題,老人學識之淵博,秦王是早就知道的,這一夕話卻使他覺得 非留下他輔助不可。 經過秦王一再的暗示和明求,雙方達成協議,老人以太子師的身份住進太子宮中,負責 教導太子和趙政,但沒有任何官職,也不受任何管轄。 太子子楚因事不在鹹陽,回來後再會同王后以家宴方式請老人。 即日派出使者向趙國要求遣返太子妃楚玉夫人母子回國,趙國如請求,雙方再互派質 子。 中隱老人算是達成初步目標,下一步就是要說服子楚,讓他承認趙政是他嗣子,並早日 正式冊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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