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指鹿為馬

三十七年八月,始皇車駕經由九原,從直道至鹹陽,發喪,太子胡亥繼位,號為二世皇 帝,九月,葬始皇於驪山。 十月改元,為二世皇帝元年,胡亥年二十一歲。大赦罪人,李斯仍為丞相,趙高為郎中 令。胡亥年少貪玩,不理政事,多為趙高代行,朝中大權實際落在趙高之手。 元年十月,二世下詔: 「始皇帝功過三皇,德超五帝,寢廟祭牲及山川百祀,應將始皇列入,並增重其禮,故 令群臣議立始皇專廟。」 「古時天子有七廟,諸侯五廟,大夫三廟,雖萬世更替,廟卻不能毀。如今應單獨增加 始皇一廟,稱之為極廟,四海之內各郡縣必須按時進貢,派人供職,祭祀用犧牲,一定要超 過所有前王,而且禮數要更加完備。秦國諸先王廟,有的設在西雍,有的設在鹹陽,今後天 子只要在始皇廟祭祀即可。」 二世皇帝聽了非常高興,准了這項建議。 始皇葬禮及覆土,再加上建始皇廟,全都是浩大工程,徵用徭役及材料無數,黔首叫苦 連天。 等到始皇棺槨入穴,趙高為了整肅宮中異己者和敲詐錢財,提出了一項奇特而又殘酷的 建議。 在準備覆土尚未開始的前幾天,趙高啟奏二世說: 「始皇陵墓範圍既大,內裡宮室和地上宮殿一樣,而且從前六國擄獲來的奇珍異寶,大 都陪葬地下,其中雖然設置了機關弩矢,可以防止盜墓者的闖入,但這些機關都是工匠所設 置,或本身起盜心,或無意間洩漏了機密,都會危害到始皇陵墓的安全。因此臣建議,封穴 覆土之際,所有知道機密的官員、監工、工匠及勞改犯,全部封埋在墓穴之內。」 二世未問任何理由,予以批准。 接著趙高又上了第二道奏簡: 「後宮始皇御幸過的妃姬宮人不下數百,有子者固應留在宮中,按照規定,無子宮人三 年應從志願出宮,但經過始皇御幸過的,再嫁實在不太合適,應該全部用作殉葬。」 自周以來,賢王為了殉葬禮俗太過殘忍,多半已改為用陶俑陪葬,趙高這項建議是對宮 中來個大掃除。 因為凡是受始皇御幸過的女人,不管得寵與否,身份就與一般宮人不一樣,她們自命是 主母 始皇寵愛,對趙高更是不看在眼中。 趙高這項建議正是針對這些恃寵而驕,常給他氣受的女人而來。 這兩項建議對趙高來說,還有一種極具經濟效益的附加價值,因為二世授權他全權辦 理,只要他大筆一揮,說誰該殉葬就該誰,他並要心腹傳出風聲,只要有錢就可以買命。 這兩類要殉葬的人,在事先都遭到囚禁,美其名為優待保護,得到消息的家人和親朋, 莫不極力設法營救。 於是趙高府中門庭若市,這次發的財比上次炒地皮還要來得多。 剩下一些平日與趙高不合,或是寧死也不願向他屈膝,或是實在沒有錢可以贖命的人, 數目仍然不少;應陪葬的宮人逾百,該殉葬的官員、監工、工匠和勞改犯,總計超過五千 人。 這兩種人的殉葬,分成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舉行,宮人是在白天以公開儀式送進陵墓, 而後者則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押進陵墓,將陵墓外的石門封死,全部活活地窒息在裡 面。
趙高當然忘不掉尚分別囚禁在陽周和代城的蒙恬兄弟,他一再上奏,應該早日加以處 決。 胡亥對蒙家總有那麼一份感情,再加上幼公主從旁說情,胡亥有了釋放蒙恬兄弟之心, 趙高大為緊張。 那天,趙高在下朝後對李斯說: 「如今大事已定,丞相侯位將世代勿替的子子孫孫傳下去。」 「這都是趙大人協助。"李斯回答。 現在李斯見到趙高心中所存的那種壓迫感,隨著趙高的擴張權力,是越來越沉重了。不 錯,趙高目前還遵守兩人事前的約定,趙高管宮內,李斯管外府,但他發現到趙高控制了二 世,就等於控制了他這個丞相和全國。 趙高對他態度越和藹恭順,他越感到膽戰心驚。 「丞相志得意滿之際,可曾記得一項心腹之患?"趙高瞇起一雙鼠眼作鷺鷥笑。 「什麼心腹之患?"突如其來的話,李斯一時會不過意來。 「在陽周的蒙恬,在代城的蒙毅!」 「哦!"李斯沉默不語。 說實話,李斯並不想殺蒙恬兄弟,反而覺得留著他們可以牽制趙高,到底他和蒙恬兄弟 才是同類。 「前次我幫丞相除去扶蘇,丞相得長居丞相位,並為子子孫孫保住通侯爵位,這次丞相 應該協同我永除這項心頭之患。"趙高見他沉默,索性點破了說。 「以郎中令和皇帝如此親近尚不能說服,老夫隔著一層,說話能夠有效嗎?"李斯明為 捧趙高,實際上乃是推辭之語。 「當然,以丞相一人的話,不會比趙高有效,"趙高居然當之無愧地說:「但合兩人之 力,效果就足夠說服主上了。」 「那要如何說法?"李斯怕再說下去趙高會翻臉,不得不應付。 「主上如今想釋放蒙恬兄弟,主要是由於眾大臣和幼公主的反對,而蒙恬擁兵卻沒有反 叛,使得主上懷念舊日情份。他始終認為蒙恬兄弟是人才,始皇在世時也一再向他提起,他 們是他留給他的宰相和將軍之材,希望他能善加珍惜運用,」趙高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留 得蒙恬兄弟在,丞相的位置遲早是蒙毅的!」 「老夫老矣,不能當一輩子丞相,當然遲早會交給年輕人。"李斯歎口氣說。 「但丞相不要忘記,通侯之位世代勿替,卻是趙高為你爭取來的,"趙高按捺著不滿, 反作鷺鷥笑:「更不要忘了,沙丘之謀,蒙恬兄弟早已察覺!」 李斯呆了一下,又長歎一口氣說: 「老夫但聽趙大人的!」 「據我所知,主上最恨別人說始皇該立扶蘇不應立他。」 「真的是這樣嗎?"李斯聽得心頭一震,趙高也知道當初他反對立胡亥的事。 「所以,我們只要加蒙恬兄弟這個罪名,主上一定會將蒙恬兄弟治罪。」 「趙大人沒向主上提過這件事?"李斯吞吞吐吐地說:「據老夫所知,蒙恬兄弟好像沒 有公開反對過。」 「這種事始皇不會問我,所以由我向主上講,主上恐怕不會相信。你是丞相,在這方面 說話比我有力量,再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丞相說他曾反對過,他就是反對過,而且以 他們兄弟和扶蘇的交情,這樣說也合情合理,誰都會相信。」 趙高瞇著眼睛,注視著李斯等他答覆。 「好吧,"李斯無奈地說:「什麼時候覲見主上?」 「我趙高見主上還要等待什麼時候?"趙高狂妄地笑著說: 「現在就隨我去!」
趙高帶著李斯去見二世的時候,二世正在抱著女人喝酒。天氣雖然已是嚴冬,但室中壁 爐生著熊熊炭火,二世和女人們都穿得極為單薄,這些女人更是只身裹薄紗,曲線玲瓏,凸 凹分明。 二世左擁右抱,周圍還圍著一大堆女人,有的為他捶背按摩,有的用櫻桃小口餵酒給他 喝。 他本人的手腳和嘴巴也一直沒空閒過,東摸摸,西捏捏,左咬、右咬,碰到的全是香滑 脂膩的肉。 他常感歎,父皇真傻,整天只知埋首奏簡傷腦筋,說什麼為黔首謀福利,為生民開萬世 太平,一勞永逸,犧牲這一代,永久造福後世千萬代,到頭來為天下百姓埋怨。 父皇真笨,不知道女人如美酒,要一小口一小口地聞著香味,然後一點一點地吞下去, 讓口中隨時充滿甘醇芳香。 父皇玩女人,就像喝開水,只是為了解渴,完全未體會到真正的女人味道,就像有些人 將上好的美酒拿來牛飲,喝完就沉醉如泥,這怎麼算得上懂得啤酒?怎麼說得上懂得欣賞女 人! 正當他對女人們大發這些妙論時,忽然近侍來報: 「丞相李斯和郎中令趙高求見。」 聽到李斯,二世皇帝皺起眉頭喃喃地罵著: 「這個老傢伙這時候來干什麼?趙高也真是的,他一個人來,還可以陪朕喝幾口酒,哼 幾闋趙地小調給朕和美人們聽聽,帶李斯來干什麼!」 女人們一聽到丞相老頭到,全都拿著衣裳,掩住暴露部分,嬉笑驚叫地跑了。 二世用袖子擦擦嘴邊殘酒,整理了一下衣冠,極端不耐煩地對近侍說: 「宣!」 近侍走到門口大聲喊叫: 「主上宣丞相李斯及郎中令趙高覲見!」 李斯和趙高行禮完畢就席落座,李斯看到二世醉眼惺松,聞到室內瀰漫不散的女人香 味,明白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但既來之則安之,而且還不能不說上幾句勸諫的話,以示他的 忠誠。於是他委婉地說道: 「陛下年富春秋,喝多了酒會傷身體。」 「嗯,"二世不耐煩地哼了哼,不答李斯的話,反而轉向趙高問:「老師帶丞相這種時 候來,是否有什麼緊急要事?」 「正是。"趙高對二世沒有李斯那樣畏縮。 「什麼事?"二世驚奇地問。 「據北邊傳聞,王離軍軍心不穩!"趙高有意加重語氣。蒙恬已被囚禁,事情不是已起 定了嗎? 趙高不答話,卻以目向李斯示意,催他說話。 李斯只得硬起頭皮說: 「事情難已暫時期定,但蒙恬在軍中的影響力太大,而且扶蘇公子奉詔自裁,他卻一再 要求申辯,可見他早就懷疑沙丘之謀。」 「管它什麼沙丘不沙丘之謀,"二世哈哈大笑說:「如今朕已是二世皇帝,任何人再也 無法否認,何況扶蘇已死,將他們兄弟再囚禁一段時間,他們自然會為朕所用。父皇在生時 常交代朕,他們兄弟都是將相之材,要朕善加珍惜運用。」 趙高先前對他所說的話,現在經由二世親口證實,李斯聽了暗暗心驚,看樣子非除去這 兩個人不可了,否則哪還有他李斯在朝中生存的余地?於是他硬起心腸說謊: 「陛下,蒙恬兄弟向來仇恨陛下,絕不會為陛下所用!」 「為什麼?"二世帶點不相信的口吻。 「老臣親耳聽到先皇問蒙毅,立太子該立誰,蒙毅回答應立扶蘇。先皇又問立陛下你不 好嗎?蒙毅的答覆很難聽,老臣不敢照述。」 「說,你只是轉述蒙毅的話,朕不會怪你!」 李斯越是不說,二世越好奇。 「他說……"李斯欲言又止。 「快說!他說什麼?"二世明知不是好話,怒氣已漸漸堆積。 「陛下請恕老臣罪,老臣就照實轉述了,"李斯欲擒故縱:他說陛下頑劣成性,好色貪 杯,同時,同時……」 「同時什麼?"二世聲色俱厲。 「同時……他說陛下才智資質都屬平庸,絕成不了一個好皇帝!"李斯遲疑了一下,也 是因為他要爭取點時間,對二世下最中肯的評語。本來他想用"低劣"兩個字,但他怕太嚴 重,二世真會遷怒到他這個"轉述"話的人。 「氣死我也!」 二世起立大叫,雙手一揮,席上玉盤玉杯乒乒乓乓跌碎一地。 這種暴怒的脾氣倒確實像他父親。 躲在鄰室的這些女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全都驚惶地貼著隔門聽。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二世憤怒高叫起來,聲音也像極始皇,現出狼音豺聲。
胡亥聽了李斯的話,就再聽不進任何人的諫言。 幼公主見數諫不聽,甚至出動了二世最喜歡的侄子公子嬰要來說服。 公子嬰比二世小不了幾歲,但少年老成,喜讀書,頗有才智,始皇在世時,也非常喜愛 這個孫兒,有意拉近他們的距離,希望能在胡亥繼位後,以他的才幹輔佐胡亥。奇怪的是, 他倆性情完全不同,胡亥卻凡事都肯聽他的。 公子嬰身高八尺,龍眉鳳眼,年紀雖輕,卻有帝王風采,始皇常開玩笑,為了這個孫兒 的長相,他實在應立子嬰父親為太子。 公子嬰勸諫二世說: 「古來君主聽信讒言的,沒有一個有好下場。故趙王遷殺其良將李牧而用顏聚,燕王喜 用荊軻之謀而背秦之約,齊王建用後勝之議殺故世忠臣,這三位君主都是因為聽信奸人之 言,失國遭禍。蒙家兄弟為秦的大臣謀士,陛下想誅殺,臣偏偏以為不可。誅殺忠臣而立無 節行的人,會使得內臣灰心而在外將士心生離意!」 他所謂的無節行的人,當然意指李斯和趙高。 他胡亥不聽,派遣御史曲宮赴代,傳詔蒙毅說: 「先皇本來準備立朕為太子,你反對而口吐不實誣蔑的批評,丞相認為你不忠,應該滅 族,朕念在你先世忠良,實在不忍,乃賜你死,這也算對你寬厚了,希望你好自為之!」 蒙毅向使者說: 「先皇冊立太子乃國家大事,只會要群臣議論,絕不會私下問某個臣子。何況今上為皇 後唯一嫡子,最受先皇寵愛,先皇走哪裡就帶到哪裡,就像最後一次巡行,先皇二十多個兒 子一個不帶,只帶今上一人,明眼人一看就會明白先皇的意思,蒙毅再笨,也不會笨得違背 先皇的心意,而對今上亂加妄言批評。」 「這個本御史可管不著,"曲宮冷冷地說:「我只是奉命來監督你自裁的!」 蒙毅又歎口氣說: 「昭襄王殺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殺伍奢,吳王夫差殺伍子胥,這三位君主都是犯下殺忠 良的大罪,所以至今天下人都認為是大失策,最後的結果都是導致禍身殃國!希望大夫明了 這一點。」 曲宮雖然聽得動容,但二世來時交代,不管蒙毅怎麼說,就是要把他的頭帶回來。於是 他誠懇地對蒙毅說: 「廷尉執法這麼多年,應該知道秦法的嚴峻,再多說也無益,不過本官會將廷尉這番話 帶回去轉奏主上。」 蒙毅歎口氣說: 「在下的本意也只如此,並不是想用辯口來活命!」 說完話,蒙毅拔出佩劍自刎而死。 曲宮命人割下首級,帶回鹹陽覆命。
二世另外又派使者到達陽周,轉告二世的詔命說: 「你犯的過已經夠多了,現在你的兄弟蒙毅又犯下欺君大罪,連累到內史你,這次內史 還是認命,善以自處!」 蒙恬從容地笑著說: 「前次在上郡我就有了死的準備,但為了平民怨安軍心,才自願改為囚禁於此,不過, 蒙恬在死前有些話要向使者稟明,希望使者代為轉奏。」 使者聽了面有難色地說: 「前次使者顏取為內史求情,現已獲罪,丞相和郎中令向主上奏劾,說他懦弱無能,未 能達成使命。有辱主上或丞相的話,在下不敢轉奏。 蒙恬見這位使者年輕卻老實,不忍心再為難他,因此仍然微笑著指點他: 「你這次來是要帶蒙恬的首級覆命?」 「正是。"這位年輕使者為他一言道破心事,不禁有點臉紅起來。 「放心,這裡是陽周,不會再有軍民來阻攔,即使是有,我也一定會自刎將首級交給 你。」 「多謝將軍。」 「那能不能轉告在下的話給主上?」 「將軍,請讓在下自己選擇,能轉奏者轉奏,不能轉奏者省略掉如何?"使者坦白得 很。 「使者這樣說,我就完全放心了,你一定會將話帶到。」 「將軍請說。」 「讓我先說個故事給你聽。"蒙恬閒情逸緻地說。 「將軍!"使者高呼:「臨死依然如此閒雅,真神人也!只是在下不能轉奏主上,豈不 是浪費了將軍此刻這樣寶貴的時間?」 「不然,"蒙恬笑著說:「主上最喜歡聽故事了,假若你覆命時,主上問你在下有什麼 遺言,你應說我跟你講了一個故事,即使你不想轉奏,主上也會逼你說出。」 「真的?"使者半信半疑:「請講。」 「以前周公輔佐成王時,周成王尚在襁褓之中,周公旦擔任攝政,每天都背負著成王上 朝,最後天下乃大定。成王小時有病,周公自己將手指甲剪下來沉於河水而祭禱說:'王還 小,根本不懂事,政務全由旦代為處理,假若有什麼罪過,理應由旦來承當災禍。'這件事 由史官記錄藏在記府,這是可以查考的。等到成王長大,能夠自己親政時,有人向他進讒言 說:'周公旦早就想作亂了,假若陛下不早作防犯,恐怕會有大事發生。'成王一聽大怒,周 公旦為了避禍逃到楚地。後來成王在記府看到這段記事,感動得流淚說:'誰說周公會造 反?'於是殺了進讒言者,而迎接周公返回國都。」 使者亦深為感動地說: 「主上不問起,在下亦會轉奏這段故事。」 蒙恬又長歎一口氣說: 「我說這些話並不是求脫罪,而是希望能因我的死使主上有所反省,以為萬民造福。」 「將軍所言甚對,但在下只是奉命執法,不敢想及其他。」使者有催促的意思。 「自吾先人至於子孫,積功講信在秦三世了,如今我將兵三十萬,雖然身被囚禁,但是 說反立刻可反,使者相信嗎?"蒙恬注視使者說。 「相信,相信,當然相信,"使者連忙搖動雙手:「將軍千萬不能這樣!」 「要做早做了,不會等到今天!"蒙恬長歎:「我何罪於天,為什麼要無過受罰而 死?」 使者在一旁不敢作聲。 很久,很久,他才緩慢地說道: 「築長城,自臨洮至遼東,城塹萬全裡,其中免不掉會斷絕地脈,也許這就是我得罪於 天的過錯吧!」 說完話,他自袖口取出毒藥吞了下去。
二世在宮內玩女人游戲生厭,酒池肉林,索然無趣,他有天閒得無聊,煩悶地向趙高 說: 「朕年少立位,黔首都未能信服,先帝巡行各郡縣,表現了聲威,使得海內懷德而畏 威,朕如今只待在宮中不外出,顯得德威都差先帝一大截,無法使黔首信服。」 「陛下想顯聲威還不簡單嗎?"趙高笑著說:「只要再循先帝巡行路線走一遍,在先帝 立的碑上面加刻一筆,陛下的聲名就跟先帝一樣威盛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二世聞言大喜說:「那你會同李斯丞相準備出巡事項,準備好就 立即出發。」 趙高知會了李斯,商議的結果,決定按始皇舊日路線,車隊照舊時編製出巡,李斯、趙 高等大臣從。 一路向東,經過原趙、齊等地,由海南下至會稽,二世舊地重游,上次只是有無皆可的 小配角,這次卻是所到之處萬目所視、眾口所論的焦點,感受當然與前大為不同,想法也就 不一樣。 但二世發現,巡行並不是件好玩的事,除了車船勞頓以外,又要應酬地方父老和意見領 袖人物,還要接見官員,解決一些政務上的難題,煩都將人煩死了。雖然凡事都有李斯代為 出面處理,他卻不能不裝出微笑,或是肅容端坐待在現場,聽一些雞毛蒜平民間自認為大事 的小問題,不懂裝懂,叱責一些失職的地方官員。 最討厭的是,為了表示和父親一樣開明親民,他每到一處稍大都邑,都會接受民眾陳 情,但這些人說的方言,十句中他只懂兩句,就是話語曉得,陳情的內容他也無法懂,因為 他對一般的風俗民情都茫然無知。因此他無法解答這些陳情事件,有時勉強解答,也是牛頭 不對馬嘴,將陳情人都弄糊塗了。 看人擔擔不吃力,他只看到當日父親在會稽表現的神采,書案前跪著數十人,父親同時 問十多個人的話,手上還在不斷書寫,真的是夠威風夠刺激,但是輪到他來,單獨一個陳情 人又哭又喊,又是下跪叩頭流血,就會使得他驚慌失措。 最後,陳情的事只有完全交由御史大夫嬴德處理。 民眾對這位年輕俊美的皇帝,開始時抱著很大希望,他們都認為快"變天"了。這位新皇 帝臉上沒有他父親那股陰沉肅殺之氣,應該是個仁德寬厚之君,但經過多次接觸後,才發現 他只是個"繡花枕頭",外表華麗,裡面塞的全是稻草。 眾隨駕大臣原先因二世深居宮中,很少和群臣接觸,眾臣對他多少有點神秘意味的敬 畏,但這次隨行,看清楚他只是個傀儡,被趙高玩弄於股掌之上,他們除了擔心以後,對二 世也起了輕視之心,凡事對二世反而不如對李斯和趙高順從恭謹。 二世發現到這點,常向趙高發怨言,趙高更加得意,對他的抱怨一笑置之。 最大的後遺症是,因這次出巡顯露出二世的愚蠢無能,引發了趙高蟄伏已久的異志。 趙高在內心中常以和始皇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為傲。他一直在想,始皇既然貴為開國的 天下之主,他至少也應封王侯。 帝太后將他閹掉,使他失去這項雄心;男性器官被去掉以後,他對為侯為王完全絕望, 一心一意只想尋機會對嬴家子孫行報復。但始皇在世時,連這方面的事他都不敢癡心妄想。 因為,不知為什麼,在始皇面前,他只能做一條忠狗。始皇一怒,他就渾身顫抖;始皇 稍加顏色,他就會打從內心感激得流淚,這不完全是裝出來的,真實成分居多。 始皇有股控制他身心意志的魔力! 現在這項魔咒已隨著始皇的死而解去,他已是個自由人。 如今蟄伏心中已久的野心蠢蠢欲動,就像驚蟄季節第一聲春雷響後,在泥土下急欲出頭 的冬眠動物!
巡行到會稽原吳地時,有齊人蒯通求見,自言少時曾得異人傳授,精通易理及相人之 術。 蒯通來得正是時候,趙高大喜,立即接見,迎入賓館密室。 兩人行完賓主之禮,各自就席落座後,趙高首先問道: 「蒯先生此來,有何見教?」 蒯通不說話,先看了看室內侍僕,趙高明白他的意思,向左右宣佈說: 「這裡不用伺候了,沒有吩咐不准接近!」 左右退出以後,趙高笑著對蒯通說: 「這間密室聲音再大也不會外洩,先生可以暢所欲言,不必有什麼顧忌。」 蒯通打量著趙高,趙高也仔細的先為蒯通"看相"。 只見蒯通身高八尺有余,四十多歲,相貌清奇,舉止瀟灑飄逸,的確有股仙風道骨的韻 味,先聲奪人,趙高就有了信服之心。最後他忍不住又催問說: 「先生不遠千里,風塵僕僕要見在下,還望不吝指教。」 「果然如我所料!"蒯通不答趙高問話,反而先自贊歎起來。 「先生所料為何?"趙高好奇地問。 「先師授業時,曾對通說過,當時尚是秦王的始皇,生辰八字為有歷史以來的最大奇 數,正月正日正時生,理當成為統一天下,為萬世開太平的明主,爾後果然證實其言。始皇 一統四海,開疆闢土,成為歷史上版圖最大的真正獨掌實權的君主,這是不爭的事實。」 「不錯,不錯。"只要提到始皇,那股魔咒的威力又出現了,趙高端坐肅容,連聲稱 是,但是心裡卻老大不高興,老遠跑來找他,要談的卻是始皇! 但聽到蒯通又說: 「在下前不久才知道一件大事!」 「哦,什麼大事?"趙高插口問。 「郎中令大人你是和始皇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 「不錯!"趙高傲然地回答,但接著又緊張地問:「這怎麼會是件大事?」 「具有這種生辰八字者乃是開國天下之主,怎麼不是件大事?"蒯通興奮地說:「大人 想想看,一生下地就受到普天下同慶,這是多可貴的天命!」 雖然明知密室內外無人,但趙高一陣緊張,仍然以手指唇作了一個禁聲手勢,親自起立 巡視室外,然後再緊閉室門回座。他故作姿態地正色說道: 「先生,這乃是滅門大事,不是隨便說得的!」 「那在下告退了。"蒯通起立欲行。 趙高連忙起立,雙手將蒯通按住: 「先生真的以趙高為愚魯,不肯賜教?」 「在下素聞郎中令足智多謀,氣魄超人,才不辭勞累,千里迢迢趕來,想不到大人如此 畏首畏尾!"蒯通氣憤地說,音量並未放小。 「先生錯怪了,趙高陪笑著,就在蒯通席位對面坐下: 「求先生賜教!」 蒯通注目細細地看了一遍他的臉相,然後要他站起來走幾步轉身,看看他的背,最後請 趙高復座。 「先生看到些什麼?"趙高豈不及待地問。 蒯通長歎一口氣說: 「相君之面,不過丞相,相君之背,貴不可言,只是可惜了一點!」 「哪點可惜?"趙高身為閹人的自卑感又來了。 「大人生於子時上半時還是下半時?"蒯通不答反問。 「下半時。"趙高說。 「那就無妨了!"蒯通臉上充滿喜悅和興奮,他微閉雙目,搖頭晃腦地說:「始皇生於 子時頭,時性屬陽,大人生於子時下半,時性屬陰,天時運行,陰陽交替,莫非……莫 非……"他不再說下去。 「先生!"趙高只叫了一聲,卻再也說不下去,因為他想起被閹,一切雄心壯志全付諸 大海,儘管權勢超過所有的人,仍然不能納入正流。他又喜又悲,聲音哽塞,眼淚竟然湧 出,滴到臉上。 「大人,不妨,在下說不妨就是不妨,"蒯通暗示地安慰他說:「帝王本屬絕對陽剛之 命,大人本來陰性時辰還有妨礙,但少去那一點後,以陰滋陰,歪打正著,本來只是丞相 命,現在非做帝王不可了!」 「真的?"趙高聞言狂喜。 蒯通避席頓首,緩緩言道: 「始皇陽剛之氣太盛,流於剛愎而不自覺。大人乃屬於陰陽性人,故可陰陽調和,在下 為天下生民慶賀。」 接著兩人又說了一些陰陽命理及政務刑名,趙高發現蒯通真是人如其名,不但上通天文 下知地理,而且兵法獄政無一不通。 趙高深感敬佩,不禁起了攬才之意,他懇切地要求: 「先生留下幫我!」 蒯通微笑,緩緩搖頭: 「在下是為天下生民求明主而來,並不是為本人謀求一官半職。」 「先生留下幫我!"趙高又再重複一遍:「我也是為天下生民代求先生。」 「在下閒雲野鶴性情,閒散慣了,不慣拘束。」 「先生可居任何職務,趙高一定視之為師,視之為友!"趙高又再懇求。 「相君之面,阻礙雖多,但這些阻礙人物去除掉,自有賢士能人來助你成功大業,就如 同淘盡石沙,金子自會出現。」 「那留下長談一夜如何?趙高應當設宴款待,以謝先生指點。"趙高談興未盡。 「也不需要了,宜談則談,言盡則止,再談下去反而變成多話了。"蒯通微笑拒絕。 說走就走,蒯通起立告辭,趙高親自送到大門口。蒯通行禮告別時,意味深長地說了一 句: 「再見之日,當在鹹陽朝殿!」 趙高目送蒯通行雲流水般的灑脫背影,心中爽然若失。
送走蒯通以後,趙高一個人又回到密室,興奮得無法靜坐,在室內走來走去。他不斷在 心裡想—— 看來這是天意,也是我命中注定的,帝太后大概也知道我趙高的命好,所以心狠手辣, 想用去勢來破解,想不到歪打正著,正好成全了我!這是她萬萬想不到的吧? 正月正日正時生,命中注定要開天下風氣之先,我趙高就創下一個閹人——不,這個名 字太難聽了,今後我要命令宮人稱宦者為公公,一般官員民眾應稱呼太監——當皇帝的先 例。 不過將來傳位怎麼辦呢?我總不能當個絕代皇帝,當然我也絕不會自稱秦三世,開玩 笑,秦三世,那不是比胡亥還小了一輩!事成一定要改朝換代,國號到時候再說罷! 那我要傳給誰呢?我沒有兒子。而且永遠不會生兒子,對了,可以傳給女婿,我那心愛 的干女婿閻樂就不壞,不但生得一表人才,而且才幹也是上選,目前雖僅是個鹹陽令,當太 子當皇帝還是夠材料的。 今後是否應該調整一下職務?嗯,還是不動的好,鹹陽令掌管京城軍政事務,還有縣卒 可以調配,想辦法擴大縣卒的編製才是。 再不然傳弟趙成也可以,兄終弟及,也是正規道理。 蒯通真是奇人,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意,他看相准,說話也有道理。 他說我前途有重重障礙需要掃除,嗯,讓我一一記下來,看看應當如何著手。 於是他坐到書案前面,一面想一面用筆記。 首先他要翦除的是胡亥的基本黨羽——同父異母的二十多個公子和十多個公主,尤其是 那個鬼靈精的幼公主。 要用的辦法是:讓胡亥自己動手,他趙高不但不出手,而且還要在中間當好人。 其次是這些宗室大臣,這些人不整死也罷,逼他們放棄軍權和政治上的權力。假若他們 緊抓住權力不放,那就莫怪他趙高做事太絕,要他們的命,再不然,滅他們的族! 下一步則是要先整掉這些老臣,包括李斯,馮劫,馮去疾。 這些人不除,他趙高永遠無法成事,眼前他們雖然和他同夥,但他們是忠於嬴秦的,而 且在他們心底根本就看不起他趙高,他當然無法和他們共同舉事。 然後是外面的這些郡縣令尉監,他要一一過濾,反對他而親扶蘇的死硬派,全部加上罪 名予以誅殺,中立派暫時留任,試行爭取,再多派些自己的心腹。 對了,蒙毅伏法,廷尉一職還是空著的,由他自己兼是再合適沒有了,這要胡亥直接下 詔,免得經過廷議討論,說不定又會出毛病。 然後,再然後,胡亥將成為一只羽毛被拔光而失巢的小鳥,他趙高是凌空飛行的老鷹, 他要吞食他,他想逃想躲,都飛不起而無處可逃。 「哈哈!哈哈!"趙高想學始皇的豪邁大笑,但怎樣努力,卻發不出狼音豺聲,最後還 是像鷺鷥叫。
那邊蒯通告辭趙高以後,行雲流水般穿行在市井人群中,當他走出東門不遠,一家小酒 肆中走出一位年輕俊秀儒生,老遠就喊著說: 「蒯先生,等得太久,我真擔心你會出事!」 這位儒生不是別人,赫然是張良。 「酒樓不是談話之所,"蒯通說:「不如買點酒菜,到江邊伍子胥祠去談個痛快。」 張良笑著舉起手上大包小包酒菜說: 「我早算到先生會有此建議,看,一切都準備好了。」 「真是算盡人意張子房,賢弟,我服了你!」 兩人先以酒菜拜了拜伍子胥神主,算是見過主人,然後關上祠門,兩人相對席地而坐, 時值早春,江南地方猶寒,他們找出一些廢木,生氣一堆火,飲酒吃菜,好不快活。 張良首先問了一些蒯通見趙高的情形,聽到最後趙高心動,張良跪起,向蒯通叩首說: 「良代天下百姓感激先生!」 蒯通連忙扶起張良,裝作不快地說道: 「賢弟這樣豈不是太見外了!」 「不然,"張良一邊坐下一邊說:「入毒蛇之窟,與蛇謀皮,先生的膽識無人能及,張 良一拜,除了代天下生民致謝外,也表示對先生的佩服。」 「別人要我去,可能我真的還不敢去,算盡人意張子房要我去,我還有什麼不敢的。" 蒯通言罷,哈哈大笑,但他突然臉色一整,正色地說:「但有件事我還是弄不懂。」 「先生請說。」 「賢弟先是立志復國,後又力主協助扶蘇登基,現又算計嬴秦,想將它打散弄爛,天下 蒼生不又要遭到塗炭?賢弟的行事原則,難道是說變就變?」 「以變應變,此之謂原則不變,張良以天下蒼生為重,"張良笑著說:「協助擁立扶 蘇,是因為判斷他可以成為好君主,造福天下。如今想借由趙高攪局,打散嬴秦天下,乃是 想在群雄爭起的時候找一明主。原是認為天下久分必合,久亂思治會應在扶蘇身上,但看到 胡亥登位,扶蘇慘死,乃知道合與治不是應在嬴秦,而是另有僕人,所以不管怎麼變,張良 的原則未變。」 「妙論,妙論,佩服,佩服,真想不到賢弟年紀輕輕,看事卻如此透徹!"蒯通仰天大 笑。 「先生精於看相占卜,不知可算出未來天下走勢如何?"盡受別人捧,太不過意,張良 也回捧一句。 「哈哈,哈哈,"蒯通笑著說:「未見其人,如何面相?占卜只能問單獨一事,無法預 測這麼多複雜錯綜的天下大勢,這就是所謂寸有所長,尺有所短。不過依我的判斷,胡亥愚 頑,趙高思動,兩者加起來,比嬴政的勞民傷財更會變本加厲,而兩者的聰明才智總和起 來,不及嬴政百一,天下是亂定了!賢弟的看法呢?」 「我的判斷是少則一年,多則三年,天下必亂,"張良沉思地說:「我們必須早作準 備。」 「那愚兄明日就起程回齊,在那邊伺時而動,賢弟,你呢?」 「我選擇回下邳,那裡有一批人等候我去率領,同時楚地組織網絡中心也在那裡。"張 良回答。 兩人相對無言半晌,突然異口同聲感歎: 「天下將亂,最可憐的還是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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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於回鹹陽途中,在杜城行宮處,二世又向趙高發牢騷說: 「大臣都藐視朕,對朕心懷不服;地方官吏仗有地方殘餘勢力,不太聽話,而諸公子見 朕無父無母,又無兄弟,互相結黨想與朕爭位,這些情形要怎麼辦?」 趙高一聽,正中下懷,高興地在心裡想——我正想找機會發動,而你自己送上門來。 不過,他表面裝出憂心忡忡的樣子,用同情的口吻說: 「臣早就看出這些,只是想講而不敢講罷了!」 「今天我們君臣也是師徒二人,一定要談個痛快,找出一個徹底解決的辦法來。」 二世聽到趙高同情他,不像往日那樣置之不理,大為高興,立即命近侍準備酒菜,要與 趙高痛飲作徹夜長談。 君臣二人喝至酒酣耳熱,二世命左右退出,向趙高許諾: 「老師,我們今夜必須商量出妥善的對策來!」 趙高歎了口氣說: 「實際上臣的境遇比陛下還慘,先帝遺下的一些大臣,全是天下累世都知名的貴族世 家,歷代先祖都是建過汗馬功勞或特殊功勳的。趙高以賤僕之子,先逢先帝恩遇,再蒙陛下 行不次的拔擢,才能居此顯位,管領中樞政事。那些大臣表面對臣恭敬,其實陽奉陰違,背 後罵臣不知罵得多難聽,臣為了報答陛下知遇之恩,也只有認了。」 說著,趙高真的是淚如泉湧,順著兩邊臉頰滾下來。 二世這時遺傳自始皇的倔強脾氣又發作了,他怒吼著說: 「我們師徒兩人掌握著天下權柄,為什麼要效匹夫匹婦的牛衣對泣!」 「不錯,"趙高借此機會慫恿:「陛下要思振作,展開反制行動。」 「但要如何展開呢?"二世茫然地問。 趙高拿起一只象牙筷子,沾著湯水在席案上指點起來: 「第一,乘陛下出行之便,先整肅地方官員,除掉那些不聽話的,重新安插對陛下忠誠 的人。」 「但朕對人事方面不熟,是否要找李斯丞相來商量?」 「李斯丞相!"趙高冷哼一聲說:「他貌似恭謹,其實內心最不服的就是他,他常自 誇,追隨先帝將近四十年,雖然沒有汗馬功勞,但廟堂策劃,開國法典,甚至是制定全國車 同軌、書同文,全都是他一手所為!」 「那他將先帝置於何處?"二世氣憤地說。 「最要緊的,當初他是反對立陛下為太子最力的人。"趙高乘機又放了一把火。 「先整掉他!"二世雙手握拳擊案。 「不行,他像棵大樹,枝幹盤根,植入大秦各國階層都太深,要拔掉這棵大樹,必須先 削滅他的枝幹。」 「不錯,先將他放在一邊,"二世點點頭:「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是對付這些結黨想和陛下爭位的公子和公主。」趙高胸有成竹地說。 「他們都沒有罪證,如何繩之以法?"二世搖頭。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陛下說他們結黨成群、圖謀不軌,就是最好的罪名,其實他們 日夜圍獵夜飲作樂時所發的怨言,臣這裡都有記錄,罪證足夠了。」 「老師怎麼搜集到他們這些罪證的?"二世驚問。 趙高微笑不語,但內心卻在好笑——嬴政一生英明,怎麼最後生出你這種白癡兒子! 「那再下一步呢?"二世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好奇心。 「公子公主大多與諸大臣有姻親上的關係,譬如李斯幾個兒子都尚公子,而他幾個女兒 也都嫁的是公子,只要先剷除掉這些想謀位的公子和公主,還可利用株連追究,嚴辦這些大 臣!」 趙高說得口沫四濺,二世聽得意起飛揚,他興奮地問: 「什麼時候開始?」 「立即開始!"趙高陰陰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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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二世在趙高的協助和配合下,沿途展開一連串的血腥整肅。 首先,他逮捕了隨著出巡的九位同父異母兄弟,罪名是怨懟誹謗,圖謀不軌,其中六名 立即在杜城處斬。 另將公子將閭同母兄弟三人囚於內宮議罪。這主要是顧慮將閭統率衛卒已久,怕衛卒會 發生動亂,但逮捕以後,發現衛卒並沒有動靜。二世於是派使者傳詔給將閭說: 「公子不臣,罪當死,著派使者監督執行,希公子善於自處!」 將閭接過詔書後,不服地向使者說: 「在朝廷之上,我從來不敢僭越為臣的禮儀;在廊廟祭祀,我從來沒失去節制;主上問 話,我向來小心應對,從未說錯過話,怎麼能說我不臣呢?死不足畏,就怕死得不明不白, 只希望能見到確切的罪證和恰當的罪名。」 「這不關我的事,我只是按詔書奉命行事!」 將閭仰天大叫三聲: 「天哪!天哪!天哪!——!我沒有罪!」 兄弟三人互擁痛哭流涕,全都拔劍自刎。 在杜城一地,二世和趙高就以莫須有的罪名,處死了九位同父異母兄弟,十位公主也遭 到賜綾縊殺。 趙高借此機會大事株連相坐,有罪的宗室、大臣及地方官吏越來越多,人人自危,只有 看趙高的臉色行事。 四月,回到鹹陽,又有公子十二人殺戮於市,財產盡沒於官。 二世和趙高再循線索連坐牽連,整肅的大臣和宗室不計其數。 宗室和大臣全都驚恐不已,平民百姓看到這種情形,也暗自心驚。 如今始皇留下的眾多子女,只剩下李斯家的沒有動。 趙高在心裡想,暫時不要管你們,到時將李斯這棵大樹連根拔除時,覆巢之下無完卵, 你們一個也跑不掉。 李斯一位女婿公子高,眼看這情形想逃,但又怕自己一個人跑了以後會遭到滅族。為了 維護家人的安全,他主動上書給二世說: 「先帝在生時,臣入則賜食,出則坐轎。常賜御府的衣服給臣,也常賜中廄寶馬。先帝 對臣厚,不能從死,實在是為世不忠,為子不孝,不忠不孝不能立名後世,所以希望主上垂 憐,准許臣從死先帝於驪山腳下,臣願已足。」 胡亥看到公子高這封上書,大為高興,找趙高來拿給他看,但有點懷疑地問: 「他這樣做是否有陰謀?」 趙高傲然地笑著說: 「這些人現在擔心自己的命還來不及,哪有時間搞陰謀!」 胡亥大悅,下詔賜錢十萬補助喪葬。 最後,趙高將整肅的矛頭指向官內,除了他自己的人以外,大部分的郎官都遇到殺戮和 放逐,二世的近侍全都換上他的心腹。 在整肅行動暫時告一段落以後,這時內自後宮,外至各郡重要城邑的守、尉、監、令, 全都換上了趙高的自己人。 李斯等大臣已變成了毫無權力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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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世閒來無聊,想找事做,有天他對趙高說: 「先帝為了嫌鹹陽朝廷太小,所以興建阿房宮,還未完全建好,先帝就下令停建。接著 先帝駕崩,專事喪葬和驪山覆土工作,阿房宮的興建就完全擱置,如今整肅行動已經告一段 落,政局已告安定,驪山工程大致上也已完畢。假若阿房宮未完工就放在那裡,乃是在彰顯 先帝的過失,不太適當。」 趙高聽了正合心意,再興工程,招致民怨,對他將來廢二世自立有利。 於是復作阿房宮,一切按照始皇原先計劃。 為了表示自己在各方面不輸父親,二世同時也派兵鎮撫四夷,軍隊都派出去以後,鹹陽 兵力不足,二世下令全國征召五萬材士屯衛鹹陽,讓他們學習射御,並教導他們養狗馴馬的 技術,以供上苑狩獵之用。 材士再加上建築阿房宮的工匠囚犯,以及附帶而來的人口,鹹陽地區突然又增加幾十萬 人,糧食頓告不足。 趙高想出一個絕妙辦法,各地征來的材士、工匠和勞改犯,令由派出的郡縣負擔糧食, 輪流換班的人也是如此,鹹陽城周圍三百裡內的糧食不得買賣食用,只能供宮廷及鹹陽本地 人食用,違者斬首。 這一下弄得天下大亂,因為自帶糧食,路上就食用了三分之二,到達地頭,所帶來的糧 食吃不了幾天就完了,要等派出的郡縣送糧來,又不知要等到哪一天。 於是鹹陽附近出現糧食黑市買賣,糧食價格飛漲,當地或外來的窮人連糟糠都吃不起。 到處都有餓死的屍體出現,但鹹陽令閻樂是趙高的女婿,他專門報喜不報憂。 民眾都搖頭歎息,素稱富足的關中,除了大饑荒年外,很少有餓死人的現象。 管理皇家錢糧的少府章邯,就曾向二世報告這種餓死人的現象,並提出看法,認為是人 謀不善。關中的糧食隨軍運到外地邊塞和在各地的糧倉囤積,在鹹陽服役的人卻要自帶糧 食,一來一回 浪費了多少時間和糧食。 二世不懂也不願懂,因為他從來沒餓過肚子,也未見過挨餓的人是個什麼樣子,連這一 點他都比他父皇差得太遠,始皇可是呆過邯鄲平民窟的。 他要章邯去向趙高報告,趙高沒等章邯將話說完,就露出猙獰的臉孔向他說: 「他是看到政局已趨安定,無事找事,危言聳聽?看你這個樣子,很像是條漏網之魚, 嗯,公子將閭生前好像對你不錯!」 章邯連忙告罪,急著辯解,他只是想為主上分憂,所以不禁多話而已。 趙高一對鼠眼炯炯發亮地瞪視他,忽而轉作鷺鷥笑說: 「為主上分憂?主上本來不憂的,經你這樣一說,他反而會憂起來。你要記得,以後有 什麼事先來找我,知道嗎?」 「卑職記住了。"少府本不屬郎中令管,但章邯知道趙高是實質上的丞相,他不得不討 好自稱卑職。 趙高沒有設法解決糧荒的事,卻用二世的名義下達嚴格命令,凡是發現餓死者屍首的地 方,鄉里三老都受連坐處罰。 這樣一來,路倒餓斃者是看不到了,可是到處出現月黑風高偷偷埋死人的怪異行動。 餓死沒有人管,逼得饑餓的人展開偷搶糧食行為,先是偷搶有余糧的大富人家,搶偷完 了,就找只有少數余糧的人,這些人僅夠家人糊口的糧食被偷、被搶,被逼也參加搶偷的行 列,最後人多勢眾,竟偷搶器官倉的糧食來。 秦國本部素以男耕女織,市無閒人,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家家自足,山無盜賊自豪, 如今首善之區的鹹陽,竟出現餓死人、搶公糧的事,怎不教這些鹹陽父老歎息流涕。 先是不管的趙高,現在看到事態嚴重,他用出最直接簡單的辦法,派兵鎮壓捕殺,現場 發現者,無論青壯老弱,格殺勿論;事後追捕到的,全發配北邊築長城。 搶風暫時制止住了,偷糧事件卻變多了;餓斃者的出現少了,刑場的處決犯卻大大增 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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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陽附近情況如此,全國各地情形更為惡劣。 田賦徭役重得民眾負擔不了,只得棄家逃亡,流浪人口增多,社會問題也就增多。 山川大澤充滿了盜賊,乃是逃亡者最後的去處。打家劫捨,做無本生意,但代價卻要守 本價的百姓來付,因此,善良百姓越來越少,盜賊卻多如牛毛。 一直在等候復國機會的前諸侯余孽,乘機招兵買馬,以搶劫或向地方抽保護稅為生,等 待時機發動。 素來說恨透了暴秦的儒生,這時是最好最有效的反抗鼓吹者,他們利用讖言、預兆和平 日代人行禮或占卦,宣傳天下將亂,暴秦必亡,他們創作了很多歌謠流傳各地,內容全是預 言秦亡之日不遠。 大秦內外,京城地方,全都成了魚腐肉爛狀態,只要用指頭一點就會支離破碎。 眾怨像積薪一樣已經堆成,現在就只差一點火種。只需一絲星星之火,整個薪堆就會燃 燒起來,整個大秦帝國就會付之一炬,煙飛灰滅! 二世元年七月,戎卒陳勝、吳廣為屯長,率九百名戎卒往戎漁洋,駐屯大澤鄉時,遇到 大雨,道路不通,怎樣算都已趕不上戎期,依法,九百人都當斬。陳勝和吳廣商量說: 「戎期無論如何是趕不上了,要是逃跑,抓到了也免不了一死,假若我們能鼓動眾人來 一個復楚行動,大不了失敗也是一死,與其等死,不如為國而死。」 吳廣回答說: 「不錯,但是我們也應該有個行動計劃,以我們兩個無名戎卒,號召不了群眾,成不了 大事。」 陳勝望著駐地祠堂外下著的暴雨和雷電,陷入了沉思。隔了好一會兒,陳勝以拳擊掌, 高興地靠近吳廣耳邊說: 「天下人都怨恨暴秦很久,只是沒有人領導起來反抗。我聽別人說,始皇臨死本就遺詔 傳位長子扶蘇,但為二世和李斯、趙高勾結起來掉了包。二世殺了扶蘇,只有北邊百姓知道 一點消息,南方的百姓是完全不知道,但扶蘇的賢名卻是天下人都景仰的。」 「扶蘇為公子,乃是文人,總得想出一個武將來輔佐他,否則號召力還是不夠。"吳廣 又說。 「這我也想到了,我有一位名將,不知道你贊不贊成?」 「誰?」 「項燕!楚名將項燕,甚受士卒愛戴,在昌平一戰被逼自刎,但他的一些老部下因為先 他離開秦軍包圍圈,所以到現在還不相信他已死。只要我們提出由項燕輔佐扶蘇討伐胡亥和 趙高,楚地和平地的有志之士一定會望風響應。"陳勝侃侃而論。 「不錯,這個主意很好,"吳廣點頭,但他想了想又說: 「按照規矩,行大事前,應該占卜一下,但下這樣大的雨,要到哪裡去找占卜人?」 「這個容易,祠堂裡就睡了一個。"陳勝指著一個臉如重棗的小老頭說。 「唉,"吳廣忍不住歎口氣:「年輕人都征光了,這種年近半百的老占卜者也拉來充 數!」 「那不正好,真是合該起事,連占卜人都是現成的。"陳勝笑著說。 他們將小老頭喊起來,告訴他心中有事,要他卜一個卦,看事情能否成功。 其實小老頭在一旁裝睡,他們說的話,他早已聽了一個大概。 他從背囊中取出他的維生工具——龜殼和蓍草,將祠堂神桌上原有的香燭點了起來,口 中念念有詞,經過一番行禮如儀,然後查驗結果。他捻著花白的胡子說: 「按照卜象,為上上吉,表示凡事可成,但是你所卜的難道是用鬼之名?」 聽他這樣說,陳勝、吳廣更為高興,信心百倍。 他們商量的結果,除了用這兩個鬼魂的名義外,另外還得裝神弄鬼一番,才能服眾。 陳勝先用帛寫好了"陳勝王"的字樣,而且是用古體大篆所書。寫了多張,偷偷塞在河邊 漁夫罟網中的魚腹裡,然後再派人買了這些回來加菜,割開肚子一看,好多條魚腹中都有這 種字樣。 有些魚被漁夫賣到小鎮上,"陳勝王"的消息由小鎮傳遍了廣大民間。 另外,吳廣每當月黑風高、雨勢滂沱的時候,便偷偷溜出去,在樹林中燃起篝火,然後 學狐仙叫著: 「大楚興,陳勝王!」 鬧得這些戎卒夜夜驚恐,連做惡夢,跟著興起鬧營情形,就是有數百人,一起從睡中醒 來,大叫: 「大楚興,陳勝王!」 到了白天,士卒互相談論,在陳勝背後指指點點,但陳勝裝得若無其事。 傳言越來越多,越傳越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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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廣待人仁慈寬厚,能得士卒之心。陳勝明白,要挑起事端,必須由吳廣來實施苦肉 計,因此他和吳廣事先商量好計策。 那天,大雨停了,押送戎卒的將尉看看明天即可出發,高興起來,喝了個半醉,他將陳 勝、吳廣喊到面前交代: 「明天天明時出發,今晚你們要督促士卒做好出發準備!」 陳勝沒有說話,吳廣卻大發牢騷起來: 「將尉,出個什麼發,簡直是驅羊進屠場!算算限期還有幾天,我們就是長了翅膀也飛 不到戎地了,按律失期者斬,我們不想這樣千里跋涉去送死!」 「什麼?你說什麼?"將尉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自己真是喝醉了:「你再說一 遍!」 「我說,我們不想長途跋涉去送死,要去你一個人去!」 吳廣這次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得非常清晰,將尉也完全聽到了,卻似乎不能完全明白吳 廣的意思。他醉眼惺忪地問: 「你們不去,我一個人去,這是什麼意思?」 陳勝和吳廣還來不及回話,將尉卻像突然清醒,跳了起來開罵: 「什麼?你敢說這種話,是不是想造反?來人!將他們兩個綁起來!」 陳勝和吳廣不動,周圍聞聲看熱鬧的戎卒也沒人動手。 「來人!來人!"將尉喊了好多聲,最後是他自己的幾個侍衛上來,其中有個侍衛還勸 告吳廣: 「你就趕快離開吧,將尉大人喝醉了。」 「我走什麼走?"吳廣不但不領情,反而瞪大了眼睛吼:我說的是老實話!」 「你這個混蛋!"將尉上來打了吳廣一個大嘴巴:「綁起來!」 吳廣被一巴掌打得鼻子流血,侍衛們七手八腳地將他綁在祠堂的大柱子上。 「剝掉他的衣服,給我用力抽!」 侍衛脫掉吳廣的上衣,露出肌肉結實的胸膛,敷衍的鞭了幾下。將尉嫌不夠重,他掄起 鞭子沒頭沒腦先抽了侍衛幾鞭,口中罵著: 「肏娘賊,要你鞭人,怎麼是這種鞭法!」 他用力揮鞭,一鞭下去,吳廣胸膛就見了血,長長一條鞭痕血淋淋的。 吳廣閉眼咬牙忍痛,就是不出一聲,圍觀的戎卒卻大聲起哄起來。 「吳廣的話不錯,我們不能千里迢迢趕去送死!"有人喊著說。 「你們想造反是不是?"將尉醉貓似的腳下踉蹌不穩,轉過身來見到人就亂抽鞭子。 「造反就造反,怎麼樣?"很多人大叫起來。 有一個戎卒被將尉抽得眼冒火星,怒氣上升,不管三七二十一,奪過鞭子反過來狠狠抽 了將尉一頓。 這下將尉的酒完全醒了,大叫著: 「反了!反了!你們膽敢打朝廷的命官!」 「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反就反,怎麼樣?"眾多的人七嘴八舌地喊叫。 戎卒一擁而上,解掉吳廣的捆綁,就用綁他的繩子,將將尉綁在殿柱上。挨過鞭子的戎 卒,每人賞他幾鞭,沒有一會兒他就被打得再也不敢罵人。 「大楚昌!陳勝王!"戎卒群中有人如此大喊。 一呼百應,幾百名戎卒全都歡呼: 「大楚昌!陳勝王!反還可以求生,不反死路一條!」 眾戎卒紛紛跪倒在地說: 「魚腹書,狐夜哭,全都倡言陳勝應王,大王就領導我們抗秦吧!」 陳勝推辭再三,吳廣和眾人一再苦苦懇求,陳勝乃表示答應。 此時在混亂中,已有人殺了將尉和左右兩尉,侍衛們亦紛紛投降。 於是,陳勝起稱將軍,吳廣為都尉,以公子扶蘇和項燕之名作為號召。 國號為大楚,所有參加起義的人都赤露右臂,設壇為盟,以將尉首級祭旗,開始出發起 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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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勝和吳廣率領義軍首先攻打大澤鄉,鄉中居民未作抵抗,紛紛投入義軍陣容。 攻下大澤鄉,奪得民間收藏兵器糧食,義軍力量大增。轉而攻打蘄縣,不久攻克,收編 了縣卒,更多人志願從軍。 在攻下蘄縣後,陳勝命符離人葛嬰率兵征討蘄縣以東地區,連下銍、苦、拓、譙等大 城。再揮兵圍攻陳縣,此時陳勝義軍兵力已達步卒數萬,騎卒千餘,戰車六七百乘,聲勢大 振。 陳城縣令望風潛逃,獨有縣丞率兵應戰,戰爭失利,縣丞殉職,義軍一舉攻佔陳城。 陳勝吳廣聯名出榜安民,並徵求民眾參加義軍。 數日後,陳勝下令地方三老及各方領袖人物皆來會商議事,與會人士皆一致推崇說: 「將軍被堅執銳,討伐無道,反抗暴秦,再造楚國社稷,何必要假扶蘇之名,應自立為 王。」 陳勝一聽這項建議不錯,乃自立為王,國號張楚,張者,發揚光大也。 就在這個時候,各地諸郡縣痛恨秦吏的民眾,紛紛起義響應,殺官吏擁兵數千,自稱將 軍及都尉者不可勝數。 函谷關以東,情勢一片混亂。 這種情形開始時,地方派使者上報,二世都認為是危言聳聽,別有用心,全都交廷尉嚴 審。 從來各郡報急的使者看到這種前車之鑒,當二世再問到時,全都這樣回答: 「這些所謂義軍全都是些盜賊罷了,郡守和郡尉正全力追捕中,不會有大防礙。」 二世大悅,厚賞使者。 但實際情形是,太行山以東地區已鬧得天翻地覆,除了陳勝號為張楚王外,武臣自立為 趙王,魏咎自立為魏王,田儋自稱齊王,劉邦起兵沛縣,因兵少自稱為沛公,項梁和項羽叔 侄,則舉兵會稽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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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二年冬(秦以十月為首月,冬季為年初),陳勝所派遣的周章等將領,率軍到達函 谷關外不遠的戲城,號稱大軍數十萬,二世這才緊張起來,急著召開御前會議,討論如何討 賊。 會議上,李斯左丞相、馮去疾右丞相、馮劫將軍等諸大臣全都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解 決問題。 大軍全派在南北鎮撫四夷,長城監工防邊三十萬,南方新設四郡及鎮守五嶺要道四十萬 大軍,兩處共佔用了七十萬部隊,一時都調不回來。 再說,王翦、王賁父子此時已死,蒙恬自殺,朝中已派不出能征慣戰的名將。再加上二 世和趙高最近的整肅行動,能領兵作戰的將領幾乎殺害殆盡。 而且關中以外地區民眾都在造反,想徵兵沒有那麼容易,關中百姓餓的餓、逃的逃,一 時要組成能對抗數十萬大軍的部隊,也是難上加難。 二世本人更是一籌莫展,凡事他都和趙高商量慣了,見不到趙高他就沒有主意,偏偏趙 高只是個管理皇宮安全的郎中令,沒有資格參加討論軍國大事的御前會議。 將軍馮劫首先發難說: 「如今山東盜賊爭相片來自立為王,想征討都抽不出兵來,而建築阿房宮花這麼大的人 力和物力,實在應該立即停止,將人力和物力轉用在討伐山東盜賊上!」 李斯和馮去疾也相繼發言,支持馮劫的建議。 其他的大臣全都是趙高的人,至少也是見風轉舵的騎牆派。他們本來想幫二世說話,但 自己也拿不出辦法來,而且馮去疾等人說的話理直氣壯,想駁也駁不倒,於是全都靜坐啞口 無言。 二世遭到三位言詞犀利的老臣輪番攻擊,又氣又急,差點哭了出來。 列席的少府章邯看到情況不對,深怕二世會老羞成怒鬧出大事,他打圓場說: 「阿房宮工程可停亦可不停,只看陛下對事情輕重緩急的衡量。」 聽到他這麼說,三位老臣瞪著眼看人,二世則龍心大悅,終於有人為他解圍,他高興地 說: 「說說看,除了停建阿房宮以外,你還有什麼辦法?」 李斯接著發言說: 「章少府,本相今日要你來列席的原因,就是想要你稟奏陛下,皇家度支為了修建阿房 宮虧空了多少。你不報虧空數字,證實阿房宮再也修建不下去,反而說阿房宮停建不停建沒 有關係?」 二世不悅,沉默。 章邯只笑了笑說: 「丞相別急,請聽完卑職的話再說。臣認為驪山陵墓大致上完工,可以暫停或只留少數 人整理遺下未完工程。據臣估計,大約可抽調三十萬人出來,足夠組成一支強有力的軍 隊。」 二世還未表示意見,將軍馮劫卻老氣橫秋地說: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亡命之徒,將他們武裝起來,要是和山東盜賊裡應外合,那還得 了?這個主意不好!」 「將軍是太多慮了,只要赦他們的罪,保證事完以後恢復他們的自由,有功者按軍功行 賞,他們一定會拚死作戰,而且眼前他們就有嚴密軍隊編製,只要略作調整,立即可以上陣 殺敵。就因為他們都是亡命之徒,作起戰來更可以一當十。」 二世大喜,側目怒視右丞相馮去疾說: 「馮丞相,你認為如何?」 「老臣沒有意見,但有一個疑問,誰去統領這支由亡命之徒組成的大軍?」 「馮將軍,要派誰領軍出征?"二世轉問馮劫。 馮劫想了想,一半是氣話,一半是幸災樂禍,他笑著說: 「這是章少府出的策略,他領軍最好!」 所有參加會議的大臣,數十雙眼睛都集中在章邯臉上,想看他惶恐著急的樣子。那知章 邯從袖內抽出一卷白綾,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還夾著彩色的作戰地形圖,要近侍轉呈 二世,他胸有成竹地說: 「那是臣多日來擬訂的一項轉換驪山囚徒為征伐軍的計劃,並附錄消滅山東群盜的作戰 構想圖。」 「啊,看來他真是有心人!"大臣之中有人贊歎。 「不但有心,而且有才幹膽識。"另一位大臣欽佩地說。 二世看也未看立即裁示: 「授卿全權處理,封卿為平東將軍,擇日拜將,丞相和將軍著手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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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宮中,二世立即召來趙高,向他抱怨今天御前會議上的情形,這一來正好合了趙高 的心意,二世恨恨地說: 「這三個老傢伙聯合起來對付我!」 「這也難怪,"趙高安慰他說:「先帝在位日久,對每個大臣的性格和底細都摸得清清 楚楚,眾大臣當然不敢亂說話,或有所作怪的動作。如今陛下這樣年輕,凡事都鬥不過他 們,何必和他們公開舉行什麼御前會議?話稍微說錯一點,就會自暴其短,天子稱朕,朕者 沉也,就是要群臣聽不到他的聲音。今後有事要他們上奏簡,臣可協助陛下慢慢思考批復, 只有陛下抓他們的毛病,他們再也找不到陛下的錯了。」 二世當然願意這樣做,省得天天要見那幾個討厭的老鬼。但是他仍感不滿意,孩子氣地 鬧意氣說: 「朕要那三個老傢伙的頭!」 趙高連忙安撫他說: 「陛下,現在將有事於山東,不能再節外生枝,內部起哄,等山東事畢再說。」 於是,趙高從此不但控制了朝政,也掌握了整個二世與群臣會面的管道,李斯等大臣要 見二世,還得由趙高轉請,實質上也就是要等他批准。 這以後,二世常在宮中與趙高議事,很少再接見群臣。 另一方面,章邯果然才智膽識過人。他率領三十萬亡命之徒改編的部隊出關迎敵,在戲 城一戰擊潰了周章號稱數十萬的大軍,然後緊隨追擊,在曹陽殺了周章,整個義軍士氣因之 低落,秦軍聲威又復大振。 二世和趙高為了不放心章邯一戰成名,會產生異心,又派長史司馬欣和董翳到軍中監 視,但他們佩服章邯的氣識,反而成為他的好友兼好部下。 三人同心合力,在城父圍殲張楚主力,擊殺張楚王陳勝,張楚亡,屬下將領各自領軍逃 散。 章邯乘勝追擊,再破項梁軍於定陶,項梁陣亡;再滅魏咎軍於臨濟,楚地義軍知名首領 全部死亡,只剩下項羽和劉邦所率領的少數部隊,奉號稱為楚懷王之孫的熊心為懷王以示號 召。但章邯判斷他們短時間內難有作為,於是北渡河水直奔巨鹿,又在當地擊潰趙王歇的主 力,將趙歇圍困在巨鹿。 等到情勢好轉,前方捷報頻傳,二世又想起那筆老帳,他和趙高商量以後,由趙高擬 稿,下達詔書責備李斯三人,大意是: 「古時堯舜的宮殿,梁木的樹皮都不刮掉,屋頂蓋的茅草都不修剪,台階只有三級,還 是由泥土所堆成。而禹王治水,親自操勞,連小腿上的毛都磨掉了,但此一時彼一時也。先 帝為天子,天下已定,四夷臣服,所以作宮室以彰得意。今朕繼位兩年,群盜並起,君等不 能禁,反而議論起先帝所為,又欲罷先帝開創的建設,真是上不能報先帝,次不能為朕盡忠 效力,憑什麼要霸住權位不放?」 三人接詔,多次想見二世解釋,趙高都為難不予通報,只是說二世不願見他們。 接著另找罪名要將三人下廷尉審問。 馮去疾和馮劫接詔以後,大喊: 「將相不辱!"吞藥自殺。 只有李斯自認功大,還想等機會解釋,讓二世回心轉意。 廷尉是趙高的人,按照他的意思對李斯痛加各種刑罰,強按的罪名是他的兒子三川守李 由通盜,因為楚盜首陳勝,正是李斯的同鄉。 李斯受不了酷刑,只得屈打成招,但他唯一的希望是,丞相身為大臣,皇帝必須在廷尉 定罪後親自派人復驗,他希望在那個時候能平反,所以他一直忍耐著不肯自裁。 但趙高早就料到他的心意,他派些心腹御史、侍中裝成代表二世復驗的使者前去問案, 李斯一想翻供,偽裝者就露出真面目來,命刑卒狠狠捧他一頓。挨打的次數多了,被打怕 了,最後二世派來的真正使者覆審,李斯也不敢翻供,於是通盜罪名成立,判決腰斬棄市, 滅三族。 正當已經定讞,二世派往三川查案的使者這時剛回來,查明李斯的兒子三川守李由並未 通盜,而且已被項梁所殺。趙高警告使者,不得在主上面前亂說話,因為李斯本人已經招供 定案。 趙高將審判結果及判決稟奏二世,二世大為高興地說: 「假若不是趙卿,朕給丞相賣掉還不知道!」 二世二年七月,李斯身具五刑,腰斬於鹹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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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天又是陰陰暗暗的,烏雲密佈,還刮著一陣陣夾著黃沙的大風,時而遠方天際閃 起火蛇似的閃電,隆隆雷聲從遠處傳來。 就在同一個刑場,李斯曾任監斬官,斬過多少宗室和大臣,包括刺始皇的荊軻在內。 今天刑場內受刑人特別多,他的父、妻、母三族加起來共有三百多人,排成好幾列下 跪,每個人背後站有一個手執鬼頭大刀的劊子手,個個敞開前襟,挺胸凸肚,露出黑黑的胸 毛。 觀刑台同樣是三座,正中台上坐的是二世,距離太遠,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不!連他 臉的輪廓都看不清,以往他曾經抱著坐在膝上的胡亥,如今隔他是如此遙遠。 他在獄中曾上過三次書給他,連一點反應都沒有,這點真和他父親始皇一樣鐵石心腸。 左邊的監斬台上坐的是趙高,他現在是達成心願了,不但接替了他的位置成為中丞相, 而且還坐在他慣常坐的位置,親自將他的三族送上死亡之路。 右邊看臺上坐的那些宗室和大臣,不知眼前心裡作何感想?他們是否在想,下一個又會 輪到誰? 檢討他這一生,也許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和趙高這條毒蛇打交道。他自命靈巧機智, 能識時務,在別人眼中也被看成是只狡猾的老狐狸。他自認和毒蛇同處,可以不吃虧而占便 宜,最多不小心時,準備讓他咬上一口兩口,卻沒想到趙高這條毒蛇之毒,無與倫比,咬上 一口就會致命! 假若他當初不和趙高改遺詔立胡亥,如今即使他不能再坐丞相的位置,至少也可以優遊 林下,不會三族三百多口,跪在法場之上,不會身被酷刑,遍身鱗傷。 也許,他錯誤的第一步還可以往前追溯,他不應該看到廁所裡偷吃人尿、見人犬就倉惶 逃走的廁鼠,就拿來和米倉的肥胖倉鼠作比較。現在想想,瘦老鼠還不是活得很好?胖老鼠 飽食終日,關在倉庫裡,一年到頭見不到陽光,不見得比那些只要吃飽就能在田地裡追逐, 在陽光下跳躍的廁鼠快樂。 假若他不想當肥鼠,現在應該是讀讀書,寫寫作,在著作方面的成就不會比韓非差。 毫無疑問的,韓非的《說難》等著作一定會流傳後世,而他為始皇建立的專制獨裁制 度,又能流傳多久?恐怕到胡亥這一代,就會宣告終結,像胡亥這樣亂搞下去,大秦的滅 亡,只是幾年間的事。 他在潛意識中是否在妒忌韓非這種自成一家之言的人,然後才會慫恿始皇作焚書之舉? 不過值得安慰的是,他幫始皇精簡了文字,將大篆改為小篆,今後兆億人都會用到它, 後世會為這事,為他記上一筆功勞。 他抬頭看看圍在刑場四周看熱鬧的人,看樣子比車裂嫪毐和荊軻時的人還要多些。 大秦法令規定不得有閒人,游手好閒的人都要抓去北邊築城,但為什麼每次行刑,總有 這麼多看熱鬧的閒人? 他再回頭看看身後跪著的一漆黑壓壓的人群,這都是他血肉相連的親骨肉! 多年前他單身來秦,幾十年的時間,竟繁衍綿延了這麼多的人! 生命多奇妙,一粒種子撒在合適的土地上,經過時間的培育,自然而然就會繁殖出更多 的種子,但一場嚴寒、一場干旱或是洪水和火災,又能將多年的成果毀於一旦。 不過,總還會有漏網之魚,總有任何災害都摧毀不掉的種子,他們遇到合適的土壤,又 會生生不息再來一次。 想到他早已托人帶到楚地的幼子,他不禁發出微笑。 他轉臉看看跪在身邊的中子,也是唯一尚未結婚的。他問正在啜泣的中子說: 「兒子,害怕嗎?」 「有一點。"中子不好意思地停止啜泣。 「不要想那麼多,人生難免這個結局,也許年輕時死是一種福氣,不必經過老、病和其 他很多煩惱事!」 「爹,你現在心裡在想些什麼?"中子好奇地問。 「我在想,"李斯苦笑地回答說:「我答應過你,明年年初休假,帶你回去上蔡老家打 獵,牽著黃狗到東門去追逐狡兔,現在恐怕是辦不到了!」 「爹!"兒子放聲大哭。 李斯搖搖頭,想伸手撫摸一下兒子的頭髮,但發覺自己的雙手是反綁著的。他只得口頭 安慰他說: 「兒子,想開點,我們父子還有這麼多的親人同時死,說起來還是件難得的事!」 「爹!"兒子哭喊著。 午時的三通鼓擂起來,人群開始吶喊。 李斯彷彿聽到有人喊著說: 「假若這個老傢伙不一時被權位迷了心竅,以他對大秦的功勞,將和周朝的周公及召公 平美,現在這樣,害了自己,又誤盡天下蒼生!」 李斯驀然一驚,難道這就是後世對他的定論? 他長歎一聲,閉上眼睛。 一陣響雷之後,傾盆大雨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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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高現在掌握了一切權力,包括二世的生活潑居在內。以前,他勸阻二世上朝,避免他 和宗室、大臣直接接觸。他才能在文武百官面前擺威風。尤其是如今上朝的位置,已改在新 完成的阿房宮朝殿,建築巍峨,氣派宏偉,帶領著數百文武官員高呼萬歲,然後由百官向他 問早安,真是過癮透了。 以前他只是掌握實權的黑牌丞相,如今他不但是名正言順的正牌,而且是高過任何丞相 的中丞相。 雖然朝中的掌權者,清一色全都是他的人,但他還是不放心,他想出一個怪點子,來測 試這些人對他的忠誠。 那天早朝後,眾臣奏事完畢,二世正要退朝,趙高突然出列啟奏: 「陛下請慢點走。」 「什麼?"二世一臉困惑的在心裡想——每天四更你就來到寢宮外等我起床、梳洗、更 衣,一直看到我上車才走,根本不管我貓頭鷹的習性,現在我又煩又倦,只想回去好好睡個 回籠覺,你又不讓我退朝,要耍什麼花樣?——但他口裡問的是:「丞相還有什麼事嗎?」 「臣有一北邊送來的珍奇怪獸,不敢自藏,想轉呈送給陛下,還乞陛下笑納。"趙高躬 身說。 「呈上來吧!"二世只有這樣說。 趙高向殿前一名郎中做了個手勢,郎中向外傳令,只見從殿門推來一部欄車,推到殿 下,眾臣一看,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明明是只梅花鹿,上苑裡多得很,算什麼珍奇怪獸?"有人情不自禁說了出來。 趙高狠狠瞪了這人一眼,沒有說話,但已暗中記下了這個傢伙的名字。 「丞相,這只是一只梅花鹿嘛,上苑獸欄裡,就養了很多,也能算是奇珍怪獸?"二世 忍不住大笑起來。 「不然,這是林胡獻來的林胡馬,十萬匹當中,難得挑到一匹的異種!」 「丞相說笑了,"二世不解地說:「頭上長了一對大叉角,細腿短尾,黃色皮毛,再加 圈圈白點,明明是只大水鹿嘛!」 「不然,陛下的眼睛恐怕出了毛病,"趙高嚴肅地說:「這匹林胡馬乃是異種,但皮色 是白的,而且並沒有長角,不信可以喚諸臣來看看。」 二世要近侍大聲傳旨,於是文武百官也就沒有了什麼朝儀,就像市井中看猴子耍把戲一 樣,團團將獸欄車圍住。 看完以後,又再按官階排班,趙高點名一個個的問,大部分的人都答是馬,只有少數人 心直口快,直說是鹿,趙高只冷冷地笑著說: 「你的眼睛恐怕和陛下一樣有了毛病!」 眾大臣問完了,趙高又再躬身啟奏: 「陛下聽見了,除了少數眼睛有病的人,全都看清是馬,這些人已該退休治療眼睛 了。」 二世用手擦了擦眼睛再看一次,獸欄裡裝的明明仍是鹿嘛!他有點神情沮喪,問侍立在 身後的近侍,這些少男少女都一口認定是"馬"! 「朕的眼睛也有毛病了,"二世惶恐地說:「退朝吧,朕也要去治療眼睛了!馬交上廄 處理。」 二世退朝,即找來御醫看眼睛,所有眼科御醫會診的結論是,皇上的眼睛好得很,就是 睡眠不夠一點,但也不至於將馬看成是鹿。 御醫也怕趙高,也將這只鹿認定是"馬"。 趙高說: 「陛下眼睛既然沒有病,那一定是精神有病,說不定是有異物作祟。」 於是找來太卜,命他卜卦問祖先。 太卜行禮如儀,觀察卦象很久,才徐徐地說: 「陛下春秋郊祀,祭奉祖先,全都齋戒不清,此乃祖先降罪下來也!」 二世聽了心中更為惶恐,原來祖先討厭他在祭祀的前一晚還找女人侍寢,怪罪下來了。 於是傳詔,居上林行宮齋戒一月,政務由中丞相趙高暫行代理。 在代理政事期間,趙將那些說鹿是"鹿"的人,全繩之以法。 二世在上林閒不住,仍是每天弋獵取樂,隨行侍中都搖頭歎息。齋戒期間不近女色不沾 葷,但卻天天殺生,這叫哪門子齋戒!可是怎樣勸諫,都是沒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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