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禍從天降
    安德海為了表現自己對西太后的孝心、苦心和忠心,決定打出「三足烏鴉」旗,孰
不知禍從天降。

    前面曾提到過,安德海出京時,差人做了兩艘太平船,船的桅桿上懸掛著三幅旗子,
一幅是「三足烏」旗,其他兩幅是有「奉旨欽差」和「采辦龍袍」字樣的龍鳳旗。
    這「三足烏」旗,是安德海請一位高人指點,特制的。自從安德海請求出京避風頭,
順便將自己手中搜刮的珍寶拿到「天邊」南方賣掉,他挖空心思,左思右想,怎樣才能
既顯示自己的威風,又博得慈禧的歡心,以示他安德海對主子的一片孝心。於是,他暗
中派人打聽,何處有高人,以便請高人指點指點。當然,安德海心裡很明白,六王爺奕
訴斤便博古通今,飽讀詩書,可謂是位高人。可安德海與這位王爺素來不和,若去請教
奕訴,萬一他給出個什麼餿主意,惹惱了西太后,可就完了。
    北京城東門外18裡地邵家莊,有一位老先生,方圓百十裡人稱「神仙」,是位世外
高人。此人鶴顏童發,整整96歲了,耳不聾,眼不花,頭不昏。每天早上老人提著兩個
大木桶,桶裡裝滿水,在村外小河邊練氣功,他稱此作「水功」。他將木桶底朝上,可
桶裡的水一滴也不漏,接著雙手一扣,木桶底朝下被扣在了地上,水柱直往上竄,老人
左右開弓,左邊桶裡水全落到了右邊的桶裡,右邊桶裡的水又全落到了左邊的桶裡,這
水來回一折騰,便沸騰了起來,可謂氣功一絕也。
    村裡的小孩子吃飽了飯,總愛跟老人玩耍,老人雖是練武之人,但井不缺乏文人的
儒雅味。據說,少年時他曾中了舉人,但他生來與權、財無緣,不願做官,硬是不出村,
報喜的人都吹吹打打來到了家門口,他躺在柴房裡不出來迎接,也沒給報信人喜錢,硬
是把老爹給氣死了。從此,人們都敬畏他三分。可他脾氣並不怪,早上練完了功,便小
憩片刻,坐在樹蔭下看書,他看書時,時而大笑,時而狂呼,時而仰天,時而俯地,活
是一個瘋子。幾個上不起學的孩子們總喜歡纏著他,讓他講故事,什麼
    「孟母斷織」,什麼「霸王別姬」,他都能講得繪聲繪色。這日,幾個孩子又圍著
他,鬧著讓他再來上一段「武松打虎」。老人瞇起眼睛,清了清嗓子,高一聲,低一句
講了起來。
    「嗒、嗒、嗒……」
    一陣清脆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四老爺,晚輩來看你來了。」
    那騎馬的人還沒到老人面前,便大聲地呼了起來。老人抬頭一看,是自己的遠房侄
孫邵長偉。
    這邵長偉從小聰明過人,只要聽得老人講一遍的故事,便能背個滾瓜爛熟。20幾年
前,老人念長偉是邵家的後代,家太窮讀不起書,便每天把長偉喚到自己家裡,從「人
之初,性本善」開始,讀到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最後又精講了「四書」、「五
經」、《史記》,特別是《史記﹒鴻門宴》一章,長偉最愛讀,那劉邦的無賴、樊哈的
忠心與魯莽、張良的手段、項羽的輕信,都給長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曾有一次,小長
偉眨著兩個明亮的大眼睛,認真地說:
    「四老爺,劉邦成大事,就是因為他裝憨欺人,我長大了,能有這本事就好了。」
    老人撫摸著小長偉濃黑的頭髮,感歎道:
    「從小看大,這孩子不會在這土窩裡埋一輩子的。」
    果然,老人的話應驗了。小長偉在老人的指導下,考秀才,當舉人,後又金榜題名,
一鳴驚人。邵長偉出門做官已十幾年,幾乎就沒回來過,今個兒快馬加鞭,一溜煙地出
現在那家莊,可把老人給樂壞了。
    「孩子,幾時回來的?住些日子不?」
    「四老爺,這不剛到嗎?孩兒想您老了,特意回來看看您。」
    老人雖然明白邵長偉並不是真的想他才回來的,但心裡也是樂滋滋的,不管怎麼說,
人家連家都沒回便來看自己,也還算這孩子有情有意。
    這邵長偉考了學,進了官,在京城裡做事,此人不往好處走,什麼吃喝嫖賭,什麼
投機鑽營他都會,真是應了當年的那句話:「裝憨成大事。」是京城裡有名的「占魚」,
猾得很。安德海偶然間想起了他,便將邵長偉請來。
    「安公公一向可好,瞧公公你又發福了。」
    「好好,彼此彼此。」
    安德海怎麼認得邵長偉,這還有一段往事。
    那日,安德海與馬大奶奶馬小玉成婚,在天安門外一品香酒樓擺了個挺體面的喜筵,
當時,前來賀喜之人,都是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這邵長偉也在其中。祝賀中,安德
海發現邵長偉貌似博才多識,有一派儒雅之氣,便留心察看。安德海乃聰明之人,他細
心觀察邵長偉,不覺發現邵長偉雖貌似文質彬彬,但此人鼠眼雞頭獐目,骨於裡藏的更
多更多。安德海心想:這等人物,說不定哪一天會派上用場,交結此類人,白道黑道都
佔著,沒什麼壞事。於是安德海主動熱情待客:
    「兄台可別客氣,多喝幾杯呀。」
    安德海笑瞇瞇地走近邵長偉,而邵長偉對安德海在西太后面前的表現也略有所聞,
清楚地知道安德海的勢力,當時也不願放棄這個巴結權貴的好機會,自然兩個臭味相投
的人會很快地一拍即合,一來二去,兩人便成了「知己」。一次閒談中,邵長偉吐露出
自己兒時曾受教於一位世外高人,這位高人博古通今,極有學問,並且還流露出對啟蒙
老師的思念與崇敬之情。
    安德海苦思冥想,希望出京時打一面旗子,旗子的圖案既能讓有才學的人一看便知
自己的來頭,又能讓聖母皇太后明白自己的忠心。最後,他決定由邵長偉出面向世外高
人請教。
    「邵兄可千萬不要露出是我的意思,你只裝出個請教學問即可,閒談中,多套幾句
老人的話。」
    安德海心裡明白,世外高人當年死都不肯做官,可見他對功名利祿淡如雲,這種人
是絕對不肯給他安德海出點子的,所以一再叮囑邵長偉莫露馬腳。
    「孩子,快進屋坐坐,咱爺倆好好地敘敘。」
    邵長偉被老人拉進了屋。這一天,老人特別高興,自己的徒弟竟沒忘本,還大老遠
的回來謝師。所以,老人讓老伴多炒了幾盤小菜,與長偉敘話。一高興,老人多貪了幾
杯,自然話就更多了。
    「孩子呀,在京城做官,可不容易,凡事要三思而後行,憑良心做官,才算一個好
官。」
    「四老爺儘管放心,長偉不會辜負您老的希望。只是長偉忙於公務,無暇讀書,荒
廢了學業,很多經典都疏生了。」
    邵長偉在套老人的話,希望老人能指點指點。因為是和學生交談,再加上喝點酒,
老人也就越談越高興:
    「當今的西太后,獨專大權,連個六王爺和親生兒子同治皇帝都拿她沒辦法,一代
女流喲,強啊,正如那天上的王母娘娘。」
    老人的一席話,撥動了邵長偉的心,是啊,聖母皇太后的確像王母娘娘,記得兒時
老人曾給自己講過什麼《大乘寶卷》,好像還有一段典故呢。邵長偉一邊應付著老人,
一邊努力回想,啊,終於想出來了。他匆匆地辭別老人,回到京城,翻閱書籍,他要的
典故就在裡面。
    「幸有三足烏,青鳥也,為西王母取食,在昆墟之北。」
    這西太后如王母,而安德海不正是為她效勞嗎?對呀,不妨說給安德海聽聽,看他
采用否。第二天,邵長偉興沖沖來到了安府,一陣寒暄之後,自然是入正題。
    「安公公不知可知道『三足烏』的典故。」
    「什麼『三足烏』?說來聽聽。」
    邵長偉見安德海感興趣,便來了勁了,搖頭晃腦地講開了:
    「昔日,王母是天之後,玉帝為天之皇。王母身邊有三足神鳥,這是極孝之鳥,專
為王母采食供餐。此鳥『三足,身青』,可『日行八萬,夜行八萬』;為便於日夜飛行,
它把太陽背在自己的身上。由於王母喜食靈芝和春魚,而兩寶又產於北之荒,南之夷,
所以,三足青鳥便日夜飛翔,以孝王母。」
    安德海沒上過幾天學,哪懂得這麼多,因此納悶:
    「兄台太文乎了,我不明白三足烏、王母與我去江南有什麼關係。」
    「安公公真謙虛了,你心裡明明白白的,卻嘴上不說,是想考考我吧。」
    「不,不,我真的不明白,兄台就不要再賣關子了。」
    安德海急於邵長偉給他獻策,也就顧不上面子了,一個勁地催促著。
    「既然安公公謙虛,我也就班門弄斧了。安公公想想這王母像誰,這三足烏又像誰
呀?」
    「王母,西天王母,噢,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層呢?王母正是聖母皇太后——西太后
啊,這鳥嘛,『為王母取食』,天呀,為太后盡孝,不正是安德海我嗎?唉呀呀!太妙
了,太妙了。」
    安德海連連地拍著自己的腦門兒,高興得手舞足蹈的。「對,就這麼辦了,令人做
一面旗子,上面繪著一輪鮮紅的太陽,太陽裡面再畫一只三足烏鴉。聖母皇太后素來博
識,她一定會領會自己的孝心、苦心和忠心的。」
    於是,「三足烏」旗便制出了。經過幾十天的籌劃和緊張準備,安德海的兩艘太平
船在京杭大運河中鼓帆南下,一路威勢,難以敘說。安德海私自出京的消息很快在宮中
傳開了。同治小皇帝對安德海此行自有看法。
    早在幾年前,小皇帝就目睹過母親慈禧與太監安德海的醜事,在他幼小的心靈中一
直有一層陰影籠罩著,他怎麼也忘不了
    那一幕醜劇,隨著年紀的增長,他的恨越來越深,他恨不得一口咬碎安德海。尤其
是近年來,母親專橫跋扈,獨攬大權,與六叔奕訴的關係越來越惡化,同治心裡明白,
這與安德海在裡面做了手腳有直接關係。於是,同治恨安德海是舊仇加新怨,越積越深,
越積越強烈。
    同治決定了:借這次安德海私自離京之機,殺了他,以解自己心頭之恨。小皇帝天
天都在盤算著除掉安德海,可他畢竟是個孩子,又沒有親政,勢單力薄,身邊又沒有多
少可靠的人,所以,幾日來,同治陷人了苦惱之中,他輾轉反側,難以人眠,幾天功夫
就瘦多了。一日同治求奶娘給他拿點碎布、針錢來,奶娘納悶了:
    「皇上怎麼想起女活來了。」
    「嬤嬤,好嬤嬤,你只管給我找來,我有用。」
    同治皇帝用祈求的眼光央求這奶媽。在皇宮裡,皇妃、皇後生了孩子是不用自己的
奶喂孩子的。她們生產以前,便由內務府選定了一個貴族婦女做新生皇子的奶娘。一般
地說:做奶娘的必須模樣端莊,尤其要求人品好,有耐性,富於愛心,還要求這位婦女
剛生產過孩子,最好是孩子兩三個月。因為出了月子的婦女,身體漸漸恢復了,而乳汁
的營養正高。於是,14年前,這位嬤嬤便入了宮,悉心餵養小皇子。
    同治從小便依偎在奶娘的懷裡,吮吸著奶娘甘甜的乳汁。這位嬤嬤心地特別善良,
她把對留在宮外家裡兒子的那份母愛分一半給了小皇子,每當小皇子躺在她懷裡吃奶的
時候,她都禁不住用柔柔的手指撩弄乳兒的黑髮,看著乳兒一天天地胖起來,一天天地
長大,她既高興又傷心。高興的是,一旦小皇子長大,自己便可以回家與親人團聚,她
尤其思念比同治才大百天的寶貝兒子;傷心的是,她早已把乳兒當成了親生兒子,有時
她竟產生錯覺,覺得自己懷中的不是皇妃所生,而是自己懷胎十月的兒子。
    小皇子慚慚地長大了,朦朧中,他依戀嬤嬤,他幼小的心靈裡根本沒有皇額娘,他
知道嬤嬤是他最親的人。嬤嬤的身上總是散發著一股誘人的香氣,連夏天嬤嬤出的汗都
特別香,特別香。
    每當嬤嬤抱起小皇子,小皇子總是趴在她的身上一個勁地聞啊聞。
    「阿哥,你聞什麼?」嬤嬤不解地問。
    「聞你身上的香氣啊!」
    「阿哥又說癡話了,嬤嬤的身上哪兒有什麼香氣。」
    「有,不信,你自己聞聞。」
    每逢這種情景,嬤嬤總是慈祥地摟住乳兒的頭吻了又吻:
    「好阿哥,以後還記得嬤嬤嗎?」
    嬤嬤的淚水簌簌地落在乳兒的臉上:
    「嬤嬤怎麼哭了?」
    「嬤嬤是怕離開阿哥呀。」
    「嬤嬤為什麼要離開?」
    「阿哥還小,不懂,等以後長大了,便會懂得了。」
    是啊,在小皇子的心目中,嬤嬤就是媽媽,他根本不知道除了嬤嬤之外還有個什麼
皇額娘。小皇子長到了三四歲,當年的懿貴妃發覺親生兒子與乳娘已水乳交融,母子情
深,而對這個親娘卻視若路人,不禁惱火。便要求自己養育兒子,辭退嬤嬤。誰知嬤嬤
剛走兩天,小皇子鬧得天翻地覆,哭得嗓子都啞了,他思念嬤嬤竟得了場大病,高燒不
退。無奈,懿貴妃只好又差人將嬤嬤請進宮門,一直伴著同治生活至今。所以,小同治
有什麼要求,並不去找自己的皇額娘——慈禧,而是央求奶娘。沒幾天,奶娘便把紅紅
綠綠的一大把碎布和針錢送到了同治的面前。
    小同治夜深人靜之時,把自己的貼心太監李明玉叫來:
    「你會用針使線嗎?」
    「奴才沒拿過那些東西,皇上想做什麼?」
    「我想做個醜人,越醜越好,只要有個人形就行了。」
    「做布醜人干什麼?想要的話,明天讓別人做一個不就行了嗎?何必自己親自動手
呢?」
    「不,不能告訴別人。」
    小同治把李明玉叫到面前,兩人嘀咕了一陣:
    「皇上這麼恨他?」
    「是,恨極了。」
    兩人做了兩個多時辰,總算做成了一個小布人。奇醜無比,不過是小小一塊的布兒,
他們把它叫作人。誰?安德海。
    小同治將「安德海」滿身塗抹一黑,拿到院子裡,趁著月光,用自己心愛的寶劍向
布人身上又打又砍,口中不斷地喊著:
    「殺小安子,殺小安子!」
    此時的安德海正在德州的客棧裡等待啟程呢,忽然感到心中一陣一陣地猛跳,耳根
發熱,頭皮發麻,眼皮直跳。
    安德海哪裡知道他的大禍臨頭了。
    「我想做個醜人,越醜越好,只要有個人形就行了。」
    「做布醜人干什麼?想要的話,明天讓別人做一個不就行了嗎?何必自己親自動手
呢?」
    「不,不能告訴別人。」
    小同治把李明玉叫到面前,兩人嘀咕了一陣:
    「皇上這麼恨他?」
    「是,恨極了。」
    兩人做了兩個多時辰,總算做成了一個小布人。奇醜無比,不過是小小一塊的布兒,
他們把它叫作人。誰?安德海。
    小同治將「安德海」滿身塗抹一黑,拿到院子裡,趁著月光,用自己心愛的寶劍向
布人身上又打又砍,口中不斷地喊著:
    「殺小安子,殺小安子!」
    此時的安德海正在德州的客棧裡等待啟程呢,忽然感到心中一陣一陣地猛跳,耳根
發熱,頭皮發麻,眼皮直跳。
    安德海哪裡知道他的大禍臨頭了。
 
    ------------------
  書 路 掃描校對
上一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