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子即位
    六歲的載淳登上了皇位,八大臣把持朝政,兩宮太后與肅順等人矛盾日益尖銳。宮
廷之上爭吵不休,小皇上嚇得尿了一褲子。

    咸豐十一年七月十七日凌晨,咸豐駕崩,承德熱河行宮哭聲震天,小皇子載淳睡到
半夜被哭聲驚醒。他揉了揉睡意朦朧的眼睛,問張文亮:
    「大家都在哭什麼?」
    張文亮也是滿臉淚痕,悲痛地說:
    「萬歲爺已經賓天,群臣無不悲痛。」
    「賓天?阿瑪為什麼要賓天?」
    張文亮怎麼給一個六歲的孩子解釋什麼是「賓天」呢?他只好說:
    「萬歲爺永遠永遠地睡著了,他永遠不再醒來。」
    小皇子還是似懂非懂。天剛亮,張文亮便把他背到皇上寢宮外面,皇後、懿貴妃一
見小皇子,哭得更兇了,嚇得小皇子也跟著哇哇大哭。載淳戰戰兢兢地被帶到煙波致爽
殿,他見阿瑪直挺挺地臥在那兒,臉上還蓋著一塊白綾子,載淳忙呼喚:
    「阿瑪,阿瑪。」
    他的同父異母的姐姐——大公主悄悄地告訴他:
    「阿瑪歸天了。」
    小皇子把雙眼瞪的大大的,他還是不明白,什麼是「賓天」,什麼又是「歸天」。
大公主急了,扒在弟弟的耳邊小聲說:
    「阿瑪死了。」
    「阿瑪死了。」
    小皇子簡直不能相信,昨天阿瑪還攬著他替他擦眼淚,今天怎麼就死了呢?對於
「死」這個概念,小皇子是懂得的。記得前一天,張文亮好不容易捉來一只蜻蜓,薄薄
的雙翅,綠綠的大眼睛,可好看了,他和大公主捏著蜻蜓的兩只翅,它就飛不了了。
    玩了一會兒,蜻蜓一動也不動,他們用小樹枝撥弄它,還是不動,張文亮說:
    「這只蜻蜓死了,奴才幫阿哥把它埋起來吧。」
    於是,張文亮拿著一個小花鏟,在阿哥的寢宮院子裡挖了一個小坑,三人動手把蜻
蜓埋了。小皇子由此知道,死就是永遠要被埋在地下。他想到了這裡,不禁悲從中來,
嚎啕大哭起來。
    「皇太子,請節哀順變,保重玉體。」
    載淳的六姑父兼老師景壽走到了他的面前,勸他節哀順變。
    六歲的孩子懂什麼節哀順變,他只是悲痛不已,哭了一陣又一陣。
    哭累了,小皇子便倚在張文亮的懷裡睡一會兒,醒了以後,一想到仁慈、寬厚的阿
瑪將要被埋在凍冷的地下,他禁不住又放聲哀號。
    皇後此時已亂了分寸,只知道悲痛,其余的事情無暇顧及。
    她只吩咐大臣們,一切按大行皇帝殯殮禮數辦,至於殯殮規模及具體事宜她一律不
予過問。在皇後看來,咸豐駕崩就像天塌了下來。
    懿貴妃此時雖也十分悲痛,但她更多的是一份冷靜。她清楚自己在群臣心目中的地
位遠遠不及皇後,皇後以仁慈之美德博得大家的好評,即使今後有什麼政治上的掀天大
浪,也沖不毀她這只大舟。可懿貴妃這只小船現在還經不起任何風浪,哪怕是微瀾也會
把她打得粉身碎骨,她要冷靜思考如何為自己尋得一處避風港。
    煙波致爽殿裡哭聲震天,皇後、麗妃、壽貴人、七福晉及大公主、大阿哥等人已哭
得死去活來,宮女、太監們一身孝衣,一臉的嚴肅,大臣們奔來奔去,竟無人說一句話。
懿貴妃覺得壓抑極了,窒息的空氣幾乎要將她壓碎。
    「皇太后請節哀順變,懿貴太妃節哀順變。」
    六額附景壽走向兩位皇嫂,欲勸兩位寡婦節哀順變。他一開口,懿貴妃便覺得不順
耳,她聽得清清楚楚,八大臣之一的景壽對兩位皇嫂的稱呼已經改變,這表明她們的身
份由於咸豐的賓天而改變了。
    咸豐駕崩,皇後改稱為「皇太后」,這就意味著新皇帝是她的兒子,而稱懿貴妃為
「懿太貴妃」,則沒有任何人認為新皇帝是她的親生兒子。這口氣,懿貴妃實在是難以
下咽,皇帝剛駕崩,你們的眼裡就沒有懿貴妃了,今後還有懿貴妃的活路嗎?
    想到這裡,懿貴妃乾脆改哭泣為嚎啕:
    「大行皇帝呀,等等奴婢,奴婢隨皇上去也。」
    懿貴妃呼天搶地地叫了幾聲,只見她雙腿一挺,昏過去了。
    這可嚇壞了皇後及眾嬪妃,皇後急讓宮女們七手八腳地把懿貴妃抬到寢宮,又命太
醫即刻搶救懿貴妃。
    懿貴妃被眾人抬到了自己的寢宮,太醫連忙給她切脈:
    「懿太貴妃乃傷心過度所致,需要靜養片刻。」
    太醫給懿貴妃開了一劑藥,便告辭了。皇太后不放心懿貴妃的身體,親自詢問了太
醫,太醫如實相告:
    「懿貴妃身體虛弱,肝腎甚虛,需靜養調治。」
    原來,懿貴妃被宮女們七手八腳地抬了回來,也把安德海嚇了一大跳,他可真怕主
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這棵能乘涼的大樹可不能倒掉。他急忙上前,太醫正低頭給懿貴
妃切脈,只見懿貴妃迅速地瞄了一眼床頭的金匣子,安德海就全明白了。他跟隨懿貴妃
多年,別說懿貴妃的一個眼神,就是她咳一聲,安德海也能聽出音來,準確無誤地翻譯
出懿貴妃的心聲。
    安德海馬上拿出100兩銀子,揣在袖筒裡,他又把宮女及其他太監都支開,趁大醫
伏案開藥方之際,偷偷塞給太醫100兩銀
    子。太醫立即明白了安公公的意思。太醫見風使舵,在皇宮裡,他可不敢得罪任何
人,懿貴妃的政治手腕他也略知一二,誰能斷言這個懿貴妃將來不是中國第二個武則天。
於是,太醫便耍了個滑頭,即順水推舟,賣個人情給懿貴妃,又不得罪其他王公大臣,
「肝腎兩虛」,十人九虛也,萬一其他大醫複診,也察覺不出自己誤診。其實也未誤診,
不過是誇大其詞罷了。
    太醫走後,安德海打發其他太監及宮女們到煙波致爽殿去幫忙,只剩下他和懿貴妃
兩個人。懿貴妃剛才給他遞眼神,她一定有重要事情要辦,這會兒趁無人時,安德海急
忙問:
    「大行皇帝已去,主子有何事吩咐奴才?」
    懿貴妃並沒回答他,只淡淡說了一句:
    「讓我好好睡上一覺,雞湯燉好後,放在灶邊別涼了,等我醒來後馬上捧來。」
    懿貴妃也真的又疲又餓,多少天來,她也沒吃過一頓好飯,每天御膳房裡傳來話:
「用膳否?」皇後不是說不用,就是說隨便用一點,即使端上幾樣可口的飯菜,懿貴妃
剛想享受一番,就瞧見皇後筷子一擱,低頭抹淚,再好的食慾也被皇後給攪和了。懿貴
妃真不明白,皇後怎麼這些天也不知道餓,反正,自己是餓壞了,也饞死了。說到疲,
那更讓懿貴妃難以忍受。按宮廷禮節,皇後可以坐在椅子上,而嬪妃們必須跪在地上,
只等咸豐嚥氣。
    咸豐一嚥氣,嬪妃可就更慘了,她們不但要跪在靈前,而且要穿著孝衣,不停地哭
嚎。皇後只是默默地一個勁地掉眼淚,她並不哭出聲來,而懿貴妃、麗妃、壽貴人、七
福晉等人必須大聲哀號,折騰了一天,可把懿貴妃給累垮了。若不是自己靈機一動,計
上心來,腿一伸昏厥過去,恐怕現在還和其他嬪妃們一樣傻呆呆地跪在靈堂前呢!
    懿貴妃累極了,她剛一閉眼,便發出了微微的鼾聲。安德海輕手輕腳地幫她放下蚊
帳,又在臥房裡燃了幾根香,他想讓主子睡一個甜覺,做一場美夢。
    懿貴妃漸漸入了夢鄉,她發覺自己到了一個奇異的天地裡,四處五彩繽紛,悅耳的
音樂縷縷傳來,自己彷彿是坐在一艘大船上,載沉載浮,大船在水中顛簸著,好像只有
水連天,天接水,並沒有岸邊。她的周圍只有太監和宮女,找不到一個熟悉的人,哪怕
是皇後、大阿哥、麗妃、七福晉,連一個影也沒有。她坐在彩船裡悠哉游哉,好不快活。
她的周圍香氣繚繞,白霧迷漫,船上也好像沒有掌舵人,任水波推助大船,分不清東南
西北。突然從空中傳來一聲喝斥:
    「蘭兒,你這個負心女,當年我與你情深似海,可你為了進宮,把我給甩了。」
    她定神一看,是當年在安徽生活時的老鄰居榮大哥。只見榮大哥一手持一只大斧,
向她劈來,她正欲躲避,突然又看見恭親王奕訴從天而降,一手奪下榮大哥手中的大斧,
一手將榮大哥扭綁起來,押走了。她終於舒了一口氣,「好險呀,小六子是可以信賴之
人。」
    她正想倚在彩船上歇一會兒,咸豐飄飄忽忽從東南方向,似蓬萊仙島那個方向直奔
她而來:
    「愛妃,朕在天宮裡甚感寂寞,特來邀愛妃一同往天宮,共享天倫。你我在天宮裡
恩恩愛愛,再生一個小皇子,朕讓他做天皇。」
    咸豐說罷,一手輕輕將自己抓起,捏在手心裡,直奔天宇。
    安德海在後面追來:
    「蘭姐姐,弟弟來救你來了,莫信皇上之言,天宮是萬萬不可去的,你的陽壽未盡,
還有更多的榮華富貴在等著你呀,快隨弟弟回來。」
    也不知安德海變了個怎樣的戲法,他吹了一口氣,自己便從咸豐的手心中安安穩穩
地跳了回來,仍舊落在彩船上。她正閉目養神,突然聽見小皇子大聲疾呼:
    「皇額娘,親額娘,快跑,快跑。」
    自己睜眼一看,只見幾個彪形大漢手裡都拿著很粗的繩子,向自己撲來,嚇得小皇
子大哭大叫。自己左躲右閃,已經躲過了兩個大漢的追逐,即將飛向天上,可不知怎的
又被一個大漢按倒在地:
    「哈哈,葉赫﹒蘭兒,咸豐昏庸無知,不識你真面目,可本王爺一眼就能將你看穿。
祖訓:『滅建州者葉赫』,本王爺不會忘的,念你為愛新覺羅氏生過一男兒份上,賜你
全屍,白綾自盡,省得本王爺動手。」
    她努力辨認自稱王爺的人,怎麼也認不出來,有點像載垣,又不是;有點像惠親王,
也不是;也有點像端華,還不是。怎麼自己一點都不認識這個大漢?那大漢甩下一根兩
丈長的白綾子,拂手而去,自己並沒打結套上脖子,可怎麼只覺得白綾子勒得她喘不過
氣來。
    「小安子救我,小安子救我。」
    懿貴妃奮力呼叫。
    「主子,主子,你醒醒,奴才在此!」
    懿貴妃猛地被安德海推醒,她忽地一下坐起,淌著虛汗,四處尋覓,那彩船、大水
全不見了。哦,原來是自己做了場惡夢。
    「主子,你身體甚虛,喝幾口雞湯吧。」
    安德海將熱騰騰的雞湯端了上來。他剛才去讓御膳房為懿貴妃燉碗雞湯,正端著雞
湯往回走,剛走進小院便聽見懿貴妃大呼小叫。安德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三步兩腳地
跨進臥室,瞧見懿貴妃雙目緊閉,面色鐵青,氣喘不上,便知主子做惡夢了。
    「主子,多吃點桂圓,補補身子。」
    懿貴妃點了點頭,一口氣將雞湯喝完:
    「嗯,真鮮哪,再來一碗。」
    「主子,你是病人,不能吃這麼多呀。」
    安德海向懿貴妃擠眼弄眉,兩人相視而笑。喝了雞湯,又睡醒了覺,懿貴妃的精神
好多了,她的思維也清晰多了。她必須趁現在大亂之時,站穩腳跟,以圖今後有更大的
發展。但自己僅是個太妃,她覺得老天爺造人的時候,太不公平,那怯懦無比、無能無
才的鈕枯祿氏坐上了皇太后的寶座,而自己有膽識、有才能,卻無處施展才華,不禁輕
輕歎了一口氣。善於察言觀色的安德海早已把懿貴妃的心思揣磨個七八分,他見時機已
經成熟,此時不孝忠主子,更待何時?
    「主子,為何歎氣?」
    懿貴妃望了望安德海並沒作聲,她覺得政治上的鬥爭,一個太監能懂得多少?儘管
小安子絕對效忠自己,也儘管小安子比別的太監多一根政治神經,但她總不願意把自己
的所有秘密都告訴別人。正在這時,皇太后身邊的一個宮女來了,她向懿貴妃行了個雙
腿安:
    「懿太貴妃吉祥。皇太后讓奴婢來向懿太貴妃請問,不知懿太貴妃可需要再傳御醫?
皇太后正惦記著懿太貴妃哩。」
    那宮女口口聲稱「懿太貴妃」和「皇太后」,這個稱呼對於懿貴妃來說實在是大刺
耳了,她又不便發作,只淡淡地回了句:
    「回去告訴你主子,我已感覺好多了,等一會兒吃了藥便去守靈。」
    宮女退了出去。懿貴妃滿臉的不高興,剛才宮女那個稱號就好像是故意讓她出醜,
不給她面子,她氣急敗壞,咆哮如雷:
    「小安子,狗奴才,你還站著干嘛?」
    安德海被她吼的不知所措,他一想自己並沒做錯事,說錯話呀!噢,一定是皇後派
來的宮女惹惱了她。能惹惱她的也只能是稱呼不當,安德海一拍腦門:
    「對呀,懿貴妃一夜間變成了懿太貴妃,皇後一夜間變成了皇太后,一定是這個稱
呼不對主子的胃口,我何不獻上一技呢?」
    想到這裡,安德海撲通一聲跪在懿貴妃的面前,輪起雙手,左右開弓,掌自己幾個
大嘴巴,口中還念念有詞: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一見安德海這奴性十足的嘴臉,懿貴妃覺得很開心,只有在小安子面前,自己才可
以換上真面具。她雖然清楚安德海是條忠實的狗,十分卑劣,但在這條狗面前,懿貴妃
是個主子,她能得到一種滿足,即利用手中之權,擺佈、左右別人的心理滿足。懿貴妃
說了句:
    「別打了,臉都打腫了,不覺得疼嗎?」
    「不疼,哦,疼,很疼,姐姐不疼我,還有誰疼我。」
    安德海耍貧嘴,以博懿貴妃一笑。懿貴妃勉強地笑了笑。安德海見她怒氣已消,膽
子也大了起來:
    「主子,剛才那小奴婢也太大膽了,稱什麼皇後為皇太后,稱主子您懿太貴妃,我
真想一口吃了她。」
    懿貴妃回顧一下,見沒有第三個人,便陰沉著臉:
    「那依小安子之見,該怎麼稱呢?」
    安德海見懿貴妃已有徵求自己意見的可能性,便壯著膽子,獻上一計:
    「依奴才之見,皇後稱皇太后,順得成章,可大阿哥畢竟是主子所生,稱主子您也
應該是皇太后。」
    這句話可真說到了懿貴妃的心坎上了,她頓時換了一張笑臉,笑瞇瞇地注視著這個
特殊的太監。她希望安德海繼續說下去,可安德海不說了。懿貴妃不禁急了:
    「我朝開國以來,未曾有過立兩位皇太后的先例,恐怕不成吧!」
    安德海可沒這麼多的歷史常識,他只是竭力巴結懿貴妃,至於先例不先例,他還真
沒想過。懿貴妃見此時安德海也想不出高招來,便纖纖玉手一揮:
    「跪安吧。」
    「蔗。」
    安德海走後,懿貴妃陷入了沉思之中。雖然剛才小安子不過是獻媚說了句中聽的話,
但此舉也不是不可能。古人云「母憑子貴」,不是沒道理的,難道自己辛辛苦苦生下的
兒子竟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破釜沉舟,試一試!不試一試怎麼能知道兒子不肯做呢?
    想到這裡,懿貴妃再也不能坐住了,她大步流星地奔向煙波致爽殿——咸豐皇帝的
靈前。她給了兒子身體,現在該向兒子索取一部分了。
    皇太后見懿貴妃氣色比剛才好多了,她便苦澀地向懿貴妃點了點頭,算是一種問候。
小皇子身穿重孝,跪在靈前,他實在是累了,索性往地上一坐,耍懶了。皇太后看見六
歲的小兒子如此之疲憊不堪,心疼起來,便令懿貴妃:
    「你把阿哥抱回去吧,給他弄點好吃的補補身子,再讓他好好睡一覺。」
    「遵命。」
    懿貴妃連忙抱起載淳往寢宮走去。從一大早小皇子就被張文亮喚醒,他已經一整天
沒合眼了,加上痛哭了一天,他疲憊至極,頭一偏,倒在母親的懷裡睡著了。懿貴妃看
著懷中的小兒,一種母愛油然而生,畢竟是自己懷胎十月所生,她對載淳平時確
    有些嚴厲與冷漠,但此時兒子發出輕輕的鼾聲,立刻喚起一個母親的柔情,她吃力
地抱著小皇子向寢宮走去。
    「懿太貴妃,等等奴才。」
    張文亮在後面邊跑邊叫,懿貴妃心想好不容易才在關鍵時刻單獨和兒子在一塊,這
個良機可千萬不能丟,便立住腳。
    「張文亮,你也歇一會兒去吧,我來照顧大阿哥便是。」
    張文亮正求一個歇息的機會,他連忙謝恩退回。
    載淳在母親的軟榻上足足睡了一夜,第二天,天已大亮,他才揉揉眼睛醒來。他一
醒來,發現在額娘的軟榻上,而張文亮不在,他便問:
    「額娘吉樣。張文亮呢?」
    「張文亮不在,阿哥有什麼事,給額娘說好了。」
    懿貴妃滿懷柔情地看著兒子。大阿哥最近以來和親額娘接觸的也比較多,他漸漸覺
得親皇額娘也和坤寧宮的額娘一樣疼他,他便無拘無束起來:
    「額娘,我要尿尿。」
    「阿哥別急,額娘去給你拿官房。」
    何謂「官房」?皇宮中規矩多,禮節大,上茅屋不叫「上茅房」,而稱去「官房」,
這樣以一來便盆等物即稱「官房」。
    懿貴妃手捧便盆,小皇子站在軟榻上便尿了起來。誰知他打了個噴嚏,那正噴著的
尿柱直射到額娘的身上,小皇子若在平時,他只不過笑笑而已,張文亮有時還自嘲,說
沾了大阿哥的尿有財運,可今天偏偏尿了額娘一身,他有些害怕了。平時,這位額娘是
很嚴厲的,可誰知今天額娘不僅一點兒也不生氣,卻反而關切地問:
    「怎麼打了個噴嚏,是不是感冒了?」
    大阿哥非常感動,他像溫順的小貓似的倚在母親的胸前。用了早膳,懿貴妃把所有
太監、宮女都支開,這臥房裡只剩下她與兒子。在皇族裡,懿貴妃與載淳也是最親的了,
咸豐一駕崩,實際上載淳只有這麼一位親生母親了,也許是額娘的行動打動了小皇子,
也許是血緣割不斷的原因吧,很快,小皇子對母親便沒有生疏之感了。
    「阿哥,親額娘問你,那日你阿瑪讓你進去,對你說了些什麼?」
    「阿瑪讓我給他們作個揖。」
    咸豐一賓天,八位顧命大臣立即宣讀了咸豐的遺詔,懿貴妃也早已知道咸豐托孤之
事,但細節並不十分清楚,她又接著問:
    「阿哥,你阿瑪可曾提到過親皇額娘?」
    小皇子搖了搖頭。懿貴妃既失望,又高興,失望的是咸豐托孤竟未提及自己,高興
的是既然咸豐沒作安排,自己便有了回旋的余地。懿貴妃耐心地向兒子解釋著咸豐賓天
後,應由阿哥繼承王位,小皇子還是不太明白,急得懿貴妃滿頭大汗,還是不能讓兒子
徹底明白。她想幹脆不解釋了,六歲的孩子懂得什麼,只管教他說一句話便能成大事,
於是她向小皇子說:
    「親額娘疼不疼阿哥?」
    「疼,親額娘和皇額娘一樣疼阿哥。」
    小載淳還是忘不了他的那個皇額娘——皇後。此時懿貴妃顧不得計較這麼多了,她
要把最重要的一句話教會給兒子,於是她說:
    「阿哥登基之時,一定要說兩句話,第一句是:封皇額娘為母后皇太后。第二句話
是:封親皇額娘為聖母皇太后。」
    「親額娘,什麼是登基?」
    「就是大臣們,如六額附景壽,還有載垣、肅順他們向你跪下,稱你為皇上的時候,
就叫登基,記得嗎?」
    「記住了。」
    小皇子又照母親的話重複了幾遍,載淳極端聰明,就這麼簡單的兩句話,他忘不了。
    幫貴妃帶著載淳回到了靈堂,八位顧命大臣已商議好太子即位的問題。按清朝慣例,
歷朝皇帝都在北京紫禁城太和殿行即位大典。但熱河距京城路途遙遠,回京無期,「國
不可一日無君」,皇太子一日不即位,八位顧命大臣就一天不能以「上諭」的名義向全
國發號施令。正在他們焦急萬分的時候,還是精於典故的大學士杜翰想出了辦法。他說:
    「固有一成例,可以遵循。」
    原來41年前的七月二十五日,嘉慶皇帝也是在熱河行宮賓天的。王公大臣遵照諭旨,
在大行皇帝柩前請道光帝即位,然後恭奉梓宮回京,八月二十七日在太和殿行登基大典。
因此,八位顧命大臣當即決定效仿先帝,讓載淳即刻在柩前行即位禮,回京後再行登基
大典。
    八位顧命大臣中,只有六額附景壽與小皇子相熟,於是派景壽去教小皇子「告祭即
位」的禮節,尤其要讓載淳明白自己的身份,他已經是萬民之主,當今的皇上。無奈,
景壽教了半天,小皇子也沒聽進去幾句,他在心裡默默地背誦著親額娘教給他的兩句話。
景壽急了,又不便發火,便喊來張文亮,一起教小皇子。
    張文亮自從載淳一落地便侍奉他,作為太監諳達的張文亮,不僅僅是個奴才,更重
要的是,他是小皇子的朋友。經張文亮一說,小皇子明白了:
    「哦,你們說我是皇上,那麼我的話就是聖旨了。」
    「對對對,大阿哥真聰明。」
    「好,我現在頒布一道聖旨:從此以後,大阿哥不用再讀書
    載淳的先生李鴻藻為人正直,治學嚴謹,他對特殊的學生載淳要求十分嚴格。當載
淳背不出書時,他也責備過載淳,甚至還處罰過載淳。載淳又敬他,又畏他。小皇子以
為不讀書,便可以天天讓張文亮陪著他玩,特別是捉蟈蟈等有趣事。
    載淳的第一道聖旨立刻引起了六額附景壽的反對,此時,他並未登基,景壽還是把
他當成內侄來看待的:
    「不讀書怎麼行,不認字,以後何以治理國家?」
    載淳本來還想下第二道聖旨,即把親額娘的話說一遍,今天,他已經背了很多遍了,
他生怕忘了怎麼說。可是一見到六額附不高興,第二道聖旨他又嚥了回去。
    「六額附,當了皇上有什麼好處?」
    載淳心想,當皇上要是沒什麼好處,他就不當了。景壽回答:
    「皇上是九五之尊,萬民都是皇上的臣民,都要聽皇上的,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
    小皇子聽到這句話,高興得直拍手:
    「那我當皇上,當了皇上我就可以殺人了。」
    景壽和張文亮一聽這話,都大吃了一驚,不想小小的孩子竟說出這句話。景壽沉下
臉來,嚴肅地說:
    「阿哥可不能說這話,皇上愛民如子,怎能順便殺人。」
    一席話說得小皇子不敢再吭聲。景壽走向張文亮,湊近載淳,問他:
    「阿哥想殺誰?」
    「小安子。」
    張文亮知道小皇子平時最恨安德海,但沒曾想小皇子竟有殺安德海之心。因為有幾
次,懿貴妃教訓兒子時,安德海總在一旁幫腔。張文亮忙勸載淳以後不要再說這些話了。
載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咸豐十一年七月十八日正午,在承德熱河避暑山莊的煙波致爽殿的正廳裡,早已擺
放好明黃椅披的寶座。大臣們忙著給大行皇帝咸豐行「小殮」,小殮後,王公大臣們從
東暖閣走出,按各品級排好隊,由肅順和景壽引著皇太子升座。然後是群臣行三拜九叩
大禮,拜賀皇上即位。從此,愛新覺羅﹒載淳正式成為大清入關後的第八位皇帝。
    大臣們拜賀之後,是皇太后及各嬪妃出來,拜賀皇上即位。
    載淳一見生母出來,不由得想起今天早上親額娘吩咐的兩句話,他剛想下「聖旨」,
無奈哀樂響起,「大殮」儀式開始,即把大行皇帝咸豐遺體裝入棺柩。人們忙亂了一會,
大殮儀式結束,肅順請新帝節哀順變,入內休息。這可急壞了懿貴妃,她在心裡罵著:
    「該死的肅順,你壞我好事,等我一旦得了勢,我要你人頭落地。」
    幫貴妃急切地看著兒子,兒子也急切地看著生母,他似乎在問:
    「該說了吧?」
    無奈嬪妃又是一陣哭嚎,載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個勁地跺腳。
    「皇上,哪兒不舒服?」
    張文亮上前抱住小皇上,他還以為小皇上哪兒不舒服。問了半天,載淳也沒說什麼,
還是一個勁地跺腳,急得張文亮不知如何是好。這一切,懿貴妃全看在眼裡,她猜想小
皇上一定是想說那句重要的話,可是大廳裡亂糟糟的,無人顧及到小皇上想幹什麼。
    懿貴妃湊近皇太后的耳邊:
    「姐姐,阿哥急得不得了,你瞧。」
    皇太后一看,果然如此,她派一個太監喊來肅順。
    「肅中堂,你瞧皇上似有聖旨要頒布。」
    肅順也認為皇太后所言極是,於是他將手一揮,各大臣果然不再吵鬧。載淳一看大
家一齊轉向他,得意洋洋,發話了:
    「各位愛卿,朕有一諭旨,請愛卿接旨。」
    這下可急壞了六額附景壽,他是載淳的滿文老師,也是他的六姑父,孩子的頑皮天
性他了如指掌,萬一小孩子說出「不讀書」或「想殺誰就殺誰」的話來,可怎麼收場!
載淳已即位,他是皇上,他的話便是聖旨,不執行吧,是抗旨之罪,執行吧,六歲的孩
子不讀書,以後怎麼治天下?
    情急之下,景壽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下:
    「皇上請三思。」
    景壽又不便明說,他怎敢阻攔皇上發佈聖旨。小載淳一看六額附面如土色,腿一個
勁地發抖,他明白了,是六額附不讓自己說出上午說出的聖旨。他用清脆的童音高叫道:
    「六額附,朕並不想說上午說的那些話,朕另有話可說。」
    一個「六額附」叫得景壽魂不附體,在皇宮裡,皇上是至高無尚的,所有的大臣,
包括他的皇叔、姑父、舅舅之類人物,都應以「臣」自稱,皇上稱他們都是「愛卿」,
而不能直稱「叔。舅」之類。小載淳學著父皇稱「朕」,卻沒人教他怎麼稱「額附」。
    皇太后發了話:
    「六額附起來吧,以後教皇上怎麼稱呼便是。皇上,你有何諭旨?」
    小皇上抬頭看了看大臣們,又看了看親皇額娘,他終於鼓足勇氣,沖出一句:「朕
封皇額娘為母后皇太后,封親皇額娘為聖母皇太后。」
    小皇上一言既出,即聖旨,不可違也。他的第一道聖旨可把大臣們給震驚了,但又
無人敢違逆聖旨。大臣們心中暗自叫苦,懿貴妃搖身一變,登上了皇後的寶座,因母后
皇太后住在東暖閣,聖母皇太后住在西暖閣,後人們稱鈕祜祿氏為「東太后」,稱葉赫
那拉氏為「西太后」,合稱「兩宮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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