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苦肉計」秘密回京
    兩宮太后勢單力薄,小安子施演「苦內計」秘密回京搬來了恭親王。

    小皇帝即位後,哄哄亂亂鬧了幾天。這幾天載淳被八位大臣和兩位母后擺佈得就像
一個木頭人似的。一會兒是「大殮」禮,一會兒是祭告天地宗廟,一會兒招見群臣,一
會兒拜見太后。小皇上幾乎不耐煩了,可張文亮一個勁地勸他:
    「萬歲爺是一國之君,勤政愛民乃天子之責也。」
    對於張文亮的稱號,他也很不習慣,甚至感到彆扭。過去,張文亮稱他「大阿哥」,
順耳又親切,自從載淳登了基,「大阿哥」變成了「萬歲爺」,顯得疏遠而冷淡。載淳
曾不止一次地讓張文亮仍稱「大阿哥」,可張文亮嚇得直磕頭:
    「萬歲爺,你還是饒了奴才吧,打死奴才,奴才也不敢亂稱一氣。」
    小皇上覺得人們都很敬畏他,鬧得他一點都不自在。六歲的小皇上在張文亮的悉心
照料下,總算把幾個大場面應付了下來,東太后很是感激諳達張文亮。她心中也暗暗高
興,六歲的小兒能如此乖巧,堪稱人君,起碼,他坐在龍椅上時一動也不動,一臉的嚴
肅,擺架式也好,做模樣也好,他擺的裝的都很像,大臣們向他磕頭,他居然會說:
    「愛卿平身。」
    西太后也慶幸自己生個乖兒子,在最關鍵的時刻,封她為「聖母皇太后」,氣得八
大臣啞口無聲,樂得自己心花怒放。小皇上往龍椅上一坐,她便覺得沾沾自喜。兒子順
利登了基,又封自己為太后,下一步可不是在太后寶座上享清福。這位27歲的年輕皇太
後,政治生涯才剛剛開始,她要大展宏圖,做一番「偉業」,讓世人刮目相看。
    這日,八大臣依然拜見皇上,六歲小兒早已跟張文亮到後花園去捉蟈蟈去了。對於
小皇上來說,捉蟈蟈遠比接受別人的磕頭更好玩。
    顯然,肅順很不高興,其實,他也不想讓這個幼童參與什麼朝政,他老謀深算,他
知道皇上貪玩,兩宮太后勢必代他行事,肅順絕對不樂意野心勃勃的西太后掌握實權。
事實上,皇上即位後,是八大臣與兩宮太后來爭奪實權。
    起初,以肅順、端華、載垣為首的顧命八大臣擅專朝政,大有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勢。
可這幾天後,他們明顯感到了對手的強勁,這使得他們不敢掉以輕心。
    東太后本來並不十分欣賞西太后的為人,東太后覺得葉赫那拉氏為人奸滑,投機鑽
營。當年,葉赫那拉氏還是一位默默無聞的秀女時,她竭力討皇後的歡心,使得皇後一
時心軟,在咸豐面前說了她的不少好話。後來葉赫那拉氏得寵後,特別是生了大阿哥後,
她的眼裡再也沒有皇後了。為了拉攏大阿哥,她們倆也曾明爭暗鬥過。不過,今日不比
當初,那時咸豐健在,兩個女人都沒有生存的威脅,如今大行皇帝拋下兩個年輕的寡婦,
帶著一個
    六歲小兒,孤兒寡母的,無依無靠,她們應齊心協力,輔政幼主。兩宮太后心裡都
十分明白這一點,不過,對於這聯合起來共同對外政策,西太后更積極。
    「姐姐,肅順和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他們以顧命大臣之名義,凡事不通知咱們,
我看,早晚有一天,他們會吞了咱們。
    皇上還小,祖宗的基業可不能斷送在他們手上啊。」
    東太后一聽也是這個理,她們密商了半天,便和肅順等八大臣開始「擺牌」了。
    「肅中堂,皇上還小,尚不能親政,以後凡擬諭旨,須通知兩宮太后,不得有違。」
    東太后先發了話。肅順當時為協辦大學士、戶部尚書,此人博學多識,確有才幹,
在皇族中為佼佼者,但他恃才自傲,妄狂自大,不甚得人心。東太后對他也懷有戒備之
心,而肅順對東太后倒是十分尊敬,聽東太后這麼一講,他迅速和載垣、端華等人商議
片刻,便答應了東太后的要求。誰知西太后接著說:
    「以後擬諭旨,須經兩宮太后鈐印,方可生效。」
    肅順心想:
    「西太后呀,西太后,你不要逼人大甚,更不要得寸進尺,你登上太后寶座才幾日,
就想攬權。」
    肅順明顯地流露出不滿,他沉吟片刻,並不發話。東太后見局勢僵持,便出來打圓
場:
    「兩宮大後只是鈐印,以表示我們過目了,並不一定提什麼意見。肅中堂,就這麼
決定了吧。」
    東太后之言合情合理,肅順再也不好說什麼。就這樣,皇上即位實際上變成了「垂
簾輔政,兼而有之」。
    兩宮太后提出在八大臣代擬的諭旨上鈐印,一枚印是咸豐傳給東太后的「御賞」印,
蓋在諭旨的起頭;另一枚便是咸豐臨終前交給西太后的「同道堂」印,鈐印在末尾。只
有同時蓋上這兩枚印,諭旨才能發下去。這實際上形成了顧命大臣和兩宮太后互相牽制
的局面。
    卻說,咸豐一行人熱河避難時,恭親王奕訴留在京城與英法聯軍談判,他雖早年就
與洋人打過交道,他的岳父桂良也竭力幫助恭親王從中斡旋,無奈清朝早已腐敗,英法
俄美等侵略者趁機掠奪中國,燒殺淫掠,無惡不作,清軍無力抵抗,奕訴奏明皇上,便
與英法簽定了不平等條約《北京條約》,割地賠款,賣國求榮。一些王公大臣就此大作
文章,紛紛攻擊奕訴,於是,皇族內部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兩股對立的勢力,這就是肅順、
端華、載垣等八大臣對奕訴、西太后之間的殊死搏鬥,最終鹿死誰手,尚未見分曉。
    咸豐皇上賓天,八大臣先頒喜詔,後頒哀詔,立即引起了在京大臣們的不滿,恭親
王奕訴,醇郡王奕儇等人議論紛紛:
    「先皇駕崩,我等未在面前,幼主登基,我等全然不曉,看來肅順與怡親王、鄭親
王是想左右朝政。」
    他們正在議論之時,諭旨到,大臣們忙接旨,打開聖旨一看,諭旨上居然多了兩枚
印章,奕訴等人馬上明白了,兩宮大後已爭奪了一定的權力,他不禁心動了。何不請求
承德奔喪,以便聯絡兩宮太后,共同牽制八位顧命大臣?主意一定,恭親王便擬了一道
奏章,急報熱河,沒幾天,奉章批文便轉發下來了,只推說國喪期間,京師重守,留守
要緊,切勿赴承德奔喪。
    奕訴一看,肺都氣炸了,肅順老奸巨猾,生怕恭親王到承德攪亂了他的美夢,百般
阻攔奔喪,可怎麼兩宮太后也這麼糊塗,居然還鈐印其上。奕訴有所不知,兩宮太后雖
然親閱諭旨,但她們對外面的事情畢竟知之甚少,有很多事情,八大臣是瞞天過海,背
著她們幹的。當恭親王請求奔喪的奏章到時,兩宮太后並
    不知實情。肅順召集八大臣商談:
    「恭親王想借奔喪之名義,來熱河與兩宮太后商討大事。絕不能讓鬼子六來,他詭
計多端,為人險詐,必須設法阻攔他才行。」
    端華也非常贊同肅順的觀點,他說:
    「如何阻攔呢?」
    載垣剛才一直沒說話,這會兒他似乎考慮成熟了,便開口道:
    「不能告訴兩宮太后實情,只講京城的大臣們紛紛要求承德奔喪,人數之多,實屬
罕見,兩宮太后便要考慮京師重地,不可空虛,勢必阻攔,這叫一舉兩得,加上兩枚鈐
印,不怕鬼子六不信。」
    密謀以後,他們立即找到了兩宮太后,你唱我和地講了一通。西太后正在沉思不語,
東太后開口了:
    「也好,讓他們安心留守京城。」
    就這樣,八大臣把預先擬好的諭旨拿了出來,東太后拿出那枚「御賞」印,輕而易
舉地蓋了上去。西太后阻攔不成,只好硬著頭皮加上了「同道堂」印。西太后暫時還不
願和皇太后翻臉,她知道自己的政治羽翼不夠豐滿,還必須借助東太后的實力擴大自己
的領域,所以,儘管西太后對東太后簡單的頭腦、草率的做法很不滿意,她也不便發作。
    西大後回到寢宮,唉聲歎氣,坐臥不寧,細心的安德海馬上察覺出西太后有心事,
便討好地問:
    「主於是不是太累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不,你跪安吧。」
    「庶,主子有什麼吩咐,馬上叫一聲奴才便是。」
    西太后越想剛才之事,越覺得有些蹊蹺,留京大臣又不是沒長頭腦,怎麼可能一起
來奔喪,他們深知責仕重大,怎肯輕易離京,莫不是肅順從中做了什麼手腳了吧。西太
後再也坐不住了,她急忙宣召六額附景壽。
    景壽是咸豐皇帝的六妹夫,即載淳的六姑夫。這個人膽小怕事,素來與西太后沒什
麼意見,對西太后頗尊敬。
    「六額附,你是咱自家人,我就不客氣了,有什麼便說什麼。」
    景壽心裡一直忐忑不安,對於西太后的政治手腕,他是十分清楚的,依他的謹慎的
處世哲學,他不願意得罪任何一個有政治實力的人,他也不敢得罪任何一個人。他靜靜
地坐在西太后的對面,等著西太后發話,以便以最快的反應速度,圓滿地回答西太后的
問題。
    「先帝駕崩,幼主即位,你們八位顧命大臣,日夜操勞,我們姐妹倆甚感過意不去,
以後能不勞駕你們的,我和皇太后就代勞了。」
    景壽一聽這話,明白了西太后在嫌八大臣礙手礙腳的,是想削弱他們的勢力。但顧
命之責是咸豐皇帝臨終所托,景壽也不敢抗旨逃脫責任。他處在進退維谷之中。
    「六額附,聽說恭親王上奏請求奔喪,你是知道的。」
    「這個,啊,這個……
    西太后提出恭親王請求承德奔喪之事,六額附頓時吱吱晤晤起來,他怎麼回答西太
後呢?說實情吧,那幾位大臣,尤其是肅順、端華、載垣三個人就饒不了他,隱瞞實情
說,萬一以後被西太后知道了,他的小命可能就保不住了。景壽低下頭,裝作咳嗽,並
不答話。
    「聖母皇太后,為臣忽感心口絞痛,容為臣稍歇片刻。」
    景壽憋得一臉通紅,站了起來,他用雙手捂著胸口,祈求西
    太后放他走。西太后是何等聰明之人,見景壽如此之狼狽,心中也猜了個八九分。
    「下去吧,傳個太醫給你好好治治病。」
    景壽也聽到了西太后話中有音,連忙致謝退回。西太后又陷入沉思之中,看來,問
題就出在肅順等人身上,一定是他千方百計阻攔恭親王拜祭亡靈,這裡面大有問題。西
太后沒敢多想,她要爭分奪秒,想出一個萬全之策,爭取主動權,先發制人。她急奔東
太后寢宮。
    「姐姐,如今我們姐妹,孤兒寡母的正如砧上之魚肉,眼見要被人剁碎。」
    西太后此言一出,可真把東太后嚇了一大跳。這位溫順、善良的鈕祜祿氏確實比葉
赫那拉氏少了一根敏感的政治神經,她不善猜度別人的心理。她認為自己的職責就是把
小皇上養大,培養成人,以便將來親政之後能做一個賢明的君王。至於,宮廷內部的爭
權奪利,互相傾軋,她不懂,也不願參與。西太后這麼一說,東太后不禁問道:
    「妹妹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何以言之?」
    「姐姐有所不知,乍一看起來,八大臣很看重咱們,擬旨時世讓咱們鈐印,但他們
擬的旨不許咱們更改,這不明擺著是走過場嗎?」
    東太后一想,也是這個理兒,每次八大臣擬旨以後,只是拿過來讓兩宮太后過目一
下即可,並不聽從兩宮太后的意見,這樣一來,加上個鈐印無非擺擺樣子,並沒有按兩
宮太后的意思行事。東太后沉吟了一會兒,問:
    「依妹妹之見,應如何不被人左右?」
    「姐姐,這尚不是關鍵之處,關鍵是他們八個大臣竟背著你我做了一些事。」
    東太后不曾料想過這一點,她還是第一次聽說八大臣竟然瞞著一些事兒不讓兩宮太
後知道。
    「你何以言此?」
    「這是小安子所探到的。剛才妹妹招了六額附,他吱吱晤晤的,只說心口痛急急匆
匆走了。不過,我從他的表情上能看得出,他們干了對不起我們的事。」
    接著,西太后便把剛才與景壽一段插曲敘述了一番。東太后不由得點了點頭。
    再說,安德海怎麼探聽到一些消息,這說來話長:安德海並非一般干粗活的小太監,
只知道低頭侍奉主子,發生天大的事也不管不問。他當年冒死自閹為了什麼?為的是入
了宮,有朝一日混出個人樣來,爭個榮華富貴,顯赫一時。
    他一入宮便潛心鑽營,首先是取得咸豐的信任,繼而他瞄準了具有遠大政治前程的
一個女人——葉赫那拉氏。他使得咸豐結識這個女人,寵幸這個女人,當葉赫那拉氏生
了載淳之後,他又想方設法拉近懿貴妃,奴才的嘴臉暴露無遺,自己死心塌地為主子效
勞。他像一只嗅覺特別靈敏的狗到處嗅啊嗅,哪怕是發現一點兒對主子不利的事兒,他
也跟蹤追擊,弄個水落石出。
    咸豐熱河病死,他知道主子一生的轉折點來了,這個不凡的女人絕不可能放棄即將
到手的權力,她要緊緊抓住一線希望,作拚死的搏鬥。而主子近日來憂心忡忡,連一絲
笑容也看不到,甚至連心腹小安子和她講話,她也答非所問,可見,主子心事重重。安
德海並不是雞腸狗肚之人,他不會因為主子不怎麼搭理他便記恨,他反而會更效忠主子,
默默地為西太后排憂解難。後來,西太后也認為自己之所以能順利實現夢想,就是因為
她身邊有幾條忠實的狗。
    安德海身為太監,他很會把握會寸,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太
    露骨,他不能公開參與朝政,這反而給他實現理想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安德海
是咸豐先帝的忠實奴才,是西太后身邊的一條狗,無人不知,所以小太監們畏他幾分,
八大臣們避他幾分。
    八大臣與兩宮太后的暗鬥,安德海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了。那日,八大臣啟奏京
城王公大臣紛紛要求到承德奔喪,安德海正在大殿側站著,侍奉茶水哩。他一直在仔細
地察言觀色,當東太后不加思索地拿出「御賞」印時,他發現西太后的臉色青黃,難看
極了,他也發現肅順等人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易為人覺察的奸笑。他知道這裡面一定有問
題。當兩位太后離開了,他發現八位大臣井未立即離開,安德海明白如果此時自己留在
大殿裡,他們是什麼也不會說的,除非自己離開,讓人大臣解除疑慮,才有可能密謀大
事。
    安德海便喊來了心腹小太監,這小太監平日裡深知安公公的勢力,怎敢得罪於他。
於是,小太監借送茶水之際,偷聽得一言片語。
    「母后皇太后頭腦簡單,對咱們八人深信不疑,聖母皇太后雖心中不悅,但她豈敢
違逆母后皇太后。」
    「肅中堂所言極是,這聖旨一到京城,諒鬼子六也不敢抗旨行事,他必須老老實實
呆在京城,等咱們大事一成,他只落個後悔吧。」
    端華聲聲附和著肅順。常言道:要讓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八大臣暗自高興之際,
這竊竊私語早傳到了安德海之耳。
    「你偷聽之時,他們可曾懷疑你?」
    安德海生怕走漏風聲,壞了大事,連忙追問那個小太監。小太監指天發誓:
    「小的裝做什麼也不知道,低著頭進去的,斟上茶即轉身離開。」
    安德海知道小太監既不敢騙他,又不敢向八大臣洩露半點風聲,他叮囑小太監絕對
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安德海正準備向主子獻殷勤,誰知那日西太后滿臉愁雲,說了句
「跪安吧」,他只好知趣地退下。儘管西太后有時對安德海十分不客氣,但安德海的忠
心至死不渝。又過了一天,安德海終於瞅準時機,向主子密報了此事。
    這日,西太后心情稍有好轉,她斜靠在軟榻上,讓宮女給她修指甲。
    「小安子,怎麼不進來?」
    「回主子,奴才在外面候著,主子有何吩咐,奴才這便去辦。」
    「沒什麼大事兒,皇上呢?怎麼不見他來請安?」
    載淳雖然是一國之君,但在兩宮太后面前是兒子,他每天上午必須分別向兩個皇額
娘問安,以盡人子之孝。今天他竟沒來向聖太后請安,像這樣的例外是少見的。
    「回主子,皇上早上起來有點不舒服,剛才張文亮來過,奴才沒敢驚動主子,便讓
張文亮回去了。」
    聽說兒子有些不舒服,欠了欠身說:
    「快傳御醫。」
    「張文亮告訴奴才,皇上已經服了藥,發了些汗,已經好多了。」
    「還有什麼事啊?」
    西太后見安德海並沒有退下去的跡象,便知道他一定有話可說。她抬頭看了看安德
海,安德海用眼瞟了一下宮女,西太后立即明白了:
    「你們都下去吧。」
    宮女們退下去以後,安德海又跟到門外,四處張望了一會
    兒,確認無人偷聽,他才放心地低聲說道:
    「主子,肅順和怡親王、鄭親王一定從中搗鬼了。」
    西太后立刻緊張了起來,她咕嚕一翻身,坐了起來,仔細聽完了安德海的複述。她
暗想:自己果然料事如神,肅順之流企圖瞞天過海,阻攔恭親王奉承德奔喪,為的是孤
立兩宮太后,自己一手蔽天。
    「大事已成。」
    這四個字在西太后腦海裡翻騰了許久,她不知道八大臣所謂的「大事已成」,具體
指什麼,但是西太后敢肯定,這「大事」肯定對兩宮大後不利,甚至是對她們構成嚴重
威脅。西太后沒敢怠慢,這便來找東太后,商量對策。
    聽了西太后的一番描述,東太后也感到了事態的嚴重,可是東太后一向軟弱,她也
想不出什麼好主意。
    「妹妹,既然事態嚴重,你拿主意好了。」
    西太后等的就是這句話,她心中早已有譜,只不過東太后不發話,她不要說出罷了。
    「姐姐,我們是女流之輩,又不諳熟宮廷鬥爭,一天到晚悶在深宮裡,外面的事情
知之甚少,對我們十分不利。依我之見,應立即請來恭親王共商大事。」
    恭親王奕訴與兩位皇嫂素來相和,他是咸豐的弟弟,小皇上的親叔叔,不會和肅順
等站在一起的,他只能支持兩宮太后。東太后也認為老六最可靠,他為人又聰明,不是
庸俗之輩,也覺得西太后這步棋走得對。
    「妹妹,老六是靠得住,可是前兩天已經發了聖旨,他怎麼可能來呢?他不敢抗旨
呀。」
    「姐姐怎麼聰明人反倒糊塗起來了,聖旨是昨日發出的,還要幾天才能送到京城,
我們即刻派一密使急駛京城,趕在聖旨到京之前,讓老六馬上動身赴承德奔喪,不得有
誤。」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
    東太后輕輕地歎了口氣,她是在感歎先帝屍骨未寒,就有人想暗算孤兒寡婦,還是
感歎西太后是天下少見的強女人?西太后聽得分明,東太后在感歎,她只裝做若無其事
的樣子,繼續謀劃回京送信之事。
    「姐姐,事不宜遲,必須馬上擬好諭旨。」
    東太后平日養尊處優,很多年也沒提過筆了,她只好讓西太后擬旨。西太后當下擬
了懿旨,讓東太后蓋上「御賞」大印,自己又在後面加上了「同道堂」印。懿旨是擬好
了,派誰送信呢?
    送信之人,必須是兩宮太后的心腹,可肅順等人早把兩宮太后的宮女、太監們看得
死死的,根本就不可能隨便出入宮門。怎麼辦呢?
    正在情急之時,一直站在一側的安德海發話了:
    「母后皇太后,聖母皇太后,小安子願捨身送信。」
    「小安子,不是你願不願捨身的問題,而是你根本出不了宮門。」
    西太后明白平日裡小安子與自己關係密切,無人不曉,讓小安子送信,不等於是拿
著雞蛋撞石頭嗎?萬萬使不得。安德海詭秘地一笑:
    「主子聰明過人,是故意考考奴才的,不是主子曾給奴才講過周瑜打黃蓋的故事
嗎?」
    被安德海一提,西太后為之大振。是呀,三國時期,曹操與東吳交兵,曹操以奸雄
著稱,居然讓周瑜打黃蓋的假象給懵住了,上了周瑜的當。
    「小安子呀,小安子,你好機靈。」
    西太后在心底深處感激這個忠實的奴才,可她真不捨得把心
    腹之人打一頓,這「苦肉計」,可真的要吃苦。
    安德海似乎看出了西太后憐惜自己,便進一步獻媚:
    「主子,事情緊急,不容再拖延了,奴才願為二位主子赴湯蹈火,小小的苦肉計算
得了什麼,別再猶豫了。」
    在安德海的一再催促下,兩位太后也沒有其他妙計,只好重演「周瑜打黃蓋」。她
們決定事成以後,一定重賞小安子,難得他那一片忠心赤膽。三人商議好策略之後,便
開始了苦肉計。
    西太后回到自己的寢宮,躺臥在軟榻上,她讓宮女給她捶捶腰、捏捏腿,伸了個懶
腰,打了個阿欠。
    「小安子,小安子!」
    無人應聲,往日的「奴才在候著」一句聽不到了,西太后又提高了嗓門:
    「小安子,死奴才,滾出來。」
    「主子,奴才在。」
    「小安子,去到御膳房說一聲,本太后想吃鹿肉了,再給皇上送兩條烤鹿腿。」
    「回主子,這天都快黑了,御膳房何處搞到鹿肉,明日再吃吧。」
    「大膽奴才,有你說話的份嗎?找死!」
    西太后忽地一下坐了起來,氣得面色發青。
    「奴才冒死也要講句心裡話,大行皇帝駕崩屍骨未寒,國喪之中,本應哀悼不已,
怎可尋樂。」
    太監、宮女們一聽安公公說出這句話來,都為他捏把汗。
    「砰」地一聲,茶杯落地的聲音。
    「拉出去,給我打,往死裡打。」
    一時間,太監、宮女們無人敢動手,他們撲通一下全跪下了。只見西太后伏在軟榻
上放聲大哭:
    「先帝呀,奴婢隨你去也,你屍骨未寒,便有人欺侮奴婢,連一個小小的奴才都公
然頂撞我,以後還有我的活路嗎?」
    西太后呼天搶地地哭了一大會,也沒人敢吭聲,這時東太后聞聲趕來,她怒喝安德
海:
    「小安子,跪下,掌嘴。」
    安德海左右開弓,著實打了自己十幾個重巴掌,東太后覺得戲還沒演到高潮,便用
平日裡很少有的尖聲厲叫:
    「張文亮,把安德海往死裡打。」
    原來,張文亮帶著小皇上來向西太后請安,正巧趕上「雙簧戲」剛開場,他愣了,
西太后的心腹太監安公公今個兒怎麼了,使得兩宮太后如此盛怒不休?他聽見東太后讓
他把安公公往死裡打,他心裡暗暗高興:
    「小安子,你也有今天,平日裡你狗仗人勢,作威作福,多少公公、姑娘都恨你。
今個兒你撞到小爺我手上了,莫怪我手下不留情,安公公,張文亮失禮了。」
    張文亮捋了捋袖子,將安德海一把揪起,安德海倒是一點兒都不掙扎,任憑張文亮
折騰。張文亮使出全身力氣,又是拳打,又是腳踢,安德海口角流血。東太后揮一揮手:
    「罷了,先拉到外面關起來再說。」
    安德海被帶了下去,西太后仍怒氣不消。東太后竭力勸解:
    「妹妹,為一個奴才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值得嗎?快消消氣,讓御膳房傳膳來,吃一
點兒東西補補身子。」
    西太后順勢倒在床上,嚎啕大哭,寢宮裡一片寂靜,沒有一點兒聲響,只聽見西太
後那悲痛欲絕的哭聲。東太后勸不住西太后,便走到院子裡:
    「張文亮,去,把安德海綁了,即刻送到京城內務府從重發落。」
    「庶。」
    當晚,安德海便被五花大綁送出了宮,張文亮派了三名小太監押送安德海回京,便
回宮了。途中遇見端華,端華認得張文亮,他見張文亮一臉笑容,便問:
    「張公公為何無人自笑?」
    「王爺吉祥,今個兒安德海撞上鬼了,被兩位太后重罰數板,已遍體鱗傷,這又被
東太后遣送內務府從重發落。」
    端華一聽這話,頓時起了疑團:
    「安德海乃西太后心腹太監,東太后怎麼敢動他一根毫毛?
    再者,處罰一個太監,也不需要幾百裡路押回京城內務府裁定。」他不敢怠慢,忙
著尋找肅順等人,看看他們的反響如何。他一到肅順官邸,只見載垣、焦佑瀛等人也在
那裡,大家正談笑風生。
    「小安子此行有去無回,他在走向黃泉路。」
    「他也怪可憐的,平日裡效忠西太后,得罪了東太后,今個兒東太后小題大作,從
重處罰安德海,西太后事後還不知有多心疼哩。」
    「心疼也晚了,小安子人頭一落地,只怕接不上,西太后,你後悔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言,十分興奮地談著這件事。此時,如果有一個清醒者想想三國
故事,安德海插翅也難飛。
    安德海昏昏沉沉地躺在破馬車裡,這車輪已磨得十分光滑,車身也腐朽不堪,只是
駕轅馬一路小跑,顛得馬車直搖,彷彿快要搖散似的。三個太監,一個坐在車頭駕馬,
一個坐在安德海身邊打盹,一個乾脆躺在車上睡大覺。
    「小公公,我渴,找口水喝。」
    坐在安德海身邊的太監搖了搖手,以示不可能,安德海艱難地支起身子,向身邊太
監打了個手勢,這太監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一柄又尖又鋒利的匕首刺進了他的胸膛。
他尖叫了一聲,坐在前面的太監連忙回頭,只見雪亮的另一只匕首刺進了他的喉嚨。兩
人立刻斷了氣。剛才迷迷糊糊睡覺的那一個忽地坐起來,他揉著眼睛,還沒弄清是怎麼
一回事,安德海的雙手便緊緊地卡在他的脖子上。
    「別動,為了兩宮太后,安公公開了殺戒了。」
    那太監一聽,完了,安德海非要他的命不可,眼一閉,氣絕身亡。安德海忙把三具
屍首拖入樹林,草草用薄土蓋上,然後,他又將馬車卸下,自己騎上那匹寶馬,一溜煙
地飛駛京城。
    原來,東太后早已派人暗中給安德海挑了一匹寶馬,可是她沒想到,「雙簧戲」的
另一角西太后比她想得更周到,她親自交給安德海兩把匕首,一包傷藥,(苦肉計總要
傷皮)她又讓一個心腹宮女把密札縫在安德海的襪底上,一切準備就緒,她再躺在軟榻
上「唱雙簧」。
    安德海連殺三人,騎上寶馬日夜兼程,直奔京城。一路上,他的傷口陣陣疼痛,他
便拿出傷藥敷在上面,緊咬牙關,硬是挺過來了。第三天中午,突然濃雲密佈,一陣烏
雲從東南方向壓了過來。安德海心想:
    「老天爺保佑,可千萬不能下雨,讓我順利趕到京城。若是下了大雨,路滑行得慢
不說,單就身體來說,我已經是精疲力盡,這時候,可不能躺倒睡覺,一倒頭睡下,沒
個兩天兩夜,是爬不起來的。」
    可老天爺有意給人做對似的,濃雲愈壓愈重,大白天似乎變成了黃昏時分。又過一
袋煙的功夫,雷鳴電閃,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安德海淋了個渾身濕透,像個落湯雞似的。
他揮鞭策馬,一個人在滂沱大雨下疾馳。無奈那寶馬也連奔幾天,累了,再加鞭,它也
沒有前兩天跑得快,安德海心中焦急,緊勒馬頭,迫使那馬跑得快些。
    走了約摸半個時辰,大雨中,安德海隱隱約約看見「來福客棧」幾個字,他打算暫
避一下雨,等雨停了再說。安德海牽著馬進了客棧,客棧老闆熱情地接待了他。安德海
本是穿著太監服,離開承德後,他花了些銀子買了件商人穿的長袍,為的是不至於太招
眼。
    「客官,裡面請,快請進來喝杯熱水暖暖身子。」
    「店主,有什麼吃的,快搞些來。」
    不一會兒,店小二端上一盤牛肉,一盤花生米,一盤涼拌黃瓜,還有燒肚絲,又送
上一只酒盅,一壺白酒。安德海又餓又冷,他猛喝幾大口酒,又狼吞虎嚥似的吃了一些
菜,身上好像暖了一些似的。酒足飯飽之後,他外望一望,雨比剛才下得還大,萬般無
奈,他只好開個房間躺一會。他剛上床便發出了鼾聲,一覺醒來,他只覺得腦袋發脹,
沉沉的,手腳冰冷,咽嚨痛得很厲害。他一摸額頭,原來剛才被大雨一澆,發起了高燒。
他扶著床沿站起來,頭重腳輕,一陣噁心。
    「不好,離京城還有七八十裡地,怎麼在這時候病了,這一發燒,不知道何時能退
燒,只怕養好病,也誤了大事。不行,拚死也要趕在明天早上把信送到恭親王手中。」
    想到這裡,安德海正準備離開客棧,突然,他聽到了兩個熟悉的聲音。
    「董大人,明天咱們趕個大早,趕在晚飯前將聖旨送到王府,萬不能怠慢,萬一恭
親王沒接到聖旨就赴承德奔喪,咱們倆可吃不了兜著走。」
    「王大人所言極是,今天歇一宿,明天一定能到京城。」
    安德海一聽嚇了一大跳,真是世界太小了,安德海居然和肅順派來送聖旨的人住在
同一客棧,阿彌陀佛!幸虧沒和他們碰面,不然可就糟了,這皇宮上上下下幾百號官員,
差不多都認識安德海,因為安德海曾經是咸豐皇帝的御前太監,咸豐上朝時,安德海經
常隨之出出入入。可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也趕往京城,必須早他們一步,把恭親王調出
京城。安德海輕手輕腳地出了客棧,那位好客的店老闆噪門挺大:
    「客官,雨下得這麼大,等雨停了再走。」
    安德海心想:「不知死的鬼,亂嚷什麼,壞了安公公的大事,我要你的小命。」
    安德海頭也不回,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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