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離間兩宮
    極盡挑撥離間之能事,安德海競煽動西太后去打擊、排擠東太后。

    在西太后的授意下,安德海指揮戲班子排演了幾場淫戲,如「盤絲洞」、「翠屏
山」、「雙搖會」、「海潮珠」等。這幾出戲,把
    那些男女之情演得淋漓盡致,淫詞浪語不堪人耳,打情罵俏不能人目。有時候,安
德海在梨園裡一泡就是大半天,他和那些男女戲子們插科打諢,有時候,他還穿上戲裝,
唱上兩段,惹得人們捧腹大笑。
    每隔三五大,西太后便硬拉著東太后慈安一同看戲,尤其是那幾出淫戲,西太后看
得津津有味,她隨戲曲情節時而捧腹大笑,時而按捺心口,躁動不安。西太后的思春之
情全寫在了臉上,連一點兒她也不去掩這。東太后在一旁看了,心中十分不快。東太后
乃端莊、嫻靜之人,她哪裡能接受這般調情之語,她只覺得耳根發熱,心跳胸悶。她覺
得陪西太后看戲簡直是活受罪,但礙於情面,又不得不陪。
    安德海在梨園裡也學會了幾段低俗的戲文,他坐在西太后的身後,小聲地跟著哼幾
句,偶而讓西太后聽見了,西太后回過頭來用贊賞的目光鼓勵他唱下去。居然安德海也
能唱上一段,那些淫詞浪語,什麼「妹妹的小腳嫩如藕,哥哥揣在懷裡頭,揉也不敢搓
也不是,羞得妹妹心發抖」。從安德海的嘴裡吐出這樣的低俗的戲文,西太后聽來別有
一番韻味,她笑吟吟的,滿面春風。
    東太后回轉身子看了安德海一眼,他發現東太后的眼神裡流露出明顯的不滿的情緒,
他可不在乎東太后想什麼,只要能討得西太后的歡心,就不愁他小安子的好日子。安德
海越唱聲音越大,引得嬪妃們一起向他張望,安德海只覺得十分風光,得意洋洋。一時
間,戲台上的戲子們的表演無人在意,而戲台下卻熱熱鬧鬧。西太后見人們都向自己的
心腹太監投來奇異的目光,竟不知羞恥地叫了一聲:
    「小安子。」
    「奴才在,主子有何吩咐?」
    「小安子,去,到後台換上戲裝,客串幾段,讓哀家高興高興。」
    「扎——」
    安德海故意把聲音拖得老長老長,以顯示自己的得意情緒。
    不一會兒,濃妝重抹的安德海登場了,他客串一個風流女店主,他把那風騷女店主
的媚態表現得淋漓盡致,入木三分,逗得台下眾嬪妃和宮女們捧腹大笑,西太后更是前
仰後合,笑出了眼淚,笑得直叫肚子疼。就在人們開心大笑的時候,安德海在台上看得
清清楚楚,東太后的眉頭一直是皺著的,她的臉上也一絲笑容也沒有。安德海在得意之
時,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被人覺察的冷笑。
    「哼,東太后,你不欣賞我,我小安子眼裡也沒你這個主子,咱們比試一下,看誰
鬥過誰。」
    這日,西太后津津有味地向榮祿描述著那些淫戲中的唱詞,榮祿只是默默地聽著,
他並不多說一句話。這幾個月的秘密交往,榮祿一直處在被動的地位,他從來就沒有主
動提出過入宮,每次都是西太后派安德海來找他,將他偷偷摸摸地帶進宮,風流快活了
一陣子,再由安德海將他秘密送出宮。每次進儲秀宮,榮祿都有點提心吊膽的,所以,
他的情緒並不是處在十分亢進的狀態之中。即使是和西太后做愛時,也有些拘謹,有時
甚至令西太后失望。他與西太后之間早已隔了一層厚厚的屏障,那張可怕的屏障隔斷了
往日的情懷。這一點,西太后也十分清楚、明白,只不過她不願直言罷了。她的身邊只
有兩個男人,一個是無用的安德海,一個是榮祿,幸好西太后與榮祿早年有情,不然他
們兩個人都不願保持這種不尷不尬的局面,有時令人太難堪了。每次苟合以後,榮祿都
是坐在床邊一言不發,西太后也提不起來精神。
    這會兒,兩個人又陷入了這種尷尬的境界之中。榮祿掃了西太后一眼,他好像覺得
有點對不起身邊這個自己曾經摯愛的女人似的,他用溫暖的大手撫摸著西太后的臉頰,
低聲地說:
    「我不能天天來陪你,以後如果太寂寞,就去聽聽戲。你不是說小安子串戲很逗人
嗎,那就多讓他去串戲,也好解個悶兒。」
    西太后鼻子一酸,竟落了幾滴眼淚,榮祿輕輕為她抹去了淚水。
    「蘭兒,我該走了,時間長了,容易引起宮女們的猜疑。」
    「不怕,她們的嘴巴全都很嚴,沒有一個敢亂嚼舌頭根的,再說,有小安子把門望
風,什麼事兒也不會有。」
    其實,儲秀宮的宮女們,尤其是那幾個侍寢宮女,心裡都非常明白榮祿早已是西太
後的情人,只不過她們不願拿自己性命開玩笑罷了,人人都是心照不宣。榮祿又呆了一
會兒便走了。榮祿走了以後,西太后頓時覺得這宮殿裡冷冷清清的,十分孤獨,她突然
想起了剛才榮祿說的那句話:
    「多讓小安子串串戲,也好解個悶兒。」
    西太后脫口而出:
    「小安子。」
    不見小安子應聲,西太后顯示一臉的不高興,她又提高了嗓門:
    「小安子,死到哪裡去了!」
    一個心腹宮女輕輕地走了上來,
    「主子忘了,安公公送榮大人去了。」
    「哦。」
    西太后竟然把這事兒給忘了,她只好耐心地等安德海回來。
    不一會兒,安德海便匆匆趕了回來,西太后連忙叫住他:
    「小安子,去通知一聲戲班子,明兒個唱『盤絲洞』那出戲,你串戲。這一回你可
要多唱幾段,我就愛看你那扮像,一個大男人扮起戲來,像個女人似的,唇紅齒白,模
樣可俏了。」
    安德海一見西太后如此捧自己,便多少也掂得出自己在西太后心中的份量。於是,
他覺得報復東太后慈安的機會到了。他故意擠出幾滴眼淚來,裝作十分委屈的樣子說:
    「主子有所不知,不是奴才不想讓主子開心取樂,也不是奴才不敢登台,而是奴才
實在是很怕東太后那眼神。東太后每次見到奴才登台時,總是一絲笑容也沒有,有時還
緊鎖眉頭。」
    「有這等事兒?」
    西太后好像也發覺每次看戲時,東太后的神情有些憂惚,好像心不在焉。她沒有細
想過東太后為何不開心,今天被安德海這麼一說,她還真悟些什麼出來,她覺得安德海
的話有些道理。
    「難道,難道東太后對自己心懷不滿,又不便直言?」
    想到這裡,西太后有些沉不住氣了,她忿忿地說:
    「那邊竟敢這樣對待我的人,打狗還要看主人哩!我偏要讓你登場串戲,今天,我
倒要看個究竟,咱倆誰畏誰。」
    安德海見自己的激將法已奏效,不由得心花怒放。他今天要費一番功夫,捧得全場
人大笑,單是氣氣那個不欣賞自己的東太后慈安。安德海精心裝扮了一番,模樣十分俏
麗,他自己對著鏡子照了又照,自我感覺十分良好。
    果然,安德海一登台亮相,即爆發了一陣掌聲。原來,西太后為了證實安德海的話
是否屬實,她故意拍了幾掌,她這一拍,湖裡糊塗的眾嬪妃和宮女們也跟著瞎湊熱鬧,
掌聲四起,樂得安德海越唱越有勁。他把戲劇演出推向了高潮,眾人個個目不轉睛地入
了迷。
    西太后今天是元心看戲,有心看人,她的眼神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東太后的臉上。她
看得分分明明,整整兩個時辰的戲劇演出,東太后一絲笑容也沒露。西太后心中十分不
快,她鬧不明白東太后為何這麼討厭小安子,她就沒想到東太后不悅不是因為安德海串
戲,而是因為每次看戲,不是「盤絲洞」,就是「雙搖會」
    這些不堪入目的淫戲。東太后乃名門閨秀,受到良好的道德倫理教育,過去她哪裡
接觸過這些下三爛的玩意兒,如今西太后公然在宮中允許這些淫戲上演,而且還百看不
厭,東太后的心裡十分反感。她每次來陪西太后看戲,都十分不自在,所以只能是呆呆
地坐著,一言不發,一絲笑容也沒有。
    回到儲秀宮,西太后大發雷霆。宮女們當然不知道西太后為何發火,她們一個個都
盡量躲得遠遠的,以免自己成為西太后的出氣筒。唯獨安德海不怕,他要借此良機再添
油加醋,把火苗煽得再旺一些。
    「主子,都是你為人太忠厚,一向寬容大度才助長了她的威風。主子還記得上次坤
寧宮的姑娘來請主子過去吃荔枝的事嗎?」
    被安德海這一提,西太后倒記起來了。還是幾個月前,榮祿那次來儲秀宮私會西太
後時,坤寧宮來了個宮女,說東太后請自己過去吃荔枝。當時,榮祿嚇得鑽到了床底下,
急得西太后大吼一聲,喝退了那宮女,後來自己也沒過去。她早已把這事兒給忘了。今
天安德海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她不得不掂量掂量了。
    「小安子,從何說起這小事?」
    「主子,吃荔枝雖是小事,可小事不小,主子想想看:荔枝乃廣西總督進貢之物,
由內務府收下,為何幾簍荔枝都送到了那邊,我們這裡連一個荔枝核也沒見著。這不明
擺著嗎?」
    西太后已是氣上加氣,是呀,內務府竟如此大膽,把幾簍鮮荔枝全送到了坤寧宮,
這不明擺著嗎?這是他們竟敢高看東太后一眼,把西太后擺在了她的後面,豈有此理!
    安德海見火候差不多了,又過來熄火:
    「主子,小不忍則亂大謀,如今那邊雖有些過分,但她從不過問朝政,更不干預主
子您的主張、措施,依奴才之見,還是忍了吧。這忍一忍,人們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家
在交口稱讚主子您的美德,主子您是以仁取得人心。」
    西太后被安德海又說得息了怒,她也不再提及這件事了。兩宮太后相安無事,表面
上親親熱熱,實際上西太后時刻在算計東太后,而東太后則蒙在鼓裡,渾然不知,她對
西太后連一點提防之心也沒有。
    自從兩宮太后垂簾後,恭親王作為議政王,經常在宮中出出入入,有時他也到後宮
來坐坐,陪兩位皇嫂敘敘家常,一來二往,這一家人顯得親近多了。恭親王奕昕有個女
兒,即大格格,這幾年已經出落成一個婷婷玉立的小姑娘,雖然只有十來歲,但她非常
懂事,說話溫柔,舉止大方,深得東太后的喜愛。西太后也不討厭這個侄女,她們一商
量,乾脆收大格格為乾女兒,封她為公主。這下恭親王受寵若驚,女兒搖身一變成了公
主,他不敢怠慢,連忙把大格格送進宮來。
    大格格進了宮,一切儀制服色,與麗太妃所出的大公主一樣。可是她還沒有個封號,
總不能直稱大公主吧,東太后慈安想了好一會兒,她徵求意見似的說:
    「妹妹認為『固倫』兩字如何?」
    西太后心裡另有打算,她認為東太后所擬「固倫公主」其意當然不錯,但不是自己
所擬的,為了表示自己對大公主的寵愛,她決定親擬封號。於是,西太后開口道:
    「姐姐所擬封號是不是有些太凝重了,姐姐認為「榮壽」二字怎麼樣?如果姐姐沒
什麼意見的話,就叫『榮壽公主』好了。」
    西太后根本不容東太后辯說,就將恭親王的女兒定做「榮壽公主」。東太后也沒說
什麼,但她心裡多少有些不快活。
    榮壽公主進了宮,西太后當然不會讓她常來儲秀宮玩,她怕萬一榮壽公主撞見榮祿,
所以榮壽公主去坤寧宮的時間多一點。
    再加上小皇上愛到坤寧宮玩,這兩個孩子在一起玩耍,很快就混
    得廝熟。兩個孩子一起喊東太后皇額娘,樂得東太后笑瞇瞇的。
    這天,東太后見風和日麗的,便帶著兩個孩子去儲秀宮玩一會兒。安德海站在宮門
口正看見東太后的鳳鑾朝這個方向走來,後面還跟著頂龍鑾,那肯定是小皇上坐的,最
後面是一頂十分華麗的八人大轎,安德海知道那是恭親王的女兒,兩宮太后的乾女兒—
—榮壽公主的轎子,他連忙下跪,迎進了皇太后一行三人。
    「母后皇太后吉祥,皇上吉祥,公主吉祥。」
    「你主子在干什麼?我們來不會打攪她吧。」
    「怎麼會呢,主子正念著你們呢。」
    安德海把三個人引到了儲秀宮東暖閣,西太后款款地走了過來。她先摸了摸兒子的
頭,又拉了拉榮壽公主的手,以表示對兩個孩子的喜愛。安德海立在一邊,隨時準備干
些雜事兒。宮女端上了幾盤點心,兩個孩子都說吃的飽飽的,什麼點心也吃不下。
    西太后猛然想起昨天母親托人帶進了幾斤松籽,那松籽炒得又脆又香,可好吃了,
她便吩咐安德海將松籽端上來。安德海端來了松籽,小皇上載淳先給榮壽公主抓了一把,
然後自己也抓了一些吃起來。
    「好香。」
    「好香。」
    兩個孩子異口同聲。這松籽,他們以前也吃過,但沒有姥姥炒的好吃。兩個孩子不
約而同地向東太后的嘴裡塞去。
    「皇額娘,你嘗嘗,真香。」
    「對,皇上說的對,皇額娘快吃嘛。」
    兩個孩子你一言,我一語勸東太后嘗嘗松籽,這幕情景,西太后和安德海全看在了
眼裡,西太后的臉色白一陣,青一陣,煞是嚇人。她是真的很傷心,若說榮壽公主和東
太后親近,西太后尚不大惱火,可皇上是自己懷胎十月,痛苦分娩所生的兒子,這兒子
不把自己的親額娘放在眼裡,卻把東太后放在第一位,怎能不叫西太后生氣。她剛想發
作,一轉臉看見安德海在向她使眼色,暗示她且忍一忍,西太后強嚥了這口氣。
    吃完松籽,兩個孩子鬧著到外面去玩一會兒,西太后心頭正有氣,不想見到兩個孩
子,便說了句:
    「去吧,玩一會兒就回來。」
    兩個天真、活潑的孩子像小鳥一樣飛了出去。東太后與西太后隨便敘些家常話以打
發時光。她們剛喝完參湯,只見榮壽公主哭著從外面走了進來,東太后忙問:
    「怎麼了?」
    「回皇額娘,女兒一不小心,踩死了個蝴蝶。那蝴蝶說來也怪,趴在花草上一動也
不動,我想伸手去摘一朵花,誰知那蝴蝶飛了下來,正落在我的腳前,我一個趄越,跨
了一小步便踩到了蝴蝶的身上。」
    「瞧你像林黛玉一樣,心腸這麼軟,這事也值得一哭。」
    被東太后這一勸,榮壽公主破涕為笑,這一笑,樂得小皇上直刮她的鼻樑:
    「羞不羞,又哭又笑,好羞喲。」
    榮壽公主氣得直跺腳,她想抓住小皇上出出氣,誰知小皇上一躲,躲進了東太后的
懷裡,榮壽公主馬上跑到東太后的面前,兩個孩子在東太后的懷裡亂作一團。西太后剛
剛放晴的臉,這會兒又「晴轉多雲至陰」了。東太后並未留意西太后情緒上的變化,而
安德海一個細節不落地全看在了眼裡。又玩耍了一會兒,東太后便帶著兩個孩子告辭了。
    東太后一離開儲秀宮,西太后就走進了寢宮,懶洋洋地半倚半躺在軟榻上。她是真
有些傷心,雖然兩個孩子也規規矩矩地叫她「皇額娘」,但從來不和她親近,更不會倒
在自己的懷裡亂作
    一團。西太后不是檢點一下自己,為何兩個孩於都不和她親近,而是怨恨兩個孩子
都不懂事。正在這時,安德海進來了,他先捧上一杯茶,繼而獻媚似的說:
    「主子,你可別生皇上和公主的氣,他們不過是十來歲的孩子,早晚皇上會明白主
子您才是他的親人。天下的兒子都愛娘,怕只怕……」
    「怕什麼,我就討厭你只說半截話,不爽快,吞吞吐吐的,活像個娘們。」
    「奴才不敢說,怕惹主子不開心。」
    「說,再不說,就賞你幾個大嘴巴。」
    「扎,主子可覺得,東太后今兒個來這裡,是向主子您示威來了,她的意思是告訴
主子您:『別看現在你把持朝政,等將來皇上親政後,皇子不跟你親近,甚至根本就不
會聽你的話。」』
    「不會吧,那邊人挺敦厚的。」
    「主子怎麼忘了一句諺語:『虎心隔毛皮,人心隔肚皮』,她裝出一副溫和、敦厚
樣,無非是想爭取更多的人心,這叫『高手』。奴才怕只怕她這一手能使皇上對她敬重
得五體投地,到那時還有主子您的日子嗎?」
    安德海一席話說得西太后越想越氣,她對東太后一直就有戒備之心。早年,咸豐在
世時,咸豐就對這個皇後尊敬倍至,她是正,自己是庶,雖然有一度咸豐寵愛自己以至
懷上孩子,生下載淳,可西太后感到咸豐從來就沒敬重過自己。往事如煙,這些不愉快
的記憶早就忘到腦後了,如今安德海這麼一提,不由得西太后不沉思一下了。
    「是呀,如今皇上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可他從小就親近東太后。這些年來,他幾
乎沒在儲秀宮用過一次膳,若不是規定他每天必須來給額娘請安,恐怕十天半個月,他
也不會自願來的。
    這樣下去,等以後他親政了,怎麼能聽從自己的指揮,豈不白白生養了這個兒子?」
    西太后不能不清醒地認識到這個嚴肅的問題,由於小皇上疏遠西太后,加上安德海
的挑唆,西太后加重了對東太后的猜疑。
    兩宮太后的隔閡越來越深了,終於爆發了一場「戰爭」。
    一日,西太后心情頗佳,她帶著幾個宮女到御花園去賞花。
    臨行時,安德海有些頭疼,請求免伴駕,西太后一見安德海身體不適,她也不勉強,
隨口說了句:
    「小安子身體不適,那就免行了。」
    西太后走後,安德海沉不住氣了,他哪裡是什麼頭疼,而是他急於穿一件衣服試一
試。原來,安德海登場串戲逗得西太后十分開心,最近,戲班子又排了一出新戲,其中
讓安德海客串一個皇帝角色,戲已排演了幾次,戲文及舞台動作都練熟了,只是少了套
行頭。本來戲班子打算給安德海訂做一套戲裝的,無奈安德海整日陪著西太后,無暇量
尺寸。有一次,安德海向西太后告假,說欲出宮做戲裝。西太后一問是為小安子做一套
戲台上的龍袍,她便輕描淡寫地說了句:
    「龍袍不用做了,先帝還留下幾套龍袍哩,閒時我給你找一件看看合體不。」
    就這樣,咸豐皇帝的遺物,西太后把它變成了戲裝,送給安德海。安德海剛把咸豐
的龍袍拿到手,還沒上過身,他想趁西太后不在的時候換上咸豐的龍袍,坐在西太后的
軟榻上,領略一下當皇上的感受。就這樣,安德海借故留在儲秀宮裡。
    西太后和幾個貼身宮女走後,安德海急急忙忙換上了咸豐的龍袍,穿戴完畢,他端
坐在大銅鏡前,從鏡子裡望見自己,他好得意。這哪裡是奴才小安子,分明是一個威武、
瀟灑的皇上!儲秀宮的下層宮女不得隨便進入寢宮,夜裡侍寢的幾個宮女全睡覺
    去了,那幾個有頭有臉的貼身宮女全陪西太后到御花園去了,安德海一個人在西太
後的寢宮裡好不快活,彷彿已到了天宮裡。
    啊,穿龍袍原來是這種感覺。
    東太后閒來無聊,她帶著幾個宮女來儲秀宮找西太后敘家常。她的鳳鑾在儲秀宮門
前停下,她便步行到了儲秀宮。這儲秀宮裡平日都是熱熱鬧鬧的,可今天怎麼這般平靜?
東太后以為西太后正在休息,既然來了,她就坐在東暖閣等一會,她的意思是等西太后
醒來敘敘話。她讓幾個隨行宮女先回坤寧宮,一個人獨坐在儲秀宮東暖閣。
    突然,她的眼前一晃,她認為撞見鬼了,分明是咸豐一閃走進了西暖閣。東太后思
念咸豐,數年從未間斷過,此時清清楚楚看見成豐一晃的身影,她忘了什麼是害怕,一
心追著那身影到了西太后的寢宮。那「咸豐」聽見後面有聲音,猛然一回頭。
    媽呀,這哪是咸豐,而是太監安德海。安德海也沒料想到後面站著東太后,他一慌
神,「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奴才給主子請安。」
    東太后頓時火冒三丈,眼前地下跪著的確實是一個奴才,而他身穿的又確實是咸豐
的遺物龍袍。東太后怒斥了一聲:
    「快把龍袍脫下。」
    安德海從沒見東太后如此盛怒過,他竟嚇得直髮抖。就在這時,西太后及宮女們回
來了。東太后氣得直髮抖:
    「大膽奴才,竟敢玷污先帝的龍袍,綁了,交內務府處斬!」
    安德海一聽東太后說到「處斬」,嚇得他面色頓時變作灰黑,一個勁地磕頭求饒。
但東太后盛怒未消,她氣得直落淚,在場的宮女沒有一個敢為安公公求饒的。
    「膽大妄為,目無王法。」
    東太后怒視安德海,看樣子,她非斬安德海不可。現在只有西太后能救安德海了,
安德海就像條落水狗眼巴巴地望著岸邊的人,他希望西太后能為他求情。西太后也知道
自己把咸豐的龍袍送給安德海做戲裝不妥,她此時只能裝糊塗,而不能硬和東太后頂撞,
萬一東太后不依不饒,連西太后也會被牽連進去。西太后拖長了聲音:
    「小一安一子。
    「奴才在。」
    「哀家問你,你身上這龍袍哪兒來的?」
    安德海一聽西太后這句話,乍是一愣,但瞬間他就明白了過來。
    「回主子,奴才近來客串角色,最近排了出戲,奴才飾一個皇上,這件龍袍乃戲班
子給奴才做的戲裝,今天奴才拿出來試試合體不。」
    「放肆,戲裝不比龍袍做工精巧,你看這針腳精細無比,分明是先帝的遺物。」
    東太后死咬住這件龍袍不是戲裝,乃先帝的遺物。西太后卻提高了嗓門:
    「姐姐思念先帝著了魔,小安子怎敢做這些膽大妄為之事?
    再說,先帝一共有三套龍袍放在我這儲秀宮裡,姐姐現在就可以看一看嘛。」
    不容東太后分說,西太后強拉著東太后去壁櫃旁清點龍袍,果然,三件龍袍平平整
整地掛在那裡。東太后也不清楚咸豐有幾套遺物放在儲秀宮,她轉身問西太后的貼身宮
女:
    「慶兒,先帝只有三套龍袍擺在這裡嗎?」
    西太后的貼身宮女慶兒嚇得渾身直打抖,她哪裡敢說實話,這兩宮太后,尤其是西
太后,她是萬萬得罪不起的。西太后見慶兒並不言說,她倒惡人先告狀:
    「姐姐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還騙你不成?」
    西太后的那語調又冷又尖,直刺東太后的心裡,東太后見一時也難見分曉,她似對
西太后,又似對安德海忿忿地說了一句:
    「不要太猖狂了,多行不義必自斃。」
    說完,東太后揚長而去。東太后一走,西太后大發雷霆,若不是念在小安子往日忠
心耿耿的份上,這一回,安德海的頭非搬家不可。
    「小安子,跪下。」
    安德海自知闖了禍,他跪在地下一個勁地磕頭求饒。西太后恨得直咬牙:
    「大膽奴才,給我打,往死裡打。」
    這儲秀宮的其他太監都不在眼前,就幾個宮女站在這裡,西太后命貼身宮女慶兒拿
來一個粗木棒,並命慶兒狠狠地打安德海。慶兒可真為難了,不打吧,西太后正在氣頭
上,抗旨招來怎樣的結果,她心裡十分明白;打吧,安德海非同一般小太監,打了安公
公,以後還有慶兒的活路嗎?
    慶兒正在左右為難之際,安德海突然奪過大木棒猛地往自己頭上一擊,他昏死過去
了。西太后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愣了,直到安德海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西太后才
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她連忙讓宮女端來一盆冷水,迎面潑在安德海的頭上,他被這
冷水一激,反射性地動彈了一下,西太后這才舒了一口氣,她令宮女們七手八腳地把安
德海抬下去歇著。
    約摸過了三個時辰,恢復元氣的安德海前來向主子陪罪,他二話沒說,只是直挺挺
地跪在地上,等待西太后的處罰。西太后的怒氣早消了一大半,剩下的怒火不是沖安德
海來的,而是遷怒於東太后。她認為今天東太后是有意來找茬的,故意和她西太后過不
去,斥責安德海只不過是打狗給主子看的。想到這裡,西太后不禁越來越氣。
    「小安子,起來吧。」
    「謝主子龍恩。」
    「小安子,你也太心急了,給你先帝龍袍,你等上戲台時再穿,不就得了,今天正
巧讓那邊的看見,惹出是非來。」
    西太后忍不住數落安德海幾句,誰知安德海反咬東太后一口:
    「主子,奴才斗膽,奴才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吞吞吐吐的,像個娘們,講。」
    「扎,主子您不覺得今天的事兒很蹊蹺嗎?那邊的每次來儲秀官都著公公先通知一
聲,為何今天一聲不吭地就來了呢?依奴才之見,她是故意來刺探主子這邊情況的。正
巧遇上奴才不檢點,她便大做文章,欲掀起大浪,借處罰奴才,以給主子您來個下馬威。
別看平日裡她不多言語,其實她骨子裡盡藏些坑人的鬼點子,主於您可要多提防著點。
我小安子命賤,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主子您可是大富大貴之人,南海觀世音菩薩轉世,
可不能大意,被她給害了。」
    安德海的一番挑撥之語還真見效,西太后仔細品了品東太后慈安其人,越想越覺得
東太后城府很深,甚至還有點兒狡猾。平日裡,兩宮太后垂簾聽政之時,她少言寡語,
一般不作出結論,都是由西太后定奪。先前,西太后還有些感激她,覺得她不和自己爭
權奪權,現在細想起來,西太后覺得東太后是拿自己作擋箭牌,將來萬一有人奏兩宮太
後定奪上有失誤,她東太后也只是躲在幕後,並不會直接受責,而且還給眾大臣們留下
極好的印象:東太后溫和、少語,甚寬容。
    西太后在安德海的挑唆下,對東太后慈安的戒備心越來越重
    深宮多閒暇,西太后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她最怕閒來無事。
    這些年,議政王奕沂竭盡全力輔佐朝政,西太后倒也不用操太多的心,喜歡擺佈他
人命運的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要親自操辦兩樁婚事,一樁是麗妃所出的大公主榮安
公主,另一樁是恭親王的大格格,即兩宮太后的乾女兒,榮壽公主的婚事。
    這兩位公主都已過了12歲,按清宮傳統,公主過了12歲,就可以指婚了。所謂指婚,
就是由皇上或皇太后為她們挑選女婿,等再幾年,發育成熟即可婚配。西太后把自己的
想法跟東太后說了一下,其實這不過是走走過場,這些年來,大到軍機大事,小至家務
瑣事,西太后都一手包攬了,東太后不過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大事、小事全由
西太后一人作主,東太后反正也習慣了,從來不和西太后爭權。東太后一聽說要給兩位
公主擇婿,她也表示贊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女兒再乖,總不能一輩子不嫁人吧。
於是,兩宮太后命內務府選送合乎條件的「額附」人選。
    蒙、滿王公大臣都不願錯過這個好機會,不幾天,就有20多名「應徵者」前來報名,
內務府一時間門庭若市。經過內務府總管初選,最後有七八個小伙子條件更優越一些,
兩宮太后決定親自垂詢一下。
    垂詢地點選在御花園的欽安殿。這日,七八個15歲左右的英俊少年忐忑不安地等待
著兩宮太后的招見。西太后臨行時,讓安德海隨行伴駕。安德海乃西太后身邊的一條忠
實的狗,他樂癲癲地跟在西太后的屁股後面,準備隨時逢迎主子,討主子的歡心。
    那幾個少年中,有少數是兩宮大後認識的,經過一番垂詢後,有兩位少年比較起來,
各方面條件都優越一些。一個是六額附景壽的兒子一品蔭生志端,他的母親與恭親王奕
橋同父同母,即道光皇帝的六女兒壽恩公主,這樣一來,志端與榮壽公主是姑舅親表兄
妹。另一個是蒙僧王的孫子多羅貝勒那爾蘇,這個那爾蘇長得虎頭虎腦,十分英武。
    西太后看中的是志端,而東太后看中的是蒙族第一世家的兒子那爾蘇。東太后認為
那爾蘇生得壯實,武藝精湛,將來必是個將才。而志端生得身子骨特別單薄,15歲的少
年還沒有大公主榮壽高,萬一他將來還是那麼一丁點兒,又瘦又矮,可怎麼對得起榮壽
大公主。這位公主的生父是恭親王奕沂,其實是兩宮大後的侄女,才12歲,出落得如芙
蓉花一般嬌嫩。這孩子從小就惹人憐愛,東太后生怕身子單薄的志端配不上榮壽公主,
所以對西太后的選擇持反對意見。兩宮太后各持己見,一時難見分曉。
    回到儲秀宮,安德海見左右沒人,又上來挑唆兩宮關係了。
    「主子,大公主選額附的事情定了嗎?」
    「還沒定,有兩個人選都不錯,那邊看中的是那爾蘇,我看中的是志端,意見不一
致,暫時還沒定。」
    「主子,這些年來,你可感覺到,不管大事,還是小事一樁,那邊好像都故意和主
子作對似的。選額附固然也不是小事一樁,但也稱不上是什麼軍機大事吧,她還要出來
作梗,實在是主子您平日裡太寬容所致,致使她凡事都要和主子爭個高低,以顯她尊貴
似的。」
    西太后本來與東太后在為公主擇婿這個問題上,對東太后慈安並沒有多大看法,被
心腹太監安德海如此添油加醋地一分析,西太后倒有點生氣了。她問安德海:
    「你看,志端與那爾蘇哪一個更合適?」
    「當然是主子的眼力好,那位貝勒那爾蘇,雖虎生虎氣,但他缺少王公弟子的儒雅
之風度,他簡直就像個屠夫,若把榮壽公主下嫁給他,那等於說把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豈不可惜。而六
    額附之子志端雖然身子骨單薄了一些,但他今年才15歲,等過一兩年,他發育成熟
了,一定是個好小伙子,主子的眼力就是好。」
    「瞧你小安子的一張嘴巴,你就只落那一張巧嘴了。你說志端比那爾蘇好,可為什
麼那邊的偏持反對意見呢?」
    安德海因為曾多次受過東太后的冷眼,並且有上次因穿咸豐龍袍一事被東太后責難
過,他對東太后可謂恨之入骨,他巴不得兩宮太后反目成仇,於是,極盡挑撥離間之能
事,貶低東太后慈安。他眼珠子一轉,信口雌黃:
    「主子真是精明人一時糊塗,哪怕是志端再好,她東太后也不會說一個好字。主子
不知可曾留意過東太后,她平日並不過問一些瑣事,但只要她一開口,就總是和主子唱
對台戲。」
    這句話,提醒了西太后,西太后細細地一回想,果然不錯。
    上次西太后提議讓戲班子排一出新戲,把崔鶯鶯和張生在後花園私會那場戲再編得
生動些、更引人些。比如讓演員演出時,互相拉著手,撫摸對方。本來小事一樁,可東
太后執意說不好,說什麼不堪入目的場景不能在宮內出現,結果弄得西太后很掃興,連
看戲的興趣也沒有了。
    「小安子,你可真是旁觀者清,若不是你時常提醒我,還不知我要吃多大的虧呢。」
    西太后還真有點感激安德海,她要給點「顏色」讓東太后瞧瞧。
    「西太后的意志就是你東太后的意志!」
    第三天,西太后強行拍板,定六額附景壽之子志端為榮壽大公主的未婚夫。東太后
爭不過她,也只好點頭默認。恭親王和他的福晉也認得妹妹的兒子志端,他們心裡也和
東太后的感覺一樣,嫌志端身子骨單薄,將來難撐大業,可這夫妻二人敢怨不敢言,還
要進宮謝恩。結果,西太后得意洋洋,畢竟她的意志強加給了東太后。而安德海則更高
興了,他,一個奴才競借助西太后的勢力,打擊了小瞧小安子的人——東太后。這是安
德海的勝利,是他的驕傲。
    安德海再一次嘗到了報復的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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