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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測風雲


  夫差大興土木,起姑蘇之台。高三百丈,廣八十四丈。三年聚材,五年乃成。築至中途,樓塌人亡,死傷百余人。家屬前來收屍,日夜啼哭不止,兩千餘名民工,人心浮動,都不想再繼續干下去。夫差令朝廷士卒手持武器,催趕死亡民工家屬,並強逼其他民工上工,幾乎造成動亂。
  楊來金耳聞目睹,速將此狀寫成情報,揣於內衣口袋內,以待藍大海來時,送回越國。
  天台山伐木出了事故,藍大海運輸晚到幾天。
  急中生變,在楊來金與藍大海接頭時,被吳宮中的監察小吏發現,楊來金和藍大海一塊被帶到夫差面前。
  「大膽楊來金,還不從實招來!」
  「小人一向守法,只顧幹活,沒什麼要招。」
  「你和藍大海有什麼勾當,已經被人看見,還要抵賴不成?」
  「小人和大海沒有勾當。」
  「為什麼背著人秘密接頭?」
  「大王誤會了。小人與大海本是姑舅兄弟,他從小人家鄉過,得知小人母親病倒在床,小人把平日吃花節余的幾個小錢托大海帶回家去,為母親治病。大王請驗,錢還沒交給大海,就被官人抓來了。」
  「把錢拿上來!」
  大工看後,確是吳幣,同楊來金道:「此話當真?」
  「全是真話,無一句是假。」
  「搜他身上,看有沒有其他東西。」
  衙役上前,先搜外衣,再搜內衣,一無所有,稟報大王:「未見異物。」
  「把楊來金押下去,把藍大海帶上來!」
  楊來金懷中情報竹片哪去了呢,就在小吏要抓未抓之際,楊來金瞥見來人,見勢不妙,假裝扭過擤鼻涕,順手把竹片丟進亂瓦堆,正好被一片破瓦蓋住,瞞過了小吏,藍大海都看得一清二楚。
  藍大海被帶上堂來,口供與楊來金說法無異。
  這是為什麼?因為楊來金和藍大海依范蠡的主意,早已統一口徑。
  抓之有因,查無實據,楊來金與藍大海都被釋放。楊來金為讓夫差更信之不疑,遂之提出回家探望母病的請求。吳王夫差說:「剛才是誤會,委屈你們倆了。現寡人,多給你些錢,讓藍大海替你帶給母親就是了。你是孝子,你母親的病,事實上很快就好。」
  「是!謝大王!」楊來金心裡樂了,既把危險徹底掩飾過去,又多撈了幾個錢,一舉兩得。感謝夫差這個大笨蛋!
  藍大海帶上錢,又乘人不注意,檢起碎瓦堆上的竹片,興高彩烈,揚長而去。
  得知大海離開吳宮,楊來金一塊石頭才落下地來。
  徐喜鳳從藍大海手中拿到情報,牽出白馬急馳而去。
  白馬已認得去淮陽之路,無須揮鞭,白馬奮蹄趕路。
  跑了約有一個時辰,白馬見一水井,馱著阿鳳,直奔井台而去。阿鳳有點奇怪,以往飲馬都是等阿鳳下馬,牽白馬去井台;今天白馬異常,可見太渴了。
  阿鳳突然想起,今天啟程太急,出發前忘記飲馬。她急忙下馬,趕至井台,打水飲馬。白馬今天實在太渴了,喝了一桶,又一桶,第三桶又喝了,白馬才肯離開井台。
  ,白馬跑得飛快,阿鳳還覺得慢。阿鳳感到奇怪的是,如此飛跑,『要在以往,歡歡早已汗水淋漓,今天卻跑了幾十裡,不見汗水。阿鳳聽歡歡呼吸之聲,越來越粗,覺得不對勁兒,馬蹄漸漸慢下來了,漸漸由跑變走了,漸漸由走而停止了。
  阿鳳跳下馬,見馬腹鼓脹如鍋,歡歡眼裡淌出淚水。
  到後來,歡歡站都站不住,終於倒下。阿鳳急得哭著直叫:「歡歡,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她伸手輕輕摸摸歡歡的肚皮,鼓脹得像一張紙一樣薄,好像一桶就破。
  阿鳳清楚地知道,歡歡生命垂危了,她不知道如何救他,她只是號啕大哭。
  哭聲招來不少人,但看熱鬧人多,幫忙人少,也沒有獸醫,診斷不了歡歡的病。哭聲招來了地方官吏。阿鳳掏出朝廷發給她的通行證,官吏不敢怠慢,要接她去地方府衙。阿鳳說什麼也不走,她不離開歡歡。歡歡躺在地上,也用眼睛看著阿鳳,好像在說:「阿鳳救我!阿鳳別丟下我!」
  地方官吏請來了獸醫,診斷歡歡得的是腸梗阻。脹如鼓。如果搶救不及時,會把白馬活活脹死。
  阿鳳聽了,更加慟哭失聲。一面哭一面說:「歡歡是我害了你,出發前忘了讓你喝水,中途沒落汗,又讓你一連喝了兩桶多水,是我害了你呀!我該死!要死我和歡歡一塊死!歡歡活不了,我也不活了!」
  地方官,一面解勸,一面用車把徐喜鳳接近府衙。令獸醫竭盡全力搶救歡歡。
  阿鳳哭累了,嗓子哭啞了,淚水還在往外流。的確,她太愛歡歡了。
  地方官吏,給阿鳳水,她一滴不喝,給她飯,她一口不吃。
  地方官吏,知道她有公務在身,問她:「是等白馬醫好再走,還是另外給你一匹馬先趕路?」
  阿鳳啞著嗓子,同意了第二次方案,她怕耽擱太長,情報不能及時送到,誤了朝廷大事。
  地方官吏從馬廄找來一匹與歡歡相媲美的黑馬,配上一嶄新的鞍韉,送阿鳳上路。
  阿鳳臨走,一再叮囑:「一定救活歡歡,一定救活歡歡,回來我還騎它。」
  阿鳳騎著黑馬,一路沒吃沒喝,直奔淮陽。這匹黑馬,的確是一匹不亞於歡歡的良駿。他渾身炭黑,沒有一根雜毛,只在鼻樑與兩眼之間齊齊整整長著半盡長的白毛,又有四只白蹄。在相馬書上,管這種馬叫「炭上霜」。如果,渾身多白毛,而在鼻眼間長黑條,又有四只黑蹄則喚作「雪中炭」。歡歡所差者只是界目間的黑條,否則,這是一對天緣良駿,又恰恰是一公一母。
  常言講,騍馬不能上陣。這句話,除了大男子主義卑視女性的含義之外,這句話本身並非錯誤。因為戰馬在戰場上什麼情況都可能遇到,公馬可以走著路撒尿,憋急了,奔跑著同樣可以撒尿;騍馬則不然,必須站住,叉開後腿才撒尿。如果正追擊殘敵,等騍馬撤完尿,敵人早逃之夭夭了;如果被敵人追趕,驟馬要撒尿,騎兵非當俘虜不可。
  阿鳳不是在戰場上,有一定靈活性,所以地方官吏給了阿鳳一匹母馬。
  阿鳳在馬上一口氣跑了一百多裡,黃昏時抵達淮陽。剛到宮廷門前,門吏和馬弁已認得阿鳳,急上前接馬,還沒等他們趕到馬前,阿鳳一陣頭暈,一頭栽下馬來。門吏上前扶住阿鳳,阿鳳已不省人事。馬弁一看,換了馬,知道路上出了事,趕緊牽走黑馬。

  「鳳妹,我是施姐,你睜開眼看看我。」西施把鳳妹摟在懷裡,呼喚著她。
  阿鳳臉蠟黃,脈玄細,呼吸微弱。
  范相國訪御醫給阿鳳診過脈,急火攻心,傷懷過度,又缺食少水所致。
  西施小心地一勺一勺在往阿鳳口裡暖著麥粥。阿鳳眼不睜,口也懶張,偶爾張開一點兒,嚥下一口粥。
  西施看著鳳妹,心疼地流著眼淚,還不知道路上出了什麼事故。
  范相國也來看阿鳳,看見西施流眼淚,就微笑著替她把面頰上的淚水推掉:「看來是路上出了點事,阿鳳心裡著急,沒顧上吃飯喝水,又餓又渴,一陣頭昏,從馬上跌下來。」
  西施說:「小時候,我們和親姐妹一樣。看著她成這樣,我心裡真難受。」
  「是,是。自己親人病了,哪有不著急的。」
  「蠡哥,鳳妹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放心,施妹。我詳細問過太醫,讓她靜靜休息一會兒,慢慢進些食水,阿鳳就會醒過來。年紀輕,恢復快,不過兩天,就又是活蹦亂跳的阿鳳了。」
  「她父母不在身旁,我當姐姐的不痛她,誰痛她?」
  「有你這麼個好姐姐是阿鳳的造化,我想找個姐姐還沒有呢!」
  「我……」
  阿鳳在西施懷中蠕動了一下,嘴唇巴答了幾下,眼睛仍然沒有睜開。
  西施乘機餵她幾勺粥。這次嘴張得痛快了,吃得比剛才也順溜多了。西施一連餵了阿鳳小半碗。
  「鳳妹,睜開眼看看姐姐。」西施輕輕呼喚。
  阿鳳又蠕動了一下身子,蹙著眉,好像身上有什麼地方很疼。西施一動不敢動,怕加深阿鳳的痛苦。
  門「忽」地一下被推開了。
  「施姐!」鄭旦進門就大呼小叫。西施給她手式,讓她輕點兒。鄭旦一看范相國也在,吐了吐舌頭,縮了縮脖了。輕手輕腳站在一邊。
  許是鄭旦一聲大喊震的,也許是開門帶進來新鮮空氣,阿鳳深長呼吸了兩次,眼皮動了動,想睜開,又好像很吃力。
  西施輕輕喚道:「鳳妹,鳳妹,我是施姐,你看看你在哪兒?」
  阿鳳的眼皮又動幾下,慢慢,慢慢,啟開了一條縫,一下子睜大了,「忽」一下還想坐起來,口中喊著白馬的名字:「歡歡,歡歡在哪兒?我要歡歡!」
  鳳妹醒來後,一面哭著歡歡,一面講述著路上的經歷,把個西施也感動得不行。
  「鳳妹歷險記真可以寫一本書了。」西施說。
  「我要是在船上,哪會有這事。」
  「命該如此。你身子大虛,得在這兒養幾天再走。」
  「我沒事,喝口水,吃頓飯,就有勁兒了。我惦著歡歡,它死活還不知道,我真放心不下。」
  「歡歡好辦,明兒讓范相國派一個馬弁去看看,讓他回來報告你結果。」
  「歡歡要死了呢?」
  「你不放心,就從御馬廄派一個上等獸醫跟上。」
  「姐姐這個主意倒不惜。」
  「這就是相國一句話的事。」
  「多謝姐夫了。」
  「剛睜開眼,又要調皮了。」
  「還要先謝姐姐。」
  「誰希罕你那虛情假意。」
  一個馬弁和一名獸醫按阿鳳指給地方飛馬而去。
  馬弁和獸醫久居宮中,十分憋悶。越王處於勵精圖志之時,無心聲色犬馬,很少出外游獵。這樣,就苦了御馬廄中的馬弁和獸醫,不管用得著用不著,都得終日伺候著。
  他們一見被派差外,便很快騎馬出了淮陽城,正值初春季節,秧田翠綠,山花爛漫,楊柳依依,坡青青,水藍藍,一派生機勃勃。他們感到空氣清新,心曠神怡。
  他們揚鞭飛馳在大道上,手持朝廷黃旗,百姓讓路,耳邊只有呼呼風聲,只見路兩旁的樹木、山嶺速速後退。他們聽了阿鳳的介紹,已清楚歡歡得的是什麼病了。不管是早是晚;只要是剛跑下來的馬,不能立即停下來,更不能立即飲水。這因為,奔馳中的馬,血液循環極快,立即停下來,就要窩成病,經過遛馬,心跳,血流由快到慢,有循序漸進的過程,就不會集結成疾。急馳中的馬為什麼不能飲水呢?急馳中,心跳快,血流快,體熱,汗流,馬上飲水,心和血管及汗毛孔都急劇收縮,外熱內冷,收縮急劇,寒氣郁結,必病無疑。阿鳳在路上,正犯此大忌,所以歡歡病倒。
  馬弁和獸醫心中有了數,只要用藥使歡歡通尿,通糞,歡歡就會活;用藥晚了,或用藥不當,就必須手術,把梗阻清除,把積水排出來,也會好。就不知地方上的獸醫醫術如何,碰上醫術不高明、又自以為是的虎狼醫,那歡歡就會有生命之危。等他們趕到,已經一天多時候,醫得得法,已經脫離危險,醫得不得法,已經死了。
  明知如此,相國有令,也不得不去看看。而且乘此機會,觀一觀一路風景,散散心,又何樂而不為。
  馬弁和獸醫在飯前手周了二兩紹興醪酒,解解乏,開開胃,胡吃海塞一氣,又躺在床上瞇了一會兒。
  酒足飯飽,也不困了,準備繼續上路。兩匹馬更不用操心,舉著小黃旗,客棧就知道是朝廷御馬豈敢怠慢,他也得摸一摸脖子上長著幾個腦袋呀。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店家再黑,也不敢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口裡拔牙。這個店家機靈得很,不僅二位吃喝不敢伸手要一文錢,對兩匹馬也拿出最豐盛草料當上賓招待。把上好的大麥、黑豆給馬吃,最後還拌上一槽麥麩,這是馬最喜歡吃的。為避免馬患梗阻之症,還撒上些許食鹽,以利尿通便。總之,店家能拿出來的,都拿出來了,能想的都想到了。這一切,為向朝廷討好,都一一向二位做了詳細匯報。二位非常滿意,順嘴誇了店家幾句,還說回朝廷,定向大王稟報。店家討到幾句好話,高興得屁顛屁顛的。這二位回到宮裡,向誰稟報啊?他們想向大王稟報,大王能管得著這些雞毛蒜皮事嗎?
  店老闆親自牽馬送二位上路,二位也大模大樣與店家告別。其實,他們在朝廷能算老幾?還不是人前馬後聽喝的小卒;可是出了宮廷,他們就可以充大爺。挺起腰板讓別人伺候。
  等店老闆返身回店,他二人相視一笑,彼此心照不喧。
  「在宮裡,我們能擺這譜嗎?」獸醫先開口道。
  「宮裡我們是三六九等的第九等,連隨便說話的份兒都沒有,還有我們擺譜兒的份兒!」
  「在宮裡,咱們是三孫子;出了宮,咱們就是爺。我真願意舉著小黃旗一輩子在外晃當,那一輩子就滋潤多啊。」
  「敢情!以後有這種美差,多拉瓜著兄弟點兒?」
  「好說,好說,咱哥兒們,誰跟誰呀,有我吃香的,就有你喝辣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這二位在宮裡,彼此認識,卻並不親密。這一趟可有可無的美差,使他們成了知己好友。
  這兩個人本質上並不壞,都來自農家,因為侍弄牲口有年,被招進宮來當差,妻子兒子還都在鄉下。他們進宮後,還惦著鄉下的妻子兒女,所以沒有跟那些浮浪子弟的胡作非為混水兒。說他們出污泥而不染則有些過譽,若說他們不甘心與那些下流胚同流合污倒還比較確切。
  二人並馬而行。馬剛出槽,不能奔跑;他二人也沒有完全醒過盹來,所以悠哉悠哉,信韁走馬,倒也落得逍遙自在。
  獸醫比馬弁年長幾歲,在宮廷裡接觸的人,遇到事也多些。在路上,他就給馬弁講了一些在宮裡聽來的故事。當然有些是親眼所見,有些則是小道傳聞,是真是假,獸醫姑妄講之,馬弁也姑妄聽之。
  「當年,先王(指勾踐之父允常)在世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黎民豐衣足食、安居樂業。不想,有一年,洪水氾濫,浦陽江、錢塘江、曹娥江都決了口,只有會稽山、天台山、赤堇山沒被水淹,成了官吏和百姓避唯的地方。
  「一天,只見洪水之中一只老大老大的烏龜露出頭來,人們都爭先恐後到水邊去看,先王也雜在人群去看。烏龜慢慢爬上岸,大家看清,其龜有磨盤大,雙目似燈,大家以為是神物,誰也不敢惹它。
  「這大龜很怪,上岸後,一直追著先王走,先王走到哪裡,大龜追到哪裡……」
  「這是怎麼回事?」馬弁禁不住奇怪地問。
  「後來聽人說,這大龜是來報信的。先王夫人與人有奸,先王只忙於國事,還一下蒙在鼓裡。蒼天托神龜報信於先王。」
  「結果如何呢?」
  「先王后來發現破綻,將奸夫處死,夫人也被打入冷宮。」
  「壞人終有惡報。」
  「有人說,如今的大王勾踐,就是夫人與奸夫所生。」
  「真的嗎?」
  「有人這樣說,誰知道是真還是假。不過,據上年紀人講,勾踐確實與先王相貌差得太遠,倒跟被處死的奸夫有很多地方相像。」
  「沒準是真的。」
  「真也罷,假也罷,我說,你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在外邊說道幾句不打緊,進了宮,不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才怪呢!」
  「是,是。這個兄弟知道。」
  「你要愛聽,就再給你講一個。」
  「愛聽,太愛聽了。我最喜歡聽人講古、說笑話。」
  「前些年,處死一個宮女,知道不?」
  「沒聽說。」
  「據說這宮女有私情。當時勾踐大王力在圖霸,後宮之事比較冷淡,但這個宮女,生來好淫,她耐不住獨守空房的滋味,便偷偷與領兵大將石買私通。石買軍務在身,不可能夜夜與她歡媾,她不滿足,又與石買一名部卒私通。這部卒高大粗壯,闊臉方腮,陰物奇偉,宮女十分滿意。一次歡媾之時,宮女通身酥麻,舒暢無比,禁不住狂呼亂叫。無巧不成書,正趕上大王路過,聽見此聲,立刻派人查問,二人裸體相交,正在得意。立刻被捆綁起來,擲於大王面前。大王氣極,把二人處死。」
  「那石買呢?」
  「有人說,宮女死前,咬出了石買;但大王念石買帶兵有功,赦免了他。也有人說,宮女講義氣,至死沒有出賣石買。」
  「石買結果如何?」
  「石買荒淫,為人奸詐又粗暴,最後在軍中,被部卒亂刀刺死。」
  「又一個惡有惡報。」
  二人騎在馬上,邊說邊走。
  「時候不早了,馬腿兒走熱了,咱們還是趕路吧。」
  「是。」
  二人揚鞭躍馬而去……

  天擦黑、馬弁、獸醫趕到了要找的地方衙門。
  地方小使一看小黃旗,知道是朝廷派下來,查問大白馬事宜的。不敢怠慢,有的接過馬來,有的提著燈,引進府內,看茶、上飯一通忙乎。
  開口問道:「前天病在路上的大白馬,現在如何?」
  「回官人話,大白馬救活了,現在正在馬廄裡餵著。沒跟其他馬在一起,是另槽餵養。」
  「救活了,就好,好生餵著。我們走時把它帶回朝廷,小姐還等著呢。」
  「是。在下知道了。」
  小吏諾諾而退。
  馬弁、獸醫聽說白馬安然無恙,就放心了。馬上顛簸一天,確實累了。他們輕易不動窩兒,這一趟,雖然路不算太遠,也累得汗爬水流。再加上剛才敞著酒量喝,敞開肚皮吃,當言道,渴思飲,饑思食,他思睡,他們倆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顧不上侃大山,就忽忽鼾睡了。
  次日早膳過後,小吏引二位至原中看白馬。
  白馬低頭貪吃,三個人走到它跟前,它才抬起頭來。一見不是女主人,豎起耳朵後退,因韁繩拴著,退不了,就甩著尾巴,把馬屁股調來調去。
  「這馬認生,治好它的病以後,它不讓人接近。其他馬和它拴一起它尥蹶子踢個沒完沒了。」
  「把它牽出來看看。」馬弁說。
  「不敢動,他鬧手。」小吏講。
  「你拿點好料給我。」
  小吏從料庫取來好料遞給馬弁。馬兵持料至槽前,先在槽裡撒了一把,白馬趨前來在槽中尋料吃。馬弁把料兜接近馬嘴,馬嘴直進兜中吃料。馬弁撫摩白馬頭部,白馬一心吃料,並無任何反感表示。馬弁進而撫摩其頸、其身,並用手指在白馬身上撓來撓去,白馬一動不動。馬弁迅速解下經繩,一邊餵著料,一邊把白馬牽出馬廄。
  小吏很吃驚,白馬在他手中怎麼這麼聽話。看來,此官人對馬很內行,他所做得這一切,都那麼嫻熟,那麼自然,一點兒沒有做作之感。
  小吏不知,馬弁在御廄侍弄馬也有個年頭了,什麼樣好馬他沒見過,什麼樣烈馬他沒馴過。剛買來的生馬,被他馴服的,也不少於百匹了。其中不少均屬烈馬。故此,馬弁在御廄聲名大震。人們親暱稱他為「烈馬王」。
  你只要知道了「烈馬王」馴服烈馬的經歷,看到大白馬在他手中服眼貼貼,就不會大驚小怪了。
  「烈馬王」把歡歡牽到空場上,歡歡依然溫溫順順。這不奇怪嗎?不奇怪。生物界有很多奇特現象,比如,嗜蛇成癖的人,一見蛇,就非逮住吃掉不可,越是毒蛇,做出菜來,味道越鮮美。一般人,見毒蛇,避之唯恐不及;嗜蛇者,越是毒蛇,越窮追不捨。這蛇也莫明其妙,凡是不熟蛇性者,它往往乘你不備,狠狠咬你,使你對它更加恐懼萬分;可是遇上識蛇性者,尤其遇上嗜蛇者,它大概是身上有某種器官能感覺出遇上了對手,所以,這時候,它往往連爬都爬不動,只好停以待斃。
  馬之於御手,大概也是如此。歡歡在地方,小吏手中很不馴服,而到了「烈馬王」手中,眼服貼貼。是不是識馬性的人身上有一種施放出來的氣味,馬一聞到,知道不會有好果子吃,就心服口服了?反正生物界有許多客觀存在的奇特現象是無法用科學解釋通的。
  歡歡站在空場上,烈馬王和獸醫一塊欣嘗這匹駿馬。
  馬弁和獸醫見歡歡的病已經好了,不敢多耽擱時間,恐怕回到宮裡難以交待。第三天吃過早飯,趕緊上路,返回淮陽。
  後來,地方府行將醫好的歡歡交給阿鳳時,見她對借騎的那匹黑馬也又疼又愛,十分難以割捨的情形,心想:何不把這馬送她,日後她在朝廷面前說句好,豈不是獻媚取寵的好機會。於是,府衙提出了送黑馬給阿鳳的事。
  「既然府行有些美意,我恭敬不如從命了。下次到朝廷,一定稟報范相國。我這裡先謝謝你們了。」
  「小姐打住,莫折小人陽壽。」
  阿鳳接受這匹黑馬,還有另外一個沒有說出口的緣由,那就是在由朝廷返回的路上,發現了黑馬的奇異功能,使她驚訝,又使她贄愛。她心裡動過這樣的的念頭:這匹馬給我,該多好!但嘴上不好開口。府衙一說,阿鳳心裡暗笑,他怎麼說到我心裡去了?
  一個願給,一個想要,不謀而合。
  阿鳳給黑馬起了個與歡歡相匹配的名字:黑黑。既因為它渾身炭黑,又因為它是一匹騍馬,黑得不招馬,免得歡歡和它暗送秋波,眉目傳情,惹出一些風流韻事來。
  二馬不同槽,是指兩匹公馬在一起。會亂踢亂咬,這叫同性相斥;一公一母在一起,親密無間,相安無事,這叫異性相吸。歡歡與黑黑正是如此。至於會不會有意外發生,咱們只好拭目以待,以觀後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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