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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夕禍福


  范蠡把赤堇山鑄劍隊伍安排好,又把帶兵之將委託給孫武子和諸稽郢之後,他沒有了後顧之憂,輕輕鬆鬆前往若耶村,去探望西施和鄭旦父母。這是他由來已久的心願,但因國事叢聚,一直未能成行。
  他繞道赤堇山,讓阿鳳陪同。阿鳳是若耶村的熟人,有此,范蠡不方便講的,可讓阿鳳代理。此時,阿鳳已與心上人揚來金婚配,因上次楊來金在吳暗傳軍情時,差點被吳人抓住。故此范蠡已讓他回越國,改做他事。
  阿鳳從曹娥江柳坪到赤堇山,別的沒帶,只把歡歡和黑黑帶出來了。她不相信楊來金的父母能管好。金仔反對也沒用,阿鳳想幹的任何人都攔不住。
  自歡歡病在途中之後,她在養馬上十分上心,四處求師學藝,把她家鄉周圍凡有養馬經驗的老人,她都拜訪到了。哪怕能學到一條經驗,她都高興得手舞足蹈。她原來斗大的字只識半升,為學到養馬知識,買了幾本養馬書,啃不動,硬著頭皮啃,文化也慢慢提高了。金仔有時埋怨說:「你愛馬比愛我還深。」阿鳳也痛快道:「是。你不如馬可愛,你要比歡歡和黑黑還乖,我就愛你勝過馬。」
  范蠡到赤堇山,同阿鳳一談,阿鳳高興極了。她很想多年沒見的姨媽。范蠡建議她,向金仔請個假。
  阿鳳爽利道:「他現在鑄劍入迷了,幾天都不來看我。」
  「入迷是好事,他一定能鑄出好劍來。」
  「過去他說我,愛馬比愛他還深,現在我要說他,愛劍比愛我還深。」
  「這倒不錯,各有所愛。彼此彼此,平等無礙。」
  「咱們什麼時候走」
  「你請完假就走。」
  「請什麼假?」
  「舉家過日子,互通消息,免得掛心。」
  「他來了!」
  范相國扭頭一看,楊來金正向阿鳳走來。
  「范相國好!」金仔看見范蠡正和阿鳳談話,先打招呼。
  「阿鳳正埋怨你愛情轉移了。」
  「什麼?」
  「說你不愛她,愛上劍了。」
  「范相國,說實在的,我一到赤堇山,就愛上劍了。誰鑄出一把新劍,我都看一看。自己鑄出一把新劍,比阿鳳給我生個兒子都高興。」
  「去——誰給你生兒子,美得你!」
  「我要借阿鳳幾天,讓她陪我去若耶村一趟。請你准個假。」
  「她的事,從來是她自己做主,我哪管得了。」
  「我拆散你們新婚鴛鴦,實在對不起了。」
  「哪裡話,相國。在赤堇山,我們也不是天天在一起呀。」
  「那你就批准了?」
  「跟相國一起,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再說,她總念著去若耶去看姨媽呢!」

  范蠡騎歡歡,阿鳳騎黑黑,從赤堇山向若耶村奔馳而去。
  中途,范蠡和阿鳳下馬打尖。范蠡為減少麻煩,沒有去驚動地方官衙,自己找了個客棧吃午飯。
  說起此客棧,非同一般客棧,是個一貫走黑道,干殺人越貨勾當的客棧。
  此客棧女老闆當家,男人是個酒囊飯袋的廢物。老闆雖為女人,卻長一副男相;高頭大馬,滿臉橫肉,膀大腰圓,食量如牛,兩隻大腳,足有一尺。說話如虎嘯狼嚎,去路咚咚山響。辦起事來,三分像人,七分像獸。一般膽小的人,一見她倒吸一口冷氣,嚇得天不冷也得打戰。
  這副尊容,不要說人長得瘦弱矮小的南方,就是在人長得高大粗壯的東北,也得視為珍奇怪獸。自幼鄉人奉送一個雅號:老母牛。
  老母牛,年長及笄,無人問津。可她零件不短缺,七情六慾皆備、她知道明媒正娶出嫁難,及早與本村一個除了吃就是喝的既懶且賴的半乞丐勾搭成奸。家人嫌丟人現眼,把他們倆轟出了村。
  他倆半是乞討,半是偷摸,流落到現在開客棧的地方。這客棧原本住著一對弧老,膝下無兒無女,卻借祖宗蔭庇,有一座寬敞莊院。
  一天,天剛亮,老嫗抱柴做飯,卻發現茅草堆裡臥著兩個東西,不知是人還是獸。老嫗嚇得臉然白,沒敢吱聲,進屋叫起老翁,一塊出來察看。
  這地方地處偏僻,又靠近山,去年村裡還發現有狼咬豬。又常有土匪、江洋大盜匿身此地。老翁年屆古稀,生活經驗頗多,出門時從門後抄起一個狼牙棒在手,準備必要時一搏。
  老翁在前,老嫗在後,走至草堆前。老嫗在後,小聲叮嚀:「多加小心。」老翁透過草隙,細細觀看,只見破衣,不見有毛,他斷定,是人,不是獸。他用狼牙棒輕輕撥開蓋草,清楚看到了:一男一女兩個人。這兩個人大概是太困太累了,老翁的動作,沒有驚醒他們,還在鼾鼾酣睡。
  老翁手執狼牙棒大吼一聲:「什麼人?」
  二位從睡夢被吼醒,一看狼牙棒舉在頭頂,頭上掛著茅草,磕頭如搗蒜:「大爺饒命!大爺饒命!」
  「干什麼的?」
  「從些地路過,又累又困,借大爺草堆一宿。」
  「當真?」
  「半句假話,天打雷劈!」
  「既如此,請屋裡說話。」老翁口氣和緩下來。
  老翁收起了狼牙棒,讓他倆站起來,撣撣身上的草屑,然後請進屋內。
  二位進屋,見屋內敞亮、乾淨、整齊,未見他人,老母牛頓生一計。
  老翁、老嫗二位一起吃早飯。在飯桌上,老母牛歷述了他們倆的來攏去脈,只是隱去了勾搭成奸、被趕出家門的關節,卻說是被魚肉鄉民的劣紳霸佔莊田,走頭無路,流落此地。
  老翁、老嫗被感動得流下同情的眼淚。老翁問道:「二位準備何處安身?」
  母牛道:「四海為家,無處安身。」她說話時留意觀察老翁的表情,然後試探著問道:「敢問二老,家中可有他人?」
  老翁長歎一聲道:「原有三子,一個在江上打漁,不幸溺死水中;一個山上砍柴,被匪盜擄走,至今下落不明,恐怕已不在人世了;另一個在家中,去年暴病身亡。我們老兩口命中無子,天地造孽呀!」老翁唏噓痛哭,老嫗也抽泣不止。
  母牛見火候已到,便勸二老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閻王讓你夜裡走,你也休想等到天明。這都是命啊!命中沒有別強求;命中要有自然到,就說,你二老與我們倆,這也是命中的安排,在我們與二老相識,又得二者搭救,直是天生有緣啊!
  「是是。」二老齊聲稱是。
  母牛就坡下驢,順水推舟:「話已說到這兒二老如不嫌棄我們,他就是你親兒子,我就是你二老的兒媳,咱們就在一起過日子,我們為你們養老送終,不知二老願意不願意?」
  二老相視一笑,爽快應道:「那敢情好、咱就一言為準!」
  從此,母牛夫婦就在老翁家頂門立戶,過起日子來了。
  母牛身大力不虧,家中一應重活,她都承擔起來。這窩囊廢是天生的好吃懶做沒出息,活不干多少,還到街上與那些無賴賭徒鬼混,常被人揍得鼻青眼腫回家。回到家裡,也只知道吃飯喝酒,醉醺醺一睡到大天亮。二老對母牛挺滿意,這不爭氣的兒子卻是他們一塊心病。
  屋前養起了雞鴨牛羊,屋後種上蔬菜瓜果,原來冷冷清清的院落,不到一年時間,變得一派生機,紅紅火火。
  二老住西屋,母牛夫婦住東屋。母牛看著爛醉如泥的丈夫,後悔自己不該與他偷情,更不該與他結為夫婦。本性難移呀,他做了丈夫依然是那麼沒出息。你不幹活也就罷了,還到外邊惹是生非。到晚上,你閉上兩只死眼就知道睡,從來不知道陪我說說話,不知道我們女人心。我養著你,還不如養頭豬,豬吃飽了不去惹事,豬喂肥了還可以宰了吃肉。養你還不如養條狗,狗還可以給我看家護院,還能讓人逗著玩,解解悶兒。母牛想著,傷心地掉下淚來,她恨不得一把把他掐死!
  母牛就是長得丑,但她身強力壯,有滿身的力氣;也正因為她身強力壯,她還有強烈的情慾,如火的性慾。又正值青春,精力旺盛,她怎麼忍得了有丈夫等於沒丈夫、獨守空房、如同守活寡的日子!那個廢物,如閹了的牛、劁了的豬無異,他只要醉倒睡死,你就是美女天仙陪他,他照樣睜不開眼。屋裡好像根本沒他這麼個人!
  一年春季,老翁患暴病,不到三天就去世了。老嫗也痛不欲生,很快病臥在床,一病不起了。
  一家裡裡外外,就忙母牛一個人:又要喂雞、喂鴨、喂豬,又要種菜、澆地,還要伺候床上的老人。母牛氣急了,鎖上院門,逼著廢物幹活;你讓他喂豬,他把雞食餵給豬吃;你讓他拔草,他連菜一塊拔起;你讓喂牛,牛把他當外人,抵了他一牛角。這下可好,躺在床上哼喲咳喲,幫不了忙,反而添亂。
  廢物不上街,他那些酒肉朋友來家找他。其中有一個是四十歲還沒混上媳婦的老光棍,名叫蘇老黑。你說他到底有多黑,村裡送他一綽號:一布袋炭。為什麼有如此雅號?因為煤雖黑,還有點亮光,蘇老黑黑得一點亮光都沒有。有人說,把他扔進炭堆裡,你就分不出哪是炭,哪是蘇老黑。就因為他黑得出奇,黑得格外,到四十歲,還沒有哪個女人想嫁給他。他也絕望了,成不了家,連兒子、孫子都耽誤了,活著還有什麼勁?他苦惱,他潦倒,他吃了飯盼天黑。因為他沒有追求,沒了生活的理想,沒了生活的動力,他惰落了,游手好閒,沒了吃的,就東家偷點,西家摸點;一身衣服穿在身上,好幾年不洗不換。
  可是,傻小子睡涼炕,擱不住運氣壯。他饑一頓,飽一頓,倒還很少得病。他長得五大三粗,像條黑水牛。
  蘇老黑來到廢物家,因為他聽說,廢物老婆長得丑,他想與自己比一比,到底誰更丑。
  蘇老黑到屋裡看了看廢物,又看了看作為多年街房的老太太,之後,他走出屋,來到正在房後持弄菜地的母牛。
  母牛見到他,並不吃驚,知道他是本村的老光棍。
  蘇老黑見她家後院蔬菜瓜果種得齊全,長得茂盛,很佩服這女人能幹;見到她的長相,也不甚感到大驚小怪,無非是大點兒,粗點兒,倒覺得和自己挺般配:你別嫌我黑,我也不嫌你粗大。可是廢物提足先登,占據了鳳凰巢,就不知他夫妻是否和諧,這廢物豈能是她的對手!廢物在她身上,還不像大象身上爬個螞蟻,撓癢癢都不夠格兒,還能談別的?
  蘇老黑心裡想著,一面湊近了母牛,套近乎說:「這後院讓你侍弄得這麼紅火,其不容易。」
  「家裡有這麼大地方,閒著也是閒著,種上點瓜菜,吃著方便。」
  「廢物不幫你干點?」
  「他呀,除了吃喝,就沒別的,這不,剛讓他喂喂牛,就抵傷了。」
  「老頭一過世,老太太臥床,廢物受傷,真夠你一個人受的。」
  「沒辦法,生來就是受罪的命。」
  「什麼命不命,你想辦法就有辦法。」
  「有什麼辦法?」
  「說出來也不怕你見笑,我單身一個,不拖家帶口。我來幫你幹活,不要工錢,只管我飯吃就行。」
  母牛喜出望外,真像得天神之助一樣高興,就答應道:「那好,我巴不得有個幫手。」
  從此蘇老黑天天來廢物家幹活、吃飯。蘇老黑本不是懶人,又有一身好力氣,吃飽了飯就有用不完的勁兒。
  自從蘇老黑來幫工,母牛輕松多了。也讓蘇老黑脫下衣服來,幫他洗洗唰唰,蘇老黑也顯得乾淨利索多了。村裡都說,讓母牛調理得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一天,蘇老黑正在前院喂牛,母牛洗完衣服,正伸著雙臂往繩子上晾衣服。母牛因為天熱,上身只穿一個肥大背心。她晾衣服時,踮起腳,神著身子才夠得著繩子。這時候,正喂牛的蘇老黑,一眼瞥見了她露出來的肚皮,又見到高高隆起的邊緣。蘇老黑立時臉紅耳熱,心跳不止……
  蘇老黑趕忙走過來,幫母牛晾衣服。他在從母牛手中接衣服,故意用臂肘蹭母牛肥大的胸前,母牛如觸電,一下通遍全身。蘇老黑看著她,滿含情意地笑了笑,母牛會意地回笑。
  隔一會兒,母牛大聲對老黑說:「黑大哥,你喂完牛,去後院澆菜去吧!」
  「哎!」老黑答應得很痛快,對母牛擠了擠眼。
  蘇老黑去了後院。這後院三面有圍牆,前面是房子,只在房子兩頭有通道。南方的房子,只在前邊有窗,後不留後窗。這房子差不多也等是一堵牆。
  蘇老黑來到後院,他知道菜地昨天剛澆,他明白母牛讓他到後院澆菜地是什麼意思。所以他來到距房子比較遠的靠近後牆的一棵大樹下,等待著自己渴望的不平凡時刻的到來。
  不大工夫,見母牛輕手輕腳來了,還用手式告訴蘇老黑,不要開口。」
  一到大樹下,這兩個同樣醜陋、同樣高大粗壯、同樣如饑似渴的怨女曠夫,激動地相摟抱在一起了……
  「黑哥,咱們倆才是一對兒。」
  「對,我不嫌你丑,你別嫌我黑。」
  「黑有什麼關係?」
  「丑有什麼關係?」
  哈……想笑沒敢笑起來。
  從此,也就從後院大樹下開始,母牛嘗到了甜頭,其心就野起來了。老黑知道了女人的滋味,也再也找不住韁繩了。母牛正值青春,老黑剛交四十,再加長年積蓄,如狼似虎一般貪饞。他們幾乎日日在後院大樹下幽會,為了方便,他們特意舖了一張竹席在樹蔭下。
  床上的一老一青,自顧不暇,哪還管得了那許多。
  母牛和蘇老黑每天把街門一閂,這大院裡就成為他們倆的自由世界。
  老太太不久也跟老頭去了。廢物躺在床上還不忘記喝。不到一年,酒精中毒,也一命嗚乎。母牛與蘇老黑先後葬埋了一老一少,就在大院裡過起了舒舒服服的小日子。白天一塊幹活,夜裡一起美乎。
  不料想,突然一天夜裡,闖進來三五個騎馬舉刀的響馬,這是一幫專走黑道的江洋大盜,出沒在海上,藏匿深山密林中。今天到這裡來,不知是路過,還是另有所圖。
  母牛沒見過這些,有點膽怯,蘇老黑在村裡趟了四十年,不止一次遇到過這種人。根據他的經驗,別惹他們,盡力順著他們,捨財不捨命,只要不傷害咱們,要什麼給什麼。東西沒了,還能掙回來;命沒了,就再也撈不回來了。
  這幫江洋大盜,提著腦袋闖世界,活一天干一天,兩眼一閉就算完,所以他們也是干一天,樂一天。
  他們在老黑家,吃得飽,喝得痛快,睡得香甜。臨走,隨便丟給他們一些金銀財寶,算是對他們熱情招待的報償。他們還建議這夫婦倆,不妨利用大院,再蓋些房子,開個客棧,明著接待過往客人,實際上成為他們的一個落腳點。
  母牛還有點膽小,蘇老黑倒覺得這幫人還講義氣,幫他們一把,自己日子也過得好些。最後,還是蘇老黑的主意占了上峰,母牛答應,不妨試試看。
  這客棧就這樣開起來了。這母牛,和這些江洋大盜來往,也讓他們沾上了手,蘇老黑惹不起,只好睜一只眼,閉一眼。母牛膽越來越大,手頭越來越寬裕,越來越嘗到這幫人給她的甜頭。在這客棧裡,她已經成了實際上的老闆,蘇老黑只能退居二線。
  只要母牛樂意,這幫江洋大盜一來,蘇老黑就得乖乖騰出房子來,綠帽子牢牢戴在他頭上,只能在江洋大盜不光顧時,他吃點蹭食兒,這還要看母牛的眼色行事。他後悔自己當初錯打了主意,真不如過以往那雖然不太富裕卻安穩心靜的日子。
  正是在這種時候,范蠡和阿鳳來到這家客棧的。
  范蠡和阿鳳騎的這兩匹馬引起客棧的注意。按照慣常的看法,官家多乘車或坐轎,百姓多徒步,唯有嘯聚山林的響馬盜賊多騎馬。老母牛不知道這一男一女是哪路神仙,是怨家,還是衣食父母?她乘送飯之機,想探聽個虛實。
  「敢問客官,從何方來,又到何處去呀?」老母牛單刀直入。
  范蠡一眼看出,此人決非良民百姓,不是橫行鄉里的母老虎,就是走黑道的母夜叉。他也想摸一摸女老闆的底細,於是反問道:「是否一定要講?不講能不能住店?」
  老母牛一聽,來者不善。越是這樣,她越有興趣,非要弄個水落石出不可。於是說道:
  「倒也不必一定要講。這裡的客人五行人做,來自東南西北,吃了就睡,睡了就走。他們方便,我們賺錢。不過,社會上什麼人都有,什麼事都能遇到,我要知道你們往哪兒去,要危險,還可以給你們提個醒,免得誤入陷阱。既然客官不願意講,我的好心只只作驢肝肺罷了。」
  「既然老闆如此美心,我們先謝謝老闆!東向何如?」
  「東向瀕臨大海,海上有大盜出沒,隱匿山林,也免不得攔路搶劫,打家劫捨。飛蛾最好而去撲燈火。」
  「北向呢?」
  「北向靠近大王所在地,官多民少,強盜不敢出沒。安全倒也安全,別讓勾踐、范蠡拉去當差。吳越對壘,將有惡戰,當差兇多吉少。」
  「南向呢?」
  「南向蠻荒,多為罪囚逃亡之地。土地貧瘠,沒有多少油水可撈。」
  「依你之見,我們當向何處?」
  「要是逃亡的囚犯,你就向南,天高皇帝遠,官家少來追捕;要是商賈則向西,魚料桑麻多產西方;若是官家則向北,若是盜賊則東往。」
  「看來老闆十分內行。」
  「不敢。吃哪家飯,說哪家話。我們迎來送往,無非是個吃飽穿暖。你要是富裕,就多償幾文,你要囊中羞澀,我也能讓你過去。一次生,二次熟,這一來一往就成了朋友。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多一個仇人多一堵牆。客官,這嘴皮上的理兒,人人都知道。」
  「看來女老闆,經得多,見得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定生意興隆,財源茂盛啊!」
  「興隆說不上,托朋友們的福,也還過得去。茂盛夏不敢當,無非是吃喝拉撒,打個混場。」
  「以老闆娘之見,我們當是哪路人馬?」
  「這個……」
  「不妨直言。」
  「二位坐騎,實乃馬中良駿;觀其衣著,像是官場人員;聽其話語,又有商賈味道。真有點難以琢磨。」
  「老闆不必猜了,我們有公事在身,前往若耶村。多謝老闆關照,我們明日一早動身。多請老闆給坐騎多添些草料。」
  「好說,好說。祝客官一路順風。」
  老母牛退出客房,到了上房。幾個海盜正喝得東倒西歪,嘴流誕,眼有屎,見她進來,這個親一口,那個摸一把,嘻嘻哈哈,調笑無常。老母牛一個個把他們推到一邊,悄悄告訴他們:「孩子們聽著,老娘打聽出來了,這騎白馬和黑馬的一男一女,是走黃道(持小黃旗)的。你們給我聽著:吃飽了灌滿了,快點死眼。天不亮就走人,別找麻煩。萬一被官人撞上,盤問起來,可就有好戲看!」
  「大姐,我都饞壞了。好容易有個機會,還不讓我解解饞?」
  「解饞以後再說,只要老娘在,虧待不了你們。誰要不聽話,惹出漏子,老娘可不輕饒他。」
  「老娘,我想吃奶!」
  「吃你媽那……」
  幾個人都推遲著上去捅她,摸她。她一邊罵著,踉踉蹌蹌跑出去了。

  范蠡、阿鳳一早動身。他還沒有時間整頓社會秩序,所以也無須對他們追根究底。等戰勝了吳國,再來慢慢收拾他們不遲。
  一路上,范蠡像阿鳳的大哥,又像阿鳳的父親,吃飯、住宿、騎馬,無處不關心她、照顧她。他心腸好,說話和顏悅耳,辦事仔細周到。阿鳳真羨慕西施姐,能找到這麼好的如意郎君。剛剛啟程,他們信韁走馬,阿鳳時不時偷眼看范蠡,范蠡坦然自若,渾然不覺。
  「范相國,你是怎麼認識西施姐的?」
  「你問這個。那自然是到若耶村選美時認識的。」
  「是事先已經聽說,奔目標去的,還是到若耶村現找的?」
  「那當然是先由地方官府推薦,然後才找上門去的。
  「我西施姐可是百裡挑一的美人,三裡五鄉沒有不知道的。」
  「你那麼遠都知道,可見就不是三裡五鄉嘍!」
  「西施姐不僅長得漂亮,而且人緣好,人品也好。」
  「何以見得?」
  「小時候,我們在一起,姨媽給什麼好吃的,她總是讓給我和鄭旦;有什麼活,她總是自己於在前頭。
  「還有呢?」
  「有一次,在我們從田裡回來的路上,突然下起大雨,我們都急著跑到若耶溪橋上躲雨。她看見村裡一個孤寡老太太背著一捆柴,搖搖晃晃走在橋上。她就沒有去橋下躲雨,而是替老太太背上柴,扶著老太太走回家去。因為岸太陡,老太太走不到橋下去,沒人幫她,她會摔倒泥地上。西施姐淋得透濕,沒顧上自己換衣服,先幫老太太燒熱水,擦完身,換好衣服,自己才穿著濕衣服跑回家去。」
  「你西施姐有這麼好心腸,我還不知道。」
  「瞎說!你跟她好得一個人是的,還說不知道?」
  「你怎麼聽說我跟你西施姐好?」
  「聽說唄!沒有不透風的牆。」
  「你人小心眼還不少。」
  「我才沒心眼呢!西施姐小時候叫我傻妹妹,楞妹妹。我像個愣頭青,淨干傻事。西施姐看在眼裡,想在心裡,說話辦事,十拿九穩。」
  「你那麼誇她,她簡單成了活神仙。」
  「那不假。我要是男的,就非娶她不可!」
  「你西施姐就願意嫁給你?」
  「當然不肯。這只是一個比方。西施姐的心大著呢!村裡小伙子多少人追她,她連睬都不睬,她一定要找自己滿意的。沒想到就找到了你,只有你才配西施姐。」「什麼?」
  「沒錯。」
  「為什麼?」
  「西施姐是女中拔尖的,你是男子中拔尖的;西施姐長得,盤是盤,條是條,沒挑兒,相國高大魁梧。相貌不凡;西施姐心地善良而襟懷開闊,相國胸有成府,目光遠大。你們倆從裡到外,哪兒都般配。」
  「你和金仔不是挺般配麼?」
  「我實誠,他誠實;我愣頭青,他青頭楞;我是個木疙瘩,他是個木棒槌。」
  「阿鳳真會說話。」
  「我心直口快,嘴上沒有把門的,心裡怎麼想,嘴上怎麼說,不掖不藏,不口是心非。」
  「這是一個人最可貴的品德。」
  「所以別人才說我傻。」
  「這不叫傻,這叫真誠。」
  「真誠也罷,假也罷,反正我就是這個麼個人。生下來就這脾氣,改不了了。」
  「你鄭旦姐如何?」
  「旦姐心靈手巧,就是有時候心眼小,不像施姐那麼大度,量得開。」
  「阿鳳,你對西施、鄭旦到吳國去有什麼看法?」
  「我倒想問問你,誰去一行,為什麼偏偏讓施姐去?到那兒去又不是去享福,而是去受罪,你就不心疼?」
  「要只是從我個人著想,我當然不會讓西施去。我需要她,她也需要我。我們都知道家庭生活的溫暖和幸福。但是,此舉事關重大,可以說直接關係到伐吳的勝敗,是整個戰前準備中極其重要的一著棋。這一步走好了,全盤皆活,這一著走錯了,全盤皆輸,不能等閒視之,我考慮再三,在選上來的十個人中據過來調過去考慮,還是覺得西施、鄭旦去最為合適。你也知道,西施沉穩、持重,辦事謹慎細心,在夫差身邊,這都是極端重要的呀!讓鄭旦去,因為她們倆自幼在一起,了解得深,能互相配合。這一點我對不起風胡子,他們是即將燕爾新婚的人,我活活拆散了一對恩恩愛愛的鴛鴦,始終對風胡子有一種負疚心裡。」
  「相國,這大可不必。這又不是為你個人的利益,而是為越國興兵伐吳的大局。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風胡子若設身處地為你想想,為越國想想,他也不會抱怨你。」
  「風胡子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對我沒有任何抱怨情緒,只是我覺得對不起他。」
  「相國也不必多慮。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沒本事像西施、鄭旦二位姐姐那樣擔當重任,我做到自己能從事的工作,也算盡心了。」
  「對。機遇不同,能力有大小,盡心盡職,也就足夠了。」
  「我想得開,吃得飽,也睡得著。」
  「阿鳳,我喜歡你這種天真無邪、純潔透明的性格。」
  「金仔就看上了我這股傻勁兒。」
  「阿鳳,天不早,咱們趕路吧。中午就能趕到若耶村了。

  風馳電掣,迤邐而進。
  不到中午,范蠡和阿鳳就趕到若耶村,兩匹馬都跑得通身是水。在村頭,他們下馬,牽著馬到西施家。
  西施父親見是范蠡,忙請進屋就坐。阿鳳見到姨媽,姨媽見到阿鳳,阿鳳像見到了親媽,姨媽像見到西施,這一老一小抱在一起,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掉下來。
  西施小弟很乖,沒等大人吩咐,一手牽上一匹馬去村頭趟馬去了。
  一牆之隔的鄭旦父母,聽到隔壁院子裡的動靜,不用叫就過來了。鄭旦父親自然加入范蠡西施父親的一堆,鄭旦母親自己是抱住阿鳳不撒手。兩撥人各訴衷腸。
  「相國此來,有什麼公幹嗎?」
  「沒有。只是想看望四位老人。這一向四老安康。」
  「托相國的福,身子胥都還硬朗。」
  「四老都想女兒了吧?」
  「不想是假,骨肉親,打斷骨頭連著筋。是自己從小養大的孩子,哪能不想?不過,把女兒托付給相國,我們放心。」
  「謝謝四位老人對我的信任。范蠡不才,救國無道,才出此下策。為興國伐吳,也只有破釜沉舟了。」
  「臣民雖居窮鄉僻壤,也還能理解國家的大事。對相國為人,更沒有二話。」
  「我們也只有兩面之緣,二老何以知之?」
  「相國聲名遠播,聞名久矣。兩面之緣,把傳聞變成了現實。相國對越一片忠心,肝膽相照,定能留名青史。」
  「過譽了。范蠡深感力不勝任,智不從心,隨時準備讓賢。」
  「相國不必過謙,臣吳三年創造了曠古未有的奇跡。相國之為人,相國的胸襟,相國的智慧,都是當今之世,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者,非管仲、姜尚可比。」
  「二老過獎,管仲、姜尚與我之比,相去天壤,猶鴻鵠比之燕雀。」

  「想姨媽了?也不來看看我們。」
  「想死了。吃飯也想,睡覺也想,幹活也想,走路也想。」
  「那麼想,還不來?」
  「有一次做夢叫姨媽,媽媽把我喊醒,還笑我。」
  「想你兩個姐姐沒有?」
  「當然想,我在淮陽宮都見到她們了。她們也想你們。就是太忙,離不開。」
  「她們好嗎?」
  「比在家裡時更白、更漂亮、更水靈了。」
  「是真的是假的?」
  「騙你們是小狗、小貓、小耗子。」
  「還是小時候那脾性。」
  「生就的骨頭,長就的肉,改不了了。」
  「聽說你結婚了?」
  「才結婚還不到半年。」
  「男人是誰?」
  「西柳坪的楊來金。」
  「長得咋樣?」
  「丑八怪。」
  「長得丑,可配不上咱鳳兒。」
  「不傻不果,不聾不啞,不缺胳膊少腿就行了。」
  「你別聽她胡說,長得丑,她才不嫁呢!」
  「快抱娃娃了?」
  「瞧姨媽說的,結婚還不到半年,上哪兒抱娃娃!」
  「我說你肚裡懷了沒?」
  「沒有,還輕快著呢!」
  「身上還來不來?」
  「姨媽,別說這些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阿鳳突然一陣噁心,直想吐。姨媽立刻把她叫進裡屋,好一陣盤問:
  「鳳兒,對姨媽說實話,身上還來不來?」
  「姨媽,有兩個多月沒來了。」
  「這就對了。這事不能瞞著大人。大人是過來了的人,知道該干什麼,不該干什麼。孩子,你說,想吃什麼?姨媽給你做。」
  「姨媽,別的什麼也不想吃,只想吃酸果。不管什麼,只要是酸的就行。」
  「好!酸兒辣女,八成懷了個帶把兒的。」
  「姨媽,管他帶把兒不帶把兒呢,給我找點吃吧。」
  「孩子,你等著,家裡還有山植糕,我給你拿來。」
  阿鳳躺在床上美滋滋兒,想到自己要當媽媽,又覺得太早了點兒;可是又想到媽媽生自己的時候,不是還不滿14歲嗎?這當媽媽該是個什麼滋味?小寶寶生下來,是個什麼樣子?自己會不會做媽媽?金仔那傻勁兒,會做爸爸嗎?孩子會說話了,叫他一聲爸爸,他還不知道會美成什麼樣呢!生孩子痛嗎?看別人家生孩子,又哭又叫,怪怕人的。我生孩子時,痛就痛,決不哭,也不叫,忍著點兒不就成了,又哭又叫多丟人。嫌痛,就別生孩子得了。他在我肚子裡一天天長起來,聽說要十個月呢,快一年的時間,挺著大肚子,該有多累!你在肚子裡那麼長時間於什麼,早早爬出來不就得了,媽媽少受累,你也早早見到世界。肚子裡才多大地方,不憋屈得慌?到世上來多好,你想吃什麼媽給你做,你想玩什麼媽給你買,想吃奶更好辦,媽的乳房長得大,奶水有的是,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管保夠你吃。你出來可別挑皮,要像爸爸一樣,老實點兒,但也別光冒傻氣兒。會走了,長大了,你想打魚,把你送到外公外婆那兒;你想種田,放羊牧馬,你就在西柳坪。兩地方,任你挑。再大了……
  阿鳳躺在床上,東扯葫蘆西扯瓢,反反覆覆,顛三倒四,胡想一氣。這是第一次當媽媽之前的心情,是不難理解的。等生了一個又一個,一連生三四個、五六個,甚至七八個的時候,就不想那麼多了,也顧不上想那麼多了。

  正是在阿鳳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的時候,另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西施弟弟遛馬回來,把兩匹馬拴到馬棚裡,添上足足的草料,就回屋吃飯去了。
  誰知這兩匹馬,雖然奔跑了半天,也和阿鳳一樣不想吃草料了。先是黑黑,離開馬槽,嘴不停地一張一合,流誕不止;兩條後腿分開站立,水門一張一合,不斷有粘液流出。歡歡見妝,也不視草料,調過身子,對著黑黑,擰著脖子想把韁繩扯斷。
  不知道是西施弟弟沒把韁繩結(讀ji4)好,還是歡歡勁本大了,反正不多會兒,歡歡的韁繩就開了。歡歡先用嘴去親親黑黑,又用身子去蹭蹭黑黑,這大概如同人戀愛時的擁抱接吻吧。接著歡歡向黑黑的尾部移動。這時候,它後腹部的那東西放下來了,還不停地梆著肚皮。黑黑積極配合,把身子扭過來,尾部對著歡歡。歡歡就勢,一個立樁,兩條前腿爬到了歡歡脊背上,牲畜傳種接代的偉大工程在人們不注意它們的時候偷偷進行了……
  待范蠡酒足飯飽來到馬棚的時候,歡歡和黑黑已經沒事人似的興致勃勃的啃草料了。范蠡還誇它倆真乖,這倆傢伙說不定在暗笑范蠡官僚主義呢!

  范蠡決定在若耶村住兩天,一方面想與四位老人敘敘舊;另一方面他也想舊地重游,到若耶溪、苧蘿山走一走,因為這是他與西施初戀的地方;這再方面,既然到了若耶村,也順路到風胡子家問候一下,出去鑄劍一年多了,肯定二位老人也很思念他。
  范蠡以為阿鳳在路上偶感風寒病倒了。他小憩起來去看她,問她吃飯了沒?阿鳳點點頭;又問她吃藥了沒?阿鳳還是點點頭;再問她好了沒?阿鳳還點頭。
  范蠡奇怪,阿鳳是不是病得不輕啊?怎麼連話都懶得說,只知道點頭呢?伸手摸摸阿鳳腦門,涼乎乎,沒有燒;又去摸摸脈,心跳也不快。女人的事范蠡不好多問,只說:好好休息養病,咱們在這兒住兩天,等你病好再走。阿鳳還是笑著點頭。
  范蠡一走,阿鳳更樂了:還是相爺呢!管男人還湊合,管女人,不合格!十個男人九粗心。金仔臨走那天晚上,死乞百賴要幹那事,我算計著快三個月,沒答應他,把脖子一扭,犯牛勁。
  范蠡離開阿鳳,由西施弟弟西雨陪同,走出村,先到若耶溪,站在西施浣紗的大青石上,目視溪水,想起西施浣紗的形象,又彷彿聽到和西施同聲共歌的聲響……
  西雨已經十歲,是個少言寡而有心數的孩子。他見范蠡在大青石上出神,就說:「我姐姐在家時,就站在這塊大石頭上浣紗。」
  范蠡聽到小弟說話,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於是問:「西雨,你想姐姐嗎?」
  「想,很想。姐姐在家時,都是姐姐給我打草鞋、做衣服。姐姐走了,媽媽做得總不合適,不是大了,就是小了。還說我個兒長得太快,難伺候。」
  「三年不見,你確實長高不少。」
  「我怎麼沒覺得長啊?」
  「不見身子長,只見衣裳爽ヾ。」
  ヾ爽,即縮,抽抽兒的意思。
  「范……」
  「你就叫我范大哥吧。」
  「我爸爸也這麼說,可我覺得應該叫叔叔。」
  「還是聽你爸爸的。老人說的話總歸是有道理的。」
  「范大哥,你說這人幹麼非吃飯不可?」
  「哈哈!不吃飯,你不餓嗎?」
  「當然餓。我看這人,從早忙到晚,一年忙到頭,就為吃飯。要是不吃飯,也就不用這麼瞎忙活了。」
  「不吃飯,要餓;不吃飯,就不能長個兒;不吃飯也沒勁走路,也不能幹活;不吃飯,人連骨頭,肉都沒有,人也就不是人了。
  「西雨,你想,世上有沒有不吃飯的活物?牛、馬、羊要吃草,豬要吃糠,這都是它們的飯;貓、老鼠、狗、小到蒼蠅、蚊子,連水裡的魚、蝦、蟹、鱉、馬蝗,天上飛的燕子、麻雀、鸚鵡、大雁、老鷹,大有大的食物,小有小的食物,沒有一樣活物不吃飯的。這就是世上的規律,活物在於活,生物在於生。一草一木一菜也有生與死,它們離開土,離開水,離開太陽曬,都活不成。誰也別想跳出這個圈,想不吃不喝,又能活著,那是辦不到的。」
  「一樣是人,有的當大王,有的做大臣也有的當老百姓。這又是怎麼回事?」
  「一個村,要有個村長,一個鄉要有個鄉長,一個州要有個州長,一個國家要有國王、大臣。沒有村長,一個村裡的事誰來管?沒有鄉長、州長,一個鄉、一個州的事誰管,沒有國王、大臣,一個國家的事又有誰管理?
  「吳國欺侮越國,要滅掉越國。你願意當亡國奴嗎?當然不願意。不願意怎麼辦?那就要振興越國,討伐吳國,打敗吳國。這一切沒有國王和大臣領著百姓去幹,能成功嗎?你姐姐就是為這個大事離開家的。越國不存在了,你的家能安生嗎?」
  「你還小,慢慢長大了,這些道理都能明白。」
  范蠡和西雨一邊走,一邊來到苧蘿山腳下。西雨看到一只叫得婉轉清脆的鸚鵡,就想抓到它,一直追蹤它向山上跑去。范蠡站在山坡上,站在三年前他曾和西施擁抱、親吻的地方,一股暖流,從腳底一直衝到頭頂。他回憶著自己近三十歲第一次和女性接觸的激動心情,也清楚地記著西施通紅的臉和少女羞澀的樣子。他完全沉浸在緬懷往事的幸福和甜蜜之中。國事繁忙,他很少有如此的閒暇和舒適的心境;他也很少為個人的生活而動過腦筋。究竟是蒼天的安排,還是月下佬的紅線,把他和西施牽在一起。二人素不相識,卻一見鐘情。地位懸殊沒有成為他們之間的障礙,年齡差距,也沒有影響彼此做出最後抉擇。范蠡簡直有點相信命運了。他本來不大相信「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的說教,但他和西施的相識、相愛,使他有點迷惑,簡直要相信人世間確有命運存在了。
  「范大哥,我抓住它了。」西雨高高興興從山下跑下來,邊跑邊叫范蠡。
  范蠡看著西兩手中的鸚鵡,確實一只很漂亮的烏。但是,他想到,它苧蘿山是它多麼自由自在的天地。這裡有供它飽餐的果實,這裡有它同處共棲的同類夥伴,說不定還有它相親相愛的情侶。西雨抓住它,把他放進籠子裡。它失去飛翔的自由,失掉夥伴,告別情侶,那該是多麼痛苦的事情啊!但是,范蠡又不好弗西雨的興,於是對西雨說:「你要好好待它,不要餓著它,也不要渴著它……」
  「范大哥,我喂過烏,我知道怎麼喂。」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范蠡由這只鸚鵡想到了西施,她不是和這只鸚鵡一樣麼?從自由自在的越國,到了吳國的囚籠裡。我扮演得不正是小弟的角色嗎?西施在吳國會是什麼樣子呢?夫差那個色鬼會怎麼對待她?她才十七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妙齡,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她過得會是什麼樣的苦日子?明明心裡不願意,又不能不曲意逢迎;明明內心如刀割,卻又不得不強顏歡笑;明明面對的是狗、是狼,是野獸,是畜牲,還要表現得如何愛他。這是人過得日子嗎?
  我這樣做,還是人嗎?明明我像愛自己生命一樣愛她,卻又狠著心腸把她推到自己最恨的人的懷抱裡;明明自己可以享受人世間美好的愛情的幸福,卻自食苦瓜,日日夜品嚐著別離相思的滋味;只要自己稍稍動動惻隱之心,就可以輕而易舉改變她和自己的命運,然而,這毅然決然放棄了,甘願自討苦吃。這一切,都是為什麼?為越國,為大王勾踐,也為越國的黎民百姓。勾踐大王能理解嗎?黎民百姓能諒解嗎?我犧牲這一切,又會換來什麼樣的結果呢?生前身後名,又有誰來下結論呢?

  第二天,范蠡來到風胡子家。
  范蠡早聽說風胡子的父親也是個鑄劍能手,而且這是個鑄劍世家。一般南方人家多沒有院牆,而風胡子家卻有院牆。這院牆以竹桿,竹片編織的架子,拘把、刺兒玫之類的籐條植物爬滿竹架。臨街裡一日磚瓦高房,松下有走廊。房前一簇碧玉竹,一簇羅漢竹。古人講,食不可無肉,居不可無竹。竹子碧綠生涼,南方天氣炎熱,有竹在院中,頓生絲絲涼意。普通人家有一絲毛竹就不錯了,風胡子家偏有稀少珍貴的碧玉竹和羅漢竹。碧玉竹珍貴在於它竹桿上有豎走的白條,白條排列齊整、均勻,竹桿綠白相間稱之為碧玉竹。
  在風胡子家院中,茂盛地生長著一簇羅漢竹和一簇碧玉竹,可見風胡子的家庭,非一般農家可比,雖不是題匾掛額的書香門第,也是鐘鳴鼎食的富足之家。
  范蠡一踏進風胡子家門,就被風胡子父親引進中堂。風胡子父親是位年逾半百的老人,鬚髮斑白,尺許的美髯飄於胸前,話音響亮,目光炯炯,這是一位開朗而健碩的老人。
  「相國光臨寒舍,寒舍蓬蓽生輝。」
  「下官本該早來問候者人家,只因國務纏身,不得有暇,還望老人家見諒。」
  「哪裡,哪裡。相國執掌國務,百事叢聚。今日能降臨敝舍,已是三生有幸。」
  「風胡子離家為國效力,已近三載,老人家實為越國功臣。」
  「不敢當,不敢當。大子為國盡力,理所應當。只是大子口納手拙,還望相國指教一二。」
  「胡子現已掌管鑄劍大事,有智慧,肯動腦,又刻苦耐勞,其功可彰。」
  「相國不必客氣。即便做出點成績,也是相國調教的結果。知子莫如父,風胡子靈性稍差,只是心地實誠。這一點倒讓為父放心。」
  「老人家,家裡有什麼困難嗎?」
  「不短吃,不少穿,鍋裡有米,灶裡有柴,山裡有桑,室中有蠶,還缺什麼?就煩相國給風胡子帶句話:先有國,後有家,安心為國出力,不必惦念家裡。」
  「好,好。老人家心意我一定傳到。」

  阿鳳在姨媽家,吃山楂糕,喝紅果水,吃桔柑,吃龍眼、荔枝肉,凡是姨媽能想到的,都讓阿鳳吃到了。阿鳳抱住姨媽,激動地掉下眼淚。姨媽說:「西施不在家,你就別走了,給媽媽做伴。等生下個大胖小子,再帶回去讓你媽高興高興。」
  「姨媽,你不知道,我在赤堇山有公事,那兒離不開呀!」
  「不是風胡子他們在赤堇山鑄劍嗎?那都是老爺兒們的事,你們女人家去幹什麼?」
  「男人有男人的事,女人有女人的事。」
  「男女混雜,別出什麼事吧?」
  「姨媽,瞧你說哪兒去了!男人們鑄劍,一身汗,一身土,沒時間洗衣服,我們在那兒不過是幫他們做飯、洗衣服。」
  「不跟他們睡覺……」
  「姨媽,你越說越歪了。」
  「你這孩子……」
  「金仔也在鑄劍。」
  「哦,我說呢!咱女人可不能胡來,不能讓別的男人亂插槓子。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姨媽,我沒事,想出去走走。」
  「躺著吧!這三個月頭上最危險,你還是多加小心好。」
  「我記下了。走一走不礙事。」
  「讓西雨跟著你,有事也好讓他來家報個信兒。」
  「也好。」
  「西雨——抓著一只鸚鵡心裡野了,不知上哪兒瘋去了。」
  「西雨——」西施媽站在院裡,可著嗓子喊。
  「西雨像是跟范相國到風胡子家裡去了。」西寒山在中廳喝著茶,對院中喊兒子的妻子說道。
  「你也該管管小雨了,十歲交十一了,還滿世界瘋玩,沒個大人樣兒;再過幾年該提親娶妻了,他還一點兒不長心眼。可不如他姐懂事兒。」
  「媽!你喊我?」
  「你又瘋哪兒去了?沒戴籠頭的馬駒子!」
  「我帶范大哥去風胡子家,他不認門兒。」
  「誰讓你叫范大哥?」
  「范大哥自己讓我這樣叫,我爸也讓我這樣叫。不對嗎?」
  「你爸?」
  「是啊!要不你問爸去。」
  「你去陪你風姐到村外走走去吧!累了就回來,別任你的性兒。別跟你媽媽在那兒絮叨了。」
  「他爸,你怎麼叫小雨稱范相國大哥呀?你是不是老糊塗了?」
  「不是相國也叫小雨稱他范大哥嗎?」
  「那是人家謙虛。」
  「不一定吧?」
  「那有別的什麼意思?」
  「你坐下,聽我跟你細說。」
  「這裡還有什麼說道?」
  「從范相國第二次來咱們家,我就看出點眉目了。西施離家之後,我聽說得更真切了。在西施、鄭旦離家之前,鄭旦曾給我遞過話,當時我還將信將疑,不知是真是假。這次,范相國來,就把以前的風傳,跡象都證實了:范相國將來就是咱家女婿。」
  「真的?」
  「確信無疑。」
  「怎麼我一點不知道。」
  「虧你還是西施媽。」
  「都不跟我說,我怎麼知道。」
  「你長眼干什麼的?」
  「沒看出來呀!」
  「有眼無珠。」
  「老頭子,你罵我。」
  「回頭你悄悄問問阿鳳,八成她都知道。」
  「好。回來我問阿鳳。」
  「悄悄地,別大呼小叫。」
  「我知道。」
  「知道就好」
  「嘻嘻……」

  西雨前面跑著,阿鳳後面走著。西雨高高興興,他不顧在家呆著,除了爸,就是媽,姐姐不在家,他覺著在家沒意思。一出門,他就高興,尤其到村外,若耶溪,苧蘿山都是他的樂園。若耶溪是他玩水、捉魚摸蝦的地方,他是同齡少年中的游泳高手、狗刨、踩水、仰游、扎猛子,他無所不能。尤其是扎猛子,他一個猛子下去有十幾丈遠,他會在水裡換氣。這是他從村裡一個一輩子打漁為生的老大爺那裡學來的。他扎到水裡,想呼氣時,就慢慢含上一口水,然後再輕輕把水吐出來。這樣,可以吸到水中的空氣。一口一口,接連不斷,就可以使你在水中堅持比絞長的時間。道理也很簡單,魚用腮所吸的,不就是水中包含的那點空氣嗎?但這要有個練習過程,在水下喝水,喝不好就不可能嗆水。開始,西雨喝了水就咽到肚子裡去了,沒能含在嘴裡。經過相當一段時間的練習,他才掌握了吸水、吐水的方法。現在若耶村的兒童,都知道西雨會潛水。所以有時不慎掉進江中東西,總是請西雨去打撈,西雨也樂意顯示一下自己潛水本領。小西雨並不滿足於自己現在的潛水技術,他知道他師承的那位老大爺,可以一口氣潛水一個多小時而不到水面上來換氣,還需要更深的功夫。
  小西雨有進取心,很希望學點與眾不同的高超本領。這倒不是為了在小朋友面前玄耀自己,而是無端的覺得,男子漢就要像男子漢的樣子,有男子漢的真本事。否則,還叫什麼男子漢。幾年之後,姐姐回來,也要刮目相看。那時候,姐姐會更喜歡我。
  想起姐姐,西雨就問鳳姐:「阿鳳姐,你能見到我姐姐嗎?」
  「過去見到過,現在見不到了。」
  「在哪兒見過?」
  「在淮陽宮廷裡。」
  「她在干什麼?」
  「你還小,給你講也講不清楚,等你大了,長到十七、八歲就懂了。」
  「我都十歲多快十一歲了,還小?」
  「你長胡子了嗎?」
  「沒有。長胡子干什麼?」
  「胳肢窩底下長毛沒有?」
  「沒有。」
  「都沒有,那證明你還是個孩子。」
  「下頦上有了胡子,胳肢窩長了毛才算大人?」
  「是的。你看看哪個大人沒有?」
  「你有嗎?」
  「我是女的,除了胡子沒有,別的都有。」
  「你除了胳肢窩底下的,還有什麼?」
  「別問了。回家問你媽去。」
  「我媽不告訴我。我一問,我媽還說要撕我的嘴。」
  「你問什麼了?」
  「前幾年,我站著撒尿,旦姐、妹妹蹲著撒尿。我問媽,她為什麼不站著撒尿,媽就說要撕我的嘴。」
  「不該你打聽的,你不能亂打聽。你是個男人,打聽女人的事幹什麼?將來你娶了老婆,就什麼都知道了。」
  「我還不知道娶老婆干什麼?不娶老婆不行嗎?」
  「哈哈,傻子不是?男人大了哪有不娶老婆的?」
  「村東頭一個郝大爺,六十多了,還是他一人過日子,他怎麼不娶老婆?」
  「他不是不想娶,而是娶不上,沒女人願意嫁給他。」
  「我也不想娶呀?有個姐姐就行了。」
  「兩碼事。過幾年你就想娶老婆了。」
  「我要不想呢?」
  「不想,讓你爸拿竹板子敲你。」
  「為什麼?」
  「因為你不是男人。」
  西雨疑疑惑惑,似懂非懂。
  他們倆邊說邊走,到來苧蘿山。這更是西雨樂園。他的足跡幾乎遍佈苧蘿山,沒有他沒有到過的地方。哪片草密,哪片樹林子大;哪兒有野果,哪兒開山花;哪兒有鳥,哪兒蛇蟲出沒,哪兒獾鼠猖獗,他都一清二楚。他跟著姐姐采過桑葉,砍過柴,也跟著姐姐采過蘑菇,摘過鮮花,逮過蝴蝶,也跟著爸爸捕過鳥,放過羊,也用竹夾子夾過狐狸、獾、野兔、用彈弓打過麻雀、山雞;烏鴉……山雞和野兔肉燉在一個鍋裡,真香,一頓可以吃一碗。麻雀糊上泥,合上鹽,火上一燒,把泥一扒,香味撲鼻。蘑菇燉山雞更不用說,就這樣菜,我一頓能吃三大碗飯。爸爸為我吃得多,長大個兒,常來苧蘿山打山雞。這一切,多麼讓西雨迷戀,多麼讓西雨高興。媽媽常常埋怨爸爸,把西雨慫恿得不像人樣兒,不干正事。爸爸卻說西雨聰明、活潑,天真,將來一定有出息。
  西雨來到苧蘿山,進了他的天然樂園,他已經顧不上鳳姐,自己滿山瘋起來了。
  阿鳳怕影響肚子裡的寶寶,沒有玩命在山上爬,沒上多高,就坐在樹下休息。他看著西雨像脫韁的馬駒子一樣,真羨慕他少年時代這無憂無愁的生活。自己的童年是在漁船上渡過的。船是條千孔百瘡的破舊船。打漁人吃不上味道最美的新鮮魚,只能吃些趕墟賣剩下來的臭魚爛蝦。漁販子坑人,稅官卡人,老天爺有時也故意與漁家作對,一連幾個月不落滴雨,天旱水淺,魚不上網,簡直到了揭不開鍋的份上。他從小就會唱漁家謠:

              船上苦,漁家窮,
              風裡來,雨中行。
              白天毒日曬,
              夜裡喂蚊蟲。
              打上魚來都交稅,
              一年到頭兩手空。
              天不應,地不靈,
              漁家啼哭不斷聲。
              曹娥江裡有白骨,
              天台山上埋墳塋。
              盼星星,盼月亮,
              盼來清官出火坑,
              山作揖,水相迎,
              家家戶戶喜盈盈。

  范相國算不算盼望中的星星和月亮?越國從此會有救嗎?西施姐到吳國什麼時候能回來?鄭旦姐什麼時候才能和風胡子結婚?越國還沒有戰勝吳國,我這麼早結婚是不是錯了?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時,正趕上打仗可怎麼辦?
  阿鳳沒完沒了想著,在他的腦子中劃了一大堆問號。沒幾年,阿鳳與前幾年大不一樣了。過去,他只盯著自家的漁船,想著自己的父母;後來,多了個楊來金,開始關心運輸隊、伐木;再後來,她到淮陽宮,見到了范相國、西施姐,知道了不少她過去想都不想、問都不問的國家大事;現在,她到了赤堇山,見到了轟轟烈烈的鑄劍隊伍,又陪相國來到若耶村。這幾年,耳聞眼見,長了見識,開闊了眼界,看得遠了,想的多了。阿鳳漸漸成熟多了,老練多了。她已經投身到時代的激流,她把自己的命運自覺與不自覺地納入國家命運的軌道。這正是范相國所看到的,也是范相國所希望的。他像是慈父一樣,又像大哥哥一樣關心著、注視著徐喜鳳的成長。他多希望越國有更多、更多的婦女,能像西施、鄭旦、陳娟,阿鳳一樣,盡快擺脫農家意識的困縛,盡快把自己的命運和國家的命運聯繫起來。越國的民眾覺醒之日,正是越國崛起和無敵於天下之時。
  徐喜鳳要小解,站起來看看周圍,未見一個人影,她就在樹下小解。懷孕的人,尿頻,這是生活常識。
  可誰料到,「正在此時,西雨風風火火跑過來,嘴裡還不斷喊著:「鳳姐,鳳姐……」
  西雨看見了,他不敢再向前跑,也不再喊。
  阿鳳站起來,提上褲子,責怪小雨:「你亂跑什麼?」
  「我不知道……我沒看見……」
  「我是你姐姐,弟弟不能偷看姐姐。知道嗎?」
  「知道。老婆能看嗎?」
  「你自己的老婆能看。」
  「我要老婆。」
  「小雨……」
  「我要老婆。」
  「小雨,回家對別人不要亂說,啊?」
  「哎!」
  西雨和鳳姐回到家,西雨見到媽媽臉還一紅一紅的,媽媽以為是太陽曬的,也沒太留意,就讓他喂馬去了。
  姨媽悄悄把阿鳳叫到東屋,阿鳳挺緊張,以為她和西南在苧蘿山的事露馬腳了,阿鳳心裡準備好了詞如何對姨媽解釋。
  「鳳兒,你告訴我,你施姐和相國是怎麼口事??姨媽小聲地、神秘地、帶點兒審問口氣地問。
  阿鳳一聽,一塊石頭落地了,是自己虛驚一場。然後從從容容回復姨媽:「什麼怎麼回事?相國和施姐相好,誰都知道,你還不知道哇?」
  「沒人給我說,我哪兒知道。你施姐這死妹子,這麼大事。也瞞著媽。你說說,誰知道?」
  「旦姐知道,風胡子大哥知道,我知道,金仔更知道……反正我到宮裡去,宮裡差不多的人都知道,恐怕連越王都知道。」
  「啊!大王都知道了?」
  「你想想,范大哥是相爺,除了大王,就屬他了。他的事,大王能不知道?」
  「還有誰知道?」
  「恐怕越國的每座山、每條河、每根樹、每棵草都知道。」
  「他們上山下河了?」
  「姨媽,你想想,范大哥身為相國,越國的哪座山、哪條河、哪棵樹、哪根草不歸他管轄,這麼大的事,要上報大王,下告部屬,這山河草樹能不知曉,就把你這越國的臣民漏掉了。」
  「鳳兒,你別跟姨媽滑馬調嘴的。我正經問你:他們好到什麼樣兒了?」
  「姨媽,這你得問相國,他們倆的事怎麼會告訴我呢?」
  「我問他,還問你干什麼!一個老丈母娘,怎麼好對以後的女婿問這問那。」
  「姨媽,你不想想:他們說知心話,能讓我聽見嗎?他們親嘴,能讓我看著?他們摟抱,也不會讓我給他們放哨吧?」
  「你個死鳳兒,方便讓你說這些個?」
  「那你讓我說什麼?說他們結婚沒有?當然沒有,結婚了還能不認你這丈母娘?說他們睡覺沒有?睡了覺也不會讓我知道。到底你想問什麼?」
  「我問你,我問你……我也不知道問什麼了。」
  「相國回來了?見著風胡了他爸了?」中廳傳來西寒山與范蠡打招呼的聲音,東屋的悄悄話停止了。
  「風胡子真運氣,有這麼個好家庭。」
  「他爸的為人,是若耶村沒有不知道的。」
  「他家那房舍、小院,那麼整齊、清潔、雅緻。」
  「風胡子和他爸,不光鑄劍有名,鐵活、木工、篾器,泥瓦工無所不通。他家蓋房子,一個外工不請,全靠自己。這是一家無師自通的能人,沒念過書,可沒有他不能學的;沒拜過師,沒有他不會的。」
  「他家小院裡還有罕見的碧玉竹和羅漢竹。」
  「這兩種竹子都有點兒來歷:這碧玉竹乃普陀山慧能法師所贈,這羅漢竹乃是他祖上去峨眉山拜佛時,峨眉山主持高僧海通臨分手時留給他的紀念物。初來時只有兩三株,靠根在地下爬串,已經繁殖成一片了。有人說,慧能和海通給他們家帶來了好風水,這碧玉竹和羅漢竹都帶著佛性。據說每遇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之年,這竹子就長得格外茂盛;每遇干旱水澇或兵亂馬慌之歲,這竹子就蔫頭耷腦,半死不活。人們都這麼傳,不知是真是假。」
  「怪不得風胡子悟性那麼高,原來他受過高僧點化。」
  「風胡子那仔,成色好,人品佳,人緣也屬上乘。旦兒跟他好,只怕還配不上他。」
  「旦兒也不錯嘛。」
  「只是浮燥些,不像風胡子沉穩、老成,辦事有板有眼。」
  「百人百脾性,哪能都一樣。有急性,有慢性有甜味,也有辣味。兩個都蔫性人湊在一起,一個天聾,一個地啞,一天到晚沒有一點兒聲音,那也不像個家;兩個爆火人組成一家,這個點火就著,那個冒煙就炸,那不天翻地覆才怪呢。這男女、家庭都要配合,就看有沒有緣分: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西施這孩子,本分也倒本分,只是話少點兒。」
  「話多話少要看遇見什麼人。」
  「酒逢知己千杯少,」
  「話不投機半句多。」
  「就不知這孩子的歸宿如何?」
  「車到山前必有路,」
  「船到橋頭自然直。」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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