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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滅吳


  越王勾踐乘吳國結黃池之盟而國內空虛,襲擊吳國,殺死太子友,焚燒姑蘇台之後,一直悶悶不樂。按照他的想法,將吳國一舉蕩平,截殺黃池歸來的吳軍,一一聚殲之。范蠡、孫武則認為,三余萬越兵難抵10萬多吳軍,先殺威風,挫其銳氣,以利決戰。
  勾踐調動全國力量,準備再次伐吳。這時正值楚國使臣申包胥前來越國。勾踐久聞申包胥大名,又知他與伍子胥交誼深厚。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什麼樣人交什麼樣朋友。勾踐想聽聽作為第三者的看法,以便決定自己的行動。
  勾踐見到申包胥,直截了當問道:「吳可伐耶?」
  申包胥很謙虛,未敢冒然回答,只是說:「臣孤陋寡聞,未足以卜。」
  勾踐說:「吳為不道,殘我社稷,夷吾宗廟,踐吾君臣,戮吾國民。多少年來,忍辱負重,忍氣吞聲。現在,越欲與吳決以雌雄,輿舟、兵革、卒伍具備,尚未舉兵。誠意相問,在什麼情況下方可舉兵?」
  「臣實在太愚蠢,真的不清楚。」
  勾踐繼續問,申包胥則反問道:「吳國是很不錯的國家,聞名於各諸侯國家。敢問君王,你具備什麼條件,可以對吳舉兵?」
  越王答道:「在孤之側飲酒食肉未嘗不分,孤之飲食不致其味。聽樂不盡其聲,求以報吳,願以此戰。」
  「善則善矣,未可以戰。」
  「越國之中,盞博愛,以子之忠,惠以養之,吾今修法寬刑,施民所欲,去民所惡;稱其善,掩其惡。求以報吳,願以此戰。」
  「善則善矣,未可以戰。」
  「越國之中,富者以安之,貧者於予之;救其不足,損其有余,使貧富不失其利。求以報吳,願以此戰。
  「善則善矣,未可以戰。」
  「邦國南則距楚,西則藩晉,北則望齊,春秋奉幣玉帛子女以貢獻,未嘗敢絕。求以報吳,望以此戰。」
  「善哉!無以加斯矣。猶未可戰。」
  「夫戰之道,智為之始,以仁次之,以勇斷之。君將不智,既無權變之謀,以別眾寡之數;不仁則不得於三軍同饑寒三節,齊苦樂之喜;這勇,則不能斷去就之疑,決可否之儀。」
  終於,申包胥以智、仁、勇的闡述,令越王口服心服。
  越王勾踐聽了申包胥的意見,心中有了度,又召來朝中幾個大夫,再次聽取意見。他以幾位大人講:「伐吳之事,吾已聽過申包胥的說法,如今想聽各位之高見。」
  曳庸先講:「審嘗則可戰也。審其嘗,明其信,無功不及,有功必加,則士卒不怠。」
  王曰:「聖哉!」
  苦成曰:「審罰則可戰。審罰,則士卒望而畏之,不敢違命。」
  王曰:「勇哉!」
  文種曰:「審物則可戰也。審物,則別是非。是非明察,人莫能惑。」
  王曰:「辨哉!」
  范蠡曰:「審備則可以戰也。審備,慎守以待不虞,備設守固,必可應難。」
  王曰:「慎哉!」
  皋如曰:「審聲則可以戰也。審於聲音,以別清濁。清濁者,謂吾國君名聞於周室,令諸侯不怨於外。」
  王曰:「得哉!」
  扶同曰:「廣恩知分則可以戰矣。廣恩以博施,知分而不外。」
  王曰:「神哉!」
  計倪最後講:「侯天察地,參應其變,則可以戰也。天變,地應,人道便利,三者前見則可。」
  王曰:「明哉!」
  這聖、勇、辨、慎、得、神、明七論,乃治理國家,發展社稷之根本,說起來很簡單,做起來卻不那麼容易。它需要一個國王統覽一切,俯瞰洞察,殺伐決斷的綜合才能。這一點,越王勾踐所差甚多。但是,歷史把他推到越王的位置,他借助幾位大夫,也耀武揚威了一段時間。
  風胡子、楊來金率人,將萬枚寶劍送到淮陽宮,比預定期限提前了三個月。越王大喜,范蠡、文種出面迎接。
  「相國,」風胡子到宮裡不能用哥弟稱呼,只能官稱,「風胡子不才,將萬枚寶劍提前送到,望驗收。」
  「辛苦了,風胡子將軍!」
  「相國,何出此言?」
  「吾已奏請越王,封你為軍需將軍,楊來金為副將軍。劍到即降旨。」
  「謝大王,謝相國!風胡子鄉里土人,受此殊榮,有愧,有愧。」
  「寶劍乃軍隊的食糧,沒有寶劍如何打仗?」
  「不過,風胡子如實稟明相國,三月前,抓到一個吳國派來破壞鑄劍的奸細,證據確鑿,奸細供認不諱。風胡子作主,就地處斬。」
  「好!風胡子,有將軍風度。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斬得好,有多少,斬多少。有沒有造成損失?」
  「他潛近爐旁,剛要撤火,被楊來金當場抓獲。稍一用刑,金部交代。乃是吳王在黃池會盟之後,親自派來。原來不知赤堇山鑄劍,想化裝乞丐潛入教習場,伺機破壞。教習場把守甚嚴,無機可乘;又打探親赤堇山、正想下手作惡,即被擒獲。」
  「臨斬前,他說了什麼?」
  「他說,越王士氣高,紀律嚴,上下齊心,越國必勝,吳國必滅。」
  「此乃由衷之言。」
  「大戰何日開始?」
  「要提前,不給吳王準備時間。你們送來的寶劍,真是及時雨,雪中炭。」
  「施姐和鄭旦她們安全如何?」
  「到目前為止,夫差對她們還沒有產生任何懷疑。」
  「早一天開戰,她們就能早一天脫離火坑。」
  「你心同我心。」

  麻林山送來馬拉車載的弓箭。這是文種的秘密。在范蠡奔跑於土城、赤堇山、天台山之時,文種就在種麻之地麻林山,就地取材,制弓弦,做箭簇。
  文種親自迎接送來弓箭的隊伍。范蠡哈哈大笑道:「大夫思考周密,補蠡之缺。」
  「智者千慮,尚有一失嘛!」
  「這一失,非同小可。」
  「都讓你想到,我不成了閒人麼?」
  「人生得一知已,足矣!」
  「彼此,彼此。」
  「心照不宣,配合默契,親同手足,不分彼此。」
  「汝吾之謂也。」
  二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雞豕山飛馬來報:雞豕以備,何日送來?
  范蠡一楞,文種哈哈笑道:「敝人還留一手,一年前佈置,如今該收穫了。」
  范蠡道:「兵馬未到,糧草先行。此乃軍事常識,我怎麼也疏忽了。」
  「糧食你注意到了,可軍隊不能光吃米,不吃菜,不吃肉啊!肉又不是臨時能長出來的。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雞豕只可提前數日送到,太早了,也容易造成麻煩。再者,更關鍵之處,後勤要隨著進軍的速度,及時送到前線。不能讓前方士卒餓肚子打仗,有肉食犒勞。士氣自然會更旺盛。」
  「軍需在於有備無患,軍需在於及時,仗打到哪裡,軍需跟到哪裡。」
  「知我者,文種也,識我者,文種也;助我者,文種也;補我者,文種也……」
  「這樣,文種不成了你肚裡的蛔蟲了?」
  「天生范蠡,又生文種;天生文種,又生范蠡。范蠡、文種,文種、范蠡。究竟是范蠡是文種,還是文種是范蠡?我是一而二,二而一。從形體上說,是兩個人;從心靈上說,是一個人。」
  「妙!靈犀相通,如同一人!」
  大戰在即,勾踐命國人曰:「吾將有不虞之儀,自近及遠,無不聞者。」勾踐入內宮見夫人,王背屏,夫人向屏而立,王曰:「自今日起,內政無出,外政無人,各守其職,以盡其信。內中辱者則是子,境外千里辱者則是寡人也。吾見子於是以為明誠矣。」勾踐出宮,夫人送王不過屏。王因反闔其門,填之以土。夫人去笄側席而坐,安心無容,三月不掃。
  勾踐出則背垣而立,大夫向垣而敬。勾踐對大夫講:「食士不均,地壤不修,使孤有辱於國,是子之罪;臨敵不戰,軍士不死,有辱於諸矣,功隨天下,是孤之責。自令以往,內政無出,外政無人,吾固誡子。」大夫恭敬從命。勾踐退出,大夫送出垣,反闔外宮之門,填之以土。大夫側席而坐,不御五味。不答所勸。

  雞豕山所送雞鴨、豕等已到,越王命此到先行出發,前至樵李燒鍋做飯。

  勾踐命名為北征軍,勾踐自命大將軍,統領全軍,命范蠡文種為副大將軍,以下三分:第一支三萬五千人馬,孫武為將軍,陳龍為副將軍,轄先鋒軍一股,馮大光為先鋒;第二支三萬五千人馬,諸稽郢為將軍。楊來銅為副將軍,先鋒軍一股,蔡大毛為先鋒(此為帶妓女入伍者);第三支三萬五千人馬,越女為將軍,陳虎為副將軍,先鋒軍一股,梁天順為先鋒,除此之外,另有一支擔任兵器、軍械供應,風胡子為將軍,楊來金為副將軍,還有一支後勤供應隊伍,夫人為將軍,徐喜鳳為副將軍。
  勾踐宣佈編製及任命,各領旗歸隊。列鼓鳴金,軍行成陣。行刑者提出三名罪犯,當眾斬首。越王曰:「不從吾命者,如斯矣!」
  三軍浩浩蕩蕩出征,行至淮陽城郊,復斬有罪者三人,越王曰:「不從吾令者,如斯矣!」
  越王對不從軍的國人講:「爾等安土守職,吾率軍前往征討越國之仇人,以謝於越國父老。」國人又有送子弟從軍,揮淚相別,歌之曰:
  礫躁摧長恧兮擢戟馭殳,
  所離不降兮以洩我王。
  氣蘇三軍一飛降兮所向皆殂,
  一士判死兮而當百夫。
  道有德兮吳率自屠,
  雪我王宿恥兮威振八都。
  軍伍難更兮勢如貔。
  行行各努力兮於乎於乎!ヾ
  ヾ於,讀烏。
  三軍行至吳越交界處,再斬有罪者三人,越王復曰:「有不從令者如此矣!」
  三日抵達蕭山,復斬有罪者三人,勾踐徇於軍曰:「其淫心慝行不當敵者,如斯矣!」
  勾踐又對三軍講:「有父母而無昆弟者來告我。子在軍中,赴國家之急,子之父母亦吾之父母,定使其韋有所養;有父母昆弟患病者,吾視之如吾父母昆弟之疾病,使其及時就醫;有其死亡者,吾將葬埋殯送之。」
  次日,勾踐又對三軍講:「士有疾病,不能隨軍從兵者,吾予其醫藥,給其糜粥,與之同食。」
  勾踐又對三軍講:「箭力不足以勝甲兵,志行不足以聽王命者,吾重其重,和其任。」
  又行一段,復斬有罪者五人,勾踐徇於軍曰:「吾愛士也,雖吾子不能過也。及其犯誅,自吾子亦不能脫也。」
  在行軍中,勾踐見一癩哈蟆於道旁,脹腹而怒視其軍,他把它抓起來,放在車轅上。有的士卒見了,覺得頗為奇怪,於是問越王道:「大王為何把一只癩哈蟆置於車轅上呢?」勾踐回答說:「吾思士卒之怒,久矣。但未有稱吾意者。而癩哈蟆無知之物,見敵而有怒氣,所以才把它放在車轅上。」士卒聽大王之言,很受啟發,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大有在戰場上勇猛殺敵之慨。
  有司大徇軍中曰:「隊各自乏其部,部分自令其士,歸而不歸,處而不處;進而不進,退而不退;左而不左,右而不右。不如令者,斬!」

  吳越對陣於錢塘江,吳在江北,越在江南。
  越軍分三路伏兵江南岸,中路弓矢之卒,右路陣法之卒,左路刀劍之卒。這是明擺開的陣容。范蠡、文種已策劃好另一計策:組面兩支精幹人馬,做為敢死隊,等天黑以後,從上游五裡和下游五裡乘小舟偷偷渡江,待天明三軍打響,他們從左右側翼,像兩把尖刀直插敵營兩助,使其三面受敵。
  一支以蔡大毛為首,30人,弓劍刀戟無所不能;另一支以梁天順為首,仍30人,除隨身武器之外,輕裝無掛。
  天徹底黑下來之後,兩支隊伍悄悄出發,不出一點聲音,不露一星光亮。而江岸三軍,燈火通明,熙熙攘攘,搞得越熱鬧越好,以便轉移吳軍視線,使他們不去注意兩邊的動靜。
  這兩支偷渡軍,先鋒軍占了三分之一。他們做了這種準備,萬一渡至江中,被吳軍發現,那就捨舟泅渡過江。如果不被發現,過江之後,潛伏在有利地形,一旦天亮,總攻鑼響,兩支先行殺出,出其不意,殺吳軍個措手不及。吳軍陣營大亂,三軍乘機渡江。
  夫差和太宰嚭只注意正面防御,深溝高壘,自認為是攻不破的銅牆鐵壁。現在,伯嚭已知道上了勾踐的當,中了離間計,害死子胥太不應該。要是子胥在,何愁抵擋不了越軍進攻?後悔也晚了,只有和吳王合作,拚死與越軍血戰。想起尚在府中藏著的陳娟,就想,越國何必挑起戰事,哪如和平共處,共享太平!再說,西施、鄭旦、陳娟都是你越國美兒,一旦戰起,你們也不怕傷著這三個美人兒?不知道勾踐,范蠡,文種這些人怎麼想的。放著安生日子不過,偏偏要你攻我伐,動刀動箭,圖什麼呀?自己能撈到什麼好處?搞不好,連小命都搭進去。何苦呢?

  西施、鄭旦、陳娟在姑蘇吳宮中如何動作呢?這自然是讀者所關心的,也是作者不能置之不顧的。
  夫差在發兵前,已佈置宮人,暗中監視,看西施、鄭旦有什麼動作?西施、鄭旦因為同住一處,自然可以隨時交談,協同動作。唯有陳娟,與她們相距較遠,不好聯絡。太宰嚭從陳娟身上獲得肉欲的滿足,他也認為陳娟從他身上同樣得到滿足,她會死心塌地同他過一輩子。伯嚭無論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只要想起陳娟那白白胖胖的肉體,就禁不住心動神往。就是在大戰前夕,他都要找一間沒人的屋子,閉上眼睛,想一會兒陳娟,他實在離不開她。伯嚭出發前,對陳娟沒有任何防範措施,他相信她不願意離開他,他認為她到哪兒,跟上其他任何人,都不如跟著他舒服、幸福。所以,伯嚭對陳娟百份之百放心。他只是想到,離開這些日子,陳娟一定和思念她一樣思念她。
  陳娟怎麼想?陳娟雖有強烈的肉欲,在伯嚭身上獲得性的滿足;但她沒忘記,她是越國人,自己的父母哥哥都在越國,他們還盼望自己歸去。陳娟雖然不算聰明,可她也不糊塗,她完全想象得到,和伯嚭長期在一起會是什麼樣的結局。伯嚭現在是貪戀自己年輕,又有他垂涎的胴體,可年紀大了,胴體失去彈性,沒有了誘人的魅力,伯嚭還會這樣愛自己嗎?就她這幾年對伯嚭的了解,伯嚭不是講情義、有良心之人,是絕對自私自利的人。只要對他個人不利,什麼仁義道德、天地良心,什麼感情、愛情、夫妻,他統統可以踏之腳下。那個肉色,伯嚭的結髮妻子的境遇,就是最好的證據。這肉包年輕時未必沒有幾分姿色,未必對伯嚭沒有吸引力,要不他們怎麼會結為夫妻呢?可如今,肉長多了,沒有姿色,性慾減退了,就把她扔到一邊,就像丟一雙破鞋、爛襪子一樣,是病是痛,是死是活,都很少過問一句,也太狠心,太沒有良心了,這能叫人嗎?這樣的人,怎麼能指望和他一輩子在一起呢?他打仗去了,這一仗對吳國恐怕兇多吉少。失敗了,夫差保不住命,太宰嚭也未必能保住性命。別看平時越國賄賂你,給你財物、送你美女,那是暫時有求於你,要利用你。這次要戰場上要逮住你,恐怕也饒不了這條狗命。我該怎麼辦?得要有個思想準備。我還是要找施姐和旦姐商議商議。反正我們三個同命相連。也應該同來同歸才好。想至此處,她就要動身,去找西施。鄭旦。
  陳娟剛要走出太宰府,肉包連呼帶喘走出屋,喝斥陳娟:「浪貨!哪兒去?爺兒們前腳出門,你後腳普找野漢子去!
  「夫人,沒有的事,我去後宮找西施和鄭旦姐姐去。」陳娟不動聲色。心想,這老母豬,連自己的公豬都拴不住,還有心思管別人的事。也不撒泡尿照照,什麼模樣,當家的剛走三天,就充起大尾巴驢來了。
  「那也不能去!現在是吳越打仗,你們都是越國人,是不是想串通起來,裡應外合?」
  「瞧你說的,我吃吳國飯也這麼多年了,連官人都信得過,你還有什麼懷疑不成?」
  「懷疑不懷疑,且不說。伯嚭回來前,你就別想出去。」
  「我又不是牲口,活活圈在廄裡。」
  「瞧你那騷勁兒,浪樣兒,跟牲口也差不多。」
  「夫人,不讓出去,不出去,也別出口傷人。」
  「你就是浪貨、騷貨、賤貨!」
  「太宰夫人,這是跟誰吵架呀?」正在伯嚭夫人和陳娟不可開交時,西施、鄭旦進來了。
  「西施,鄭旦姐姐好。」太宰嚭夫人一看是夫差大王的紅人兒,不敢得罪,忙陪笑臉問好。年紀再大,稱大王的妻妾也得姐姐相稱。
  「施姐、旦姐快進來,別理他。山中無老虎,猴子也稱王。太宰嚭在家,她連屁都不敢放,太宰嚭一走,她就呼天吆地,稱王稱霸了。」
  「秋後的螞蚱,沒幾天蹦躂得了。」進屋後,鄭旦悄悄說。
  「外面有消息嗎?我心裡沒底,正想找你們去,讓老母豬攔住了。」
  「吳越已對峙錢塘,一兩天將有大仗。趁他們不在,我們要做些準備。找點體小易藏的刀剪之類留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又不要引起別人的懷疑。到這個時候,晚上睡覺要驚醒點兒,別題太死。咱們的軍隊隨時都可能攻進姑蘇城,防止他們狗急跳牆,斬盡殺絕,要尋找一個可以匿身之處,到萬不得已時藏進去,讓他們想下手時,找不到人。」西施非常冷靜地對陳娟講。
  「看這個。」鄭旦從自己腰間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這把匕首曾是夫差的愛物,他和鄭旦睡覺時拿出來顯唄,鄭旦索要。夫差說你要它沒用,鄭旦撒嬌撒癡說,好玩。夫差就把這把匕首給她了。現在這正排上用場。
  「有這麼一個傢伙,就比沒有強;但不要隨身帶,以免不注意掉出來,那就會因小失大。平時最好把它放在一個取著方便又不容易被人發覺的地方。」西施想得縝密。
  「這次,你是想給娟妹看看。」
  「太宰對你如何?懷疑過你嗎?吳越打仗以後,對你態度有沒有變化?」
  「他就迷戀我的身子,不是摟著,就是爬上去,還沒完沒了。懷疑倒是沒有懷疑過,還說要和我過一輩子,誰喜歡這口大白豬呀!吳越開戰之後,他說上了越國的當,怕在吳王面前不好交代;千方百計討好大王。對我跟以前沒什麼變化。」
  「那就好。」
  他們在陳娟屋子裡說話的時候,一個太監尾隨著西施、鄭旦進來,悄悄進了太宰夫人房間,夫人剛要打招呼,太監以手式制止。夫人對太監的來意,不言自明。這太監雖閹,卻還在太宰夫人的肥腴身上撫來摩去。夫人假意阻止,太監仍撫摩不止。
  西施、鄭旦沒有陳娟屋中久留,不多時告辭出去。太宰夫人假惺惺出屋道:「二位姐姐慢走。」
  藏在夫人房中的太監稍隔一會才出來,仍尾隨而去。
  太監的行動,被陳娟發現了。她在無意中察看夫人動靜,卻發現了太監。太監雖有太監的苦楚,從小被閹,男不男,女不女,缺少人間應有的歡樂和愉快。然而,他們久居宮廷,對那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之事,見得多了,經得多了,耳濡目染,漸漸變得心狠手辣,為主子賣命,往往不遺余力。
  陳娟見兩位姐姐身後長了尾巴,形勢並非像兩位姐姐講得那麼樂觀,使她提高了警惕。對肉包夫人也不再輕易執法惹她。
  西施、鄭旦還不知道自己身後長了尾巴。西施一向比較謹慎,鄭旦卻有點兒大大咧咧。

  是夜,天陰雨濕,伸手不見五指。兩隻小舟,神不知,鬼不覺,由錢塘江南岸出發了。坐於船頭的敢死隊,眼睛瞪得雪亮,身背弓箭,手持刀劍,幾乎一點聲響都沒有,搖櫓划槳之聲淹沒在夜雨和浪濤聲中。錢塘江,在沒有海潮來臨的時候,它平靜得像內陸湖泊,文皺皺像個大姑娘;只有來潮之時,濤如高樓,聲如巨雷,比萬馬奔騰還要瘋狂百倍。
  現在不是潮汐期,越軍的秘密小舟渡江十分順利。過江之後,距吳軍營地尚有五裡,若黎明發起突然襲擊,距離太遠,必須想辦法找到既靠近吳營,又能隱蔽的地方,潛伏下來。
  先派出三個精細人前去偵探。蔡大毛居東,派出三個機敏小伙。經過三個小時的偵察,在距吳營不足一裡地方,找到一個不高山丘,丘不高,林很密,可以匿身。丘旁又有直通吳營的大道,進攻時可長驅直入。蔡大毛認為這地方比較理想,率隊前往,隱蔽下來。隨身攜帶魚肉蛋之類,能往肚裡塞多少就塞多少。一來減輕負擔,二來肚裡有食,跑得快,又善戰。劈砍殺挑,都須力氣。
  梁天順小隊不太順利,西邊少有丘林,多為活野稻田,隱身之處不太好找。只在西北側翼發現一個水塘,周圍長著竹林、樹木,可以隱身,只是方位偏北,突襲時稍有不利,而追擊吳軍倒是個好位置。梁天順同意在此扎營。

  戰前,毫不寂靜,只聽見水塘裡、稻地裡此呼彼應的蛙鳴,草叢中蟋蟀的吱吱,再就是耳邊的蚊子嗡嗡。大江兩岸20多萬大軍,卻如此寧靜,真令人吃驚。
  天色微明,東方剛剛泛白,突然一聲鑼響。震醒了沉睡的夜空。錢塘江南岸戰船出發,吳營東西兩側,發起突然攻擊,箭矢如雨,喊聲震天。天朦朦亮,看不清東西兩邊究竟有多少人。
  夫差一看,大事不妙,三面受敵,豈不成了甕中之鱉!趁北路尚未切斷,急令軍向北撤退。
  蔡大毛赤裸上身,背後背著大刀,手握寶劍,像一把尖刀,直插吳營。吳軍撤退,軍心已亂,蔡大毛支隊如放無人之境,砍殺甚多,首先奪取江北岸陣地,為三軍順利渡江掃清了障礙。點起火把,以示占領陣地。
  梁天順支隊,東西北路截殺,吳軍已顧不上還擊,一路潰逃而去。梁天順靈機一動,十多萬人馬,不可能全殲在此,網開一面,且放一半逃走,待三軍已渡江,截死吳軍北向退路,三路夾擊,吳軍五萬人馬死傷殆盡。

  初戰告捷,勾踐犒嘗三軍,突擊表彰蔡大毛和梁天順所率兩個支隊。蔡、梁按照過去習慣,提著大串死人耳朵來越王面前報功。勾踐大笑不止。令他們把耳朵扔掉,曰:「有功,人皆見之。沒有耳朵,也不會埋沒戰功。」蔡、梁得意而去。

  吳軍退到樵李(即今之嘉興),ヾ整頓殘兵敗將,也有六萬人左右。乘越軍尚未追至,挖溝築壘,鼓舞士氣,準備再戰。
  ヾ樵李,又作醉李、就李。今浙江嘉興西南,後為嘉興別稱。
  按照勾踐旨意,在錢塘北岸,慶祝勝利三天。勾踐就是這種性格,在沒準備充分時,急於起兵,在戰爭剛剛取得點勝利時,又沾沾自喜。
  范蠡、文種、孫武、越女、馮大光皆主張馬不停蹄,人不卸甲,乘勝追擊。結果勾踐改變慶功三日的主張,改為慶功一日。這樣,就給了吳軍喘息之機。兩天時間,吳軍就可以在嘉興稍示休息,以逸待勞。
  慶功一日之後,越軍揮師北上,范蠡、文種令越軍丟下錙重,輕裝前進,快束行軍,緊緊咬住吳軍。這次是陳龍,陳虎和楊來銅三位青年將領前戰,日夜兼程,馬上食,食上息,不許停歇,直抵樵李城下。越之三軍陸續趕到。樵李,乃吳越之地的古城,雖不如姑蘇、杭州、無錫,會稽那麼繁華,卻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它東臨大海,西北通太湖,是浙江到江蘇的必經之地。樵李水路交叉,陸路縱橫,是通往東西南北交通樞紐。
  國軍需供應軍以按出發前佈置,將大量雞鴨牛羊肉等食品,提前運至樵李,三軍趕到,正好在戰前犒樓三軍,鼓舞士氣,打好錢塘之後的第二戰役。
  夫差、太宰嚭,王孫駱在樵李佈陣,自知兵力不敵,所以布有虛陣和實陣,實陣在樵李以北,是為退卻做好準備;虛在樵李之南,虛張聲勢,以弓箭為主。吳國如今佈陣立足點,不是以戰勝和進攻越軍為目標,而是以防守,退卻為目的。第一戰,銳氣大傷,兵員損失近半,已沒有勇氣和能力再組織進攻,能保住老本就謝天謝地了。
  范蠡、文種、孫武準確把握了夫差此時的心裡,在佈置陳龍、陳虎、楊來銅打前戰時,就明確講:你們在城郊扎營,不要攻城,但人要不斷在營前走動,不時組織張箭射擊,有目標沒目標都沒關係。一者不讓吳軍知道虛實,二者不讓吳軍安寧。做到這兩知,你們就算完成任務。
  三軍趕到樵李城郊。陳龍向范蠡稟報,吳軍似有疑兵之陣,望相國明察。范蠡今馮大光,楊來銅調弓箭之軍集中射擊,見其反應極為冷淡,不見密集軍伍,也不見激烈反擊。范蠡、文種派出三個偵察小組,令其在樵李東、西、北三面偵探,尤其是北面要徹底搞清楚,到底有多少軍隊佈置,如何佈置,然後再決定有陣方略。
  三個小組同時出發,尤其是樵李城北一組多帶有火箭簇,為探虛實之用。
  東西兩小組很快回來稟報,兵率極少,幾乎沒有佈防。
  北面小組經一天一夜方歸,大路兩旁,遍佈軍率:弓箭一試,便有騷動,讓開大路,占領兩廂,準備打伏擊。
  從東南西北四面佈陣情況,范蠡和文種得出結論:吳軍以逃跑為主,並不打算在樵李決以勝負。根據這種情況,越王、范蠡、文種決定了作戰方略:網開一面,放走部分,圍追堵截殲滅部分,主要兵力放在樵李以北,東西南三面以圍欄為主,勿使逃逸。
  越女、陳虎在北,一旦打響,多用刀劍。蔡大毛自告奮勇,願為先鋒,弓箭之軍布在東南西三個部位。
  當夜,海螺吹響,夫差之軍已成驚弓之鳥,戰事已起,只想逃跑,但天黑人雜,摸不著路數。越女事前佈置,越軍臂帶白絹,以與吳軍區別,以免自相殘殺。海螺一響,越軍揮劍沖入吳軍,吳陣大亂,自相踐踏,死傷不計其數。越軍愈戰愈勇,越女、陳虎各帶一支,互為犄角,彼此照應,一路掩殺過來。寶劍滾湯,刃卷起,另換一枚,繼續砍殺。天至黎明,夫差帶頭逃之夭夭,所帶人馬,不足一萬。其余,死得死,傷的傷,逃的逃。越女、陳虎對視,都像血人一般:渾身上下,血濕透衣服。是殺人濺在衣服上的血,他倆卻沒一處受傷。兩軍混戰之時,越軍也死傷近千人。
  在此戰中,越女、陳虎、蔡大毛立頭功。蔡大毛爭強好勝,他沒跟在越女、陳虎身邊,戰鬥一起,他光著膀子,揮舞大刀,搶到前邊去了,專門攔路掩殺向北逃竄之吳軍。他砍壞了三枚寶劍,只有他從匪營中帶來的大刀安然無恙。這把大刀,有重量,有鋒刃,只要身體有力氣,一刀一個,乾脆、利索。蔡大毛在兩戰中以立雙功。自鳴得意。不禁有驕矜之色。

  樵李戰後,吳軍只剩萬余人馬。夫差深深感到,損失慘重。他已覺得,一味退卻,不是辦法,退到姑蘇城,也難免全軍覆沒。消極退卻,只有死路一條。他要佈置伏兵,且退且擊。這樣,越兵追不了那麼迅速,伏擊還可以消耗越軍有生力量。
  蔡大毛立雙功之後,認為自己是全軍中唯一立下雙功之人,喜形於色,都不把馮大光放在眼裡了。馮大光提醒他:驕兵必敗,以謹慎為妙。他卻得意洋洋誇海口:我是天神下界,刀劍不入,閻王見我也懼怕三分。
  樵李戰後,蔡大毛自請為先鋒,只帶10余人,追殺吳軍。
  蔡大毛以為吳軍連連敗績,已經沒有戀戰之心。他以為長驅直入,不會有什麼危險。他帶領的先鋒,大搖大擺進軍,不作哨探,沒有隱蔽。行至兩邊山丘中間一狹路之處,兩邊箭簇齊發,蔡大毛連弓箭都連沒來得及從背上取下,連中數箭,倒於地下,血流不止。十多個人死傷過半。吳軍不戀戰,發箭之後,慌忙逃竄。蔡大毛讓人抬著歸至大營。見越王,范蠡、馮大光,羞愧難當。范蠡安慰道:「勝敗乃兵家之常。吃一塹,長一智。記住勝不驕,敗不餒的教訓。」蔡大毛連連稱是。他在軍中醫治,無法再度上陣。
  越王、范蠡號令全軍:「越軍雖連戰連捷,但決不能大意,切記「因獸猶斗」的道理,吳軍雖敗,但還會做望死掙扎,不可掉以輕心。要一鼓作氣,追殺不止,不徹底消滅夫差,決不是最後勝利。立功者獎,失敗者罰。只許前進、不許後退。」三軍山呼雷動。蔡大毛聞之垂淚。
  吳國退卻中,小有伏擊,像伏擊蔡大毛那輕易取勝之仗,已不再發生。
  吳軍退至吳淞江以北,這已是吳都姑蘇的最後一道水障。這一仗失守,姑蘇就危在旦夕了。
  吳淞江東接蘇州河,西連太湖。水域不寬,卻形勢險要。夫差吃過了錢塘伏兵奇襲之苦,這次,他在吳淞江北岸以七千之眾設防,三千之眾埋伏於吳淞江南岸,準備在越軍立足未穩之際,給以突然襲擊,大肆殺傷越軍之後,速退北岸。
  勾踐在兩戰皆勝以後,他以為勝券在握,十萬吳軍被消十之八、九,剩下萬余『像秋風掃落葉一般。范蠡、文種曾提醒勾踐,以防吳軍接愛錢塘江戰教訓,採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辦法,夜間劫營,所以不可長驅直入,冒然前行。勾踐不聽,指揮三軍不吃不喝,日夜攢行盡快趕到吳淞江南岸扎營。
  這時黃梅雨季節已過,艷陽高照,大地如火。南方多為木製房屋,只要小有火種,就會起火。越軍趕到江南岸,已經三夜不眠,三天不食了。一旦扎營,躺頭便睡。江岸村密,村連村,營接營,都睡著越軍,連站崗放哨都也抵擋不住困勁兒,帶著武器倒在崗上。
  范蠡、文種走過軍營,看見士卒疲乏,不忍心喊醒他們。他們覺得夫差只顧逃命,也太不會用兵了。如果在南岸側翼少少埋伏兵了,點火攻擊,那越將火燒連營,不費一兵一卒,即可獲勝。可惜呀,夫差,你嚇破了膽,忘記了兵法常識……
  范蠡、文種正在心中恥笑夫差,只見帶火箭簇如飛蝗,同時從東西兩面射入營中,軍營大火立刻沖天而起,剛剛入夢的越軍炸了營,分不清東西南北,只管抱頭鼠竄,燒死、燒傷者,不計其數;互相踐踏而死者,亦不計其數。待勾踐清醒過來,要指揮三軍發起進攻,埋伏的吳軍早渡過江去了。
  大火燃燒兩個時辰,方漸漸撲滅。所帶糧食、肉食統統付之一炬。三軍覺沒睡成,更加餓著肚皮,怨聲沖天。勾踐知道指揮失誤,無言以對三軍。
  經過整頓,粗略統計死傷不少於三、四萬人。勾踐對范蠡、文種講:「孤不聽二位所諫,以致有此重大損失。」
  「勝敗兵家常事,何必以此掛懷。」
  勾踐對三軍將士講:「夫差連敗兩戰,兵寡將少,不敢光明正大對陣,而采取鼠竊狗偷之術傷害我軍。記住這次教訓,也牢記這個仇恨,把幾年來吳國侵略越國、欺侮,壓迫越國的仇恨加在一起,向夫差討還血債,不活捉夫差,消滅吳國,決不收兵!」
  「打到姑蘇去,活擒賊夫差!」三軍的情緒調動起來了,山呼海嘯般吶喊。
  軍需已到,夫人親自率隊送來足夠的糧肉,埋鍋造飯,足吃足喝,穩住了三軍情緒。
  越軍吃飽了,又讓他們足足睡上一覺。范蠡、文種在策劃,我軍損失三萬余,尚有六萬余;吳軍只有萬余,是六與一之比。所以,這次發動正面進攻,以多勝少,從氣勢上壓倒對方。
  戰船沿江擺開,箭上弦,劍在手,一聲令下,萬船齊發。具有排山倒海之勢,吶喊聲震天動江。吳軍開始還射出箭來,阻遏渡江。一見如螳臂擋車,無濟於事,只好調頭後撤,跑晚了,就有當俘虜、掉腦袋的可能。
  越軍順利渡江,派出先遣軍奮起直追。把那些跑不動的,不願意跑的統統消滅在路上。
  夫差及其余部一口氣退進了姑蘇城。
  西施、鄭旦見夫差狼狽而歸,知道越滅吳指日可待了。假惺惺迎接大王,道:「大王,怎麼了?」
  「大事不好,勾踐馬上就要打進姑蘇城!」
  「大王你要保住姑蘇,不然臣妾就沒命了。」
  「寡人的命都保不住,你們的命更顧不上了。」
  「大王,大王……」
  「快找地方躲起來,吳國不滅,我再來找你們。事到如今,聽天由命吧!」
  越軍趕至姑蘇,將姑蘇團團圍住。夫差嚇得屁滾尿流,連昔日一向貪戀的美人都顧不上了。太宰嚭則不然,剛退到姑蘇,就口太宰府找陳娟。陳娟知道這是他演得最後一出戲了,虛意應付。太宰嚭已非往常可比,心驚肉跳,面色如白紙。但他幻想越國看在秘密交往的分上會饒他一命,他帶陳娟找個山青水秀的地方定居下來,也不失為樂事。
  范蠡、文種欲從胥門攻入姑蘇,但見姑蘇南門,伍子胥雄赳赳屹立門樓之上,人頭巨若車輪,目光若閃電,鬚髮怒張,射出五裡。
  越軍見此狀,畏懼後退,不敢向前。
  當日子夜,暴風疾而,雷奔電擊,飛石揚沙,疾於弓弩。越軍死傷頗多,兵士僵斃,人眾分解,莫能救止。
  范蠡、文種徵詢計倪,知道子胥之魂顯靈,范蠡、文種稽顙肉袒拜謝子胥,願乞假道。子胥乃與種、蠡托夢曰:「吾知越之必入吳矣,故求置吾頭於南門,以觀汝之破吳也。吾心又不忍,故為雷電風雨以阻汝軍;然而,越之入吳,乃天意也,吾安能止之哉?越若入吳,請更從東門。我為汝開道,貫城以通汝路。范相國、文種大夫,請吧!但吾亦提醒二位,吳滅之日,二位的好日子亦為期不遠矣。」
  文種疑惑,問范蠡:「子胥所言後兩句,何意耶?」
  范蠡道:「陽不與陰通,無法對語,只能猜測而已。」
  三日之後,越軍從東門而攻入姑蘇。
  夫差欲攜西施、鄭旦一起逃亡姑蘇台,他去後宮,不見西施,只見鄭旦匆忙整理衣妝,似有逃走之狀,拉起她要走,慌忙中扯住鄭旦衣裙,衣裙掉出一把匕首於地下,鄭旦正欲拾起,夫差眼中露出殺機,鄭旦想掙脫,夫差手持寶劍,已穿透鄭旦胸腔……
  西施藏匿他室,對瞬息間發生的這場悲劇,她一無所知。
  夫差刺完鄭旦,不敢久留,拔腿奔出城去,向姑蘇山逃竄。夫差感到已經山窮水盡了,但他想起勾踐在失敗時讓范蠡求他饒勾踐活命的往事,他也希望勾踐念昔日之恩,給他一條生路。於是,他令王孫駱學當年范蠡的樣子,肉袒膝行而前,請成於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異日得罪於會稽,夫差不敢逆命,得與君王結成以歸,今君王舉兵誅孤臣,孤臣唯命是聽,意者猶以今日之姑蘇,昔日之會稽也。若檄天之中得赫其大辟,則吳願長為臣妾。」
  勾踐看著王孫駱所言,可憐兮兮,頗動惻隱之念,將許之成。
  范蠡則說:「會稽之事,天以越賜吳,吳不取;今日之事,天以吳踢越,越不能不取,否則,就是逆天之命。況且,大王日夜念念不忘,刻骨銘心,為之奮鬥多少年的願望,今日即將到手而丟棄,其計可乎?天與不取,還受其咎,大王何忘會稽之厄乎?」
  勾踐道:「吾欲聽子之言,而不忍心對其使者。」
  范蠡遂鳴鼓而進兵曰:「王已屬政於執事,使者快走,再不快走,刀劍就不認人了。」
  王孫駱涕泣而去。勾踐憐之,讓王孫駱告訴吳王:吾置君於市東,給君夫婦三百余家,令其頤養天年,可乎?」
  吳王聽說勾踐之言,仰天歎曰:「天降滅頂之禍於吳國,正是寡人失滅宗廟社稷,丟卻吳之土地臣民,罪莫大焉!」但是,夫差不甘心,率殘兵敗卒,逃出姑蘇台,折轉向南逃竄。
  夫差殘餘晝馳夜走,不敢停留,經三天三夜長途奔波,到達泰徐杭山。夫差跑得頭昏眼花,步履踉蹌,肚中饑餒。夫差完全失去了國王風度,見生稻而食,見路旁水坑而飲。向左右曰:「此食何名?」對曰:「生稻也。」夫差歎道:「這正應了公孫聖所言:不得火食,走樟惶也。」王孫駱對吳王道:「吃飽了就走吧,前面是胥山。」夫差站起來,走了一段,見路旁有生瓜,極而食之,左右之人對王曰:「這是糞堆長出來的,大王還是別吃吧。」吳王曰:「糞堆上能長出吃的東西?」左右答曰:「盛夏之時,人食生瓜,吃完又從肚子裡拉出來,在糞堆上長起來,太髒了,不能吃。」吳王歎道:「這下場是子胥所講的旦食者也。」
  夫差回頭看看尚在跟隨他逃亡的太宰嚭道:「吾戮公孫聖,投之於胥山之巔;吾以畏責天下之斬,致有今日之厄,足不能進,心不能往,已經是窮途末路了。」
  太宰胥到了這種地步,仍不失詭辨的天才,他對夫差講:「死與生,敗與成,都是上天注定的,想迴避是迴避不了的。」
  夫差說:「如果公孫聖靈魂不死,你呼三聲,他會應三聲。」太宰嚭說:「大王不妨一試。」
  夫差對天大呼三聲:「公孫聖!公孫聖!公孫聖!」像從山中,也像從天上應了三聲。
  夫差信天命,仰天呼曰:「寡人休矣!不得返回姑蘇耶!」

  須臾,越軍至徐杭,三圍夫差殘餘。范蠡居中,左手提鼓,右手操槌而鼓之。吳王夫差出其矢而射種蠡耳中,其辭曰:「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去狗烹,敵國滅,謀臣亡。今吳病矣,大夫可慮乎?」
  文種書矢射之吳王,書曰:「上天蒼蒼,若存若亡。越君勾踐下臣種敢言之,昔天以越賜吳,吳不肯受,是天所反,勾踐敬天而功,既得返國,今上天報越之功,教而受之,不敢忘也。」
  蠡、種急攻而生擒夫差及伯嚭。
  文種對夫差言道:「吳有大過只而至於亡,王知之乎?」
  夫差閉口不答。
  文種繼而言之:「有忠臣伍子胥,忠諫而身死,大過一也;公孫聖直說而無功,大過二也;太宰嚭愚而佞,言輕而讒諛,恣口妄語,聽而用之,大過三也;夫齊晉無返逆行、無僭侈之過,而吳伐二國,辱君臣,毀社稷,大過四也;吳與越國同音共律,上合星宿,下共一理,而吳侵伐,大過五也;昔越親戕吳之前王,罪莫大焉,而辜伐之,不從天命而棄其仇,後為大患,大過六也。越王謹上刻青天,敢不如命!」
  夫差心想,吾為階下之四,只有你說的份,哪有我說的理。當年吾發慈悲之心,饒勾踐一條命,你知恩不報,還說是寡人一條罪狀,豈有此理!有權有勢則有理,無權無勢則無理。舌頭長在你嘴裡,願意怎麼講,就怎麼講吧。
  大夫種對越王勾踐說:「中冬氣定,天將殺戮。不行天殺,反受其殃。」
  勾踐曰:「今屠夫差,將為何如?」
  種曰:「君被五勝之衣,帶步光之劍,仗屈盧之矛,瞋目大言以執之。」
  越王對夫差說:「誠以今日聞命,請自處。」
  夫差不自殺。
  越王復謂夫差曰:「何正之寡廉鮮恥了?世無萬歲之君,死生一也。今子尚有遺榮,何必使吾師眾加刃於汝!」
  夫差仍不自殺。
  越王對種、蠢講:「二子何不誅之?」
  種、蠢曰:「人臣之位,不敢加誅於人主。願主急而命之,天誅當行,不可久留。」
  越王復瞋日暴怒曰:「死者人之所惡,惡者無罪於天,不負於人。今君抱六過之罪,不知愧辱而欲救生,豈不厚顏無恥哉!」
  夫差見實在拖不過去,非死不可了,欲伏劍顧謂左右曰:「吾生既斬死亦愧矣,使死者有知,吾羞前君地下,不忍見忠臣伍子胥及公孫聖,使其無知吾負於生死,必連囗結組以罩吾目,恐其不蔽,願復重羅繡三幅,以為掩明,生不昭我,死勿見我形,吾何可哉?」說完,伏劍而亡。
  越王謂太宰嚭曰:「子為臣不忠,無信,亡國滅君。該當何罪?」
  伯嚭雙膝跪地,伏地叩首,涕淚橫流,曰:「吾對吳王不忠,可這一切是為越國啊!念罪臣對越國一片誠意,饒嚭一命!」頭不敢台,屁股撅得老高。讓人想起大肥豬被宰吹起脹起時的形象。
  范蠡曰:「宰嚭,汝貪污受賄,陷害忠良,裡通外國,賣國求榮,無所不為,罪不容誅,死有余辜!」
  遂誅伯嚭並及肉包妻子。
  勾踐斃夫差於余杭山卑猶亭,斃伯嚭於卑猶亭旁。夫差生前聽信伯嚭讒言而亡吳,死後仍讓昏王與奸佞之臣相伴於九泉,讓後人世世代代永遠記住昏庸亡國和奸臣當道的歷史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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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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