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托洛茨基在英國
    一位同代人評論該書說:「他用一種伴著沙沙雜音的唱機般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說
著陳辭濫調。」我猜測是托洛茨基口授了這本書。它穿著英國外衣,出現在一條濁流之
中,發出威嚇的汩汩聲;這是譯自俄國的現代革命文學的特徵。它對於我們的事務的武
斷腔調——關於我們的事務,甚至作者敏銳的洞察力也被他對正在談論的無知事所障蔽
——不可能使一位英國讀者對它感興趣。不過,存在一種與托洛茨基有關的特定風格。
透過扭曲的中介物,可以看到人物性格。而且,它也不全是陳辭濫調。
    首先,這本書是對英國工黨官方領導者們的一個攻擊,由於他們的「宗教情感」,
由於他們認為:為社會主義作準備的同時不為革命作準備,是有益的。托洛茨基看到—
—這或許是真的——我們的工黨是激進的反傳統者和博愛的資產者的直系後裔,沒有絲
毫的無神論、血氣和革命性。因此,他充滿感情和智慧地發現,他們極缺乏同情心。可
以選擇一個簡短段落來展示他的思想狀態:
    「工黨領袖們的教條是保守主義和自由主義的一種拼湊,為適應於工會的需要而作
部分地調整……工黨的自由黨和半自由黨的領導人仍然認為,社會主義革命是歐洲大陸
的悲慘失誤。」
    「『在感覺和意識的王國,』麥克唐納宣稱,『在精神的王國,社會主義形成了為
人民服務的宗教。』這些話立即暴露出資產者的慈善和自由黨左派——它『服務』於人
民,從一個方面,或更真實地說從上面接近他們——的面目。這種方法的根源,整個存
在於迷蒙的往昔,那時激進知識分子生活在倫敦的工人階級區,從事文化和教育工作。」
    「與宗教文學一起,改良主義大概是最為無益的、在任何場合最令人厭惡的辭句發
明形式……對勝利紀元的廉價樂觀——明天似乎將比今天好一點、後天似乎又將比明天
好一些——在韋伯、斯諾登、麥克唐納和其他改良者那裡找到了它的最終表達。……這
些大唱高調的權威們、學究們、驕子們和口吐狂言的懦夫們,系統地毒害工黨運動,迷
惑無產階級的意識,麻痺他們的意志。改良者們,貿易同盟的保守黨官僚們,在這個時
刻代表著英國、可能也是世界發展中最為反革命的勢力。改良主義、麥克唐納主義、反
戰主義,是英帝國主義和歐洲——如果不說世界的話——資產階級最主要的觀點的集中。
無論付出何種代價,這些自我滿足的書獃子,這些閃爍其辭的折衷主義者,這些熱衷名
利的人,這些穿資產階級僕從制服的暴發戶,必須向工人們現出原形。讓他們現出原形,
將意味著他們無可挽回的名聲上的破壞。」
    好,這就是那位嚴重警告溫斯頓﹒丘吉爾先生的紳士,在文章中發出的攻擊。我們
一定希望,這發自他內心的文章,感覺起來能更好些。請讀者注意,只須變動很少的辭
句,就可以便屬於我的文章進入權利的哲學拳擊。這種相似點的理由是明了的。在這些
段落中,托洛茨基涉及的是對待公共事務的一種態度,而非終極目標。他恰恰展示了強
盜政治家團伙的脾氣;對他們來講,行動即意味著戰爭,他們被甜美的合理性、博愛、
容忍和慈悲的氣氛所激怒,在這種氣氛中,儘管風在東方或南方呼嘯,但鮑德溫先生和
洛德﹒奧克斯福德以及麥克唐納先生卻吸著和平的煙鬥。「他們在不該有和平的地方吸
著和平之煙,」「這是偽善,衰弱的蠢貨的象征,老朽和死亡,生命及生命之力的對立
面;生命和生命之力,只存在於毫不憐憫的鬥爭精神中。」只要事情是這麼容易!只要
人能夠通過吼叫而取勝、無論他吼叫得像雄獅或一只舐食的鴿子!
    咆哮占去了托洛茨基這本書的前半部分。這本書的後半部分給出了他的政治哲學的
簡要說明,值得給予較密切的注意。
    第一個假說。要使文明得以保存,那麼歷史進程就使得向社會主義徹底轉變成為必
要。「不向社會主義過渡,我們的一切文明都受到衰落和腐敗的威脅。」
    第二個假說。難以想象,這種徹底轉變能通過和平爭論和自動投降而達到。除了以
暴力進行答覆外,統治階級什麼也不會放棄。「階級鬥爭是公開的或偽裝的勢力所進行
的持續不斷的過程,它在或多或少的程度上被國家所限制,國家又代表著對立階級中較
強大的勢力——換言之,統治階級——的有組織的工具。」這樣一種假設,即工黨會通
過憲法方式參與政權,然後將「非常謹慎地、非常機敏的、非常聰明地繼續履行責任,
以至資產階級不會感到有任何積極反對的必要」,是「開玩笑似的」——儘管這「確實
是麥克唐納公司的最低期望。」
    第三個假說。即使工黨通過憲法方法或早或遲地獲得了權力,反動政黨也會立即向
權力挺進。統治階級只要控制著議會機器,就會對議會作出空頭承諾;但假如他們被驅
逐了,那麼,托洛茨基認為,設想他們對於恢復他們一派的權力表現拘謹,是荒謬的。
他說,難以設想議會中的工黨多數會以最合乎法律的方式,決定將土地無償充公、對資
本課以重稅、取消皇位和上議院,「至少可以懷疑,統治階級不會無鬥爭地屈服;此外,
所有的警察、司法和軍事機器全部掌握在他們手中」。他們還操縱著銀行和整個社會信
用以及交通與貿易機器,以至倫敦的包括工黨政府本身的日常食品供給都依賴於巨大的
資本主義聯合體。托洛茨基論證說,顯然,這些驚人的壓制手段「將帶著強烈的混亂被
付諸實施,以抵制工黨政府的活動,使其運轉癱瘓,恐嚇它,在它的議會多數中制造裂
痕;最終導致金融恐慌、供給困難和企業關閉。」的確,設想社會的命運將取決於工黨
能否獲得議會多數而非取決於當時物質力量的實際對比,是一種「盲目崇拜議會形式的
奴化思想」。
    第四個假說。總括所有這些觀點,雖然以憲法力量為目標也可能是一個好的輔助戰
略,但如果不在這一基礎上進行組織就是愚蠢的:物質力量將成為最終決定因素。
    「在革命鬥爭中,只有以最大的毅力才能打擊復辟勢力、縮短內戰時間、減少其受
害者數目。如果不采取這種步驟,那最好就根本別拿起武器;如果不使用武器,組織一
場廣泛鬥爭是不可能的;如果放棄了廣泛鬥爭,那就不會有任何嚴峻鬥爭的思想。」
    考慮他的假說,我想,托洛茨基的大量論辯是不可答覆的。沒有比游戲於革命更愚
蠢的了,我想這就是他的有意義的話。不過,他的假定是什麼呢?他假定社會轉變的道
德與智力問題已被解決了——存在著一個計劃,除將其付諸實施外,不存在任何問題。
他進一步假定,社會被劃分成兩塊──信仰計劃的無產階級和出於純粹利己原同而反對
它的其他人。他不懂得,在說服許多人之前沒有一種計劃能取得勝利;假如真有一種計
劃,那它會從許多不同來源獲取支持。他如此傾心於他的手段,可他忘了告訴我們它究
竟目的何在。

                         1926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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