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嘉慶帝恪盡孝道,已三十八歲的他,對父親既崇拜、畏懼而同時又充滿了滿腔的依
戀、滿腔的愛。他時刻照顧著乾隆帝的一切,飲食起居無不—一過問。兒子的孝道對乾
隆帝來說更是一種欣慰,一種傳位得人的欣慰,雖然由於他對權力本能的近乎變態的占
有欲時刻使他對顒琰抱著警惕。
    和珅更不情願乾隆死去,雖然他快意於福康安的病逝,當他看到乾隆帝因福康安的
去世而幾近崩潰時,既懷著對福康安的嫉妒又深恐乾隆有什麼閃失,總是拿一切高興的
事安慰他——特別是編造一些前線征匪的勝利來安慰他。這一著果然靈驗,現在乾隆帝
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白蓮教亂了。
    圓明園的問津堂是三間非常簡樸的房屋,「問津」二字是雍正帝的手書,乾隆又為
此屋題寫了「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的對聯。乾隆站在問津堂裡,仁立窗前,
遙望西南方,面對一個個勝利的捷報,他也感到疑惑。既然官軍節節勝利,為何又要從
東北、從西北、從蒙古抽調軍隊?為什麼一天天地增加著軍晌?他似乎意識到了官軍的
無能,但是他又不願承認這一點。難道官軍還能收拾不了那幾個草寇?大小金川、國疆、
林爽文、安南、緬甸、廓爾喀、他都—一地征服了,這幾個教匪難道還能跳出他的鐵掌?
他寧願相信官軍的勝利,他寧願相信他的帝國是多麼強大,那些教匪只不過是蚍蜉撼大
樹,可笑不自量。
    猛然間,他覺得自己頭昏,身體像是要飄起來。正月裡宴游不斷,他常有這種感覺。
此時,也許是在窗前站得久了,才使他這樣。嘉慶帝看他有點搖晃,急忙扶住他,於是
太上皇在嘉慶帝的攙扶下坐在軟榻上,軟榻放在門內的廳間,乾隆往門外望去,眼前的
一切都顯得是那樣的模糊不清,西南方向更是一片迷濛。他盡目力望去,想看得真切。
但是,不僅陝甘、河南、湖廣、四川在他的腦海裡是一片空白,而且,這圓明園、他的
帝宮紫禁城在他的腦海裡也沒有了輪廓。乾隆帝到底還是感到有點疲倦了,近來,他經
常這樣,早朝以後便覺得四肢無力,連扭動一下頭都顯得困難。他終於躺了下來,命和
珅來見他。
    和珅到了以後,見太上皇面南躺在榻上,皇上西向坐在一個小機上。和珅面對太上
皇,跪著說道:「奴才和珅叩見太上皇。」太上皇也不吭聲,只閉目在那裡好像睡著了
一樣,和珅跪在那裡好久時間,忽然似乎有什麼響聲,和珅把頭抬起來,看太上皇雙唇
不住的翕張,喃喃似有所語。嘉慶帝極盡耳力諦聽,最終也沒聽清一個字。又過了好久
時間,忽然,太上皇猛地睜開眼睛道:
    「其人何姓名?」
    和珅應聲對日:「齊王氏,徐天德。」乾隆聽罷,復又閉目,口中又喃喃不絕,半
個時反過去了,太上皇才睜開雙目,讓和珅出去,再不說一句話。嘉慶帝驚愕無比。
    嘉慶帝尾隨和珅出來,到了無人處,向和珅道:「相公,剛才召對時,太上皇說的
是什麼?相公回答那兩個匪首又是什麼意思?」
    和珅對曰:「太上皇所誦念的,是西域秘密咒。誦念此咒,他們討厭憎恨的人就會
無病無疾而死,要麼就有奇災橫禍。奴才聽太上皇念這種咒語,知道他所咒的必定是教
匪悍酋,故竟以二人姓名對也。」
    嘉慶帝聽了他的話,內心又是一陣驚駭:和珅怎麼竟知道這種邪術?和珅竟然這樣
了解太上皇,幾乎與太上皇心意相通!
    當和珅仍快意於福康安的亡逝的時候,突然傳來和琳在征苗前線染瘴而亡的噩耗。
猶如乾隆失去福康安一樣,和珅失去了和琳,精神近於崩潰。福長安悲慟異常,就是福
康安去世時他也沒有流過這樣多的眼淚,他終日陪著和珅安慰他,並替和珅為和琳辦理
後事。
    嘉慶帝在這種情況下才得以了解軍隊的實情。
    永保本是軍機章京,是和珅一手提拔起來的,被委任為諸路軍馬的統帥後,其軍隊
在諸路剿匪軍隊中實力也最強。但是他知道,只要能送給和珅金銀,無論多麼貽誤戰機
也是不妨的,何況他到軍隊去的目的就是要借征匪而撈一把。於是他在軍中蓄養優伶,
每日裡只知歌舞淫樂,那手下的人也是拿賊不行,劫掠民財民女卻個個是好手。
    永保這路軍主剿王聰兒和姚之富率領的襄陽義軍,王聰兒帶著隊伍不走大路,只行
山間,不攻城市,只在鄉村,忽東忽西,忽南忽北,攪得永保暈頭轉向,要不是天下大
雨,江水猛漲,義軍差點兒攻下武昌。王聰兒撤出武昌城下後,朝廷命水保截住,不料
水保只會尾追,不懂迎擊,更不懂如何包圍堵截。結果襄陽義軍從湖北橫掃河南又轉戰
山西,轉眼間復又回師湖北,永保只能捉住義軍的影子了。
    永保如此,其他各路帶兵大員也是這樣,湖廣總督畢沅,人稱「華不管」,專會在
無教匪的地方扎寨,敵來他跑,敵走他追。其余如景安、福寧、秦承恩等也大同小異,
只知貪財婪餉,縱部下姦淫掠擄,坐酒肆,嫖妓女,無所不為。
    嘉慶帝大怒,立即下詔逮捕了永保,正要處置畢沅的時候,畢沅卻在軍中病逝,嘉
慶帝也不再追究,對於其他諸將,嘉慶帝下旨嚴厲痛責道:
    「去年邪教起長陽,未幾及襄鄖,未幾及已東舊州,未幾四川達州繼起。至襄陽一
賊,始則由湖北擾河南,繼且由河南入陝西。若不亟行掃蕩,非但圭師廉餉,且多一日
蹂躪,即多一日瘡痍。各將軍督撫大臣,身在行間,何貿無區畫?若謂事權不一,則原
以襄陽一路貴水保、畢沅,達州一路責宜綿,山西管責景安;若言兵餉不敷,已先後調
禁旅及鄰省兵數萬,且撥解軍餉及部帑不下二千餘萬。昔日明季流寇橫行,皆由閉宦朋
黨、文恬武嬉,橫征暴斂,厲民釀患。今則紀綱肅清,勤求民隱,每遇水旱,不惜多方
賑恤,且善免天下錢糧五次,善免漕糧三次,蠲免積逋,不下億萬萬。此次邪匪誘煽,
不過烏合亂民,若不指日肅清,何以莫九寓而服四夷?其令宜綿、惠齡、額勒登保等,
各奏用兵方略及刻期何日平賊,並賊氛所及州縣若干,難民歸復若干,瘡痰較重,共十
公主分之幾,善籌恤以聞。欽此。」
    這詔一下,各路統兵將帥未免注意起來,彼議分剿,此議合攻,忙亂了一會子,仍
舊沒有結果。
    鑒於軍隊毫無戰鬥力,嘉慶帝又下了一道諭旨,要在冬季舉行閱兵大典,檢查軍隊
的戰鬥力,特別是檢閱官員的統兵指揮能力。
    和珅見嘉慶帝一連作了許多事情,他已顧不上悲痛,若這樣下去,他豈不大權旁落。
於是很快地從失去愛弟的悲痛中解脫出來。和珅向太上皇奏道:「皇上現在要親自執掌
軍政,調動軍隊,盡快剿滅教匪,先下旨逮捕永保,後下旨訓斥諸將,如今又下旨秋冬
季閱兵,皇上這是為國家社稷著想,作為一國至高無上的君主,一個國家的最高統帥,
理當如此;然而湖陝豫川等地教匪正在囂張,於今冬閱兵,奴才以為實在不妥,清太上
皇定奪。」
    一席話說得乾隆帝非常生氣,顒琰怎麼成了國家的最高統帥了,怎麼成了至高無上
的君主了?那麼難道我這個太上皇只是個擺設,真的和歷朝歷代一樣有名無實?不行,
我要做實在的太上皇,於是下詔曰:
    「川陝鄂豫數省賊勢正熾,正是用兵之時,且火器營、健銳營從前線絕不能撤回,
京中的此二營官兵亦不能稍動,著令本年冬季大閱兵停止舉行。欽此。」
    嘉慶帝有說不出的孤獨,他不能單獨下任何詔書,不能私自與任何大臣交往。孤獨
之時,竟想起老師朱珪來。正巧,此時朱珪正擔任兩廣總督,他把乾隆的詩作四萬多首
收編訂冊,分初、一、二、三、四、五集,並詳加注解評述,這真是一項偉大而又艱巨
的工程,太上皇異常高興,便準備授朱珪為大學士。
    嘉慶帝得知消息後,喜出望外,寫了許多詩篇向老師祝賀,並盼他早日到京,以解
渴想之情。
    吳省蘭發現這些詩稿後,立即抄給和珅,和珅想,正要找機會敲一敲朱珪,現在正
是時候,這些詩稿就是「石頭」,用它一石二鳥。於是和珅跪到太上皇面前奏道:「太
上皇要提拔朱珪作大學士,詔書還沒發下,卻有人向他報喜道賀了。」
    「哪一個?」
    和珅把嘉慶的詩遞與乾隆帝,奏道:「如此,則嗣皇帝欲市恩於師傅顯而易見了。」
    乾隆聽說是嘉慶帝要向他的師傅賣恩討好,非常震怒:這不是培植私黨嗎?自己的
權力受到威脅,豈能聽之任之。太上皇立即召來董誥,問他道:「你久在軍機處,刑部,
像嘉慶帝這樣的事按大清律,違背了哪一條?屬於哪一款?」
    董誥聽到這些,內心震驚:這是和珅謀害皇上,千鈞一髮,市恩大臣,按大清律即
要將其監禁。董誥不露聲色,回太上皇的話道:「臣請太上皇息怒,人發怒時是由於心
情激動,而心情過於激動就要說過頭的話;待太上皇息怒,心平氣和,臣再為太上皇解
釋,若太上皇此時心情激動不止,臣則不敢言。」
    太上皇沉默了一會兒,漸漸冷靜下來。
    董誥道:「朱珪作了皇上五年的師傅,皇上與朱珪既然是師徒,其情當是師生之情;
且皇上詩稿之中絕無不當之言。太上皇暫且擱下其君臣不論,若是一個學士得知能與教
授了他五年、與他朝夕相處了五年的老師相會,作詩向他祝賀,難道不是情理之中嗎?
這樣看來,太上皇只認嘉慶皇上與朱珪是君臣關係,卻忽略了二人本為師徒也。君臣之
義,義;師徒之義,亦義也。後者可廢止乎?如太上皇與皇上,為君臣又父子也,皇子
孝敬父皇,體貼入微,此為人子之大倫也。若只以君臣論之,則疑其有他圖,這實在是
不恰當的理解呀,請太上皇明察。」
    乾隆帝聽後,道:「你是朝中的元老重臣,希望你好好地為朕輔助他、經常地教導
他,讓他知仁、知義、知倫。」
    這件事雖然被乾隆的寵臣董誥一篇巧妙的說辭化解了,但和珅到底還是找了個不是,
貶朱珪做了安徽巡撫。
    一連串的事情讓嘉慶帝更加清醒。太上皇視權如命。我若不加收斂,必為所廢,真
是如履薄冰呀。過去,康熙帝屢廢太子,殺了多少大臣!
    而對和珅,我決動不了他;我雖為一國之君,其實只是個擺設。自乾隆四十六年至
今,每年看起來赴避暑山莊我都隨去,可御前行列只有和珅隨從,別人不能靠近,連我
們這些做皇子的都不能近在御前。和珅揣摩透了父皇的心思性情,幾十年來,對皇上的
思想言行了如指掌,以至於父皇念咒,他都能聽懂。我若不小心而得罪了他,他必然挑
唆於父皇面前,他必有種種的說詞借太上皇之手要挾於我,乃至更我嗣位。
    嘉慶帝把朱珪當年送給他的《箴言》又看了幾遍:養心、敬身、勤業、虛己、致誠。
為今之計只有涵養身心,虛己以待,靜己以待,做訓「慎」字,謀定而後動。「靜」則
可制動,可以不顯己之真貌,不露己之弱點,無說無錯而又能全神貫注於敵之弱點,敵
之破綻。有大作為者就要「虛己以待」,「虛」則可密納萬物,老子雲:為天下合。為
「合」則可保全自己而密納萬物。「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凡事欲速則不達。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如
今我要克制自己,戰勝自己,不動聲色。只要我親政以後,殺他即易如反掌,現在如果
派一武士,亦能置其於死地,但那不是真丈夫真天子所為。想當年曾祖康熙帝殺那鰲拜,
真英明絕倫也。曾祖的要點就在於置敵人於不防。現在我無所事事,平庸靜處,就是將
來大事成功的關鍵。
    嘉慶帝為麻痺和珅,補寫了幾首詠玉如意的詩。嘉慶想:當初,父皇宣佈我為儲君
的前一天,和珅曾送我一柄玉如意。既然和珅派吳省蘭來偵視我,我何不「配合」吳省
蘭,難道能讓吳省蘭空手而回嗎?於是嘉慶帝補寫了幾首玉如意詩,並注上年月,成為
前年和去年的詩作。
    吳省蘭窮心盡意地搜索著嘉慶帝的詩稿,找到的竟有許多是贊美和珅的詩句,偶爾
也有吟詠和珅壞處的,如說和珅整日吸著雪茄,原本潔白的牙齒變得黑黃,身上又有一
股煙味,真不想與他靠近。最近嘉慶帝竟嘲笑和珅喜歡西洋人的「香煙」(鴉片)。吳
省蘭把這些詩作抄與和珅看時,和珅竟咧著大嘴,露出滿嘴的黑牙,哈哈大笑。當吳省
蘭把那些詠玉如意的詩並序抄與和珅時,和珅更是得意非常。吳省蘭與和珅得出共同的
結論:嘉慶帝胸無城府,是個書生,典型的儒學書生,他對和珅,有愛又有依賴。和珅
內心的警惕漸漸地消除了。
    嘉慶二年九月初八日,太上皇正為重陽節的到來而高興。九月,是北京最好的季節,
天高雲淡,風清氣爽,最為宜人。乾隆帝準備在重陽節到來之際到西郊打獵,然後再賞
香山紅葉。
    可是九月初八,皇後喜塔臘氏卻病故了。喜塔臘氏是嘉慶的結髮妻子,旻寧(後來
的道光帝)的生母。如今捨嘉慶帝而去,嘉慶帝悲痛無比,寫詩抒發自己的哀思:
    琴瑟和鳴忽斷弦,冬宵夏晝甘三年。
    雲煙縹渺舊沖漠,兒女伶何忍棄捐。
    心緒縈牽情不斷,淚珠錯落酒同澆。
    寂寞椒房誰是伴?獨聽蓮漏耐心宵。
    鳳綩搖風魂欲返,垂髫合巹豈忘情,
    自歎癡情真說夢,鏡花水月片時濃。
    正當嘉慶帝說自己「垂髫合巹豈忘情」,悲痛欲絕時,太上皇卻降下諭旨:雖處大
喪,只輟朝五天,嘉慶素服七日,遇祭奠時方才摘纓,各衙門章疏及引見折照常逞遞;
七日內,值日奏事之王公大臣及接見人員俱著素服,惟不掛朝珠。
    乾隆到了老年,最怕聽到兩個字:「老」和「死」,乃至與「老」和「死」有關的
一切東西、一切詞語,他都厭煩,何況正值九九重陽節到來的前日皇後卻薨逝了。太上
皇想:這太不吉祥了,這不是損折我的陽壽嗎?太上皇又想,在這種時候,他要觀察一
下顒琰對父皇與對妻子孰輕孰重。
    和珅命福長安對嘉慶帝嚴加監視,處處盯梢,若見其有「不孝」之處立即稟報。福
長安此時已是吏部尚書、軍機處行走,哪有不聽和珅的話的道理?而太上皇也讓和珅偵
視皇上是否重情愛而忘孝義。
    嘉慶帝聽罷太上皇的諭召,哪能不明白太上皇的心理,遂也對內閣下了詔逾,迎合
太上皇心意,而更顯孝心深厚,詔曰:
    朕日侍聖上,聽夕承歡,諸取吉祥。禮以義起,宮中之禮亦當尊義而行。故王公大
臣等奏事如常,服飾如常;天下臣民等自當共喻朕崇奉皇子孝思,敬謹遵行,
    副朕專降尊養主意。
    嘉慶知道,自己的皇位就如築在幕帳上的燕巢,稍有不慎,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巢
傾卵破。
    服喪期間,和珅和福長安向太上皇遞了兩份奏折,將皇帝的活動作了詳盡全面的匯
報:
    「七天之內,嘉慶皇上從不走乾清宮一路。帝去吉安所皇後靈堂時,俱出入蒼震門,
不走花園門。皇帝因奉養太上皇,諸事唯取吉祥,至永思殿才換素服,回宮即換常服,
隨從太監也穿天清褂子。且皇上總以孝為務,其能以義制情,並不過於傷感,御容一如
平常。」
    嘉慶強忍內心的悲慟,總算是做到了滴水不漏。
    一天,和珅想,我須親自試探嘉慶帝一番,於是便帶了宜綿報來的前線奏折,來到
皇上面前,跪在地上。嘉慶帝急忙拉起他道:「相公請起,以後見朕,非公開場合,絕
不要行此大禮。」
    和珅道:「奴才怎敢在皇上面前無禮,禮儀乃義之表,奴才豈敢違君臣之大義!」
    嘉慶道:「相公盡心國家,忠心皇上,此等大義,天下共知,像如此些許小節,不
必太苛。」
    和珅奉上奏折道:「請皇上御批。」
    皇上道:「朕何能與焉,此等軍政大事,唯父皇處置,朕於此等大政不諳,於軍事
更不熟悉,正要請教父皇、相公才是。」
    和珅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後來又派福長安屢次試探,福長安回報:看皇上樣子,
對政事軍事等確實所知甚少,更不懂其中關節,諸事迷糊,見解淺陋,雖為帝王,實如
後主李煜又似北宋徽宗,一書生耳。
    此後,嘉慶帝若有事奏報太上皇,俱請和珅轉奏,和珅心裡更是高興。轉念一想,
又覺此事可能有假,於是派一侍衛道:「你等到皇上面前,如此說,看他如何。」於是
和珅交待了侍衛幾句。
    侍衛有意對嘉慶帝道:「皇上向太上皇奏事,乃禮規所在,由外臣轉奏,有悖於情
理,奴才等以為皇上這種做法實是失當,就吾等侍衛也覺羞赧。」
    嘉慶道:「你等有所不知,朕依靠相公治理國家,哪能輕視薄待他呢?何況相公盡
心報國,忠心事主。朕正要厚待尊重於他,以使其盡力輔朕;若相公對朕略有懈怠,朕
如何是好?朕靠誰治國?」
    和珅又趾高氣揚起來,以為自己必是兩朝寵相。
    一天,嘉慶帝召來劉墉道:「你替朕探視一下阿公,望他保重。」
    劉墉領旨來到阿桂府上,此時阿桂已臥於病榻之上。劉墉徑至床前,見阿桂鬚髮零
亂,面容憔悴,心裡一陣酸痛。阿桂轉臉見劉墉來到,正要起身,被劉墉扶住。阿桂見
劉墉也已白髮蒼蒼,瘦骨伶什,心裡也是痛苦。兩位老人手握一處,相視許久。也不知
過了多長時間阿桂道:「你也快八十了吧?」劉墉道:「快了。」阿桂突然大聲呼號道:
「我年紀已經到了八十,壽享頤年,可以死了!位居將相,位群臣之首,恩遇無比,可
以死了!子孫都在部中任職,心滿意足,可以死了!可是現在我還不想死啊!我不想死!
我之所以在這裡偷生,是要等到皇上親政啊!這點犬馬的心願,如能上達,則死了也沒
有遺憾了。」
    劉墉淚流滿面道:「我何嘗不作此想,中堂更要挺住,定要活到皇上親政啊!那奸
賊已樹大根深,為皇上、為國家社稷,我等要活著啊!」
    可是阿桂並沒有活到嘉慶親政,不久,他即撒手人間。此時乾隆帝和嘉慶帝剛由避
暑山莊回鑾北京,消息傳到宮內,乾隆老淚縱橫,讓嘉慶帝親到靈前祭奠,贈太保,祀
賢良祠,謚文成。
    和珅雖為第一權臣,可是阿桂在時,和珅名份卻在次相;阿桂已歿,和珅繼為首席
軍機大臣,可謂夙願已償,自己最覺為絆腳石而又搬不動的福康安、阿桂相繼去世,不
能不讓和珅分外得意。此時,乾隆的功勳之臣盡皆先乾隆而去,和珅躊躇滿志,對天下
大臣,心內再沒有半點擔心,哪一個還被他放在眼裡。
    這一日,和珅騎在馬上,行在紫禁城內,覺得天高雲淡,日朗風清。往日裡行在這
宮中,看那殿宇,心上不免覺著重壓;今日再看這乾清宮、太和殿、天安門、前門等等,
反覺得非常渺小,似乎自己吹一吹它就要顫動,跺跺腳它便搖晃,想到這幾日與紫嫣小
鶯雲雨之時,酣暢淋漓,無不盡意滿足,和珅竟哼起昆曲來。
    馬停處,還是乾清宮前,和珅下馬,進宮內時,見太上皇面南而坐,皇上西向侍,
又有其他幾位大學士和軍機大臣。和珅心裡高興,自己為軍機首席,太上皇、皇上必召
大家頒陳聖旨,明確我的職位責任。和珅跪倒拜過太上皇和皇上,站立於乾隆身側。果
然,太監讓各位跪拜接旨,和珅等跪倒,恰如和珅所料,是宣和珅為軍機首席明確其職
分的聖諭。和珅飄飄然起來,如升騰到了雲霧之上,月宮之中,「博」地一聲和嫦娥親
個嘴兒……
    正當和珅神遊天外的時候,猛聽乾隆帝道:「和珅!」聲音雖蒼老不大,和珅即便
是在神遊時也聽得真切。和珅急忙跪倒五體投地道:「奴才在。」
    乾隆道:「阿桂秉力年久,且有功,汝隨同列銜,事尚可行。今阿桂身故,單桂你
的頭銜,外省無知,必疑事皆由你,甚至稱你帥國,汝自揣摩揣摩,你配得上這個稱呼
否?」
    和珅猶如五雷轟頂,當頭潑下一盆冷水,卻聽乾隆帝又道:
    「軍機首揆也不可擅權稱相,自此以後,你不得在軍機處所發的諭旨上列名,只寫
軍機大臣;其余軍機大臣,更不准列名於其上,著為例。」
    虧了此時八十八歲的乾隆帝老眼昏花,看不清和珅的面部表情,何況他又是跪在地
上,五體投地,不然,也輪不到嘉慶帝賜他自盡,乾隆必剮殺他。此時,和珅咬牙切齒,
面如豬肝,目如銅鈴,只恨不得把太上皇咬在嘴裡,連骨頭也嚼他幾遍。
    和珅在心裡罵道:「弘歷啊弘歷,你個王八蛋,多少年來,我對你盡心盡意。幾十
年來,你要錢,我給你;你要女人,我給你;甚至你要我——我也給了你!你貪圖淫樂,
卻想要博得美名,如那婊子店裡婊子既要賣淫又要人為她立貞節牌坊。我巧妙地為你謀
劃,把惡名擔在我身上。可你,卻說我無功無勞,吞辱相帥,說我不配相帥的稱呼,連
那阿桂也比不上。原來你不過是對我使貪使詐,把我當成俳優弄臣!你個無情無義的王
八蛋,你個道貌岸然的王八蛋!你把阿桂當成股肱輔國之臣,卻把我當成朝中的小丑、
面首!……」
    和珅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宮的。他深切地認識到,任何君王的寵愛都是靠不住的。
何況指望兩個君王的寵愛,任何君王視他的大臣都如小丑,如牙籤,讓你表演過之後,
讓你別掉他的那些不快活的地方後,就把你打發走了,把你扔了。和珅恨恨地道:「弘
歷,儘管你玩弄權術玩弄這個份上,可是,如今國家的軍政大權都已被我控制,軍中將
領是我的人,朝中部院大臣、內閣軍機處多是我的人,各省督撫多是我的人——弘歷,
你雖把我當成弄臣,難道我就甘願作弄臣嗎?我也要把你當成工具,把你當成澆灌我權
力大樹的糞土,讓我這棵大樹根深葉茂,——看誰能撼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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