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教匪滋事,以官逼民反為詞。昨冬賊首王三槐解京,訊供京屢此語,聞之惻然。
是以暫停正法。我國家百數十年厚澤深仁,皇考臨六十年痌環在抱,普免錢糧漕糧,以
及蠲緩賑貸,不啻億萬萬,百姓安土樂業,焉肯挺而走險?緣親民之吏,不能奉宣朝廷
德意,激變至此。然州縣剝削小民,不盡自肥己橐,半奉上司;而督撫之勒索屬員,不
盡安心貪默,無非交結和珅。是層層朘削,皆為和珅一人,而無窮之苦累,百姓當之。
見在大憝已去,各省官吏,自當大法小廉,溯湔除積習,民無擾累,可遂其生。」
    嘉慶一連作出許多重大的舉措後,不久,朱珪抵達北京,直奔永忠殿哭臨。皇上拉
著朱珪的手痛哭失聲,幾年來,他如履薄冰,受了多少委屈,如今,終於有了傾訴心聲
的人;雖然親政,他仍戰戰兢兢,百廢待興,如何做起,他焦慮不安。如今老師來了,
他最可信任的人來了,他能不痛哭失聲嗎?
    嘉慶帝命朱珪值南書房,任戶部尚書。朱珪走馬上任,奏曰:「數年來百姓苦甚,
當減免賦稅,平抑物價。至於軍隊糧響,臣以為軍在精而不在多,故軍中不可再加軍餉;
而且,軍中將官剋扣挪用者甚多,當下旨嚴詞制止。」
    嘉慶曰:「所言甚是。朕想,若百姓安居樂業,賦人也就無藏身之地與衣食供給。」
    「是啊,若輕搖薄賦,百姓就可安居樂業。」
    嘉慶帝對朱珪言聽計從,每每談到深夜。一天,在上書房中,皇上道:「朕甚愛這
味余書室,故現在並沒讓於皇子等作書房,仍為朕用。朕不忍離去此室,實在懷念與師
傅相處的那段歲月。」
    朱珪道:「臣見皇上如今聖明靈聰,甚感欣慰,大清必又蒸蒸日上,繁榮昌盛。有
一事,臣須奏皇上罷之。先朝於文章詩詞一脈,搜索太苛,不惟遏止文治興隆,而且使
文人學子人人自危。寫詩作文低毀本朝,就如桀犬吠堯。聖人大公無私,如日在中天,
什麼不能容納得下?如果把那些詩文毀棄或借此造成大獄,那麼私自藏匿者更多,這是
堵塞治水的辦法。何況更多的詩文並不是低毀本朝,只不過是捕風捉影,穿鑿附會而
已。」
    於是清朝文字獄至嘉慶親政時結束。
    朝野上下見嘉慶帝親近賢臣,崇尚節儉,勤政愛民,於是社會風氣在漸漸地好轉。
    一天,朱珪又向嘉慶帝奏道:「皇上,尹壯圖以鯁直受到朝野的稱讚,先皇也喜歡
他的憨直,何不召他來京。」
    內閣學士尹壯圖被召還京師,他本是在多年前奏劾和珅,批評時政,而被迫回家養
母的。尹壯圖剛到北京,見了嘉慶帝,馬上就向皇上奏道: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蕩清白蓮教匪。但是,這還不是最根本的最急迫的,最急迫
的事情,莫過於整頓吏治。現在各種陋習相沿,督撫司道經過所屬州縣,隨從動輒百余
人,公館五六處。他們索取供應,以致州縣借口向百姓攤派。京城出差的大員,經過下
面各省,督撫司道迎送,每天跟隨,不離左右,途中宴請不斷,吃喝不斷;每到一處,
地方都送上許多禮物。督撫司道衙門的舖設器用,修繕房物的費用,乃至餵養馬匹、乘
坐的轎子、家中的涼棚煤炭等等,皆巧立名目由公款報銷,或者由所在州縣承辦,攤派
到百姓身上。府衙整日設宴征歌,蓄養優伶,每一次宴會犒賞,竟多達百金。這些風氣,
如果不掃除蕩滌,那麼最終就會使國家衰亡。風氣日趨浮華,人心習成狡詐,屬員以討
好巴結為能事,上司以下官逢迎為可喜,這種種事情,須要大刀闊斧。徹底整治。吏治
日見澄清,賊匪自然消滅,賊匪不過是癬芥之疾,吏治實為腹心之患,決不能諱疾忌醫,
以致病人膏育。」
    嘉慶看罷尹壯圖的奏折,雖覺是良心,但感到苦口。便對朱珪道:「尹壯圖真乃骨
鯁之士。」
    朱珪道:「壯圖所言,句句要害,當行之。」
    嘉慶帝於是下詔號召朝野揭露弊政,訐劾貪污腐化之官吏。
    果然,一連串的大案一個個揭發出來。
    首先,羅國俊揭發出了僅次於王直望的清朝貪污大案——鄭源鑄貪污案。
    羅國俊,湖南湘鄉人,任禮部左侍郎,他雖然不是專職言官,但為人尚氣節,恥奔
競,性剛烈,遇事無所依違。嘉慶帝號召揭發貪污的詔書頒發後,即上書奏劾鄭源鑄道:
「布政史鄭源鑄需索屬員多金,方准到任,備員借書役為之干辦,縱氣嚇詐浮收,苦累
百姓。」
    嘉慶帝接奏後即革鄭源鑄職交姜晟審問,並諭令:「將鄭源鑄任所盜財,即行嚴密
查抄,毋任隱寄。」
    案件很快查清,鄭源鑄在湖南任布政使期間,貪污府庫銀八萬余兩,署內眷屬三百
人,自蓄優伶,服官奢侈,其勒索屬下銀兩不計其數。
    嘉慶帝命將鄭源鑄立即斬首並諭:
    「諸直省大吏,宴會酒食,率以屬首縣,首縣復斂於諸州縣,率皆朘小民之脂膏,
供大吏之娛樂,展轉前源,受害仍在吾民。通諭諸直省,須俊改積習,絕戒移靡。」
    常丹葵、鄭源鑄等被斬首後,天下官吏為之肅然。
    隨即,嘉慶帝又開始調動各省大員,重新任命地方大吏,並說:「去一貪吏,萬姓
蒙福;進一賢臣,一方受惠。」他首先撤去山東巡撫伊江阿的職務,調陳大文為巡撫,
又調岳起做江蘇巡撫。阮元做浙江巡撫。這些省都是貪污大省,也是清朝國家財政收入
最多、人才最集中的地方,諸大員到任後,清廉奉公,風氣大變。
    陳大文剛到任,召來濟南、濟寧及幾個縣的縣令到了任所,談笑風生。縣令州官們
見上司如此平易近人,有時甚至低聲下氣,於是內心皆高興異常,心想:我們山東初是
劉國泰,後是伊江阿,知道能撈就撈,不撈反遭貧窮與滴斥的道理,甚至被人譏笑;如
今這位大員到來,與我等說得如此投機,肯定與過去的幾任巡撫沒什麼兩樣。於是這些
為官縣令也都放下了戒備,拿出諂媚伊江阿等人的本事來。當晚,陳大文道:「諸位,
今晚我們就到大明湖暢飲一番吧——聽說大明湖的曲子和妞兒都很可愛,怎麼,不把這
些東西獻出來嗎?」
    下屬們興高采烈,馬上張羅起來,當晚,陳大文等和諸人嫖妓聽曲,一晚上下來,
花了一萬多兩白銀。
    第二日,陳大文坐於衙門的堂上,眾官來見。突然,他驚堂木一拍,道:「你等有
何話說,貪挪公款,吃喝玩樂,被我親見;且爾等事跡全已在我掌握之中,還不速速下
跪交待罪行,難道讓我把你們的罪行揭露出來而罪加一等嗎?」
    諸官員初時認為是開玩笑,你看我、我看你相視而笑。陳大文怒道:「左右衙役,
把他們打倒跪下,繩之枷上!」
    衙役們的棍棒打來,此時他們方知道這陳大文昨天戲弄了他們。
    一時間,陳大文彈劾了山東三十多名官員,山東歷來廢馳的吏治得以改觀。
    岳起到了江蘇後,時刻以「清介」二字要求自己。其夫人有一次見其飲酒致醉,即
斥之日:「你平日痛恨的就是奢靡,可現在竟飲酒飲醉,飲酒事情雖小,但是奢侈卻是
從小事情上染成的。你若不從小事做起,從自己做起,如何能服屬下而正官風?」岳起
慚愧,自此,一生不再飲酒。
    岳起到了江寧後,立即變賣府衙的馬匹和彩輿等,官行中只有寥寥幾個重僕,出門
時只幾匹瘦馬,衣裝簡樸。同時,他又貼出佈告,禁止開妓院,無論官民,無事不准演
戲。因此,吳下奢靡之風因岳起的到來而為之一變,吳民稱頌其為「岳青天」。
    阮元,儀徵人,乾隆時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編修,督山東學政。一次酒宴上,
嘉慶帝道:「你學問高深,朕出一聯,你對下聯,如何?」
    阮元道:「皇上請賜聯。」
    嘉慶道:「上聯即『阮元』。」
    阮元脫口而出道:「臣對『伊尹』。」
    嘉慶帝奇其才,擢其為浙江巡撫。阮元一生清廉,埋首著書,勤於政事。他的前任
十分貪婪殘酷,阮元到任後,下屬都有重見天日之感。
    浙江不僅有阮元一個好官,閩浙總督長麟,被從雲貴調來,懲治嚴重的貪污腐敗現
象。長麟與阮不同,他好微服私訪。上任不久,來到浙江仁和縣,聽說仁和縣貪污腐化,
便微服察訪。
    一天晚上,長麟見縣令儀仗大搖大擺地招搖過市,便直衝過去,被行役喝令退避。
長麟不退,被行役拘住推到縣令轎前,縣令掀開轎簾,大吃一驚,急忙出來跪倒道:
「不知總督大人到此,小人罪該萬死。」
    長麟道:「如此半夜,你欲往何?」
    縣令道:「夜間巡邏。」
    長麟笑道:「此時僅二更,出巡恐怕太早了吧?且夜間巡邏,是為查究奸人,你這
麼大的排場,好人賊盜早已藏匿,能巡察什麼?你乾脆退回去吧!」
    長麟並不讓縣令回府,而是讓其屏退左右,著便裝與他單獨到一酒家,縣令哪敢不
從?
    到了酒家坐定,長麟向掌櫃的道:「近來生意如何?」
    掌櫃的道:「回爺的話,小店得利甚微,且官府科派嚴苛,索捐婪賄,連老本都虧
了。」
    長麟道:「你這一小小酒店,能科派到你頭上?婪索到你頭上?」
    掌櫃的道:「父母官視財如命,不論茶坊酒肆,他都要搜刮的。每月他都派人來收,
縣衙又從中加一層勒索,小民真是無法活下去了。客官如若不信,且看這些底帳。」說
著拿出科派的種種名目來。
    長麟道:「我看你也知足了,我們那個地方的縣官,不只是苛捐雜稅多,其他的壞
事也都做盡,還是你們這個地方好呀!」
    掌櫃的忙道:「我們的父母官,不只貪財如命,其它也是壞事做絕,讓我說與客官
聽聽……」
    他竟一口氣說出縣令做過的十件壞事。
    一旁的縣令,早已面色如土。
    長麟道:「你們的縣令如此枉法,你們何不上告?上面又為何不察?」
    掌櫃的道:「以前的巡撫州官,與這縣令都是吃在一個鍋裡,怎能管他?如今來了
清廉的巡撫,但這阮撫台總以學問為重,雖為人清廉公正,但對下面的事情也不全知道。
至於我們百姓,那是不敢告官的,從古到今,告官的哪有好結果?」
    長麟連連讓縣令喝酒,縣令哪裡還能喝下去。長麟道:「我們走吧。」便付錢走了
出去。到了門外,長麟道:「酒家多嘴多舌,本督並不輕信,你也不要生氣。此時正好
巡夜,就此告辭吧。」縣令請總督到館中歇息,長麟不肯,縣令也不好強求,便跪別而
去。
    長麟馬上又回到酒家,啊門求宿,酒家掌櫃道:「這又不是客店,客人還是到別處
去吧。」
    長麟道:「我當然知道這不是客店,我是特來保護你的。」酒家掌櫃雖很疑惑,還
是把他留下了。
    到了半夜,敲門聲大作,原來是縣衙門吏來拘捕掌櫃,長麟出門應曰:「我是掌櫃
店東……」話未說完,即被捆個結實帶走了。掌櫃的渾身顫抖,心道:「反添了亂子,
還說保護我……」
    到了大堂,長麟被推到縣令面前,縣令大驚,免冠叩頭。長麟即刻登座,奪其印,
罷其官。
    次日,長麟懲治仁和縣令的事馬上轟傳開來。
    地方上廉吏日多,京城中也風氣大變。嘉慶帝發現京城中戲館日多,八旗子弟征逐
歌場,習俗日流於浮蕩,生計日見拮据,遂下詔禁在北京城中演戲,若非特許或一定節
日,見有演戲及觀戲者,必定嚴懲。
    一天,嘉慶帝偕侍衛微服出宮,行至正陽門外琉璃廠。時吏部侍郎周興岱乘轎而過,
見皇上在街上漫步,急忙下轎叩頭,皇上擺手讓他離去,自己則轉身從胡同小路避開。
周興岱望著胡同中皇上的身影,身上冷汗淋漓。
    從此,達官貴人生怕撞見皇上無端冒犯,便另擇他處尋歡,前門之外的酒樓飯莊無
人再敢問津,門可羅雀。
    嘉慶初政,國家出現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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