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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養心殿高大的寶座上,溥儀看著跪著的那個大胖子,心頭不禁納悶:「這就是
大名鼎鼎的辮帥張勳?就是他能讓我大清起死回生?」……
    辮子軍在京城鬧騰了幾天,就被段琪瑞的軍隊給趕跑了。四架飛機盤旋在紫禁城的
上空,時不時還扔下顆炸彈來。弄得宮裡從皇上到太監都得了後遺症,聽見大一點的動
靜就哆嗦,生怕飛機又回來了。溥儀大哭著,又一次寫下了退位詔書……
    國務院。段棋瑞總理辦公室。
    段祺瑞問旁邊的曹汝霖、陸宗輿道:「若不對德宣戰,形勢果真很嚴重嗎?」
    曹汝霖道:「我們向日本借了一萬萬元,議定二千萬用之於中日軍械同盟,由日本
人代我國改善兵工廠,八千萬用之於組織參戰軍,由日本人擔任教官。若不對德宣戰,
這筆款項如何能借到手?」
    陸宗輿道:「此次日本內閣和軍界意見較統一。日本參謀次長田中將軍保證,將來
征討南方,日本將盡全力支持。」
    段棋瑞武力統一全國的謀略已盤算多年了。南方的陸榮廷、李烈鈞盤據南方多年,
已漸成氣候,對北方威脅很大。張作霖於東北割據稱雄,已羽翼豐滿,閻錫山在山西已
成士皇帝,等等,等等,多如牛毛的軍閥,各據一方都在擴充自己的勢力。而北洋軍內
部,也已出現分裂端倪,直系皖系漸有相離的趨勢。若能在此時借對德宣戰之機擴充自
己的實力,那麼在中國的舞台上,段祺瑞就可以唱主角。
    此時段祺瑞的「小扇子軍師」合肥魂徐樹錚道:「很顯然,若不對德宣戰,日本人
是不願出資幫助我們的,而這正是大帥大展宏圖的良機,不可喪失。再說,府院之爭由
來已久,此次再也不能後退,否則我們說話的份量就大打折扣了。」
    段棋瑞道:「有什麼辦法讓黎元洪同意呢?」
    徐樹錚道:「總理可以以內閣辭職與社會治安為辭,看看黎元洪的反應。」
    「真是憋氣,還要去找他——當年若不是樹錚你勸我,我早掀翻他了,可他黎元洪
真的就拿大起來,哼,滿河的魚鷹,怎能顯出他個光□蟲。」
    徐樹錚笑道:「他拿著雞毛當令箭,一葉障目,不識泰山,只是自取滅亡而已。老
總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段祺瑞來到總統府總統辦公室。
    黎元洪忙迎到門口,握手道:「總理今天滿面春風,有什麼好事告訴我?」
    段祺瑞道:「我聽說總統為樹錚來蓋印的事發了脾氣,特代樹錚來致歉的。」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黎元洪心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段祺瑞竟向別人道歉,表
面上卻笑道,「這倒讓我不好意思了,反顯出我的小家子氣來。」
    「總統說哪裡話,我可是誠心實意來向總統道歉,取得總統的諒解的。」
    黎元洪道:「那天徐秘書長也太過逼人了,他送公文過來,又是任命福建三個廳長
的事,我只是隨便問及這三人的履歷。」黎元洪看著段祺瑞笑道:「我身為總統,問一
問這樣的大事,也不為過分吧?」
    「這是總統職權範圍內的事,問的理所當然。」段祺瑞點頭附和道。
    「可是,徐秘書長卻向我說:『總統何必多問,我很忙,請快點蓋印。』我若和他
計較,就不蓋這個印又如何,可是為國家規定,府院不能起隙,儘管他眼中分明沒有我
這個大總統,我還是給他蓋了章。」
    段祺瑞道:「總統的胸懷真是如藍天大海一樣寬闊,有這等胸懷,府院之隙必能彌
合,政府必走向團結,國家必走向繁榮。」
    「這是我們共同的願望。」
    段祺瑞道:「為了國家的強盛,我們應走在一起,方向一致,目標一致才對。所以
我今天來謁見總統,特向總統請示歐戰的問題。」
    黎元洪道:「我國雖大,但國力瘠薄,參與歐戰,是不明智的。」
    段祺瑞道:「歐戰已經三年,法國必敗無疑。乘此機會參戰,則可以提高我國在國
際上的地位,又可收復法國占領租用我國的領土,總統為國家強盛著想,為消彌府院之
隙著想,應該同意這種請求才是。」
    黎元洪道:「按照憲法,對別國宣戰,應由國會同意才是,此事就由國會決定吧。
我本人實在是無權作主。」
    「那麼總統個人意見呢?」
    黎元洪道:「自然是以國會的意見為意見。」
    段祺瑞道:「國會魚龍混雜,良萎不齊,各黨各派各據一己之私而不恤國家利益,
若把此事交由國會討論,恐怕會爭吵不休,徒然喪失富強國家,提高我國國際地位的良
機。」
    黎元洪道:「憲法如此,又如何不交國會討論呢?」
    「總統若明確表示主張,則國會就會有良好的秩序,我仍認為總統應明確表示立
場。」
    黎元洪道:「我對歐戰的情況至為模糊,近又傳聞德俄媾和,國際局勢,詭譎多端,
故此我身為國家元首,擔一國之安危,不能不慎重,所以我還是聽聽國會的意見再說。」
    段祺瑞的心裡已似倒海翻江,氣憤填膺,但仍心平氣和地道:「總統,內閣多持參
戰之意,各省督軍也謂我國軍隊今非昔比,在國際上應有自己的相當地位。如果總統在
此事上暖味——恕我直言——恐怕政府會有危機,社會治安也難保證,國家又將陷於混
亂紛擾之中。」
    黎元洪道:「雖然如此,我也不能幹違法的事。我黎元洪性命事小,國家憲法事大。
比起國家憲法,我又算得了什麼呢?」
    段祺瑞霍地站起,從牙縫中擠出話語:「總統,你可要承擔全部責任,各省督軍已
厲兵襪馬摩拳擦掌,都瞪眼看著總統哪。」說罷轉身揚長而去。
    眾議院開會的日子到了,國會門前突然湧出蜂群般的請願者,請願者有「市民代
表」、「陸海軍代表」、「五族公民代表」、「政界代表」、「學界代表」、「商界代
表」,橫幅舖天蓋地,人數號稱有五六千,其實有二千人左右。這些人人人手中揮舞著
傳單和請願書,把眾議院包圍得水洩不通。
    「議員來了!議員來了。」
    隨著一聲喊,人群旋風般地圍住一個議員,向他塞著傳單,念著請願書。這個議員
看來是立場不甚分明的,只顧點頭哈腰,裝點出笑臉,好不容易鑽出人群走進議會。
    「反戰派的議員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忽喇喇人群把幾個議員圍住:「打死他個狗日的反戰議員!」
    「打他!」
    「打——」
    於是人們的拳頭在議員的身上揮舞,手指甲在議員的臉上抓出血印,唾沫噴了議員
們一臉……
    「好了,我們是文明的國民,就放了這些反人民的反戰議員吧,他們不文明,賣國,
我們不能跟著學他。」
    這個人這樣一喊叫,人們才散開一條縫,議員們狼狽地進入議會大廳。
    有些議員往人群中望去,因為剛才那喊話的聲音有點熟悉,這一望不要緊,望一眼
氣炸了肺。那高聲在人群中叫喊的人,正是國務院參議陳紹唐,而另一群的核心,正是
陸軍部諮議張堯卿。
    「公民打得議員,議員也打得總理!」
    「這顯然是段祺瑞指使的。」
    本來,參戰是可以順利通過的,不知是誰給段祺瑞出的餿主意,惹惱了議員們。
    「既然要我們討論,通過不通過應由我們決定。強迫我們通過,這不是袁世凱那次
強迫國會選他做大總統和皇帝嗎?」
    「是啊!這是正宗的北洋戲法。段祺瑞從袁世凱那裡學的真不少,真地道。」
    黎元洪很高興,本來心裡沒有底,不知議員們向著誰,可現在,段祺瑞的拙劣戲法
幫了他的忙。
    段祺瑞則萬分氣惱,在國務院的辦公室裡暴跳如雷:「這些狗屁議員,真是茅廁裡
的石頭又臭又硬!」
    段祺瑞又授意「請願公民團」向國會發動攻勢,於是在會議廳周圍佈滿了警察,警
察也成了「熱切的愛國者」,在請願團的「感召下」,同情請願者,允許「公民代表」
自由出入議會大樓,而對議員們則只許進不許出。
    請願的「愛國公民」揚言道:「不通過對德宣戰案,你們議員們就甭想出院,我們
要把國會燒掉,把你們燒死!」
    一陣搖旗吶喊,有磚頭瓦片飛進會場,議員抱頭四處亂竄。
    議員們越來越惱怒:「這把我們當成什麼了!做這樣的議員,真窩囊。」
    「我們辭職,等新內閣成立再討論對德宣戰吧。」
    議員們在會場拍案狂叫,會場外,請願的公民們則繼續向議會圍攻。
    從上午九點鐘一直到下午四點,議員們餓極了,而請願的公民則大咬大嚼手中發下
來的大餅油條。
    到黃昏六點鐘,段棋瑞給議會打來電話,說他已飭軍警解散公民請願團。而此時,
內閣軍警大員才來到會場,表示正在驅散請願的公民。
    而議員們此時則憤激到了極點,一致要求段祺瑞到會場說明今天的情況。段棋瑞想,
我還是親自到議會再加一把火,通過參戰決議案算了。於是,段祺瑞剛一人會場,請願
公民代表向議會提出最後通碟:限議員於24小時內投票,倘不通過參戰案,即請政府解
散國會;倘政府不允所請,即由公民自動將議院拆毀。
    段祺瑞待公民代表讀完最後通碟,道:「你們也太急躁了,我代表政府保證,你們
的願望一定受到重視並得到尊重。現在還是請你們平息一下情緒,給議員們一點時間,
給政府一點時間,你們要相信政府,要相信議員,要相信大多數議員的心是和你們相通
的。回去吧,公民們,你們的愛國熱情理應得到保護,但你們的行為要合法、文明,否
則,雖然是出於愛國,出於善良的目的,也要受到制裁。」
    「別聽他胡說,他是幕後指揮。」一個議員叫道。
    「是的,他讓流氓打我們,我們就扣下他。」
    「把他當作押頭,切莫放走了他。」
    段棋瑞做夢也沒想到議員們會把他包圍住。不久,國民黨員伍廷芳提出辭職,不再
干外交總長了。議員有在政府裡兼職的也紛紛遞交辭呈。段棋瑞立時成了光桿總理。他
見如果再鬧下去會對自己更不利,於是派馬隊驅散了公民請願團。
    第二天,「京津各界聯合請願團」發表通電曰:
    「為振興中華,揚我國威,提高我中華在國際中之地位,為收復國土,驅除虜寇,
全國人民一致要求對德宣戰。昨京津各界組成請願團前往國會申明人民意願,表達人民
心聲,可政府卻指揮軍警威迫請願公民,馬踏請願之手無寸鐵之民眾。此等鎮壓人民以
正常途徑表達心聲的行為,違背憲法,我京津各界聯合請願團將對政府此種踐踏人權的
行為依法起訴。」
    伍廷芳看了這個電文,道:「段棋瑞卑鄙如此,真一小人矣!」
    而同一天,《醒華報》登了一篇王合新的投函,段祺瑞的把戲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
下:
    「鄙人來京謀事未遂。前日由同方合肥人陸軍部秘書譚君毅甫介紹加入公民請團,
當面言定自12點鐘起,隨大家一起包圍議會,每一個鐘頭給大洋五角,散時立付,並雲
參加請願團,即受軍警保護,並無安全之虞,又說參加請願團,即將參加封名冊造成具
報總理,以後可派一差使。鄙人如時而往,站到八個半鐘頭始去,去時反被軍警擊一槍
托。當晚尋譚先生領取公費大洋四元二角五分,可是譚卻吝嗇不給。今早又往索取,譚
先生避不見面,由一少年出見,大言恐嚇,並說這事已向糟了,總理不肯承帳,恐怕要
辦兇手,囑我閉門不出,不許再提此事。鄙人在旅館中言及此事,有城中槓夫、車伕、
無業游民乃至乞丐與我同一遭遇者甚多。皆雲,因圖銅子二十枚加入了公民請願團,誰
知『偷雞不成反折了把米』。我聽此言氣忿已極,知鄙人已被出賣。為此特請登出,俾
知譚之欺人手段。」
    黎元洪在總統府見到這張報紙,拍案叫絕。府院鬥爭鬥到這種程度,是他始料不及
的。以他的實力,是不能取得如此的戰果的。此時,有幾位內閣部長來遞交辭呈,黎元
洪道:「還是慎重地考慮一下吧。」
    幾位部長道:「段棋瑞不是得意而忘形,就是蠻橫無理,我們無法和他共事。」
    黎元洪接過他們的辭呈,在每份上寫上「交院」兩字,道:「你們首先應到段總理
那裡提出辭呈才合乎手續。」
    幾位部長道:「我們不願見他,他是個十足的小人。」
    待幾個部長走後,黎元洪道:「牛秘書。」
    「在。」
    於是從裡面轉出一位妙齡窈窕的小姐。
    黎元洪道:「跳支曲子吧。」
    牛小姐道:「就跳華爾茲。」
    「剛學恐怕跳不好。」黎元洪高大威猛,但此時卻有點扭怩,恰如豬八戒遇到了女
人國的國王。
    「我知道總統特別高興,心情這樣愉快,一定能跳好。」
    黎元洪道:「我把這些辭呈派人送到國務院,看他段祺瑞怎麼辦。」
    「這有點太損了吧,這不是故意找人難堪嗎?」
    「怎麼,你不會又是段祺瑞派來的吧?」
    「總統——」牛秘書小姐嗲聲嬌氣地道,「你不會是又在吃醋吧。」
    辦公室的門窗的簾子早已放下,門關得很嚴,總統和牛秘書小姐,相摟著,輕快地
旋轉起來。
    段祺瑞在府學胡同召開緊急會議商量善後的對策。
    大家面面相覷。
    「總理不如暫時引退。常言道縮回的拳頭擊出去更有力。」不知是誰這樣說道。
    徐樹錚道:「不可。」
    雖然就這兩個字,別人再也不提反對的意見,因為大家清楚,徐樹錚就是段祺瑞的
頭腦。
    段祺瑞道:「我若辭位,政府癱瘓,國家又陷入無秩序的狀態,為維持秩序,我還
是忍辱負重、臥薪嘗膽為好。」
    於是段祺瑞又來到國務院他的辦公室,可是各部已辭職一空。他來到國務院裡,就
見著一個人:鏡子中的段祺瑞。段祺瑞對著鏡子擠眉弄眼了一會兒,看一看舌頭並不太
紅也不太白,可見自己沒有內熱也沒有內塞,沒有陰虛更無陽虛。他又數了數額頭上的
皺紋,可怎麼也數不清,因為他皺眉和不皺眉不同,抬眼和不抬眼又不同。這樣看了一
會兒,實在覺著無聊,便回去了。
    黎元洪聽說段祺瑞還是到了國務院,對牛秘書小姐一笑,道:「不知道他是不是在
跳舞,恐怕他是在國務院清唱呢。」
    段祺瑞回到家,召來徐樹錚道:「還是辭職了吧。」
    徐樹錚道:「老總,可以再組織督軍團麻。」
    於是第三天,督軍們進京,這些各地擁兵驕橫的軍事首腦一進京,段祺瑞頓時來了
精神,黎元洪和牛小姐跳舞的步子躁亂起來。
    牛秘書小姐道:「大總統,別急別躁,一急躁,就不能快活長久了。」
    大總統道:「什麼地方都能學到政治,真是萬物為一。」
    督軍團並不像有些人估計的那樣會采取什麼過分的行為,卻是大擺筵席起來。
    曹錕、李厚基、田中玉歡宴直隸籍議員,張懷芝宴山東籍議員,王占元、趙惆、閻
錫山、倪嗣沖分宴鄂、豫、晉、皖各省議員。這些武人此時顯得儒雅起來,他們口徑一
致:請議員以國家為重,維持與國家休戚與共的段內閣。
    過了一天,全體到京的督軍又聯合歡宴全體國會議員於迎賓館。
    段祺瑞照樣到國務院上班。這一天,他正在研究自己的指甲,看報上說通過指甲能
看出身上的毛病,於是他細心地看著,果然見上面有胃病的徵象。他想:這幾天和小姨
太做床上的事總顯出無能,在指甲上也許能看出是因為什麼毛病,他對照報紙上的條款
一一驗證,結論是他的性無能是由氣血兩虧所至。
    段棋瑞正研究得起勁,呼——,門被推開了,他剛想訓斥,見來的是倪嗣沖,忙站
起來迎接。
    倪嗣沖不待段棋瑞開口,便怒氣沖沖地道:「我早講過,那些酸儒最難處,國家就
敗亡在他們手裡。」
    「怎麼了?」
    「怎麼了?老總,我們請他喝,請他們吃,甚至還請他們到小姐那兒跳舞,可是這
些人他媽的照吃照喝,照玩姑娘,可是也照樣地不同意參戰,真他媽的迂腐不堪。」
    段棋瑞真的有點急了:「媽拉個巴子,見鬼了。我也說過,對酸儒就是要來硬的,
可是樹錚還要等一等,這下好了,我們的體面全沒有了。」
    「真他媽的不識相。看來,就要使硬的,我真想宰他兩個,看看他們那時候的孬熊
樣。」說著,倪嗣沖遞過一個紙片給段祺瑞道,「這是張作霖的電報,他說:『與其瓦
全,寧為玉碎。』我看,我們集體辭職,全不負責社會治安,看黎元洪還能怎樣。」
    誰知道,督軍們集體辭職的危言並沒有動搖國會議員們,而黎元洪給了段棋瑞一個
答覆——三不主義:不違法,不怕死,不蓋印。
    段祺瑞急了,組織了督軍們聯名簽名,要修改憲法,解散國會,否則,可能舉行兵
束。
    「兵諫!」
    黎元洪看到督軍們聯名的呈文,也急了,雖然目前的形勢對他很有利,可是他手裡
沒有軍隊,而段棋瑞糾集的這些人一個舉事,卻是難以對付的,要真是用槍桿子和黎元
洪說話,黎元洪就慌了。
    黎元洪長得高大威猛,在辦公室裡踱著步,猶如一只北極熊晃蕩在冰面上。
    「喲,什麼事讓一個大男人大總統急成這樣?」
    牛秘書小姐嬌滴滴地從裡間出來。
    「你不知道,這些督軍們要實行兵諫!」黎元洪道,「你知道啥叫『兵諫』嗎?」
    「不就是帶兵放槍放炮嗎,有什麼可怕的,急什麼。」
    「不在你身上,你不急。」
    「你哪天不在我身上?我怎麼能不急?」
    「我沒有心思逗笑。」黎元洪示意她進裡間去。
    牛秘書小姐仍不走,道:「大總統,我若是給你槍,給你炮,你怎麼謝我?」
    「別開玩笑。」
    「誰開玩笑了?是你笨。人們說,人大憨,狗大愣,一點也不假。」
    「你——」
    「我什麼?現成一個人你想不起來用,只知乾著急,真笨。」
    黎元洪道:「什麼人?」
    「這些聯名的督軍裡頭卻缺少一個最愛出風頭又最自命不凡的人。」
    「誰?」
    「真笨!」
    「對,張勳!」
    「就是麼,他不就是槍,就是炮嗎?」
    「我的小心肝,救了我的命了!」黎元洪快步上來,抱起牛秘書小姐,「我好好犒
勞你!」
    黎元洪的胡子扎在牛秘書的臉上,那雙大手箍抱得她喘不過氣來。突然,他松開了
她,道:
    「我和張勳一向毫無瓜葛,和他能走到一條戰線上嗎?」
    牛小姐道:「沒有一定的敵人,也無一定的朋友,你們雖然過去幹過仗,但現在卻
有共同點,骨子裡張勳是反袁世凱也反段的,他又反對對德宣戰,這不是你們的共同點
嗎?至於和他聯繫也不是難事,現擺著一個人。」
    「誰?」
    「李經羲,李鴻章的侄子,那個被袁世凱封為『嵩山四友』的人,不正是蔡愕和張
勳的老首長嗎?」
    黎元洪又一下子把牛小姐抱起來,轉了幾個圈:「袁世凱真是個天才,他收你為秘
書,我真的佩服他了。」
    「別放下我!我就喜歡你這粗豪勁,比袁世凱強萬倍。」
    徐州。
    安徽督軍張勳坐在將軍府裡,得意地觀望著時局。這位安徽的督軍坐鎮徐州,令馮
國璋很不快活,身為江蘇總督,曾向張勳提出張應當駐防安慶的要求。但張勳說他是政
府任命的長江巡防使,整個長江流域他都可駐防,將軍府設在徐州並無不妥。
    張勳從來都沒有斷絕過復辟大清的夢,以至於現在他的頭上還留著辮子,他的軍隊
也都留著辮子,人稱「辮子軍」,而呼張勳為「辮帥」。
    他對袁世凱稱帝背叛大清極為惱恨,恨袁世凱不聽自己的勸告扶植小皇上重登大寶。
袁世凱的倒台讓他欣喜,但黎元洪繼任總統恢復國會又讓他忿忿不已。所以府院發生爭
執,他拍手叫好,發展到今天箭技弩張之勢,更讓他激動不已。他認為現在出面力挽狂
瀾的時候到了,他復辟大清扶保宣統重登大寶的機會到了。
    正當北京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陸榮廷從西南來到徐州。
    張勳把軍樂隊和儀仗隊一直拉到火車站,陸榮廷一下火車,「敬禮!」辮子軍便齊
刷刷的敬禮,儀仗隊端起長槍,而軍樂隊也隨著奏響了嘹亮的軍號。
    紅地毯舖到了火車的站台,陸榮廷一下車,張勳忙跨上前,又隨著跪倒於地,行了
前清時的跪拜大禮。陸榮廷深知此兄作風,便和他對拜。
    「老兄弟,老兄弟,咱們多年不見,當年的老同事,就剩下你我了。」
    「是啊,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瞬,你我都已老了。」
    張勳道:「老兄弟坐鎮西南,一柱擎天,也是事業有成啊。」
    陸榮廷道:「老兄你虎踞中原,為群雄之領袖,更是如日中天,只是……」
    「只是什麼?」
    「人言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今天見到老兄,也如當年魯肅見呂蒙一般。」
    張勳道:「怎會如此?」
    陸榮廷道:「兄長當年何等粗豪,今天卻文謅謅的,果真如呂蒙般用心經史詩文了
嗎?」
    「狗屁,娘的個熊,都是在這裡被那幫人給熏的,今天見了老兄弟,也不自覺的文
乎起來。」
    「哈哈哈,還是老樣子。」
    回到府上,張勳擺上了最為豐盛的筵席,酒過三巡,張勳道:「老弟,你我是拜把
子的弟兄,比不得外人,你說,民國能比得上先朝大清嗎?」
    陸榮廷道:「這幾年戰亂紛乘,百姓怨聲載道,對民國是有點失望。至於說到民主,
則遠遠比不上大清時代。真沒想到會是這種局面。」
    「我的看法也是這樣。清室厚澤深仁,袁世凱辜負先朝,民國不成體統。你我弟兄
分據南北,對國家的這種鳥樣子,也該有什麼表示,收拾收拾。」
    陸榮廷心內雖不以為然,但口內卻只顧應著:「兄弟此次到京,也是一定要拜見皇
上的。」
    「這就好了,你我弟兄一南一北,天下可定。若有事發生,可一定要互相幫忙啊。」
    陸榮廷道:「你我是多年的弟兄,當年結義的兄弟呀,正如魯肅呂蒙,正如劉備、
關羽和張飛。我哪有不隨哥哥的道理。」
    「好!」
    陸榮廷到了北京以後,第三天拜見了博儀,給官中送了許多廣西土產。而令張勳又
驚又喜的事,陸老頭兒獻女為妃的消息。張勳又聽說,宣統帝賜給陸榮廷內帑三萬元。
張勳心道:「這陸榮廷,遠在廣西做督軍,倒比我更接近皇上,咳,還是他有膽量!下
次路過徐州,我一定要好好地問問他。」
    可是陸榮廷並沒有途徑徐州回去,張勳很失望。
    張勳回想往事,越想越覺得陸榮廷可愛,欽敬自己眼力不差,年輕的時候和他拜了
把子。
    「只是,我操,他比我還先走一步,把女兒獻給皇上當妃子,他倒成了皇親國戚
了。」張勳自言自語道。
    張勳以為南有陸榮廷的支持,復辟帝制已成功了一半,現在還有一個關健的人物,
既是北洋元老,又握有重兵,這就是馮國璋。恰好,此時馮國璋到了。想到這裡,張勳
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摸起電話給馮國璋打了個熱線。
    「喂,張大帥,有什麼急事呀。」電話裡傳來馮國璋的聲音。
    「馮帥,我有一事相求啊,不知馮帥意思如何。」
    馮國璋道:「從北洋初創到現在,我們都是攜手共進,相互支持,如今張帥又是督
軍團盟主,盟主有令,我哪有不執行的道理,說什麼『請求』,這可不是張帥的風格
啊。」
    張勳道:「共和確實不合國情,馮帥你也看到了,北京鬧得雞飛狗跳,不成體統,
政府不像政府,國家不像國家,一群人在京城中像小孩游戲一樣,我實在看不過去。」
    不料馮國璋在電話裡道:「搞什麼共和,哪裡比得上帝制,當年項城稱尊,我雖勸
他還不如恢復大清的好,可他就是不聽,人心思舊主嗎。就是當年辛亥革命,我也是主
張君主立憲而反對共和的。倒是段祺瑞聯合發電擁護共和,鬧到現在這種樣子。」
    這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張勳心花怒放,於是在電話中道:「我今天給馮帥打電話,
就是要請馮帥在我有所舉動的時候能支持我。」
    「是復辟嗎?」
    「還是老哥們兒了解兄弟。」
    「放心吧,我一定支持。」電話裡,馮國璋的語氣很堅定。
    放下電話,張勳一拍大腿,粗短地身子如皮球一樣在辦公室裡轉幾下:「大事成
了!」
    「報——」
    門外的軍官高喊。
    「講。」
    軍禮官進來,一個立正敬禮,道:「李經羲先生來訪。」
    「好!蔣幹過江來了。請。」
    張勳迎出去,見李經羲顫微微地走來,忙道:「拜見老首長。老首長駕臨,學生銘
感於心,情不能已,不知說什麼好了。」
    說著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腦後辮子上下翻飛。
    李經羲被張勳的憨態和誠意打動,忙拉他來,「那時我就常說,張勳是個人才,文
武兼備,必有出息,果然。」
    張勳道:「都是蒙老首長栽培。」
    李經羲道:「你不但事業有成,為人又誠實義氣,老夫一生之中有二位部下值得驕
傲,第一是你,第二是蔡愕,可惜他英年早逝,不然,他可以做你的臂膀的。」
    二人來到將軍府,幾句閒話後,李經羲問道:「你對大總統看法如何?」
    張勳道:「咱們的大總統真真是一位忠厚長者,咱斷斷乎不許別人欺負他老人家。
說實在的,北京那個鬧騰,我早就氣炸了肺,他奶奶的,我要帶兵打趴下那些不識相的
督軍,有了兩個鳥兵,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大總統如果要和我言語一聲,咱們當部下的,
難道不能為他出一番死力?」
    李經羲高興的流出眼淚加眼屎,沒牙的嘴巴張開來,待張勳說完,他終於能夠插上
嘴了,道:「老夫此來,就是秉大總統之意,來請教張帥的。」
    「不敢當,不敢當,老師老首長老前輩您怎麼能說這種客氣話。你只要有令,咱這
二百斤就豁出去了。奶奶的個熊,咱非砸趴下他們不可,老師你說吧,有什麼事。」
    李經羲道:「總統只是讓我來看看你的意思,只是能得到你的支持就行了,倒沒有
什麼具體的事。」
    「那好吧,老首長,走,咱喝酒去。為老首長,為大總統,您看看咱的表現,大總
統是劉備,咱就是趙子龍!」
    北京。總統府。
    黎元洪聽說李羲經來了,忙把牛秘書小姐推到暗室,關上暗門,走向門口,邊走邊
道:「請!請!請!」
    門開了,李經羲蹩進來,黎元洪抓起李經羲的手,問:「張勳怎麼說。」
    「哎喲,你把我的手攥碎了。」
    「對不起,對不起——張勳怎麼說?」
    李經羲走到軟沙發那兒,一屁股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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