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對!搬到養心殿去,這些東西千萬別丟了!」仍在驚訝中的溥佳附和道。
    搬了二天,這四五匣東西都搬到了養心殿裡,溥儀和幾個伴讀終日的「清點」著,
沉迷於其中,幾天的時間派。主要代表有英國的羅素、摩爾、懷特海、亞歷山大
(Samuel,便玩膩了。於是又叫溥傑、溥佳、毓崇幾個伴讀的學生到各處游玩。
    一天,幾個人看羅振玉、王國維等在整理建福宮中的古物和字畫。
    羅振玉道:「看來宮裡丟失的珍品不少,有些東西讓他們拿來就拿不出來了,而有
些東西顯然是配套的,卻殘缺不全。」
    早在十年前,羅振玉就為搶救清室的檔案出了名,最近,又傾全家之財花了一萬多
元把民國博物館賣到造紙廠的珍貴檔案搶回來,他對這些檔案的搶救,他的考證,早已
轟動海內外。他的話帶有權威性,溥儀聽到後道:「我這就找內務府,讓他們嚴加盤詰,
若再有丟失,讓他們自己賠償。」
    於是溥儀即刻召見內務府大臣和建福宮總管黃進祿道:「若建福宮再有丟失,就拿
你們是問:用你們的東西來賠!朕是鐵定了心要清點,要防盜,若是有誰敢頂風作案,
定斬不饒!」
    說罷,讓他們下去。
    所有的人都看出了皇上清點財物的決心,那些內務府的上下層官員,一些中上層太
監、一些護衛慌了神。有些東西早在幾年前就偷到宮外,有的雖是最近偷盜到宮外的,
但是要運回來,那是太難了,何況他們偷出宮去的東西怎能忍心再弄回來?怎能甘心再
運回來?更不甘心的是,溥儀這樣做,斷了他們潑天大的富貴。那些靠紫禁城發財的人
整日在思量——
    怎麼阻止皇上的清點、整頓呢?
    溥儀發號施令以後,就去玩自己的。結婚以後,到毓慶宮讀書的時間是越來越少了,
幾個伴讀的學生,實際上成了他的游伴、玩伴。他們到處游玩,玩厭了,溥儀又叫太監
把各宮收藏的古物搬到養心殿玩賞。
    一天,一個太監拿來一個能寫「天下太平」的機器人和一個琺琅銀質小盒,一按機
簧,從盒內跳出一個小鳥展翅而鳴。
    「太奇妙了!」溥儀道,「這宮中不知道有多少稀奇的東西呢!」
    又有一次,幾個太監抬來一張八仙桌。這個桌子,由桌面到桌腿全是大小抽屜和門,
拉開之後,裡面全放著各式各樣的玉器和銅器,都是古代的稀世珍品。
    溥儀常想:我究竟有多少財寶?我能看到的,我拿來了,我看不到的又有多少?那
些整庫整院的珍寶怎麼辦?被人偷去了多少?怎樣才能制止偷盜?——再也不能讓那些
內務府的人、那些太監,那些護軍偷盜我的東西了!盤查要快!清點要快!整頓要快!
    他又接連下了幾道諭旨。
    「溥傑,咱們到永和宮玩兒去吧。」溥儀下過聖旨以後,玩心又起。
    「對,咱們到那去玩兒去。」端康最喜歡溥佳,聽皇上說到永和宮去玩兒,溥佳自
然非常高興。
    溥傑卻道:「我……我……還是不去吧。」
    溥儀道:「怎麼,怕在那裡見到媳婦呀!」
    眾人大笑起來。
    原來,端康把他最疼愛的侄女唐怡瑩許給了溥傑,對這個大自己三歲的女子,溥傑
雖說不上不情願,但也覺得不太能合得來。可是,既是太妃指婚,醇王府也不太好再說
什麼,便定下了這門親事。
    溥傑見溥儀和溥佳笑他,紅著臉,倒不好意思不去了。「要真的能見上她……」溥
傑心想,真的在永和宮見到唐怡瑩怎麼辦?他心裡渴望見到,又害怕見到。最後說:
「咱們去吧。」
    溥儀道:「唐怡瑩經常在永和宮,說不定溥傑能誤碰到她呢。」
    正說著,外邊有太監報:「老爺子,榮公府的二爺來了!」
    「快!快讓他進來!」
    原來溥儀最近喜歡上了婉容那個十歲的弟弟,他那種調皮勁兒、那種無拘無束的脾
性,總能讓溥儀開懷大笑。
    一會兒,蹦跳著進來一個小孩,見了溥儀,一躬身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道:「萬
歲爺吉祥。」
    「你來得正好,我們正要到永和宮去玩呢,你順便到永和宮向太妃請安。」
    「那好吧。」
    皇上的小舅子望了望這幾居室裡的西式地板上空蕩蕩的道:「這裡沒有什麼好玩的
嗎?」
    「有,有,」溥儀道,「從永和宮回來後,我帶你看百寶匣。」
    「百寶匣?是不是想變出什麼就能變出什麼的匣子?」
    「差不多哩。」
    「那我現在就看。」
    溥儀道:「有的是時間,回來再看吧。」
    潤麒道:「姐姐不要我在這兒長過,這次來,要不是萬歲爺想的法兒,奶奶還不放
我來呢。」
    原來,溥儀很喜歡這個內弟,可岳母卻不放潤麒過來,一來怕他頑皮,惹事;二來
怕耽擱了他的學業也耽誤了皇上的事情。而溥儀則想了法兒:賞賜給榮府幾匹馬,按禮
儀被賞的人必須到宮中謝恩。所以潤麒才能被允許來到宮中。
    當下聽了潤麒的話,溥儀道:「端午節到了,我留你在宮中,再讓皇後會親,你不
就留在宮中了嗎?」
    「好!還是萬歲爺有法子。」
    「走,咱們到永和宮去吧。」
    眾人來到永和宮,見端康太妃正在一群太監和宮女的簇擁下正在騎自行車呢。端康
胖胖的,騎在車上像一個肥肥的老母熊,笨拙得可愛。
    「皇額娘吉祥。」
    「主子吉祥。」
    「喲,都來了!好!好!今天永和宮可熱鬧了——快,拿東西給他們吃。」
    自從醇王福晉去世後,端康有如變了一個人,對溥儀對下人都和氣了許多。今天見
皇上來了,自己的侄女婿來了,自己最喜歡的溥佳來了,又來了個頑皮的小潤麒,可把
她樂壞了——她平日最喜歡10多歲的小孩,見潤麒也跪在那裡請安,忙道:「快起來吧,
哪有這麼多的規矩,到這兒來,不是到其他的宮中,都不要拘束。」
    她拉著潤麒的手,道:「我這裡有許多好玩的東西,時常來玩。」
    他們來到大殿,早有太監捧著一盤子東西過來。
    太妃道:「隨便挑,這是賞賜你們的東西。」
    「皇額娘真疼他們,這些年來什麼時候讓我隨便挑過東西啊。」
    端康道:「怎麼,皇帝也和別人爭什麼來看,那好吧,從今以後,就多弄幾件,你
們隨便挑。」溥儀道:「這樣,我還是沾了他們的光。」
    「別逗嘴了,挑吧。」端康道。
    幾個人挑過東西,端康太妃看了看道:「還是麒兒會挑,別看他年紀小,還真有眼
力,那塊彩墨,是乾隆年間的,整個宮中也找不出幾件了。」
    潤麒笑道:「還真被我誤撞上了,有萬歲爺在這裡,又有幾位爺在旁邊,我原以為
找件最不值錢的,原來這寶貝比那金玉還值錢!」
    「原來如此啊,這是你命好——心好命就好。」端康道。
    正說著,一位宮女捧來燕窩銀耳湯,道:主子,該用湯了。」
    端康道:「溥傑呀,在這裡我又沒有扳過臉,你怎麼那麼不自在啊,去,活潑點,
一塊去玩兒去吧。」
    溥儀道:「等到他洞房花燭之後,可能就自然了。」
    端康道:「傑兒太老實,我怕怡瑩到時候太活潑。傑兒啊,別怕,什麼年代了,我
也從報紙上學了許多新的東西,也是『新派』人物,你就放開點。」
    說得眾人都笑起來。
    溥儀道:「皇額娘,他們的婚事還是早點辦了吧。」
    「正合我意——今年盡快辦。好了,你們隨便玩去吧。」
    溥儀等人來到東配殿,這裡是他們最感興趣的地方。在這三間大殿裡,無論桌椅還
是上面擺的瓶盤盆景,以及其他所有的陳設,無一不鑲有各種大小不同的鐘表。座上所
擺的座鐘更是可愛,卻裝飾著各色花鳥人物,鐘內也都裝有花鳥、人物或音樂許多玩意
兒。每當報時的時刻到來,小人翩翩起舞,小鳥展翅而鳴,使人眼花繚亂。
    溥儀、溥佳、溥傑等人來過許多次,猶還興味盎然,潤麒第一次見到,高興得手舞
足蹈,他無法想像宮中竟有這麼好的東西!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說什麼也不會相信有
這麼巧妙的東西。
    「萬歲爺,你的百寶匣有這好玩嗎?」潤麒不由地想起溥儀說過的百寶匣。
    「各有千秋。」溥儀道。
    正在這時,外殿有太監道:「主子,三位格格來了。」
    端康在外殿道:「今天真是少有的熱鬧——你們就甭行禮了,皇帝、溥傑他們都在
東配殿呢,去玩去吧。」
    裡面溥儀聽得清楚;「喂!喂!」他小聲叫道。
    其余的人都把目光轉向他,潤麒道:「萬歲爺,什麼事。」
    「你們都不要出聲,躲起來!」皇上指了指外殿。
    「太好了!」潤麒看出來這是要嚇三位格格一下,於是先藏起來。
    溥傑道:「別真的嚇著她們。」
    「說什麼,快蹲下。」溥儀著急地道。
    於是幾個人都躲了起來。
    三位格格進了殿裡,見裡面空無一人。二格格一向性格外向,道:「主子不是說皇
上和二哥都在這兒呀?怎麼沒有人?」
    韞英道:「不會吧——皇上別是和我們捉迷藏。」
    「哇——!」溥儀大叫。
    「啊!」三格韞穎嚇得鑽進了韞英的懷裡。
    溥儀大笑。
    二格格韞和道:「皇哥哥嚇不倒我!我一點也不怕。」
    這時溥傑和溥佳都站起來。溥佳道:「二格格就會說大話。」
    溥儀道:「不錯,二妹,咱們賭一件東西。你若不怕,我就把今天皇額娘賞我的東
西送你;你若怕,就把賞你的東西給我。」
    「行!在這兒有什麼好怕的。」二格韞和道。
    誰知她的話還沒說完,「嗚哇——」一聲,一個老虎沖過來。
    「救命啊!」
    韞和大叫著奔跑。
    哈哈哈……大家都大笑起來。
    韞和跑到門口,只道是受了捉弄,回頭一看,大罵道:「又是潤麒個小不點兒,哪
一次看我不好好的整他一頓。」
    眾人又是大笑,韞穎膽怯地看了看潤麒,心想:我可要好好地躲著他!
    溥儀道:「我帶你們照相去,我跟美國的一位攝影師學的本領,今天露一露給大家
看看。」
    「皇上,也教我照相吧。」潤麒道。
    「教!一定教會你!」
    此時,端康傳諭道:「難逢今天這麼熱鬧,大家聚在了一起,就在這兒用膳吧。」
    用膳後,溥儀帶著大家在御花園照相,擺夠了姿勢,大家又爬假山玩,一會兒又累
了,三位格格要回去,溥傑、溥佳也向皇上告辭。
    溥儀道:「天天這樣多好!大家都住在一起多好!玩得正高興,又要分開了。」
    溥佳道:「這又有什麼?黑夜過去是白天,月有陰晴圓缺,這是自然之理。明天我
們就又聚到一起了麼。」
    眾人走盡,溥儀道:「潤麒,走,看我的百寶匣去。」
    潤麒卻道:「萬歲爺,我還沒給皇後主子請安呢。」
    「是……是的,你該到皇後那裡去了。」
    「皇上不去嗎?咱們晚膳就在那兒吃吧。」潤麒覺得皇上姐夫和姐姐在一起吃飯是
天經地義的。
    「走,到儲秀宮去。」
    正是初夏,柳絲輕拂,楊葉撐圓。儲秀宮內,月季吐香,蘭草搖翠。婉容挽著高髻,
撫著古琴,對著紅花翠蘭,正在高歌: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
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一彈再三歎,慷慨有余哀。不惜
歌者苦,但傷知音稀。願為雙鳴鶴,奮翅起高飛。」
    「皇後主子,」潤麒道,「我聽這聲音透著那麼多的悲傷,是怎麼回事?」
    「你是什麼時候來的?怎麼突然到了這裡?」
    婉容拉著弟弟,剛才撫琴清歌時的愁緒一掃而空。
    「我和皇上及格格及皇上伴讀的幾位爺在御花園爬山玩呢。」
    「你自己到這兒來的嗎?」
    「不,皇上已進屋裡去了。」
    「你們來了多時了?」婉容驚訝地問。
    「是的,聽到皇後主子在唱歌彈琴,皇上說不要打攪,他就進了屋裡去了。」
    這時有宮女送來毛巾道:「二爺擦把臉吧。」
    「你是什麼時候到的?」婉容問。
    「上午就到了。」
    「到這時才來——還是和皇上玩呀,上次你騎在皇上身上玩,卻被誰拍下照片來了。
你看,這成何體統,以後不許這樣,不然,就不讓你到宮中來了。」
    潤麒接過幾張照片一看,笑道:「這有什麼,這不也有皇上騎在我身上的照片嗎?」
    「唉——我說什麼你才能明白,不管怎樣,對皇上這樣不恭的事不能再發生了。」
    「是,皇後主子。」
    「這『皇後主子』聽了真不是味兒,叫姐姐不好嗎?」
    「臨來阿瑪和奶奶說,如果我要是把皇後主子叫『姐姐』,就撕了我的嘴,我怎敢
叫?」
    「看把你熱的,待會兒好好洗個澡。」
    二人進屋,溥儀笑道:「姐弟情深呀,說了這麼長時間的話,把皇上也忘了。」
    「皇上吉祥。」婉容向皇上行禮,好像沒有聽到剛才的話。
    「皇後,今兒個潤麒來了,弄點好吃的,你這裡有什麼好吃的嗎?」溥儀問。
    「總是那幾樣,沒什麼新鮮的。」
    「傳御膳,今兒個儲秀宮多備些菜餚。」溥儀對門外喊。
    「庶。」門外一聲應答,有人到御膳房去了。
    「皇上什麼時候教我照相,這比吃飯有趣多了。」潤麒道。
    「什麼?皇上教你照相——我也想學。」
    「那就一起教。」溥儀道。
    「現在就給皇後主子照一張吧。」
    「相機拿到養心殿去了——明天吧,明天我給皇後照幾張。」
    溥儀向婉容看去,見她穿著素花旗袍,腰肢窄窄,更襯出她的窈窕與嬌美,那眼中
也就柔情萬種。
    「皇後,剛才的曲子有點太悲傷了。初夏的時節,萬物勃發,一派欣欣向榮,皇後
怎麼選唱那種曲子,那種詞。」
    婉容道:「皇上沒看見那籐下柔弱的纖黃的小草,只見到花紅柳綠,那纖弱的小草
整日得不到陽光的撫慰照射,哪來得生機勃發呢?臣妾看到那不得陽光撫照的小草,有
感而發,又值黃昏來臨,故起淒涼之聲。」
    溥儀道:「皇後,你是那怒放的月季,是那飽綻的牡丹,怎能說沒有陽光的照射呢?
皇後不會自認為是小草——籐下的小草吧。」
    婉容道:「就是那牡丹,月季,更需陽光的撫照,雨露的滋潤,不然,別看它今日
盡展風采,明日它就會枯萎的。」
    潤麒大致聽懂了他們的談話,道:「皇上、皇後,進膳吧,陽光總會……總會……
我不說了,我說不上來。」
    晚膳很快進完,潤麒調皮地道:「皇上,我到養心殿去了,皇上就留在這兒吧。皇
後主子,如今有了皇上了,我自然……自然不是你最疼愛的人了——我懂,我還是早早
地走開吧。」
    「說什麼呀!看打!」婉容嗔怒道。
    潤麒走了,溥儀攜婉容進了內室,一歪倒在了炕上。
    「來,來,過來皇後。」溥儀柔聲喚著婉容,婉容走到炕邊,坐下,溥儀一把摟過
她,在她唇上、耳邊、項上狂吻起來。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婉容高興地流出了眼淚,她今天是如此的幸福!
    皇上在她的身上摸著,吻著,一會兒,又緊緊地抱著她,抱得她喘不過氣來:「慕
鴻,我的慕鴻,我的皇後,我今天讓你受到陽光的撫照,雨露的滋潤。」
    幾個宮女悄聲進來,拔去了婉容頭上的簪子,脫掉了溥儀的皮鞋,解開了他們身上
的紐扣帶子……
    火山爆發了,巖漿噴湧而出,四處溢流……
    溥儀的身體好讓他羞愧、自卑的陽物一樣疲軟了,如一灘爛泥伏在婉容香汗淋漓、
玉潔豐腴的胴體上。
    「怎麼了,皇上……」
    婉客吸泣起來。
    此時,側房守夜的四個宮女在聽到了老爺子和主子的種種聲音後,正在相擁著,歡
樂地呻吟……
    第二天一清早,令宮女們詫異的是皇上和皇後——特別是皇後,並沒有像她們想像
的那樣很高興,反而神情沮喪,臉色黯然。宮女們為皇後和皇上穿戴,看著他們倆木然
的神情,疑惑不已,當收拾床舖,發現昨夜特意放的白綢子仍光潔而無一點血紅時,更
是滿腹狐疑。」
    宮女們侍侯皇後、皇上穿戴好,退了出去。
    婉容道:「皇上,說什麼也要在這裡吃早點,我們不要讓內監和宮女們覺得有什麼
地方不對勁兒。」
    「皇後,」看不出溥儀那茶色近視鏡片後的眼光,但可以充分體會到他的羞愧,內
疚,他說道,「我教你學拍照。」
    「皇上,以後吧,今天皇上不會有什麼好情緒——不過,我不希望這樣。我們都是
有新思想的人,我也進過學堂,我們都不要有什麼思想負擔,下次我們再試試看——皇
上要好好保養身體。」
    回到養心殿,溥儀不想見到潤麒,怕又想起昨夜的尷尬,他便一步不停地又到了毓
慶宮。
    一路上,所有的人都笑瞇瞇地看著他,眼睛裡充滿了美意。毓慶宮中,陳寶琛師傅
居然也笑瞇瞇地看著他,道:「皇上,人之常倫是不可廢的,是要遵守的,不然,萬物
怎能生生不息呢?孔聖人、孟聖人都贊同天地一家春,乾坤合一,陰陽交配的。」
    溥儀更加慌恐:我在儲秀宮中過夜的消息真的就這樣不翼而飛不脛而走,傳得這樣
快!
    朱益藩師傅進來道:「皇上,臣給皇上配一種藥,今天奉給皇上。皇上的身體有點
虛弱,要補一補的。」
    「上課吧!」
    溥儀臉色蠟黃,低著眼睛道,聲音涼得如天山上的千年冰雪。
    陳寶琛和朱益藩面面相覷,朱益藩知趣而疑惑地離開了。
    下午是莊士敦的英文課,見溥儀來到了毓慶宮,說道:「今天皇上來上課了,為什
麼不到各處督促清點到處盤查盤查?」
    「一切都安排好了,都在有條不紊地做著,我還是來上課的好。
    「皇上可不能大意,不要以為萬事大吉了。今天我經過神武門,見一個護軍審問一
個拿椅子的太監問他拿椅子干什麼去,那太監說是拿到宮外去修。可能護軍覺得這事有
點蹊蹺,就過來拿起椅子檢查,結果椅子的坐板有夾層,裡面藏了許多珍寶。」
    「什麼!大天白日裡偷盜,也太大膽了!我親自看看去!」
    「把他叫到這兒來審問得了。」莊士敦也想參與審問,於是建議皇上把太監提到養
心殿。
    太監被敬事房的眾太監押到養心殿的院中,溥儀命令把他捆在松柏樹上。
    溥儀道:「今天朕問你問題你要照實答,不然,打得你半死,讓你在這裡喂螞蟻—
—看到嗎,這裡的螞蟻可厲害了。」
    「萬歲爺饒命,奴才再不敢了。」
    「那要看你說不說實話了。」溥儀道。
    莊士敦道:「如果你說了實話,我擔保你的生命安全。」
    溥儀問道:「你知道還有哪些在偷?怎麼偷?怎麼把偷的東西運到宮外的?」
    「奴才家有老母,病得厲害,昨天弟弟從老家到京,說了母親病重的事,我一時無
奈,今天就做了這樣喪盡天良的事。別的人是不是偷,奴才確實不知。」
    「打!」溥儀一聲令下,竹鞭如雨一樣抽在那太監身上。
    螞蟻聞到了血氣,成群地爬到那太監身上,在血流得多的地方,黑壓壓的竟滾成了
疙瘩。
    「你不說實話,就這樣讓螞蟻慢慢地把你吃掉!你知道『螞蟻啃骨頭』的俗語嗎?
這些螞蟻會把你的骨頭都啃光的!」
    溥儀惡狠狠地盯著他,拿起竹鞭往他身上猛戳了幾十下,那血,更淚淚流出。
    莊士敦道:「皇上,別打了。」他轉向太監問道,「你說建福宮庫房的門都是鎖著
的,你是怎麼把裡面東西偷出來的?」
    「我……」太監又閉上了嘴。
    莊士敦向溥儀使了個眼色,溥儀會意,向其他的太監說道:「你們都回去吧,我和
莊師在這裡就行了。」
    溥儀和莊士敦目送著太監走出養心殿的院子,突然,樹上的太監啊地一聲慘叫,溥
儀和莊士敦回頭一看,見那太監的嘴上滿是鮮血,溥儀嚇得臉色慘白,大叫「護軍!」
    有幾個侍衛躍進院子,道:「萬歲爺,怎麼了?」
    莊士敦道:「看看那太監的嘴怎麼了。」
    一個侍衛走上前,用手指拭了拭那太監嘴上的血,道:「這個人不能說話了,他的
牙和舌頭都被石頭子兒砸得稀爛——他也活不長了。」
    溥儀嚇得兩眼發直,莊士敦駭異得毛骨聳然,道:「怎麼可能?剛才院子裡空無一
人,哪裡來的石子這麼厲害。」
    莊士敦不太相信護軍,大膽地走上前一看,更為駭異,這人的嘴傷得比他想像的要
厲害,而一個石子,稜角分明鋒利,還在那人的嘴裡呢,而地上則掉了幾顆牙齒。
    「中國的功夫莊師傅是不懂的。特別是在這大內,更是有許多高手。」侍衛道。
    莊士敦相信了,但是他道:「無論如何,我想,皇上清理寶物的決心是不會變的,
對偷盜的盤查會進一步展開——對嗎,皇上?」
    「對,我一定要一查到底,一清到底!」溥儀道。
    幾天過去了,內務府和羅振玉、王國維等十幾人繼續清點著建福宮的珍寶,發現丟
失的越來越多,本來,這裡的東西從來就沒有清點過,到底有多少寶物,誰也說不清。
那麼,這裡到底丟了多少寶物也說不清。
    一天,溥儀正說著建福宮的事,二嬤王焦氏走來,道:「老爺子已經大婚了,怎麼
到儲秀宮去的日子不多呀。不然,也應去重華宮的。」
    二嬤在前二年曾回家去了,出宮以後,才知道自己的女兒只活了三個月就已去世。
痛哭之余,只歎自己的命苦,便與哥哥在一起過了兩年。哥嫂恩愛,二個侄子活潑可愛,
令王焦氏心裡略微寬慰了些。溥儀大婚時,她知道消息,想到宮中看看,在她的心目中,
溥儀雖是皇上,可也是她的乳兒。令她欣慰的是,溥儀在自己大婚的日子沒有忘記她,
專門派車把她接到宮中,一過就是幾個月。大婚的前前後後,王焦氏見溥儀很忙,除了
幾次短暫的談話外,沒有長時間在一起過。可是漸漸地,王二嬤發現皇上與後妃的夫妻
關係不正常,三個人各處一殿而極少在一起,至於到後妃的宮中去過夜那就更是罕有的
事。所以,王焦氏見到了溥儀就提起了他應去後妃宮中的事。
    「二嬤,」溥儀道,「如果你那時仍在長春宮,不曾回家去,我也就不會是今天的
樣子……」溥儀說著掉下淚來。
    王焦氏大驚:「老爺子,這是怎麼了呀!」
    溥儀抽噎起來;「嬤嬤……我……我在你離開的那年,宮中……宮女……宮女……
從此以後,我……就不能行人道了。」
    「啊!」王焦氏聽了這話,駭異地如同晴天裡打了個霹靂。
    「這話我只向嬤嬤一人說過,就是對皇後也難以啟齒。」
    「老爺子,這是後天的病,能治好的,老爺子不妨和醫生說一下,和朱師傅說一下
也可以……」
    「千萬別……千萬別說出去!」溥儀驚慌的道。
    「二嬤暗地裡留意一下,看有沒有什麼法子。」
    「千萬別走漏了什麼!」溥儀吩咐。
 
    ------------------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上一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