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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皇上看不起草民了。」
    那位小姐已給後、妃戴上。
    婉容總覺得自己比文繡要高貴一點,怎能她有什麼文繡也有什麼?總要再買一樣東
西才好,於是又在那裡仔細看了起來。
    溥儀已為自己挑了鑽石別針和鑽石戒指。
    經理道:「皇上的袖扣也應該是鑽石的呀。」
    「好吧,就再訂一套鑽石袖扣。」
    「看樣子皇上特喜歡西裝,在下以為,西服的料子還是我們英國的好。」
    「是嗎?」
    「這還用說嗎?——皇上,在下和莊士敦博士可是老相識了,他手裡的文明棍都是
我們店的。」
    「那好吧,再訂一個文明棍。」
    「皇上有沒有訂一份雜誌?」經理問。
    「什麼雜誌?」
    「就是專表現西方上層社會穿戴飲食住行的《老爺雜誌》。」
    「我沒有訂。」
    「這就是莊師傅的疏忽了。皇上,每一期的雜誌,今後我都派人送去。」
    「那就多謝了。」
    經理又道:「本店還有新進的德國蔡司廠出品的眼鏡,這是全世界中最高貴的,皇
上不要一架嗎?」
    溥儀在這邊買東西,婉容和文繡則在那邊仍看著珠寶。
    忽然,婉容覺得自己的臀部被誰碰了一下,回頭一望,見是皇上的貼身侍衛祁繼忠
剛走過去。看著他的背影舉止,好像是無意的。婉容便又埋首看那寶石,看著看著,總
覺自己的屁股上麻蘇蘇的,一直癢到骨髓,便又向祁繼忠看去,祁繼忠這時轉過身來,
婉容這才覺得天天見著的這個隨侍很漂亮,與李玉亭相比他是另一個風格,眉清目秀,
圓腮潤唇,手指白皙修長。「和李玉亭的名字調換一下就好了。」婉容心道。她便向溥
儀走去,有意地看了祁繼忠一眼,祁繼忠並沒有看她,只道祁繼忠是無意間碰了她。
    「皇上,我看那塊鑲鑽石的瑞士金錶很好,我買一塊吧。」
    「當然!當然!」經理道。「皇後,在我們西方,李小狗的手腕上必有一塊金錶。」
    從義利公司出來,一位英國人忽然來到溥儀的汽車前道:「皇帝陛下,看樣子您對
天津不太熟悉,在天津這地方,惠羅公司和隆茂洋行才是最具實力的,物品才是最地道
最上乘的。」
    「不會吧,我可是有向導的。」
    「恕在下直言,若是皇上有向導的話,恐怕他只是對許多年前的天津是熟悉的。」
    「請問你是誰?」祁繼忠道。
    「在下告辭,就別問我的名姓了。不過我說的句句是真話,皇帝陛下可以打聽的。」
    那個外國人轉身走了。
    溥儀道:「看來還有更好的購物的地方。」
    婉容道:「天津的變化真的是太大了。」
    一行人又到了意大利餐館用過膳,才回張園。在這個白色的三層洋房中,文繡到一
樓就走向了自己的房間,溥儀和婉容住在二樓的北半部,是隔壁。二人走到自己的門口,
互相望了一眼,溥儀便向婉容房間走去,馬上又向祁繼忠道:「給我打一針。」回頭向
婉容道:「我馬上就來。」
    10分鐘以後,溥儀來到了婉容的寢室。
    婉容道:「亨利,你打什麼針呀?」
    溥儀走上前來擁著婉容道:「伊麗莎白,我也很痛苦,我的痛苦比你更甚——我想
要一位皇子呀。食色性也,我不是沒有要求,我也渴望著那種事情,我也深知皇後的渴
望,可我不能,我的痛苦不是更甚嗎?」
    聽了皇上的肺腑之言,婉容哭了,道:「亨利,別把這放在心上,我也不會介意
的。」
    「可是我介意,所以我看了西洋醫生,他們讓我打針,針名叫荷爾蒙。我想,今天
是牛女相會的日子,咱們還是再試試吧。」
    「亨利,你是怎麼落上這種情況的?」
    「不說了吧。」
    「我也問了一些人,皇上,咱們不能急的,慢慢放鬆就好了」……
    可是仍然一切徒然,婉容痛苦地叫著,又一件件的摔東西……
    文繡在一樓聽到這響聲,狠狠地咬了咬牙,對著天上隔河相望的織女牽牛星,彈起
了琴,幽怨的琴聲直飄蕩到銀河岸邊……
    過了難熬的夜晚,就是熱鬧的白天。婉容拚命地買著東西,像鋼琴、鐘表、收音機、
西裝、皮鞋,買了又買,不厭其多,至於衣服首飾更是到街必買。婉容買了,文繡也一
定要。文繡買了,婉容一定硬要買,而且花的錢更多,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顯她皇後的
身分似的。
    溥儀也在等待著北京方面的消息,康有為正鼓動著吳佩孚擁戴皇上復辟,吳佩孚果
真給宣統帝寫了幾封信以臣自居,對溥儀口稱皇上。康有為甚至說,連國民黨都不反對
擁戴皇上復位,看來天下的形勢逐漸明朗了。
    溥儀陶醉在這些消息和信件中,穿著他的英國料子的西服,一身鑽石,手提文明棍,
戴著德國出產的眼鏡,渾身散發著密絲佛陀、古龍香火和樟腦精的混合氣味,身邊帶著
佛格這高人的德國警犬,又有高大威猛的虎頭、豹頭相隨,再帶著奇裝異服的一妻一妾,
起了個雅號「洗然」,便經常出入在戲館、電影場、游藝場,外國人的俱樂部等等地方。
真是有點樂不思蜀的味道。
    汀泅橋三面環水,一面背山,吳佩孚在這座鐵橋上佈置了二萬人的精銳部隊,築起
碉堡。
    「就讓蔣介石、李濟深啃啃咱的鐵蛋蛋!」
    李濟深的軍隊向鐵橋猛撲,機槍的火舌從碉堡的洞口吐出,大炮向橋的周圍猛烈射
擊,頓時橋邊血流成河,碧藍的江水早已是殷紅一片。北伐軍仍前仆後繼,整營整營的
被火舌吞沒了。從黎明一直打到這天的半夜,這座橋還是依然如故。
    葉挺在望遠鏡裡看到北伐軍同志成批成批地倒下,向李濟深道:「軍長,我上!」
    「去吧!你再拿不下來,我就沒辦法了。」
    「不把它拿下來,就不回來!」
    葉挺一個立正,轉身去了。獨立團從小路插到敵軍右翼,突然出現在山頂上。
    「弟兄們,沖——」葉挺拔出手槍,率先沖下,敵軍腹背受敵,遂土崩瓦解。
    但是,北伐部隊來到賀勝橋的時候,遇到了吳佩孚更猛烈的抵抗,吳佩孚的炮彈傾
瀉而下,幾架飛機也沖來蕩去。但是北伐軍仍如潮水一般往前直湧,踩著倒下的同志們
的屍體只知向前!向前!向前!
    吳軍後撤逃跑,吳佩孚抓住一個旅長吼道:「娘的個操,這個時候敢往回走。」不
等旅長說話,一槍打去,旅長倒下了。
    「把他的頭割下來掛在橋頭上。」吳佩孚深知,武昌一下,他將無險可守。
    北伐軍各營、各連、各排都獨立作戰,不計犧牲,一場混戰直殺得天昏地暗。吳佩
孚派出執法的大刀隊把退下的官兵一體斬首,誰知,退下來的士兵一聲吶喊:「奶奶的,
誰不叫咱活,咱就沖向誰!」便一齊向執法隊沖去。
    「湖北完了!」吳佩孚登上了北去的火車。
    與此同時,國民革命軍攻下了南昌、九江,孫傳芳潰逃北上,福建、浙江兩省也已
被佔領。不久,上海、南京的上空也飄揚起革命軍的旗幟。
    溥儀又陷入了極度的恐懼之中,把一身鑲滿鑽石的西裝脫下又換下袍服,戴著瓜皮
小帽,再也不敢出使館一步。
    金子又來給他分析形勢,溥儀忙道:「蔣介石快打到這裡了,怎麼辦。」
    「哈哈哈,哈哈哈……」
    金子參謀的笑聲要掀翻了這座三層樓。溥儀聽到這令人膽戰心驚的笑聲,道:「怎
麼辦?」
    「真是!誰敢動大日本帝國的一根汗毛。他蔣介石打那些軍閥還算能行。山中無老
虎,猴子稱霸王嗎。可是與皇軍相比,嗤——」
    這使溥儀略微寬了一些,但是他還是心有余悸,道:「還是請貴軍多加保護。」
    「陛下的建議我回去向司令部說一下。」
    金子參謀回去後,果然,在張園的大門前加派了一營日兵。溥儀這才放心。
    可是,一天,溥儀正在看著一份報紙,羅振玉道:「皇上,看誰來了。」
    溥儀回頭,叫道:「恭親王,你怎麼來了。」
    溥偉道:「形勢動搖不定,我特地從青島趕來看看皇上。」
    溥儀道:「如今吳佩孚、張作霖敵不住革命軍,看來回宮已無可能,怎麼辦?」
    「皇上,先脫離險地,到旅順去,那裡有日本的關東軍,又是咱祖先的發祥地,百
姓們心向大清,若傚法祖先,先建滿洲,再由滿洲而入關,必能恢復祖業!」
    羅振玉道:「革命軍全是洪水猛獸,個個殺人放火。特別是那個什麼『鐵軍』葉挺,
是共產黨,共產共妻,先共有錢人家的產有錢人家的妻,走到哪裡,共到哪裡。這裡馬
上就會有革命軍出現。還是走吧。」
    「日本人真的會幫我們復辟嗎?」溥儀還是猶豫不定。
    第二天,陳寶琛向皇上說道:「我從日本使館那裡聽說,蔣介石也怕外國人。皇上
不是說過沒有不怕外國人的中國人嗎?他蔣介石就不怕中國人?皇上還是等一等看,再
說這華北、中原還在吳、張手裡,他們若是擁戴皇上重登大寶,憑皇上的天威,他蔣介
石算得了什麼?他比得上孫文?孫文不也是灰溜溜地下台了嗎?如今的形勢,和辛亥年
差不了多少,南北誰勝誰負,還說不清呢。」
    「那就等等看。」
    果然,國民黨清黨的消息傳來,蔣介石成批地屠殺共產黨人。蔣介石說:「凡是可
以殺的一律殺!寧可錯殺,不可錯放!」汪精衛說:「捉一個殺一個。寧可錯殺一千,
不可使一個漏網。」
    溥儀看著報紙,覺得國民黨並不是傳說的那麼可怕,又見報上登出英國軍艦炮轟南
京,日本出兵山東,阻擋南方軍隊北上的消息。不久,報上又登出蔣介石的後台就是美
英的消息,說他之所以能夠有今天的勢力,就因為他的後台是最硬的,是美國。
    溥儀這才覺得陳寶琛很穩健。既然他也和袁世凱、段祺瑞等人一樣,我住在租界裡,
不是和以前一樣保險嗎?
    溥儀又心安理得地住下來,又提著文明棍到處的招搖。更讓他興奮不已的是,英、
美、法、意、荷等國的駐津領事們經常邀請他和皇後參加聚會。婉容的虛榮心也得到了
最大的滿足。特別是外國的軍隊時常請這位皇上去檢閱,當雄糾糾氣昂昂的外國軍隊走
在自己的面前的時候,溥儀並沒有覺得這是外國的軍隊在踐踏自己的土地,而是感到無
比的自豪。當英王喬治五世的兒子到張園訪問他時,他忘記了自己是在張園,直把「杭
州作汴州」,頓覺自己仍是個無可爭議的皇帝。他又和意大利國王互贈了照片,他覺得
他可以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位君主平起平坐——我仍是皇帝,仍是東方最古老最大的國家
的皇帝。
    溥儀又挽著他高貴的妻子走進了Country club,這是英國人辦的俱樂部,中國人是
不許進的。可是當皇上、皇後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兩邊的大兵舉槍行禮,俱樂部的主
人早迎出來鞠躬行禮。
    這一天,婉容打扮得更為光彩照人。她剪去了長長的頭髮,燙了一個西洋的發式。
她一反宮廷中含胸低眉的規矩,而是挺起了自己豐滿驕人的胸脯。她穿著旗袍,腰身束
得很細,苗條的身材顯露無遺。旗袍的開叉很深,修長勻稱的腿讓人望而心醉。
    「尊敬的皇後,能請您跳個舞嗎?」
    英國的文化參贊走過來,他早就被這位東方美人所迷住。
    「當然。」
    婉容隨他進了舞池,華爾茲響起,溥儀也挽著英國遠東艦隊司令的女兒翩翩起舞。
    「皇帝陛下,」司令的千金道,「我愛你愛的發瘋,你會娶我嗎?」她把胸脯緊緊
地貼在溥儀身上。
    「小姐,你的話讓我深為感動,假如我身上沒有許多缺點的話,我會娶你的。」
    英國參贊碧藍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著皇後的眸子,婉容並不迴避,而是含情脈脈地
與他對望。
    「皇後,我簡直要為您而死,您太迷人了,我愛你愛得發瘋。」
    「參贊先生,你也非常可愛。」
    所有人的眼光都盯著婉容,她是舞會的皇後——其實她就是皇後。
    舞會還是結束了,婉容猶如從縹緲的雲間又回到了山中的陰冷的洞穴。漸漸的,她
的精神病越來越厲害,大煙也越抽越猛。
    又響起了砰砰啪啪摔東西的聲音,又是撕心裂肺的幾聲嚎叫。和這種聲音應和的,
仍然是隔壁急促的喘息聲和樓下那位幽怨的琴聲。
    馮玉祥、閻錫山宣佈歸順蔣介石,馮玉祥的軍隊在國民革命軍的支持下迅速控制了
河北。與此同時,山東張宗昌的軍隊也由熱河潰退,這位要擁戴溥儀重登大寶的痞子流
氓除了在打仗的時候會跑之外,另外一個本事就是向溥儀要錢了。張宗昌寫信道:
    「皇上聖鑒:敬陳者,宗昌兵退熱河,但精銳全在,又收奉直殘軍多部,但撤退匆
匆,軍餉實難發放。臣又與白俄之謝米諾夫聯手,準備再向華北,鋒刃山東。謝米諾夫
則聯合蒙古各部以營蒙圓滿獨立。事情緊急,臣謹請皇上賞余三百八十萬元。時機已迫,
若望雲覆。伏乞聖鑒。恭請吾皇聖安。張宗昌謹呈。」
    陳寶琛道:「這個人痞子出身,雖擁兵十萬,但已潰逃星散,不成氣候,這種騙子
的勾當,萬請皇上不要理他。至於謝米諾夫,那個被蘇俄赤黨趕出來的人,更是個恬不
知恥的大騙子,皇上都不必與他們來往。」
    溥儀還是給了張宗昌一點錢,可是不久聽說他跑到東京去了。
    壞消息是一個接一個,最令他震驚的,是張作霖從北京退出時,在皇姑屯被炸死,
張學良則宣佈東北易幟,歸順國民革命政府。
    回宮、靠軍閥們復辟已經絕對不可能了。陳寶琛等陷入了絕望,羅振玉投靠日本人
的改調,已成為不可駁斥的定說了。
    可是最令溥儀震驚的,卻是東陵被盜的事件。
    東陵是乾隆帝和慈禧太后的陵墓,他們是清朝歷代帝后中生活最奢侈的,孫殿英用
大炮轟開了陵墓,慈禧鳳冠上的朝珠成了蔣介石新婚妻子宋美齡鞋上的裝飾。
    宗室和遺老們全被激怒了,他們紛紛跑到張園。溥儀好似被人們摘去了心肝:是可
忍孰不可忍,他們竟扒了我的祖墳?
    張園裡擺上了乾隆、慈禧的靈位和香案祭席,就像辦喪事一樣每天舉行三次祭奠,
遺老遺少們絡繹不絕地來行禮叩拜,個個痛哭流涕。
    溥儀的心裡燃起了無比的仇恨的怒火,他走到陰森林的靈堂前,當著滿臉涕淚的人
們向空中發誓道:
    「不報此仇,我便不是愛新覺羅的子孫?有我在,大清就不會亡!」
    溥儀懷著刻骨的仇恨詛咒著蔣介石,他到內室占了一卜。「國民政府能久否?」得
到了「天大同人變離,主申年化沖而散」的卦文。
    「在32年滅亡,太便宜了他!我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鄭孝胥還是從上海趕到了這裡,在他的心裡,皇上雖蒙難張國,但仍是奇貨可導:
我鄭孝胥有張良孔明之才,不能就這樣賣畫賣字,虛度一生。
    「皇上,蔣介石喪盡天良,但臣知他必亡。皇上若能用臣一二計策,則可報仇雪恨,
重複天位。」鄭孝胥向皇上游說道。
    「我已決定到東北,日本人已答應了我的要求。」溥儀道。
    「皇上,目前斷不能去。」
    溥儀問:「為什麼?」
    「現在皇上乘輿狩於天津,與天下仍為一體,中原士大夫與列國人士可以與皇上時
常接觸。若去津一步,則為去國亡命,自絕於天下。如果到東北或去日本,若為日本所
留,興復之望絕矣!」
    溥儀道:「如今蔣介石已統一全國,我留在此地怎能有所做為?中原同情大清之力
量幾被消滅殆盡,有何力量可憑?」
    鄭孝胥也不是絕然反對皇上去東北,只是現在皇上若是去了東北,那麼功勞最大的
是羅振玉,他鄭孝胥到時有何名份?所以現在無論如何要阻止皇上東去或北往,待過一
段時期以後,他能把皇上從羅振玉手中奪過來再說,於是鄭孝胥道:
    「蔣介石雖表面上統一了中國,但張學良、閻錫山、馮玉祥及桂系、川系各派並不
能全聽命與他,各懷心思,因此內亂今後必不可避免。更有共產黨在南方數省大有星火
燎原之勢,所以中國內亂必矣!若內亂日久,列國必遣兵保其商業。若皇上投列國所好,
讓列國共管中國,則列國必擁皇上而號令天下。」
    「中國的百姓願意嗎?」
    「皇上,中國的百姓不比外國,全都擁戴皇上呀。照臣看來,大清亡於共和,共和
必亡於共產,而共產必亡於共管。」
    「如何共管?」
    鄭孝胥拿出日文報紙《天津日日新聞》為溥儀翻譯了出來:
    英人提倡共管中國
    聯合社英京特約通信 據政界某要人謂:中國現局,日形紛亂,旅華外國觀察家留
心考察,以為中國人民須候長久時期,方能解決內部糾紛,外國如欲作軍事的或外交的
干涉,以解決中國時局問題,乃不可能之事。其惟一方法是只有組織國際共管中國委員
會,由美英法日德意六國各派代表一名為該委員會委員,以完全管理中國境內之軍事。
各委員之任期為三年,期內擔任完全之責任,首先由各國代籌二百五十兆元以為行政經
費,外交家或政客不得充任委員,委員方須與美國商務部長胡佛相彷彿。此外,又組織
對該委員會負責之中外混合委員會,使中國人得在上述之會內受訓練。
    鄭孝胥道:「只要皇上許給外國人許多商務好處,行門戶開放政策,各邦必扶皇上
君臨中國。」
    溥儀道:「辛亥年之革命就由盛宣懷讓外國人築路引起,若是給了外國人許多商機,
豈不會又鬧事嗎?」
    鄭孝胥道:「是的,所以巨的方案與盛宣懷的不同。中國的鐵路,礦業等等有商辦,
有官辦,有外國人辦。不過,中國人窮,錢少少辦;外國人富,錢多多辦,這很公平合
理。」
    「許多外國人都來投資,他們要是爭起來怎麼辦?」
    鄭孝胥很有把握的道:「唯有如此,他們才更要尊重皇上!」
    溥儀聽從了鄭孝胥的話,漸漸地和羅振玉疏遠了。鄭孝胥見目的已經達到,心想:
羅振玉,既然你給咱舖好了路,那麼咱就照此走下去,不這樣也對不起你。
    於是鄭孝胥向溥儀道:「英美鐘情於蔣介石,唯日本對英美吃中國這塊肥肉心懷不
滿,臣不如到日本去,看看日本高層的態度如何,若能得到日本的全力幫助,皇上的事
業也就可計日成功了。」
    於是鄭孝胥去了日本,沒有多少天,看出日本是軍界說了算,便一頭栽到日本軍部,
與其特務組織黑龍會聯繫起來。
    「哼!」鄭孝胥心想,「羅振玉那個書獃子也想搞政治!和那些什麼大佐大尉的有
什麼可交往的!」
    婉容的精神越來越不正常,歇斯底裡病時常發作。
    陳寶琛道:「皇上,還應為皇後再請位漢文師傅。臣看那洋師傅只會教皇後如何奢
華,如何向西洋王后看齊,對中國的傳統漸漸違背。請了中文師傅,皇後的情性也許會
有所改變。」
    「有合適的人嗎?」
    「有。前清監察御史陳曾壽可以勝任,他的曾祖父是一位狀元,其後翰林、進士、
舉人聯翩不斷。陳曾壽本人又是進士,在張勳復辟時出任學部待郎。現在他在西湖寫詩
賣畫,詩名與江西義寧陳三立、福建閩侯陳衍並稱『海內三陳』。他現在住在西湖岸邊,
大門上有一副對聯:「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可見其心志與『臣心一片
磁針石,不指南方誓不休』的文天祥是一樣的。」
    溥儀又問了其他的人,沒有不交口稱讚的,於是便召陳曾壽做婉容的漢文師傅。
    陳曾壽到了天津,每天下午為皇後進講。一天,婉容道:「陳師傅,這書上的字我
看不清楚。」
    陳曾壽想了一會兒,道:「那就找一個人給皇後抄書。正好我的女婿周適君閒著沒
事,就讓他抄書吧。」
    於是婉容的書都由周適君抄寫,每字核桃般大小,都是小楷,書目文章由陳曾壽圈
定。
    婉容果然改變了許多,安靜了許多。她從陳曾壽進講的文章裡明白了,在中國,幾
千年中,皇後都是在宮中循規蹈距的度過一生的。就是有傑出才能的及德行卑污的,也
絕沒有離開過皇宮的。皇後就是皇後,她的高貴就在於她能抑制個人的私欲而做對國對
民的好事。
    可是溥儀卻又迷戀上了游藝場、舞會和商店,也迷戀上了新式的生活,什麼新的服
裝、新的發式、和新的影星、歌星。隨著溥儀的這種變化,婉容也迎來了她一生中最甜
蜜的時光。
    張園裡修起了網球場,又建了高爾夫球場。雖沒有莊士敦,但是來這裡打網球和高
爾夫球的人比在北京多了。西方各國的駐津辦事處的人員大都來過,一些駐津的西方軍
隊中的年輕軍官更是向往這裡。球場上,婉容總是被這些洋人當面贊美,他們毫不掩飾
地表達對皇後的敬意與愛慕。婉容把晚上的痛苦當作是白天這甜蜜生活應付出的代價。
    「伊麗莎白,」一天,溥儀和一位英國的大尉打完球走到同樣滿身大汗的婉容旁道,
「剛才約翰大尉說林寶華、邱飛海將在英租界舉行表演賽,我們明天去看看。」
    「親愛的,」婉容吻了一下溥儀道,「能把他們請到這裡就更好了。」
    第二天,溥儀和婉容走進英租界的網球賽場。林寶華和邱飛海曾獲遠東運動會網球
單打冠、亞軍,此時在這裡比賽,不大的賽場被擠得滿滿的。
    溥儀和婉容並不想聲張,在開打以後悄悄進場,但是,還是有人看見了他們。
    「看,宣統皇帝和他的皇後來了!」
    這消息立刻傳遍了全場,於是人們都向門口望去,見溥儀和婉容在八九個人的簇擁
下走進場內。
    於是全場起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兩位體育明星在場內站著,也為皇後的美麗所打動,揮手向皇上和皇後致意。溥儀
和婉容和藹地和體育明星打過招呼,又掃視著全場,向在場的人們招手!
    比賽重新開始,林寶華、印飛海更是使出了所有的本領。
    比賽結束,皇上、皇後與兩位明星合影。
    婉容道:「真不愧是明星,打得好極了!」
    林寶華道:「皇上和皇後才是真正的明星。」
    溥儀道:「請二位到張國作客,我和皇後都想讓二位指點一下。」
    二位明星愉快地接受了邀請。
    有了明星作伴打,婉容的臉蛋整日如鮮艷的蘋果,溢滿了歡愉。
    雖然不久邱飛海離去,可是林寶華卻仍在天津,有他一人相伴就夠了。
    文繡聽著球場上的歡聲笑語,看著婉容在林寶華手把手的指導下神采飛揚,心裡湧
出無限的苦水,猶如一只離群的孤雁,在寒潦荒草中顧影自憐。
    又到了七月七日,又是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美好的日子。
    溥儀請來了三個妹妹。
    韞和道:「皇後,咱們投投小針,看誰心靈手巧。」
    「好!」婉容高興地吩咐太監,「快,拿大盆來。」
    一個太監端來一個大面盆,又是西洋的塗瓷鐵盆,盆的裡外都佈滿了鮮艷圖案。清
水倒進去後,盆底的魚兒似乎漂游起來。
    溥儀道:「還是洋人聰明,中國人就是愚蠢。」
    在他的心目中,除他一人之外,中國人都是愚蠢的,中國人受外國人的統治是理所
當然的。
    韞和又道:「我們一人一個,不要只用這一個盆。」
    於是又端出來三個,裡面注滿了水。
    盆水在日光中曝曬一會兒後,韞英道:「可以投了。」
    於是由婉容先投。
    這是一種女兒們的游戲:把細針往水中投,使針浮於水面,然後看水底日影,看是
散如花、動如雲,還是細如線、尖如芒。針影越細,說明該女子的手兒越巧。
    婉容投過後,大家看去,盆底恰如黑絲線繡了一葉蘭草的輪廓。
    韞穎道:「這個好,好!還是皇後的手巧。」
    「喲,還沒過門兒呢,就誇起姐姐來了。」
    「你——」韞穎臉一紅,氣得望著溥儀。溥儀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原來,三格格韞穎和澗麒訂了婚。
    「下一個讓淑妃投吧。」韞英道。
    這時大家才注意到文繡在不遠處正看著一個蟬兒在有氣無力地鳴叫。
    韞和道:「你不投我來投,別多嘴多舌的。」於是韞和捏著針投了過去。
    韞穎道:「這個花最笨了,像個黑蛾子。」
    韞英道:「是粗大了點。」
    「喲,你們一家在來欺負我呀。」
    說笑逗鬧,一片歡騰。
    一只蟬還在那裡有氣無力地叫著,文繡道:「你別叫了,天涼就讓它涼去吧。」
    太陽沒入地平線,張園的花壇前擺好了瓜果,圓桌上,酒饌美餚雜陳,溥儀和幾個
妹妹坐在那裡。
    韞和挪了挪籐椅道:「皇哥哥看皇後怎麼了,我們拜銀河拜雙星呢。」
    溥儀走回樓裡,見婉容正在那裡抽大煙,太監跪在那裡正給她點著。
    溥儀坐在身旁,耐心地等著她吸完了八口煙,說:「皇後,妹妹們還等著你拜銀河
和雙星呢,快去吧。」
    婉容剛吸過煙,精神更足,道:「咱們就玩個通宵。」
    溥儀道:「那就把鋼琴搬出來,彈幾隻月夜秋色的曲子。」
    「達令,還是你想的周到。」
    幾個太監抬出鋼琴,韞和道:「皇後讀,我唱,我跟師傅學了西洋唱法呢。」
    溥儀道:「讓皇後彈幾曲,你再唱不遲。」
    婉容遙看銀河,見兩邊牛女斜倚,說不出是高興還是幽傷,樂曲便從指間流出,如
這冷冷的星光一般。
    一曲剛罷,一個太監跑來道:「皇上!皇上!」
    「什麼事!要挨板子嗎?」
    「皇上,」太監驚慌地道,「淑妃主子還在房中大吵大鬧,還在床上打滾,說今天
就是她的紀念日,拿著剪子直往肚子上捅。」
    「捅了嗎?」溥儀問。
    「被一旁的人奪下了。」
    溥儀道:「真是掃興,不要理她,她慣用這種伎倆嚇唬人,誰也不要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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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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