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順朝的六政府和文諭院等中央衙門都駐在平陽府城內。牛金星的天佑閣大學士府
即丞相府,也駐在平陽城內。從關中火速調來的兩三萬人馬以及從北京退回的敗殘部隊
都駐在城外。城內只有一兩千拱衛皇帝的親軍,俗稱御林軍。李巖手下的部隊經過慶都
之戰只剩下六七百人。健婦營只從長安來了一部分,沒有想到井陘一戰死傷了二三百,
如今不足五百人。紅娘子從固關回來後,健婦營同李巖的殘餘部隊都駐在平陽城南大約
十裡的一個地方。
    李巖回到駐地,立刻將李作找來,也將紅娘子從後帳請出來,一起商議向皇上寫奏
本的事。自從退入山西以後,他度日如年,眼看著局勢一天不如一天,他身為大順朝巨
子,卻無力挽救國運。如此下去,國家會有滅亡之險,而他兄弟和紅娘子將要白白地死
在這種一籌莫展的局勢之下。今天得到皇上同意,要他寫一奏本,詳細陳明收拾河南的
方略。他一面十分高興,覺得這個請求終於得到皇上允准了,一面又感到心思沉重,因
為目前回河南去,困難確實很多很大。如果他剛回去,立腳未穩,而南京的人馬就進入
河南,胡人也從山東和畿輔來到河南,李際遇、劉鳳起這些人再不聽勸告,決心與大順
為敵,那麼,能不能憑著他兄弟的力量,拯救河南的局面呢?對此,他心中並沒有很大
的把握。但是,如果他不回去肩此重任,又如何收拾河南?還有誰能夠為大順收拾危局?
    當他把事情告訴李侔和紅娘子後,大家在一起商量了好久,決定不顧一切,寧死也
死在河南,為大順鞏固中原,不惜肝腦塗地。回去,沒有兵當然不行,要向皇上請求多
少兵呢?請求的兵太多,如今,皇上也沒有多的人馬給他。請求的兵太少,回河南很難
站穩腳步。他們又把李俊也找來,一起參加意見。商量的結果,決定向皇上要兩萬精兵。
聽說袁宗第率五萬精兵前來,幾天內就會到達平陽。估計請兩萬精兵,皇上還可以答應,
再多就不會答應了。
    紅娘子問道:「你打算請皇上派哪一位大將同你一起往河南去?」
    李巖說道:「大將不必要,一則皇上目前在平陽也沒有得力的大將,許多人在山海
關和慶都死了,有的負了重傷。袁宗第沒有到山海關去,皇上將會另有派遣。何況,」
他放低聲音說,「最好不要有大將同我們一起去河南,免得我們做起事來掣肘。我只請
求給我兩萬精兵,不提請派大將前往。」
    紅娘子不放心地說道:「如今接連吃了敗仗,人心惶惶,到處叛亂,有些地方已經
叛亂了,有些地方雖然沒有叛亂,看起來這局面也不會撐持多久。在這種時候,宋軍師
不在此地,萬一皇上對你兄弟多心,牛丞相又不肯竭力擔保,豈不徒然惹禍?」
    李巖說道:「不請兵,不去河南,國家亡了,我們也要為國盡節。與其那個時候白
白地盡節而死,何如此時盡我們的力量為皇上收拾河南局面?」
    紅娘子說道:「倘若大順國亡,我們自然都要為國盡節,戰死沙場。與其被皇上疑
心,死得不明不白,倒不如將來在兩軍陣上與敵人廝殺一番,死個明明白白。」
    李巖望望紅娘子,說:「怎麼你們婦道人家比我們男子漢還要疑心重?」
    紅娘子說:「我不是疑心皇上有什麼懷疑你的地方,而是看今日局勢,人心不穩,
難免不互相猜疑。倘若皇後在此,我可以先向皇後奏明,問問皇後的意思,事情就好辦
一些。如今皇後不在此地,宋軍師也不在此地。牛丞相同你雖是鄉試同年,他被下在獄
中的時候,你為搭救他也出過力氣。可是你兩個這些年來貌合神離,到了危急關頭,他
能擔保你嗎?能在皇上面前替你認真說好話嗎?」
    李巖心中也猛一沉重,琢磨了片刻,說:「事到如今,回頭是不行的。幾次請求皇
上派我回河南,今日皇上面允了,牛丞相也贊同。皇上命我回來寫一奏本,詳陳方略,
我難道突然變卦,說自己不願回河南了?那怎麼敢呢?如今正如古人說的,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瞻前顧後,何能成事!只要我們自己問心無愧,赤膽忠心保大順、保皇上,
其他一切,在所不計。」
    李侔同紅娘子聽了這話,覺得也只好如此了,於是大家繼續討論。李侔問道:
    「大哥,如果南京人馬和滿洲人馬也到了河南,如何應付?」
    李巖歎口氣說:「倘若只有滿洲人馬來到河南,我們會號召河南父老與胡人作戰,
不讓他們在河南輕易站穩腳步。如今擔心的是,南京已經立了福王,如果史可法率領大
軍北進,到了河南,老百姓以前雖曾擁戴闖王,可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闖王進入河
南後,沒有設官理民,沒有恢復農桑,沒有撫輯流亡,以至於頗失百姓之心。而明朝開
國到今天,將近三百年,突然亡國,要說老百姓完全不思念故君,那是不合情理的。所
以我擔心史可法率大軍來河南後,如果我們號召百姓同史可法作戰,百姓未必響應。可
是不作戰又如何呢?我們退一步,史可法就進一步,河南就不是大順的河南了。所以關
於這一點,如今只能說,等我們回到河南後,相機應付,另外條陳方略。今日身在此地,
河南情況尚不清楚,事前擬定方略,反而不切實際。」
    李侔問道:「皇上倘若當面問起來,你如何答覆?看起來這題目是非做不可的。」
    李巖也知道這個題目躲不過去,但是他又不願隨便敷衍幾句,那樣就是對皇上不忠,
不是為臣之道了。可這題目又確非三言兩語所能說清。他想了片刻,抬起頭來說:
    「這奏本上不必詳言,只說我回河南以後,看了河南的真實情形,再迅速條陳方略,
以釋陛下之憂。」
    紅娘子很不放心,說:「難道皇上當面問起來,你也這麼回答麼?你只有當面說出
實話,皇上才會放心。」
    李侔也說:「是啊,皇上是英明之主,馬虎不得。」
    紅娘子又說:「你把你準備當面回答的話,同我們講一講,我們聽一聽,覺得在理,
你就當面去說。倘若不在理,你千萬不要出口,以免引起皇上疑心。自古伴君如伴虎,
何況是這樣人心多疑的時候!須知一言出口,駟馬難追,那時後悔就遲了。」
    李巖的心情很沉重,說道:「如果皇上問我,我只能剖析目前危局。倘若是滿洲兵
南下,當然我們要號召河南父老兄弟,與敵周旋到底,決不允許胡人占領中原。如其不
勝,我們兄弟戰死沙場,義無反顧。倘若是史可法率領江北四鎮人馬來到河南,我們就
想辦法勸說史可法共同對付胡人。倘若史可法不肯聽從我們的勸告,我們將駐兵豫西,
東守虎牢關,北守孟津,使南方人馬不能西來,胡人不能過黃河以南。稍微等待時日,
胡人與南方的人馬必將在河南山東一帶互相火拚,到那時我們見機而行,方是上策。如
果貿然打仗,或者在豫東、豫中與敵周旋,都必然要敗。因為我們剛到河南,兵力不足,
民心未附,尚未站穩腳步,決不能既同南方打仗,又同胡人打仗,那樣將是自取滅亡。
這是我的真正想法。這想法是不是符合實際,要到河南之後才能知道。我只能這樣說我
的實話,絕不敢有絲毫欺君之意。你們說這樣回答皇上的問話,行麼?」
    紅娘子和李侔都覺得李巖的意見很是,必須向皇上當面奏明這些想法。至於皇上會
不會聽從,大家誰也不敢逆料。作為忠臣,處於國家危亡之際,也只能如此了。紅娘子
說:
    「據我看來,如今不僅河南局面很危險,山西也是同樣危險。倘若大順失去山西,
又失去河南,關中是沒法守的。關中偏在西邊,糧炯來源困難,如今正是餓死人的荒年,
加上兵源又枯竭,豈能對抗胡人?縱然能抗拒一時,日子久了,如何能夠抗拒?」
    李巖說:「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擔心的不僅是河南、山西會失去;我還擔
心胡人派一支精兵,繞道塞外,從榆林塞外南下,進入長城,使榆林失去險要。到那時
大順顧此不能顧彼,顧南不能顧北,幾面作戰,如何是好?所以,鞏固山西,確保河南,
方能扭轉這個困難局面。如果胡人只有一路從塞外向南進兵,那就容易對付。」
    李侔沒有想到敵人可能從塞外進兵,聽了李巖的話,心中猛然一驚。紅娘子也感到
局勢可怕。李侔歎口氣說:
    「哥,你料的事情比我遠得多,看起來我們回河南去,只能盡人事以聽天命。」
    紅娘子說:「萬一大順國亡,我們只好同歸於盡,生為大順之臣,死為大順之鬼,
如今走一步說一步吧。」
    李俊半天沒有說話,忽然憤憤地插言說:「回到河南,我們……」
    李侔沒有注意他說話,接著說道:「國亡與不亡,我們總要想法將死棋化為活棋。」
    李俊憤憤地說:「皇上不聽諫阻,一定要東征山海關,才吃了這個敗仗。在北京也
不聽勸諫,做了許多失去人心的事。難道『十八子,主神器』的話,不是指我大哥說的
麼?」
    紅娘子大驚,嚴厲地責備說:「子傑,你想死了?」
    李巖也瞪了李俊一眼:「子傑,處此舉國上下震驚危疑之際,一句話就可以遭滅族
之禍,萬萬不得胡言!」
    李侔也說:「萬萬不可想入非非!」
    李俊低頭不敢再說。李巖囑咐他暗中準備,三日後皇上聖旨下來,便要馳回河南,
李俊唯唯答應。李巖兄弟連夜商量好,將奏本寫出,準備明天一早遞進宮去。紅娘子幾
乎徹夜未眠,是吉是兇,實在放不下心!
    李自成因見大局愈來愈壞,決定退過黃河以西,駐在韓城。六政府已經先過河去了。
他自己繼續留在平陽,少數隨駕文官也暫時沒有走。他留在平陽是為了等候袁宗第的五
萬人馬和劉芳亮從晉北回來。
    到了六月下旬,袁宗第的人馬已經有一部分進入山西,而劉芳亮已經將忻州、定襄
等處的叛亂平定了,殺了很多人,重新設置了地方官吏。但他走了以後,晉北的局勢更
加吃緊了。劉芳亮回到平陽,見了李自成,稟報了晉北各州縣的情況以後,又稟報了劉
子政已經離開五台山、無處尋覓的事。李自成問道:
    「這個劉子政,怎麼離開五台山往北京臥佛寺去了?」
    劉芳亮說:「我也問過五台縣令,說是自從胡人到北京的消息傳到五台山中以後,
劉子政就帶領一個身邊的僕人,還有一個和尚,一個道士,一起離開了五台山。」
    李自成問道:「難道真會往北京臥佛寺去?他不是對滿洲人十分仇恨嗎?」
    劉芳亮回答說:「只是有人這麼說罷了。看情況他不會前往北京。他對滿洲人痛恨
入骨,避之不及,豈肯自投羅網?可是他確實往東去了,有人看見他是往東去的,但行
蹤十分詭秘,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什麼地方。」
    李自成滿腹疑團,向牛金星望去。牛金星說:「從五台山往東,過太行山便是畿輔
一帶。雖是大山,路倒是有的。從紫荊關、倒馬關,都可以進入畿輔。要說他不是前往
北京,為什麼要進入畿輔呢?要說他是前往北京,想不出他為什麼要去,為什麼要冒著
生命之險,去投入胡人手中。」
    李自成說:「既然找不到他,也就算了。大同情況如何?」
    劉芳亮說:「臣正是要奏明大同情況。」
    李自成說:「你趕快說吧,這也是一個心腹之患!」
    劉芳亮說:「我到了定襄,就聽到消息,說姜瓖派人到北京投降胡人,可是胡人並
不高興。」
    李自成感到奇怪:「為什麼胡人不要他投降?」
    劉芳亮說:「不是不要他投降,而是因為姜瓖在大同擁戴了一個明朝的宗室,稱為
什麼棗強王的,名叫朱鼎(言冊)。」
    「哪個『(言冊)』字?」
    「明朝的宗室總是用怪名字,這個『(言冊)』字也很怪,是珊瑚的珊字去掉側玉
邊,換成個言字邊。」
    李自成鄙薄地一笑:「真有這個棗強王嗎?」
    劉芳亮說:「聽說姜瓖的投降表文中說明,為了維繫地方秩序,擁立明宗室棗強王
朱鼎(言冊)在大同建國,請多爾袞俯允。多爾袞回了一個批示,狠狠地責備他,不同
意他擁立什麼朱鼎(言冊),還說這個棗強王朱鼎(言冊)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又說今
天除了大清朝,不許任何人擅自稱號建國。姜瓖受責備後,這個棗強王從此不知下落,
有的說已經被他活埋了。姜瓖已經向胡人送去降表,說他願意為大清鎮守大同。」
    李自成罵了一句「混蛋東西」,轉過去望一望牛金星,「你曉得棗強王朱鼎(言冊)
這個名字嗎?」
    牛金星一向留意晉府的事情,也留意代府的事情,關於這兩個王府的譜碟他在向北
京進兵時都搜羅來了,怕的是留下後患。姜瓖擁立棗強王朱鼎(言冊)的事,他已經風
聞了,所以來之前,已經查過代府的譜碟。這時隨即回答說:
    「代府原是朱洪武第十三個兒子,封在大同,名叫朱桂。從朱桂傳了十二代。到今
年三月間我們大軍到大同,這最末一代的代王民憤很大,死於亂兵之手。代府的支派有
好多支,棗強王也是代府的一個支派,最後一名郡王,名叫朱鼐綽。」
    李自成問:「哪個朱鼐綽?」
    牛金星接著說:「鼐就是張鼐的鼐字,綽是卓然不群的卓字加個金字邊,又是一個
怪字!這個朱鼐綽是最後一個棗強王,崇禎七年就病死了,不知何故。以後無人襲封棗
強王。現在這個朱鼎(言冊),按輩分是朱鼐綽的子侄一輩,看來並未襲封,而是由姜
瓖把他找到,擁立建國,又偽稱為棗強王,便於號召。這是朱元璋的第十四代,代王朱
桂的第十三代。姜瓖確實可惡,既投降了我們大順,又要投降滿洲,又找一個姓朱的後
人,偽稱什麼棗強王。他是想左右逢源,這一次露了原形,實在可惡!」
    李自成對劉芳亮說:「你下去休息吧,這幾天我就要往韓城去,你的人馬跟我一道
過河。」
    劉芳亮叩頭辭出。
    李自成又望望牛金星,問道:「宋企郊的事情你知道嗎?」
    牛金星一聽,心中害怕,躬身答道:「臣看了一些彈劾的奏本,知道他放了許多官,
都是他的同鄉,實在私心太重。」
    李自成問:「你看應該如何處置?」
    牛金星說:「念他是從龍之臣,還沒有別的大過,僅僅是照顧同鄉,可以對他嚴加
責備,或降級使用。」
    李自成冷冷一笑:「不能這麼輕饒他。朱元璋得天下之後,嚴懲貪污舞弊的官吏,
這情況你比我更清楚。如今到處不穩,人各為私,宋企郊雖系長安從龍之臣,也不能不
拿他立個規矩。」
    隨即他提起筆來下一道手諭,交給旁邊一個侍臣,說:「立刻飛馬傳我的手諭:將
宋企郊捉拿起來,下在獄中,等候發落!」
    牛金星大吃一驚,前後胸猛然冒汗,低頭不敢說話。
    剛剛說畢,新任兵部尚書張元第前來求見。張元第原是明朝的一個舊官僚,因原來
的兵部尚書已過黃河去韓城,現在用人又很急,所。李自成把他留在身邊,給他一個兵
政府尚書的職銜。李自成問他晉東南一帶人馬移動情況以及潞州、澤州二府人馬部署情
況,張元第一一作了回答。李自成點頭同意。忽然他想到張元第是河北省人,家鄉已經
叛亂起來,就順便問道:
    「你原是明朝大常寺卿,歸順我朝,又做了大官。你的家人都在故鄉,如今可都平
安無事嗎?」
    張元第見皇上如此關懷他的全家,趕快跪下說道:「臣家鄉的人都說臣做了『賊
官』,將臣的家產抄了,有些家人被打死了,也有人被趕出家鄉,不知逃往何處。」
    李自成問道:「你說什麼?」
    張元第重複說:「臣家鄉的人都說臣做了『賊官』……」
    李自成突然將御案猛地一拍:「替我拿了!」
    立刻進來兩個侍衛,不由分說,將張元第綁起來,拖到院裡去。李自成又加了一句:
    「既然投順了我朝,吃我的俸祿,做了大官,仍不死心,說什麼你是做了『賊官』,
該殺該殺,推出去斬了!」
    牛金星趕快跪下說道:「請陛下念他是無意間倉促說出,可以饒他一死。」
    李自成說:「他多年做明朝的官,一直把朕當成『流賊』。如今雖然投順了朕,心
中仍以為朕是『賊』。他做朕的官也是出於不得已。像這樣懷著二心的人,不殺,終留
後患。你不必救他。」他又向外邊望一眼,「速斬!」
    牛金星叩頭起來,渾身戰栗,覺得目前局面實在可怕。朱洪武為一句話半句話就殺
人的斑斑史跡都湧上他的心頭。他正想問一問皇上還有沒有別的事情,李自成叫他坐下。
他謝了座,側身坐下,小腿仍在打戰。李自成歎口氣說:
    「朕待人不薄。像朱企郊,朕給他吏政府尚書,官職很高。張元第,我給他兵政府
尚書,官職也很高。朕沒有虧待他們。可是宋企郊竟敢在目前局面下營私舞弊,令朕生
氣。至於張元第這個人,骨子裡一直認為朕是『賊』,剛才雖是倉促之間脫口而出,沒
有留心,可是倘若他平時心裡沒有這個想法,如何能脫口而出呢?所以非殺不可。你為
他講情是出於你做宰相的職責,怕朕殺錯了人。可是這種人是非殺不可的。朱元璋是開
國皇帝,他比朕殺的人多呀!有許多笑話,你比朕更清楚。連人家說『光天化日之下』,
他都認為是罵他當過和尚,頭上沒有頭髮。像這樣糊塗的事情,朕絕不會做的,朕只殺
有罪的人。」
    牛金星站起來說:「是,陛下是英明之君,絕不會輕易殺人,況且治亂世用重典,
在目前也只好嚴懲有罪的人。」
    李自成問道:「李巖兄弟要回河南,他們的奏本已經呈上來十多天了,朕一直沒有
批下去,也沒有召見他們。可是馬上我就要過河往韓城去,這事情也該處分了。你說要
不要讓他兄弟帶兵回河南去?」
    牛金星害怕擔責任,只說:「此事臣反覆思慮,不敢作出決定。陛下聖明,還是請
陛下宸斷。」
    李自成說:「有許多事情,你可想過嗎?」
    牛金星說:「陛下所言何事?」
    李自成說:「宋獻策獻的《讖記》,你我都看過的。上面有一句話:『十八子,主
神器』。會不會李巖覺得他也姓李,現在要離開我,另有別圖?你想過沒有?」
    牛金星不敢說有,也不敢說沒有,含糊地說:「《讖記》上的話,不知李巖怎麼想
的。」
    「你看他奏本上有這樣幾句話,」他拿起奏本,讓牛金星到御案前看,「這奏本你
看過,這幾句話你還記得麼?你看的時候是怎麼想的?」
    牛金星害怕得很厲害,說:「臣為陛下江山著想,這話看來還是陛下平日的『收拾
民心』的意思。不過李巖往年也說過多次,如今還是那幾句老話。」
    李自成冷冷一笑,說:「你看,他說:『臣等馳回河南之後,當宣佈陛下德意,撫
輯流亡,恢復農桑,嚴禁征派,整飭吏治,與民更始。』」說到這裡,他又望著牛金星,
「你對這些話有何看法?」
    牛金星還是莫名其妙,說:「從這些話也看不出來與他平日說話有什麼不同。」
    李自成說道:「如今他要回河南去,收買人心,還不顯然麼?」
    牛金星已經看出來李自成對李巖兄弟十分疑心,更不敢說別的話了。他自己最近雖
然表面鎮靜,實際內心也是惶惶不可終日,沒有想到大順朝敗得如此之甚,沒有想到各
地如此不穩,前途難以逆料。而他是大順朝丞相,為禍為福都直接干系他的身上。萬一
李自成追究起他當朝丞相的責任來,他將必死無疑。所以現在對李巖的前途,他只能聽
之任之。他見李自成又一陣沉默不語,便站起來恭敬地問道:
    「陛下預定後天就要起駕,往韓城駐蹕。李巖兄弟要回河南的事,必須有一個明白
批示。倘若不想使他們回河南去,也需要召見他們,當面曉諭明白。他近來十分焦急,
也向臣詢問過幾次,臣只是要他稍候,不必焦急。陛下到底如何決定?」
    李自成還是拿不定主意,說:「你先下去吧,也替朕想一想。朕自己也再斟酌斟酌。
你下去吧。」
    但牛金星剛剛走出宮門,又被李自成派人叫回。他向牛金星重新問道:
    「你敢擔保李巖兄弟沒有二心麼?」
    牛金星說:「臣與李巖兄弟,除朝政大事在皇上面前共同商議之外,並無私人來
往。」
    李自成說:「朕不是害怕你們有私人來往。我問你,李巖在洛陽主持放賑的事,他
手下人都對外宣揚,使饑民都以為是李公子救活了他們。你還記得嗎?」
    牛金星輕輕點頭,心裡想:「唉,李巖完了!」
    李自成又問道:「他這奏本裡頭用了『與民更始』四個字。這『更始』二字怎麼解
釋啊?」
    牛金星說:「『更始』就是重新開始,換一個辦法來整飭吏治。」
    李自成又問道:「先生過去替朕講《資治通鑒》,朕還記得『更始』是一個年號,
是不是?」
    牛金星沒有想到李自成疑心這麼大,趕快跪下說:「是的,當年南陽劉玄起兵討莽,
號為更始將軍。後來攻長安,被擁立為帝,年號更始。劉玄被殺之後,因無溢號,只稱
為『更始帝』。」
    李自成冷冷一笑:「難道李巖也想來一次『與民更始』嗎?」
    牛金星聽得出了冷汗,說:「皇上,李巖未必有此大膽,可是臣也不敢說他到底有
什麼心思。」
    李自成說:「朕看他現在要朕給他兩萬精兵,派他回河南收拾局面,難道不是想效
法劉秀以司隸校尉巡視河北嗎?」
    牛金星不敢說話。
    李自成又說道:「朕想起來了,李巖曾經寫過一首詩,其中有兩句你大概還會記
得。」
    牛金星問:「不知是哪兩句?」
    李自成說:「『神州陷溺憑誰救,我欲狂呼問彼蒼』,你記得不記得?」
    牛金星說:「臣尚記得,那是他從杞縣起義往伏牛山路上作的一首詩中的兩句。」
    李自成冷冷一笑:「那時候朕已經來到河南,到處饑民響應,望風投順,都稱我為
『救星』,可是李巖還說『神州陷溺憑誰救,我欲狂呼問彼蒼』,這是真正擁戴朕嗎?」
    牛金星不敢替李巖說話,連聲說:「是,是,李巖那時候還沒有見到皇上。」
    李自成又問道:「李巖只是請兩萬精兵,卻不請朕派一員大將,同他一起去河南,
這難道不令朕對他疑心嗎?他到底有什麼打算呢?好,你不必回答,此事由朕決斷好了,
你下去吧!」
    牛金星確實害怕,眼看著李巖兄弟大禍臨頭,他卻既不敢勸阻李自成,更不敢對李
巖露出一點口風。回到丞相府,李巖又來見他,問他見了皇上之後,是不是談到他回河
南的事。他說道:
    「皇上甚忙,本來我想問一問你回河南的事情,但看皇上心緒不安,也很疲倦,沒
有談起這事。不過我臨從宮中出來時,皇上說了一句,要我明天或今天夜間重新進宮,
商議你回河南的事。」
    李巖心中高興,說:「到底皇上想起來這件事了。」
    牛金星又說:「你還是回家等待,一有消息,我便派人告你知道。」
    李巖滿懷著欣慰與希望的心情趕回他的駐地。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牛金星又被李自成叫進宮去。行禮之後,李自成也不命他坐下,
就問道:
    「朕風聞宋獻策曾經在來到伏牛山之前同李巖談過『十八子,主神器』的讖語,李
巖暗露喜色。此事是真的麼?還是一個謠傳?」
    牛金星沒有聽到過這個謠傳,但見李自成既然說到這樣事情,感到必殺李巖兄弟無
疑,他更害怕了,說道:
    「臣不曾聽說。可是目前局面,失河南則關中失去屏藩,救河南又必須用李巖兄弟,
用李巖兄弟又不知他們是否懷有二心。可惜軍師不在這裡,請陛下千萬斟酌。微臣忝居
相位,智慮短淺,又與李巖是鄉試同年,河南同鄉,理應避忌,實在不敢妄言要不要放
李巖回河南去。」
    李自成說道:「不放李巖去,他又一再請求,朕不能置之不理。放他去,倘若他心
懷異志如何?我看不如早日將他除掉,免留後患。」
    牛金星大驚,趕快跪下,渾身顫栗,吃吃地說:
    「請陛下務必三思而行。」
    李自成說道:「你不必害怕,除李巖的事情,你只奉命而行,不必由你來替朕拿主
意。朕意已決,你可暫時迴避,但不要遠離。朕馬上召李巖兄弟進宮,當面問話。」
    牛金星叩頭,顫栗退出,暫時迴避。傳宣官向外傳旨,宣召李巖、李侔兄弟二人進
宮。
    李巖兄弟進來,行了常朝禮,照例賜座,謝恩。李自成表面上神情特別溫和,竭力
隱藏著胸中的殺機。他先從劉子政的消息談起,暗中察看李巖、李侔的神色。李巖推測
劉子政可能去往江淮一帶,不會前去北京,更不會投降多爾袞。
    李自成說:「目前時勢紛亂,這事情也很難說。過些日子,倘若新的下落能夠知道,
我們還是要禮聘他前來共事。」
    李巖說:「皇上如此思賢若渴,令人感奮。」
    李自成說:「朕看了你兄弟的奏本,只是因為近來事忙,沒有立即召見。你們的忠
心和所陳回河南後的方略,令朕心中十分欣慰。」他輕輕微笑點頭,隨即又問李巖,需
要哪位大將一起前去。
    李巖回答說:「經過山海關之戰,又經過慶都之戰,皇上得力的武臣良將折損甚多。
而今守晉守秦處處需人,頗有『安得猛士守四方』之歎,所以臣反覆思維,只要兩萬精
兵,不要一個大將。」
    李自成笑著問:「沒有大將,光靠你們兄弟二位和紅娘子豈不十分困難?」
    李巖回答說:「臣等回到河南之後,不拘資格,隨時提拔將才,不患無可用之人。」
    李自成微笑點頭,在心中說:「果然要離開我,獨樹一幟!」於是說道:
    「卿為朕目前困難著想,不要朕派大將同去,很好很好,以卿等聲望,回到河南之
後,自然會有英雄豪傑之士聞風響應,爭來投效。卿等打算何時動身?」
    李巖回答說:「如蒙欽准,臣願星夜前去,愈快愈好。大好時機,稍縱即逝。倘若
待河南全部失去再收拾,將更費周折。」
    「卿下去準備一下,明日即可動身,除卿兄弟原有人馬之外,朕給你們兩萬人馬。
眼下來到平陽周圍的,雖有數萬人馬,但是山西局勢不穩,姜瓖又叛變了,朕身邊也需
要人。朕從平陽駐軍中撥給你們一萬精兵;你們帶著朕的手諭,路過潞州府時,命潞州
府守將撥給你們五千人馬,路過懷慶府時再從懷慶帶走五千,共湊夠兩萬之數。」
    李巖說:「潞州府又稱潞安,也就是古之上黨郡,居高臨下,戰國以來一直都是兵
家必爭之地。有上黨就有河東,失上黨則河東不能防守。懷慶與上黨相鄰,即古之河內。
光武爭天下,先據河內,而後渡河取洛陽。也是自古兵家必爭之地。有懷慶,孟津可守;
失去懷慶,孟津就很難防守。所以依臣愚見,這兩地人馬不可輕易調動。請陛下在平陽
人馬中給臣湊足兩萬之數,免得動用潞安、懷慶二地駐軍。」
    李自成說:「目前這兩地尚無戰事。軍師已經在長安調集人馬,不久會有大軍出關,
你可以放心前去。」李自成最後又生出不殺李巖的念頭,打算將紅娘子留下為質,沉吟
片刻問道:「紅娘子有小兒未離懷抱,是隨你一起回河南,還是暫往長安居住?」
    李巖用堅定的口氣回答;「臣到河南,仰仗陛下威靈,但願能趕在滿洲人南下之前
站穩腳步,使敵騎不能渡河而南。然而臣回河南,倉猝之間身邊也少得力的人。倘若皇
上命臣妻紅娘子同去河南,俾其能夠於此困難時日得盡忠心,略效微力,也是臣的心願。
倘若陛下對彼另有差遣,留在長安也好。」
    李自成下了狠心,點頭說:「命她跟你去吧。朕今日事忙,已命牛丞相今晚代朕為
卿兄弟餞行。」
    李巖、李侔趕快跪下叩頭,說:「微臣等實不敢當。」
    李自成說:「為卿兄弟回河南後便於號召,朕要將卿晉封為權將軍,並授安豫將軍
銜,賜上方劍一柄,便宜誅殺。德齊晉為制將軍。一應敕書、印、劍,當於明日頒賜。」
    李巖兄弟伏地叩頭謝恩。他們退出不久,牛金星便被太監喚了進來。李自成的臉色
嚴峻,說道:
    「李巖兄弟奏本上只要兩萬精兵,不要大將。我當面問他,還是說不要大將,回河
南後自有辦法。他們的用意很明白,朕就不再姑息了。」
    牛金星問道:「陛下答應他們去河南麼?」
    李自成說:「朕已經允准了,今晚你代朕為他兄弟餞行。」
    牛金星十分惶惑,望著李自成的嚴峻眼色,心中猜測,輕輕問道:「為他們兄弟餞
行?」
    李自成接著說:「你要預先埋伏甲士,在酒宴上宣佈密旨,將他兄弟倆當場斬了,
不留後患。斬後即來行宮覆命。」
    牛金星雖然早就看出來皇上對李巖兄弟有疑心,但絕沒有料到這麼快就要殺死他們,
而且竟然要由他執行!真如同巨雷轟頂,牛金星登時臉色如土,出了一身熱汗。但是他
怕李自成對他也產生疑心,所以明知李巖兄弟未必有心背叛,卻不敢大膽諫阻,救他們
兄弟。他的聲音微微打顫,用遲疑的口吻說道:
    「陛下,李巖兄弟雖有異心,但是罪惡未彰,殺之無名,奈何?」
    李自成用斬釘截鐵的口氣說:「謀叛就是罪名,難道還不該殺?」
    「謀叛雖然該殺,但是尚無實證。」
    「還要等待他謀叛成功之後才殺他麼?」
    牛金星吞吞吐吐說:「我軍新敗,人心不固……」
    「朕全明白!你是不敢下手還是不忍下手?」
    牛金星趕快跪下,說道:「請陛下賜臣手諭。臣奉旨殺之,昭示中外,才是名正言
順。」
    李自成立刻提筆寫了一道手諭。牛金星雙手捧接手諭,揣進懷中,然後問道:
    「陛下,殺了李巖兄弟之後,紅娘子必然心中不服,如何處置?」
    「殺了李巖兄弟之後,你代朕差人前去傳諭,說李巖兄弟謀逆,奉旨處斬,紅娘子
無罪,皇上特降隆恩,不加連坐之罪。命她立即攜帶小兒與僕婦人等前來行宮,妥加保
護。還要告她說,李巖兄弟雖然有罪被斬,他們手下的將士並不知情,概不株連。明日
將派兵護送紅娘子母子回長安居住。她是皇後義女,將對她恩養終身,將其小兒撫養成
人。」
    牛金星問:「倘若紅娘子不肯奉詔……」
    李自成說:「她敢!……」
    牛金星說:「她是江湖響馬出身,處此時候,知道丈夫被殺,可能不肯奉詔進宮。」
    李自成說:「你看著辦吧,盡可能留下她母子性命,免得皇後傷心。」
    牛金星說:「陛下,慧梅於前年自盡;慧英新近成了寡婦,必然在皇後身邊日夜悲
泣;慧劍又於井陘陣亡。如今只剩下紅娘子是有用的女將,平日為皇上所喜愛。倘若紅
娘子不肯奉詔,率親隨將士逃走,臣將何以處之?」
    李自成說:「不奉詔即以叛逆論處。她敢逃走,即將她捉拿歸案。你現在就代朕擬
旨。只等你將李巖兄弟斬過之後,立即差官員去向紅娘子宣讀聖旨,看她敢不奉旨!」
    牛金星心驚膽戰,下去在另一個屋子裡代李自成擬好聖旨,又回來恭敬地呈上御案。
李自成看了一遍,蓋上玉璽,遞給牛金星,冷冷地囑咐一句:
    「今晚務須辦好,朕等候你進宮覆命!」
    牛金星望一眼李自成鐵青的面孔和充滿殺機的眼神,叩頭辭出。
    黃昏時候,李巖兄弟滿心高興,一道騎馬來到相府門前。有二位相府官員,已經在
大門外等候,迎接他們進去,將他們的隨身親兵留在前院,然後進入第二進院落。從大
門起每過一道門,便有待衛數人躬身叉手,並有人高聲向內傳報。禮節十分隆重。
    牛金星下階相迎,和李巖互相施禮。牛金星一把抓住李巖的手,說道:
    「林泉,你與德齊明日即馳回河南,收拾中原亂局。皇上期望甚殷,願賢昆仲從此
得展韜略,必建千秋宏業。」
    李巖說道:「我兄弟碌碌無能,數年來未建寸功,辜負上思,深自慚愧。今去河南,
仰賴皇上威靈和丞相廟算,巖兄弟得盡犬馬之勞,只要有裨於國,死而無憾。」
    進入上堂屋以後,重新施禮坐下。相府僕人獻茶。牛金星問了李巖準備情況以後,
說道:
    「皇上已命吳汝義從各營抽調一萬精兵,步騎各半,今夜可以陸續開到城南,不誤
明日開拔。」
    當下酒宴擺好,堂下奏樂。因為是李自成命牛金星代為設宴餞行,所以李巖兄弟人
席之前,先跪下叩頭謝恩。宴會上牛金星一面說些勖勉期望的話,一面心中七上八下。
李巖兄弟畢竟是很有身份的人,叛逆的罪名也無佐證,而且同他並無冤仇,今晚由他將
他們殺掉,他的心中十分不安。何況李巖兄弟既然罪行未彰,就這麼除掉二位將領,人
們會對他牛金星怎麼看呢?如今顯然是李自成已經動了殺機,剛下令捉拿吏部尚書宋企
郊,又殺了兵部尚書張元第,現在又借他的手來殺死李巖兄弟。這樣下去,文武大臣都
會受到懷疑,說殺就殺,他自己也將前途莫卜。他身為大順丞相,國勢突變,如此險惡,
苦無善策。皇上又這麼多疑,隨便殺人,凡此都是亡國之象。萬一大順迅速滅亡,他將
如何自處?今晚是李自成命他誅戮大臣,而被誅殺的又恰恰是他的河南同鄉,又是他的
鄉試同年,也是經他向皇上推薦的,這就更使他忽然產生了兔死狐悲之感。他又想到,
皇上隨便一紙手諭就可將李巖兄弟除掉,什麼人都可以殺,當李巖兄弟在皇上面前的時
候,他下旨將他們綁出殺掉,豈不乾脆,為何假手於他牛金星呢?為何,為何……
    他一面同李巖兄弟談話,一面心中紛亂地想這想那,十分不安。後來他想,不殺李
巖他也活不成,就冷靜下來,命旁邊的僕人斟上第三杯酒,向李巖兄弟舉起杯子,勸李
巖兄弟多喝一杯。李巖兄弟趕快恭敬地站起來,雙手舉杯。牛金星右手按劍,左手持杯,
也站起來,忽然收了笑容,說道:
    「李巖、李侔聽旨!」說完將酒杯摔到地上。
    李巖兄弟大出意外,震驚失措,趕快放下酒杯,渾身顫栗地跪到地上,等候宣旨。
此時一群武士手持刀劍,出現在他們背後。
    牛金星手指也微微打顫,從懷中取出黃紙手諭,對著李巖兄弟宣讀:
    諭牛金星:李巖、李作兄弟暗懷異圖,罪證確鑿,著即處死,以絕亂萌,而儆傚尤。
此諭!
    李巖大呼:「天哪,天哪,臣李巖一片忠心……」
    同時李侔也大呼:「冤枉!冤枉!」
    牛金星厲聲喝道:「還不替我綁了,立即斬首!」
    李巖兄弟的二十名親兵正在二門內東廂房中飲酒,也突然都被捉拿,推往偏院,亂
刀砍死。
    李俊的一個小校帶著兩名士兵在城中辦事,路過相府大門外,看見李巖兄弟的坐騎
和另外二十匹戰馬,知道他們前來赴宴。忽然看見大門關閉,又聽見宅院裡有人大叫,
隨即聲音寂然。小校知道必然有變,大驚失色,趕快出了城門,飛馳回營,向李俊稟報。
李俊又飛馳來到紅娘子帳中,報告消息。紅娘子驚駭得說不出話來,簡直不相信會有此
事。李俊催她速作逃走準備,並說道:
    「嫂子,我們都可以死,你不能死啊。你要帶著侄兒,逃回河南,為大哥保存一點
骨血。」
    紅娘子命紅霞速作準備;李俊也下令將士們準備死戰,保護紅帥逃走。正在這時,
忽報丞相府有官員來到,是一個官員帶著四名親兵,顯然不是來捉拿紅娘子的。這官員
被迎進軍帳,紅娘子急忙問道:
    「制將軍李巖兄弟現在何處?」
    那官員臉色嚴峻,沒有回答,說道:「聖上有旨!」
    紅娘子趕快跪下。只聽那官員宣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日:朕以李巖、李侔兄弟欲乘國家困難,背叛朝廷,幾次請兵,妄
圖回河南別樹一幟,法所不容,已加誅戮。念紅娘子雖系李巖之妻,實不知情,且系皇
後義女,恩同骨肉,朕既不忍將其連坐治罪,亦不忍見其飄零江湖。紅娘子平日深明大
義,忠貞不二,務須體念朕誅殺叛臣,消滅亂萌之苦心,即日移住行官,避禍就福,母
子保全。朕將差妥當官員護送汝母子返回長安,永遠恩養,富貴終身。至於健婦營,雖
曾屢建戰功,然非軍中正規建制,使開回長安,妥善處置。倘有煽惑軍心、違抗聖旨者,
殺無赦!欽此。
    紅娘子哭著按慣例說了聲「謝恩」。那官員留下由牛金星代擬的上諭,出了軍帳,
同從人策馬而去。紅娘子伏地痛哭。三歲的小孩子也牽著她的衣服大哭。
    全營將士痛哭。
    李俊催紅娘子火速逃走。紅娘子不肯逃。她認為不能怪皇上,全是牛丞相進的讒言,
致有此禍。她要去面見皇上,為李巖兄弟鳴冤。李俊和左右竭力勸她連夜帶兒子逃走,
到天明皇上不見她帶兒子去行宮,怪罪她違抗聖旨,派兵前來捉拿,再要逃生就難了。
    三更以後,紅娘子將小兒子綁在背上上馬逃走,紅霞率一百多名親信健婦緊隨其後。
其余數百名健婦,一則認為皇上聖旨不應該違抗,二則有親人在大順軍中,不肯隨紅娘
子逃走。大家走出村外,哭著送行。李俊率領著僅剩的數百名豫東子弟兵斷後。
    這時,牛金星深怕紅娘子抗旨逃走,李自成會怪罪於他。於是一狠心,傳下捉拿紅
娘子的命令,已經準備好的兩千精兵出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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