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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湖女俠秋謹


  小住京華,早又是中秋佳節,為籬下黃花開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殘終破楚,八年風味徒思浙!若將依,強派作蛾眉,殊未屑!身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平生肝膽因人常熱,俗子胸襟誰識我?英雄末路當磨折,莽紅塵何處覓知音?青衫濕!

  這首《滿江紅》作者是秋瑾,她在詞中說自己「身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這年秋瑾三十歲,有感於民族危機,拋家別子,女扮男裝,東渡日本,去追求另樣的人生,去尋求民族振興的道路。
  早年的秋瑾也是位純情的少女,她原藉浙江紹興,生在她父親做官的地方福建,當年留下的詩詞體現出她的性格是那樣溫婉、賢淑,那樣秀雅、柔情。生活是那附無憂無慮1948年去美國,後轉去台灣。曾任台灣中央研究院院長。以,那樣光明燦爛。
  如她描寫春天的:

  寒梅報道春風至,鶯啼翠簾,蝶穿錦慢,楊柳依依綠似煙。

  她描寫夏天的詞句:

  夏晝初長,紈扇輕攜納晚涼,浴罷蘭泉,斜插素馨映罩鈿。

  她描寫秋天的詞句:

  夜深小憑欄干語,階前促織聲淒淒。

  她描寫冬天的詞句:

  爐火艷,酒杯乾,金貂笑倚欄;疏蕊放,暗香來,窗前早梅開。

  那時,她或者是攜著女伴走過那芳草茸茸的曲徑小道,來到那小橋東,望著那。灣灣的一道流水,指點著水中飄去的點點落紅;或者是和女伴背靠著背,坐在綠蔭深處,芳草萋萋的河堤上,聽黃鸝的囀輾啼鳴,笑指層層樓閣,比著誰家的最好,看那樓前的海棠又綠肥紅瘦了幾許。
  那時,為了明日的踏青,隔夜就把一切東西細細地準備好,不能忘了那美麗的風頭鞋子,不能忘了那美麗的繡羅裙。
  秋瑾及笄之年,她的父親調升湖南湘潭知縣,她隨父親由福建到了湖南。不久由媒人說合,父親把她許配給湘潭的富紳王家。光緒十八年,公元一八九三年,十八歲的秋瑾正式嫁到王家,成了王延鉤的妻子,新婚燕爾,魚水和諧,三年中生下一子一女,兒子叫做德阮,女兒名叫燦芝。王家頗富資財,王延鈞更醉心利祿,他到北京納資謀到了一個部郎的京官。秋瑾隨著大夫一齊來到了北京城裡,這是她第一次遠離父母,她懷念家鄉,懷念家鄉的父母親人:

  年年常是感雜居,兩地相思托鯉魚;
  今日新愁因共曉,昔時舊恙共如何?
  小窗蛩語傷時暮,別院雞聲破夢時;
  惆悵寸懷言不盡,幾回涕淚濕衣裙。


  秋瑾隨丈夫到北京是光緒二十一年春,即一八九五年春,中日甲午戰爭剛剛結束,兩國之間的議和正在進行,這次議和與過去有點不同,條約要到日本的馬關(今下關)去簽,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敢去的,便要一個德國人代表清政府去,日本政府認為清政府是在開國際玩笑,一定要由清朝官員充任和談使者,於是就有兩位侍郎到了日本,結果又被日本認為級別不夠趕了回來,最後鬚髮皆白的老中堂,長年代表清政府與外國人簽約的李鴻章到了日本,成為和議的全權大使。
  同治年間,中日兩國為了琉球事件曾進行過外交交涉,那時在中國人的眼中,扶桑三島只不過墓爾小國,中國的海軍艦隊,游弋長崎示威,中國水兵登上日本國上趾高氣揚,勒今日本警察不得佩刀,日本政府不得不乖乖聽命。就是十年前為了朝鮮問題,日本首相伊籐博文到天津與李鴻章交涉,李鴻章都做然臨之。十年後,李鴻章到日本馬關,面對的日方代表仍然是伊籐博文,但地位卻恰好調了個兒。伊籐博文私下說:「十年前在天津,見李中堂之尊嚴,至今恩之,猶有餘悸。」因此便抓住機會要討回面子,兩人在馬關春帆樓見面時,伊籐博文的第一句話就是:「與中堂別來十年,中國竟毫無改變,想不到今天你我成了這個樣子。」日本鬼子的活歷來就在表面的文質彬彬下,包藏禍心,李鴻章自然聽出了弦外之音,於是一肚子的晦氣乘轎回下榻的旅館,回旅館的路上又被日本浪人、狂熱的軍國主義分子小山豐太郎攔路刺傷。李鴻章住進醫院,伊籐博文帶來擬好的條約叫李鴻章簽字,李鴻章不敢下筆,希望還能討論一下。伊籐博文告訴他,沒有討論的餘地,你李鴻章只能在「允」與「不允」兩種情況中選擇,如果不允,中舊兩國就重新開戰。驚魂未定的李鴻章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
  條約簽訂時,清政府正進行科舉考試,一千多個舉人雲集北京,在康有為的領導下,集體上書反對簽訂《馬關條約》,嗣後他們辦起《中外紀聞》、《萬國公報》介紹條約簽訂中,清政府官員的腐朽無能,分析條約對中國的危害。養在深閨的秋瑾讀了這些報紙,潛藏在內心深處的那一份俠烈性情,不斷地在胸中湧動。
  維新變法運動以北京力中心在全國迅猛展開,《時務報》、《國聞報》、《湘學報》只要能找到,秋瑾都如癡如醉地拜讀「物竟天擇,適者生存」的生物進化論她聞所未聞,「君主立憲」的政治觀點使她茅塞頓開,她覺得國家有希望了,她為之歡欣鼓舞。可不久就聽說慈德囚禁了光緒,康有為、梁啟超流亡海外,譚嗣同等六人被殺在菜市口。臨刑前,譚嗣同說:「不有生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各國的變法成功,都有獻出生命的;中國變法的失敗,就缺少敢於犧牲的人,要有,就從我譚嗣同開始。」有人把譚嗣同就義時從容不迫的樣子描述給秋瑾聽,把譚嗣同就義時說的話講給秋瑾聽,客人走後,秋瑾找來譚嗣同寫的變法文章,邊讀邊抹眼淚。潛藏在她內心深處的那一份俠烈性情在她的胸中膨湃起來。
  變法失敗的第二年,義和團運動風起雲湧,不久八國聯軍攻進北京,燒殺擄掠,千年古都到處都留下侵略者的獸行。清政府完全屈服在外國人的淫威之下,《辛丑條約》使中國完全陷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深淵,秋瑾親身經歷了這一劇變,她憤慨莫名,潛藏在內心深處的那一份俠烈性情,噴湧而出,她決心獻身革命,以挽救國家民族的危亡。
  秋瑾的內心世界已產生了劇烈的變化,她的丈夫王延鉤仍然熱中名利,趨跑於權貴之門,酬應於歌樓酒榭,兩人的思想已背道而馳,終於在親友的干預下,兩人分居,這時秋瑾的好友又是一位奇女子吳芝瑛,兩人性情相投,不久結為異姓姐妹。秋瑾在北京奔波革命失敗後,決定東渡扶桑,到那裡去尋找革命的同志。出發前她改穿男裝,特地留影,將一張男裝的照片贈給來送她遠行的吳芝瑛。照片背面,秋瑾寫道:

  儼然在望此何人?俠骨前生悔寄身;
  過世形骸原是幻,未來景界卻疑真。
  相逢恨晚情應集,仰屋嗟時氣亦振;
  他日見余舊時友,為言今已掃浮塵。


  「漫雲女子不英雄,萬里乘風獨向東。」秋瑾對送她的吳芝瑛揮一揮手,登上日本的信雄丸輪船,駛出了大沽口,回望祖國河山,僅餘一線青山而已,不久,來到了當年中日甲午戰爭黃海海戰的地方,秋瑾的眼前彷彿出現了硝煙彈雨,血肉橫飛的場面,鄧世昌的經遠艦在艦身中炮後還奮力前進,要撞沉日軍的旗艦吉野號,又中了魚雷,全艦都在下沉,鄧世昌和他的愛古犬都落在水中,狗兒奮力游近鄧世昌,把昏迷不醒的鄧世昌的辮子咬住,把鄧世昌的頭浮在水面,狗兒漸漸地疲倦了,隨著鄧世昌一直葬身海底。這一戰是中國近代最大的一次海戰,丁汝昌、劉步贍、林永升等清軍將領一個個英勇奮戰。秋瑾這「天涯涕淚一身零」的遊子,面對著「千年劫燼灰全死,十載淘余水尚腥。」的戰場,思緒久久不能收回。

  聞道當年鏖戰地,至今又帶血痕流;
  馳驅戎馬中原夢,破碎河山故國羞。
  領海無權任人辱,磨刀有日快恩仇;
  天風吹雨冷無過,十萬雲煙眼底收。


  這是一位炎黃子孫深沉的悲哀和殷切的期望。
  秋瑾到達日本東京,正是櫻花怒放的季節,日本有許多革命的同志,秋瑾的心情就像那盛開的櫻花。她先人駿河台留學生會館所辦的日語講習所,埋頭苦學了三個月日語,然後進入青山實踐女校,與劉道一等人組織「十人會」,以「反抗清廷,恢復中國」為宗旨。不久更參加馮自由等人組織的「洪門天地會」,封為「白紙扇」,也就是成了「洪門天地會」抒謀獻策的軍師。她的表兄徐錫麟帶著妻子王振漢到了東京,她感到特別高興,徐錫麟回國後,王振漢留在東京,她悉心照顧王振漢的生活,並帶著王振漢一起和她開展女權運動。她首先創立了「天足會」,以為小腳女人形同殘廢,行動為艱,為了和男子並駕齊驅,女子必須放腳。其次她又主張振興女學,認為女子一定要有學問,要能自立,不應事事仰仗男人,提出:「女學不興,種族不強;女權不振,國勢必弱」的口號。陳夢坡因《蘇報案》亡命日本,帶來湘芬、信芳兩個小妾,秋瑾鼓動她們兩人脫離陳夢坡,並對她們兩人的生活給予妥善安排。秋瑾為人慷廄,舉止瀟灑,了無脂粉氣息,與一般男士相處,十分融洽,黃興、陳天華、陳其美、陶成章、張靜江等都成為她的好友。不久,孫中山由歐洲到日本,在東京成立「中國同盟會」,經馮自由介紹,秋瑾成為浙江省加入同盟會的第一人。這時她起名「競雄」,生活中充滿激情。

  祖國沉淪感不禁,閒來海外覓知音;
  金甌已缺總須補,為國犧牲敢惜身。
  不嗟險阻歎飄零,關山萬里作雄行;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


  然而不久,中國留日學生的革命活動遭到沉重的打擊,在國內《蘇報》案,年僅十七歲就寫成轟動一時的《革命軍》的鄒容慘死獄中後,清廷駐日公使楊樞唆使日本文部省,頒布取締中國留學生規則,使得中國留日學生的言行受到極大的限制,隨時有遭逮捕的可能。《猛回頭》、《警世鍾》的作者陳天華滔海自殺,表示抗議,日本政府置若罔聞,秋瑾和易本義、禹之漠等一批留學生扶著陳天華的靈柩回國,在長沙岳麓山公葬的那天,長沙中學以上的學生一律為陳天華戴孝,岳麓山白茫茫的一片,秋瑾熱淚盈眶。
  秋瑾回到上海,由徐錫麟介紹,她加入了蔡元培、章太炎等人組織的「光復會」,她一面創辦《中國女報》宣傳女權,一面在虹口租界賃屋與陳怕平製造炸彈。由於炸彈不慎爆炸,租界將她視為「危險分子」,她在:「馬足車塵知已少,繁弦急管隆誼稀。幾行滴淚傷時局……江河日下世情非。」的情況下,回到祖籍紹興,主持大通學堂的校務。
  大通學堂原為徐錫麟的友人創辦,表面上是開展新式教育,實際上是光復會的訓練基地。秋瑾主持它的校務,也就成為浙江方面革命活動的全權負責人。開學的那天,紹興知府貴福,山陰知縣李鍾岳,會稽知縣李瑞年,以及許多地方土紳都來向秋瑾祝賀觀禮。
  一九零六年,即光緒三十二年,秋瑾留日時「十人會」的領導劉道一在湘贛邊境的萍、瀏、醴起義失敗。擔任安徽警察學生堂會辦的徐錫麟趕到大通學堂與秋瑾約定,一旦時機成熟,便一個在安徽起事,一個在浙江響應。一九零七年,光緒三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徐錫麟趁安徽的各級官員集中警察學堂參加畢業典禮開槍打死安徽巡撫恩銘。秋瑾聽到消息來不及組織。倉促響應,起義失敗,秋瑾被捕。秋瑾熬過了有名的酷吏李鍾岳的嚴刑拷打,當貴福重新審問她,剛她招認同黨時,她指著貴福說道:「我的同黨就是你!」嚇得貴福面無人色。當審問者問她有什麼遺言時,已經被打得肢體成殘的秋瑾,爬在地上振筆疾書:

  秋風秋雨愁煞人!

  這年六月六日黎明,她被殺在古軒亭口,還不滿三十三歲。在打掃她的牢房時,獄吏看到了她留在牆上的絕命詞:

  莽莽神州慨胯沉,救時無計愧偷生;
  搏沙有願興亡禁,博浪無稚擊暴秦。
  國破方知人種賤,義高不礙客囊貧;
  經營恨未酬同志,把劍悲歌涕淚橫。


  秋瑾死後,她的生前好友,徐寄生、吳芝瑛冒著殺頭的危險,把她的忠骨收葬在杭州西湖的西冷橋畔,那裡,不遠處有清初在揚州抗清,不屈被殺的民族英雄史可法。不久,她的兒子王沉德將她的遺骨取出,歸葬王氏祖籍湖南湘潭。辛亥革命勝利,一九一二年,革命黨人復將她的遺骨移回西湖孤山,隆重再葬。十幾年後,秋瑾的同鄉魯迅在《藥》一文中,對她寄予深切的同情和尊敬。

  悲哉!秋之為氣;
  壯矣!瑾其可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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