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大傳 第10章
十三 誅逆賊蒼天有眼 憐苦女仲達開恩

    刑場四周是國現的人山,刑場中間是罪犯的人海;司馬懿審視著罪犯,惻隱之心驅
動他赦兔了苦女和金鄉公主;
    號炮驚天,刑場上一片刀光血影……
    三月,本是鶯飛草長的季節。一股春寒,使乍暖的天氣,又驟然變冷。天空陰晦,
寒風凜冽。寒風掠起塵土,在半空中打著旋兒。在這寒冷的日子,京城洛陽卻像煮沸的
開水,天還未明,人們就結伴湧向東市刑場。
    東市已是人山人海。
    刑場四周是圍觀的人山。
    刑場中間是罪犯的人海。
    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這伙害人蟲,也有今日。」
    「都說曹爽的兩個妾大桂小桂,比東吳的大喬小喬還美哩。我看也不怎麼樣嘛。」
    」那是,落水的鳳凰不如雞。」
    曹爽兄弟三人及何晏等一干人犯,連同他們的家小上千人,跪在那裡,哭啼嚎叫,
哀聲震天。
    監斬的司馬懿騎著棗騮馬,繞著刑場上的俘虜,轉了一圈。他每次大戰後,總愛這
樣掃視一下他的敗將。頭腦中再現一下交鋒的情景,品味一下勝利的歡樂。
    今天,他又以勝利者的姿態,居高臨下地掃視自己的俘虜,不過卻沒有多少特別勝
利的喜悅。在他眼裡,曹爽兄弟實在是幾個行屍走肉,在做了曹氏子孫。還有鄧杯、丁
謐、畢軌、李勝都是自己沒多大本事,依賴父輩的蔭澤,跟了曹爽,才混上高官的,死
了實不足惜,倒應值得慶幸人間少了幾個蠢蟲。可惜的倒是他們的家眷,糊里糊塗成了
他們的殉葬品。可這是九律上規定了的,他怎能去改變?
    看那何晏,有那麼點兒本事,卻德行太差。尤其令人討厭的是那兩張薄嘴片兒,終
日口若懸河,淨他媽說些高明的廢話,沒有一點兒大爺們氣概。死了也不可惜。
    至於桓范,這老傢伙學識淵博,足智多謀,是個人才。
    更難得的是,他為官清正廉明,與浮華友們的奢靡形成鮮明的對照。只是因為曹真
有恩於他,他才死保曹爽。不過,他的可悲不僅在保了一個草包,還在於曹爽並不欣賞
他,嫌他倔,嫌他直,嫌他迂,嫌他不會享受。其實,論資歷,論輩份,論本事,他桓
范豈肯甘於與何鄧丁之流為伍?有感於他的忠心事主,司馬懿很想把他拉過來。無奈,
幾頭牛也拉不轉來。每次過堂,總是搭蒙著雙眼,像打坐養神一般,死不開口。看著他
滿頭自發在寒鳳中散亂地飄著,司馬懿無奈地長歎一聲:「可惜。」
    他看到了楊綜。據揭發,楊綜曾勸曹爽拒交印綬,理該斬首,可他想到,楊綜忠心
事主,平日又沒有什麼劣跡,應該留他性命,也給旁人樹個忠心事主的榜樣。便下了馬,
坐到公案後,拿過死囚名單,勾去了楊綜。他想了想,又勾去了辛敞、魯芝等。還決意
奏明少帝,讓他們官復舊職。
    李勝聽到太傅赦兔了楊綜等,就哭訴懇求道:「太傅怎麼不給晚輩一條活路?太傅
有病,晚輩還恭恭敬敬地前去探望、送藥,怎麼著,晚輩心中還是有太傅的呀。」
    司馬懿哈哈大笑:「你竟還有臉說呢。正是你的探望,召致了你們的速亡。要說,
你對剷除叛逆還有功哩,本太傅不但不該殺你,還應重賞於你呢。」
    李勝忙搖頭道:「不不,太傅只要不殺我,像楊綜一樣留條活命,對勝就是再造之
恩了。」
    「你怎麼能屈尊和楊綜一樣呢?」
    「一樣就行。晚輩只求不死,別無奢求。」
    司馬懿冷笑道:「哼!想不到你竟比曹爽還蠢,腦袋簡單的如同孩童。你就別白日
做夢了,還是和你的狐朋狗友結伴同行,到陰間去清談神侃吧。」
    李勝一聽,扯著嗓子喊:「太傅,我可是比楊綜強多了。
    楊綜勸曹爽拒交印綬,我卻是主張交印綬的呀!不信,你問間大將……不,曹爽。
再說,收監後,也是我首先反戈一擊的。太傅怎麼也得區別對待呀!」
    「楊綜在你們一夥裡只是個僕從。而你,也算是個二主子啦,是斷不能饒恕的。要
說,我能照顧你的,便是囑托刀斧手,對你把刀磨得快些,動作麻利些,讓你的痛苦少
些,僅此而已。」
    李勝聽了,哀叫一樣,癱倒在地。一雙眼如死魚眼一樣怔怔地大睜著。人未死,心
已死了。
    突然,司馬懿吃驚地張大了嘴。怎麼,那是誰的家眷,如此丑陋,沒了耳朵,沒了
鼻子?
    他問左右。刑部尚書陳泰忙說:「那是曹家有名的苦女,太傅不知道嗎?」
    「哦。」司馬懿猛然想起,這女子本是夏侯文寧之女,名令女,嫁與曹爽從弟文叔
為妻。十年前喪夫守寡。因膝下無子,曹家曾勸她年輕改嫁,也有人家慕其才貌雙全來
提親。
    但她執意不肯改嫁。為此,她割去雙耳以明志。
    曹爽等被囚後,其父夏侯文寧又勸她改嫁,她又割掉鼻子自毀容顏。其父哀怨道:
「人生一世,如微塵棲弱草,你何必這樣酷虐自己?我看太傅不會放過曹爽,定會滿門
抄斬,禍及三族。你還不快快改嫁以自保,仍要守節,豈不是自尋死路,在送性命嗎?」
    苦女說:「父親常教誨女兒崇賢仰聖為仁。我聽說仁者是不會以盛衰而改節的,義
者是不會以存亡而易心的。曹家鼎盛時,我守節明志;現今衰亡,我便棄之,這不是禽
獸的行為嗎?你的女兒怎能這樣做呢?」故而,誓不改嫁。前去抓她時,別的女眷都哀
哀哭泣,唯她但然自若。
    看著她可憐的模樣兒,聽著陳泰的講述,司馬懿心中湧起一股酸澀和敬意。世上竟
有如此決絕的貞節女子,實在可敬可歎。殺這樣的人,豈不是罪過?惻隱之心驅動他提
筆在死囚名錄上劃去了苦女的名字。
    苦女聽到赦兔她死罪的消息,並不激動。淡淡他說:
    「謝太傅好意。曹氏滅門三族,留我外姓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懇請太傅開恩,讓
我苦女活做曹家人,死做曹家鬼吧!」
    司馬懿聽了,心中更是暗暗稱奇。天下竟有如此奇女子。便愈發愛憐,把苦女叫到
面前,說:「本太傅敬佩你的貞節志向,不僅留你一條活命,還賜你銀兩,准你領養一
個兒子,也算是為曹家這一支留個後。」
    苦女桔澀的眼中掠過一絲明亮,說一聲:「多謝太傅。」
    起身便走。
    旁邊的侍從見她漠然而去,忍不住喝道:「慢!太傅施恩,為何不下跪叩謝?」
    苦女聞聲停下腳步,擰立不動。那意思是我就是這樣,隨你們怎樣。
    司馬懿歎口氣說。「這是個奇倔女子,不必強求,讓她去吧!」
    苦女卻到人犯前,環視一圈,深施一禮,扭身離去。
    曹爽及其三族內的親眷,起初都怔住了。等到他們意識到眼前是真真切切的事實時,
便不約而同都望著離去的苦女的背影,跪下咚咚地磕頭。
    「嘔!」
    一聲號炮響過,刑場上一下沉寂下來。
    這時,人群裡擠出個擎衣搖扇,奇黑奇醜的漢子,一手執酒葫蘆,飄飄搖搖,邊走
邊唱,從死囚面前走過,來到何晏鄧颺面前,口念:「鬼幽鬼躁今為鬼,未喪先知辨神
機。」
    何晏猛然醒悟。管輅那日為他和鄧颺占卜說的話:「老生者卻見到不生,你覺得你
還能活很久嗎?常談者卻見到不談,你的清談也沒多少時日了。」和那日在洛水浮橋邊,
太傅說的換壽一席話,全應在了今天。不禁看了鄧杯一眼,長歎一聲,道:「蒼天啊,
讓我這多才貌美之人死於非命,讓那奇醜奇詭之人逍遙自在在享高壽,你太不公啦!」
    管輅哈哈大笑,聲如鶴鸛,聽的何晏渾身起雞皮疙瘩。
    司馬懿見一醉漢竟闖入刑場,十分惱火,喝道:「誰竟膽敢闖入刑場,快與我拿下!」
    這邊說著,那醉漢卻轉身飄然來到面前,雙手一拱道:
    「大傅,怎麼不認得老朋友啦?」
    司馬懿這才認出,是神卜管輅。便起身還禮,指著身旁的椅子說:「神卜快來坐在
這裡。」
    「不必相煩太傅。」
    我意欲奏請聖人封你為太史如何?」
    管輅搖搖手道:「不可,不可。命薄相窮,不稱此職,不敢受也。」
    「如何相窮,」「輅額無主骨,眼無守睛,鼻無梁柱,腳元天根,背無三甲,腹無
三壬,只可泰山治鬼,不能治生人也。」
    「哈……神卜呀神卜,你不是會六甲之木嗎?何不破一破你的薄命窮相呢?」
    「人來一世求逍遙,貪圖富貴多煩惱。在下受人之托,有封書信轉交。請太傅一覽。」
    司馬懿接過書信一看,原來是曹操之妃杜夫人所寫。他奇怪,管輅怎麼會有杜夫人
的書信?抬頭欲問,管輅已不見了。只好低頭看信,信中說:親女金鄉公主是何晏之妻,
久惡何晏好色嗜酒,且與曹爽等宴飲不軌,不問家事。小女曾對我說。「晏為惡日甚,
恐難保身家。」今日應驗。但小女與幼子受株連。懇請太傅看在公主並沛王林的情面,
網開一面,請勿連坐雲雲。
    司馬懿素聞金鄉公主性情端淑,又與沛王曹林有交情。
    便傳令赦兔金鄉公主母子。
    何晏見妻、子被赦,不明真相,便高喊:「太傅,還有我呢!」
    「通!」
    「通!」
    兩聲號炮,震耳欲聾,淹沒了他的喊聲。
    行刑官一聲吼:「斬!」
    只見一片片寒寒刀光,橫空掠過。一陣陣寒氣逼得圍觀百姓後退幾步。一片片血花
飛濺,駭得人閉上了眼睛。
    稍頃,人山裡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聲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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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鹿書院  王錦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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