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庵——絕代奇才
十五 鄉場新聚群雄驚異變 梁山舊事孤女誓蒼天

    群雄聚會之期將近,施家嬸母所在那所大莊園內,戒備森嚴,壯漢肅立。
    季氏婆媳早已迴避。正廳坐著紅巾軍大龍頭劉福通和嚇天大將軍張士誠。
    只見紅日當空,流雲煥彩,已是午牌時分,還不見施耐庵出來揭開那箭囊的奧秘。
    劉福通此時心中納悶,從昨日起,他便聽說施耐庵與花碧雲連夜出走,還帶走了兩
名貼身的女紅巾!難道是解拆不出那古怪文字,害怕當眾出丑,躲了起來;還是另有世
外高人覬覦這稀世奇珍,連同施、花二人一起劫走?否則,為何時辰早過,還未見他們
回來?正在猶疑之時,只見把守大門的一名紅巾軍弟兄奔進門來,喜孜孜地稟道:「大
龍頭、張頭領,花旗首、施相公他們回來了,還帶回來老少三人,即刻便到。」
    話音未畢,只見花碧雲、施耐庵引著三個百姓打扮的人走了進來。
    花碧雲行過幫中大禮,稟道:「太師父,弟子與施相公奔波兩日,尋來了拆解箭囊
奧秘的林下高人——東台縣的金老伯!」
    廳上、院內的人眾一聽,數十雙目光一齊射向立在當院的金克木。劉福通、張士誠
一見,連忙走下座來,欣喜萬分地一把扶住金老,一疊連聲地說道:「金老丈林下高人
駕臨,俺們綠林莽夫何以克當!」
    金克木謙讓坐下。施耐庵安頓下小鳳姊弟。花碧雲一面含淚講了兩位女兵殉難經過,
一面將那紅綢小包雙手鄭重地遞給了金克木。金克木站在廳口,雙手戰戰地解開絲絛,
露出了那個箭囊。此時,滿廳滿院鴉雀無聲,只有金克木掀動絲綢的聲音。
    驀地,只見金克木仰起白髮蒼蒼的頭,老眼中飽噙熱淚,嗄聲叫道:「花九弟,你
的在天之靈鑒諒,俺金克木今日可要將你藏下的這絕世之秘大白於天下了!」接著,他
奔上兩步,撫著花碧雲的肩膀,慘聲說道:「好侄女,你、你、你不是花九叔的女兒,
你那『父親』的祖上,乃是一位更大、更叫人景仰的大英雄!」
    花碧雲不覺大驚,忙問:「老伯,小女子的父親他是——」
    這時,劉福通見金克木悲不自勝,連忙掇過坐椅,說道:
    「老丈休忙,坐下慢慢地講。」
    金克木慢慢坐下,噙著老淚講了一個故事:
    二十八年前一個風雪交加的晚上,位於廣南道欽州境內的一派大山之中,兩個人影
沖風冒雪,匆匆來到一道十分荒僻的山谷,兩個人衣衫條條褸褸,滿身血污。原來,那
個黑瘦漢子名叫宋靖國,白皙俊俏的漢子便是花九,兩人都曾是抗元義軍的戰士。最後
一戰,元朝梁王的鐵騎擊潰了這支唯一還在抵抗的義軍。兩個人從積屍纍纍的戰場逃出
來,一路風霜,千里奔波,來到了這混沌未辟的深山。
    那宋靖國胸腹都受了刀傷,此時早已喘息難續,氣血衰竭。二人來到一株千年古木
之下,宋靖國喘喘地說道:「九弟,我走不動了,俺要歇歇。」
    花九一聽,忙將他輕輕扶到樹下,給那早已潰爛的傷口上了點草藥,然後讓他靜靜
地躺下。
    此時,只有山風呼嘯,松濤如雷。那宋靖國忽然傷口一陣劇痛,大叫一聲,氣喘吁
吁地掙坐起來,顫聲說道:「九弟,俺,俺只怕不行了。你過來,俺有件事要告訴你!」
    花九雙目含淚,說道:「大哥,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俺花九也不離開你!」
    宋靖國道:「傻瓜!你不能死,你要、你要活下去。俺還有件大事要拜託你。」
    花九道:「大哥吩咐,小弟萬死不辭。」
    宋靖國點點頭道:「俺有一樁天大的心事,要由你去完、完成。你知道,在集合義
軍之時,俺曾經派人四處尋找,尋找當年梁山泊好、好漢的後、後代,可、可是——」
猛地一陣嗆咳,他嘴角滲出了鮮血。花九忙道:「大哥,你歇著吧!」
    哪知宋靖國一把抹去嘴角血跡,忽然雙目灼灼,精神陡長,講道:「不用了。你聽
俺講。可是直到義軍離開淮河,向南敗退之時,派出的人才陸續回來。好在他們終於找
到了梁山泊一百零八位好漢後代的下落,並且約好了重新聚義的時間和地點,誰知就在
此時,蒙古騎兵把俺沖散,義軍也節節敗退,蒙古人天下已定。俺見約會無望,便將梁
山泊好漢後代們的姓名與近日的所在都記在這張白絹之上。」
    說著,他用顫抖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幅白絹,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梁山好漢後
代的姓名、諢號、年齡、住址。宋靖國淒切地說道:「俺實指望有朝一日,再聚群雄,
重振水泊,光復山河!把星落雲散的梁山後代請上忠義堂,再排座次!可是誰知蒼天不
佑,竟然不能了此宿願,真叫俺死不瞑目!」
    說到此處,他便將那白絹顫巍巍地捧給花九,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說道:「花九,好
兄弟,在俺臨死之時,只剩你一個人在俺身邊,這件未了的遺願只有托付給你了。你要
把它保存在舉世之人都發現不了的秘密處所,要以性命和兄弟們的如山義氣擔保,不能
讓官府知道,不能洩漏一絲機密,你能答應俺麼?」
    花九早已熱淚縱橫,伏地泣道:「大哥,小弟粉身碎骨,誓保這張秘密名冊永世不
為人知,直到世上再有大英雄出世的那一天。」
    宋靖國頻頻點頭,一陣頭昏,喘聲大起,吃力地說道:「九、九弟,俺代一百零八
位梁山後代謝過你了!如、如果你,你再回淮、淮南,找、找到俺、俺的女、女兒,就、
就托你撫、撫養了……」
    說畢,一口鮮血狂噴而出,宋靖國瞑目長逝。
    兩年之後,那花九變易形貌,喬裝成一位山林樵夫,懷中揣著宋靖國鄭重托付的那
幅寫著一百單八名梁山英雄後代名單、住址的白絹,不知遭逢了多少艱難險阻,過了多
少危隘難關,躲著元兵鐵騎,一路潛行,終於找到了一個極秘密的去處,將那寫著絕世
大奧秘的白絹深深埋藏,直到一切安排得舉世之人無法尋覓之後,抽身直奔淮南一帶,
尋訪宋靖國的遺孤。
    此後,花九牢記宋靖國的囑托,找著宋靖國的遺孤,盡心盡力撫養著。那女孩兒自
幼離父,也只當花九果真是她的生身父親,兩人相依為命,直至這女孩兒長大成人。
    忽然有一天,花九心中動念,他想:那埋藏在極秘密去處的絕世大奧秘——寫著梁
山一百單八名後代下落的白絹,乃是宋大哥的一樁遺願。這秘密雖然藏得神鬼莫知,只
有自己一人曉得,但是,萬一自己遭逢不測,或是老病而死,這樁綠林大奧秘便要成為
千古疑案,豈不要誤了大事,辜負了宋靖國大哥的諄諄囑托?
    想到此,他便將一柄珍藏的犀角箭囊揣在懷中,來到東台縣境,尋著了一個雕匠師
傅,將那藏著白絹的去處刻了下來。
    金克木滔滔不絕地講到此處,忽地戛然而止。此時,滿廳一片闃寂,眾好漢早被金
克木這個故事深深吸引,一個個聽得如醉如癡。
    忽地,人叢之中響起了嚶嚶哭泣之聲,眾人轉頭一齊向那發出哭聲的地方看去,只
見花碧雲眼泡紅腫,雙肩微搐,直哭得如梨花帶雨,弱柳臨風。她拭一把淚眼,走到金
克木面前,抽泣著說道:「老伯,那宋靖國——小女子的生身父親,他到底是何人?」
    金克木道:「好侄女,十余年前你養父花九兄弟找俺雕刻箭囊之時,俺也曾問起過
這樁事。他沉吟了半晌,才告訴了身邊養女的來歷,當時俺一聽,驚得眼都直了。好侄
女,你不是尋常人的後代,你是一位真正的曠世奇人,古今無匹的大英雄的後代!」金
克木講到此處,愛撫地摩娑著花碧雲的秀髮,吶吶地講道:「二百余年前,這位曠世大
英雄做下了轟轟烈烈的駭天大業,為抵抗異族侵凌立下了殊勳偉績,可是到了楚州任上,
竟然被無心肝的昏君奸相一杯鳩酒奪了性命,鑄成一樁千古奇冤,終身遺恨!從此,英
魂杳杳,黃泉泣血,令多少血性男兒,江湖義士冷淚沾巾!」
    金克木這一席話說得如此明白,凡是到過勾欄瓦捨,聽過講史說話的人,都早已聽
出了這位曠世無匹的大英雄是誰。不過,此刻人人都難以相信這一切竟是真的,一個個
心動眉聳,思緒如潮。
    花碧雲忽然一頭跪倒,哽咽著對金克木說道:「金老伯,多謝你,多謝你將小女子
的身世告訴了我!」說著,她忽地抽出腰間長劍,手臂一振,只見寒芒一閃,「唰」地
從頭上削下一綹秀髮。她旋即納劍入鞘,雙手捧著那一綹烏黑的青絲,仰天祝禱:「不
肖裔孫女宋碧雲禱告上天仙佛,過往神靈,白蓮聖母:此身忝為英雄遺孽,忠良後代,
生當這鬼魅橫行、豺虎當道之世,倘不能以滿腔血根除強暴,以一柄長劍恢宏『替天行
道』大業,愧對祖輩泉下英靈,無顏作絕世大英雄及時雨宋江的後輩!從今往後,若有
玷辱英名,褻瀆高義的舉止行為,一領殘軀,有如此發!」
    滿廳群豪默默地望著這摧人肺腑的一幕,一個個聳然動容,不覺豪氣勃發。
    忽然,大廳左角響起一個人的叫聲,「兀那金老丈,囉嗦了這半日,這箭囊上的絕
世大奧秘為何隻字不提!」
    金克木抬頭一看:原來這叫喊之人乃是一個身著油膩膩鹽販子眼色的壯漢,是嚇天
大將軍張士誠部下。一句話不打緊,剎時提醒了滿廳群豪,一時間嘁嘁喳喳,響起了爭
吵議論之聲。此前,眾人被金克木的娓娓敘述吸引,渾忘了刻在箭囊之上那絕世大奧秘
的事,此刻有人一語點出,眾豪傑猛然驚覺,立時三人一堆、五人一夥地圍了起來,一
個個心情急迫,攘臂揮拳地磋商起來。
    有的道:「唉,俺只道這箭囊上的大奧秘,乃是一樁潑天大的財富,誰知開了個大
大的玩笑!一百零八個男女姓名,找到了有個鳥用處?」
    有的道:「笨驢!古語道:網絡天下英雄,便可南面稱尊,有了江山,還愁那幾把
鳥金銀?」
    有的則歎氣搖頭:「唉,梁山後代未必便個個都是英雄,再說,天下之大又到何處
去尋覓他們?即或找到,倘若是個殘手瘸足、懵懂老嫗,又打他娘的鳥天下?」
    滿廳上正自嘈嚷,只見劉福通、張士誠二人早已攘袂而起,幾乎同時躍到金克木的
身邊,一左一右將他夾在中間,四目灼灼逼人,對望了一眼之後,一齊對金克木道:
「金老丈,速速將那絕世大奧秘的拆解之法告訴俺!」
    金克木鎮定自若,左手一捺長鬚,對劉、張二人說道:
    「兩位壯士要那拆解之法何用?」
    劉福通道:「俺白蓮教紅巾軍立志推翻元室暴政,救百姓于倒懸,願將這一百零八
位梁山後代邀至麾下,共圖大業,請老丈幫襯!」
    張士誠橫了劉福通一眼,說道:「老丈,俺張士誠豪氣干雲,立志做當今的『及時
雨』宋江,倘若得了這一百單八條猛虎,俺便能南面為王,做出那些水滸好漢們想做而
未能做成的大事業,老丈若是將那絕世大奧秘講出,俺奉你做個逍遙大魔王!」
    話音未落,潘一雄早躍身奔上,厲聲說道:「這箭囊乃出自俺紅巾幫手中,旁人休
想染指!」
    這一聲厲喝,撩出鹽販隊中一條大漢。只見他棗木大棍一擺,逼向潘一雄,怒目大
叫:「前輩大英雄留下的綠林寶籍,人人可以得之,你這小白臉在此耍什麼鳥威風!」
    二人怒顏相向,疾目對峙。滿廳中立時也響起一陣兵刃的「叮噹」之聲,劉福通手
下的紅巾幫好漢與張士誠帶來的那隊鹽販打扮的豪客倏的各各跳開,立時分成兩個營壘,
刀棍並舉,劍拔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就在此時,忽見金克木一把揮開劉福通、張
士誠,對滿廳豪傑環視一遍,說道:「眾位壯士休要相爭。這奧秘拆解之法乃是在小老
兒肚裡,便是殺得血流成河,無有小老兒一句話,也是白爭鬥了一場!」
    一句話點醒眾豪客,大家款款地收起了傢伙,一齊凝望著金克木。金克木點點頭道:
「要想小老兒開口,須聽俺一句話。」
    那王擎天大叫道:「金老丈有話早講!」
    索元亨心中不忿,一根棗木大棍當廳拄得「梆梆」亂響,厲聲吼道:「兀那金老兒
休要托大,快些將這箭囊上的古怪秘密道出,倒也罷了,哼哼,一個古董匠人,再要做
張做致,俺便劈頭一棍,搶了那箭囊便走!」
    張士誠低斥一聲:「元亨,休要撒潑,靜聽金老丈說話!」
    索元亨氣哼哼站過一旁。只見那金克木慢慢走上兩步,對索元亨點點頭道:「這位
兄弟說的不假,俺金克木只不過是一個下三濫的古董匠人,二十余年來,為著養家糊口、
生兒育女,守著一把雕刀,在元人暴政下做了半世順民,於蒙古長刀下當了半世豬狗!
不過,蒹葭之中亦有芝蘭,尺湫之內常伏蟄龍!你把俺金克木忒也小覷了!」說畢,他
忽地一個轉身,「蹬蹬」數步跨到大廳中央,左手扯開束腰絲絛,右肩一溜卸下那件灰
蔫蔫的長袍,霎時露出一件扎縛精當的團花英雄氅。
    滿廳豪傑猛覺雙眼一亮,齊齊抬頭望去,一個個驚訝得伸出舌頭半晌縮不回來。只
見那金克木此刻銀須飄飄,雙目如炬,一張紫棠色的臉龐上剛氣凜凜,花白的長眉在眉
稜骨上簌簌聳動,渾不似那個傴腰僂背、萎瑣龍鐘的模樣,眨眼之間變成一個豪氣橫溢
的綠林老英雄。真個是體如松、氣如虹,叉手掀髯,朗聲笑道:「呵呵,休道眾位難識
俺金克木本來面目,便是那些朝廷鷹犬、衙門公人日日盤查,夜夜窺伺,二十余年來,
也未曾瞧破俺金克木的來歷!當世之中,有誰知道:蟄伏在小小東台縣那爿刻字舖裡一
個不入流品的古董匠人,便是當年梁山泊大寨掌印大匠、有名的『玉臂匠』金大堅的六
世裔孫,一個曾為報國宰相文天祥刻過帥府大印、替抗元義軍首領宋靖國寫過討賊檄文
的朝廷欽犯?」
    聽了這一席擲地有聲的話語,滿廳豪傑驚喜交加,嘖嘖嗟歎。索元亨黑臉泛紅,悄
悄躲入人叢。施耐庵則心中暗暗稱奇:怪道在那通榆運河道上,這老兒一眼便識破了脫
脫烏孫肚上綁著的鐵鍋,卻原來是一條深藏不露的大蟲!自古藏鋒斂跡、大智若愚,乃
是聖人所難,這金克木二十余年韜晦之計,直至今日才露行藏,委實是不可思議。
    宋碧雲雙手輕挽裙帶,晶瑩的淚光在眼眶中閃灼。她望著金克木那蒼勁慈祥的面容,
不覺感慨萬端,疾趨兩步,行了一個大禮,對金克木道:「好老伯,侄女愚魯,未識尊
顏,今日能一睹家父當年患難知己,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金克木含笑扶起,說道:「侄女!當年你花九叔從欽州回來,便在俺那刻字舖裡躲
過追兵。後來他藏好你父親的那幅白絹,也是俺為他出的主意:將那藏寶之處刻上這犀
角劍囊。
    你想,倘是一個尋常的雕匠,又哪裡能受如此重托!」
    一只小小箭囊,竟然有許多周折。滿廳豪傑一聽,不覺一齊點頭。
    金克木環視了滿廳豪傑一眼,慢慢舉起那只箭囊,一字一頓地說道:「這樁大秘沉
埋二十八年,如今天厭元廷,群雄並起,該是它顯露之日了。不過,小老兒在拆解大秘
之前,還須立個規矩。」
    眼見這金克木抖出了真情,眾豪傑哪個還敢違拗;一齊叫道:「金老伯英雄前輩,
綠林泰斗,有何吩咐,俺們一體照辦。」
    金克木道:「這箭囊上所刻的乃是當年梁山義士共同遺願,只有梁山好漢後代可以
與聞絕世奧秘。小老兒有幸看過那張白絹,今日便要在此將已在絹上的梁山後裔指明!
待到小老兒點一個,被點之人便請站過一邊!」
    這一變故突出意料,滿廳豪傑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這金老兒將要點到何
人。
    只見金克木先到王擎天跟前,說道:「這位好漢可是叫王擎天,先居潤州,後遷淮
南?」
    王擎天道:「正是,老丈敢莫是當地裡正?」
    金克木笑道:「不是。俺要告訴你,梁山好漢矮腳虎王英便是你的先祖!」一句話
把王擎天說得呆了,少頃,他不覺喜得抓耳撓腮,眉飛色舞,大步登登走入當廳。
    金克木又踱到索元亨面前說:「兄弟不說俺也知道:足下是梁山大寨急先鋒索超好
漢的裔孫。」
    索元亨聽了,喜得一拍後脖頸,撂開棗木大棍,與王擎天站到一起。金克木幾步走
到施耐庵面前,打了一躬,說道:「施相公,令堂叔施元德祖上一脈,乃是梁山左軍金
眼彪施恩遺緒,亦算得上英雄後代,也請站了過去。」
    施耐庵見他言之鑿鑿,不由不信,拔步站到了王擎天肩下。金克木對宋碧雲笑道:
「侄女乃梁山造反班頭骨血,自然是當仁不讓了。」
    宋碧雲點點頭,也站到了施耐庵身旁。
    金克木又踱到潘一雄面前,微笑著打量一陣,說道:「這位英俊少年可是名喚潘一
雄?」
    潘一雄心中一動,自幼聽人言道:梁山一百單八將中無人姓潘,難道俺也如宋碧雲
一般,是哪一位好漢托人撫養的異姓遺孤?想到此,他忙問:「老丈,請將俺祖上真實
大名賜告。」
    金克木搖搖頭道:「兄弟休急,待俺將原委詳告。你的祖上果然也與梁山好漢有一
點瓜葛。」
    潘一雄忙道:「那是哪一位英雄?」
    金克木道:「不是英雄,乃是一位英雄的小舅子!」一句話說得滿廳群雄呵呵大笑。
潘一雄怒道:「兀那老兒,休要取笑!」
    金克木正色道:「非是取笑。兄弟祖上,乃是梁山右軍頭領病關索楊雄妻子潘巧雲
的幼弟。楊雄在翠屏山將妻子縛樹剖心之後,憐念妻弟幼小,事後將他接上梁山,撫養
成人。」
    鹽販隊中有人笑道:「哈哈,原來是個淫婦的內侄孫子,怪道長得色迷迷的!」
    潘一雄一聽,不覺滿面通紅,拔劍便要奔去尋鬥。金克木一把攔住道:「既然足下
與梁山沾親帶故,也不妨站了過去。」
    潘一雄只好收劍入鞘,訕訕地站到了當廳。
    金克木想了想,轉身對劉福通、張士誠道:「二位大龍頭,恕小老兒直言,二位與
梁山好漢並無瓜葛,只是小老兒聽說:
    那梁山右軍正將赤髮鬼劉唐與船火兒張橫兩位好漢的後代中,曾分別有一支南遷穎
州與泰州,倘若二位自認有血食之親,亦請站到當廳。」
    劉福通、張士誠二人也不置可否,大咧咧地站到王擎天上首。點完七個人後,金克
木正要說話,忽聽得屋瓦上「箭簌」一響,無聲無息飄下一個人來,靈貓般幾步便移到
金克木面前,『唧唧」笑了兩聲,說道:「兀那老兒,連這些冒充胡混,切皮不聯肉的
人物都點了,竟忘了俺這響噹噹的正角兒,你也太過憊賴!」
    金克木低頭一看,不覺大喜:「怎麼,你便是灶上虱時不濟?!當年你遠祖鼓上蚤
時遷為娶媳婦,偷了俺遠祖的一串珠翠做聘禮,不想今日兄弟相逢!」說畢,哈哈大笑,
將時不濟推到王擎天一隊中去。
    此時,站在一堆的八個人凝望著金克木,不知這鬼老兒還有何種花招。只見金克木
佛一拂袍袖,慢慢踱回去,正襟危坐在太師椅上,掐指說出一番話來:「八位好漢既與
梁山前輩均有瓜葛,今日之事便以忠義堂規矩以作區處。想那梁山英雄義重如山,寧失
天大功勞,不傷兄弟義氣。為使這箭囊上的奧秘不致洩漏,俺只告訴一位壯士,請八位
共推一人,俺與他拆解!」
    眾人愣了一陣。還是王擎天口快,搶先說道:「既然宋碧雲旗首乃是當年梁山寨主
血裔,這秘密又是她生父傳下,俺推她獨領這武林奧秘。」
    余下六人不覺齊聲贊好。
    金克木點點頭,吩咐施家下人擺設香案,然後拿起那個紅綢小包,鄭重地遞到宋碧
雲手上,口中念道:「萬世絕秘,此日拆解;先祖遺業,唯勤勿懈;英風不泯,澤被江
海!」
    宋碧雲神態肅穆,長跪聆教。滿廳群雄一個個屏息凝神,只有劉福通、張士誠默默
地看著這一切,神色變幻,表情複雜,搓手蹀躞,思謀著對策。
    宋碧雲喃喃地復誦完那六句偈語,躍身站了起來,緩緩地走到正廳上首的香案前。
此時,幾個施家小廝早已將香案佈置妥當,只見蠟炬高燒,香煙裊裊,案頭上擺好了三
牲祭禮,兩個女兵手托紅漆條盤,滿斟著九杯佳醪,侍立一旁。
    宋碧雲從條盤內端起一杯酒,轉身凝望著王擎天等一眾八人,那張端麗的臉龐上顯
著異樣深沉與莊嚴的神采,兩道纖纖秀眉微微抖動,長睫毛掩映下的一雙眸子襯著晶瑩
的淚光,閃射出縷縷中人欲醉又令人敬畏的光芒。
    她舉杯說道:「八位梁山血裔眷屬請了!有道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九個
人區區之數,儘管不能與當年梁山泊義軍轟轟烈烈的氣勢相比,但是,只要大義常存,
雄心不泯,重振綠林,替天行道,除暴安民的抗元大業總有一日可成!」
    說到此處,她略頓一頓,忽然右手高舉酒杯,左手握著劍鞘,腰肢略略一動,那柄
長劍竟然脫鞘飛出,待到堪堪飛至面門,她張開嘴輕輕咬住劍柄,緊接著左臂微彎,伸
出食指擦著寒芒森森的劍刃一劃,那白皙嬌嫩的皮膚上立時滲出了殷紅的鮮血。接著,
她牙齒一松,那柄長劍忽地墜下,「錚地一聲堪堪地插入了劍鞘。
    做完這一切,宋碧雲將左手食指平伸在右手端著的酒杯之上,讓那鮮血一滴滴落進
酒杯。在那清晰可聞的「滴嗒」聲中,她高聲說道:「眾位梁山血親,小女子不才,忝
為梁山前輩寨主宋江之後,既蒙眾位推舉,小女子今日便要以盟主身份,請眾位兄弟在
此歃血盟誓!請八位壯士端起酒來。」
    兩個女兵端著條盤,依次走到王擎天等八人面前。王擎天等八人一一取杯在手,拔
劍瀝血。
    宋碧雲見八人都已歃血舉杯,立時高聲誦道:「大塊如盤,大義如山,我九人既忝
列為梁山好漢後代,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立志恢宏祖宗大業,替天行道,矢志抗
元,情同手足,永不相叛。神明鑒察!」
    王擎天等八人隨著宋碧雲一句句誦完,仰頭飲乾了杯中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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