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演義
第三十七回 立繼嗣太后再臨朝 解重圍副尉連斃虜

    卻說鄭眾封侯,乃是漢廷創例,和帝因他誅竇有功,班賞時又辭多就少,所以格外寵
遇,竟給侯封。哪知刑余小人,只可備供灑掃,怎得視若公卿?就使鄭眾馴良可取,有功不
矜,究不能封他為侯。貽譏作俑,這便是教猱升木,引蟻決堤。光武帝辛苦經營的天下,要
為了鄭眾封侯,自啟厲階,終落得七亂八糟,不可收拾呢!引起下文亂事。話休敘煩,且說
永元十五年間,孟夏日食,有司以陰氣太盛,奏遣諸王就國。日食,乃天道之常,就使果應
人事,亦為鄧後臨朝預兆,奈何歸咎諸王,請令就國?穿鑿附會,殊屬可笑。原來和帝性情
友愛,遵循乃父故事,令兄弟留居京師。及有司奏請遣發,和帝尚不忍分離,有詔作答道:
    日食之異,責由一人。諸王幼稚,早離顧復,弱冠相育,常有「蓼莪凱風」之哀。《蓼
莪凱風》見《詩經》。選懦仁弱之意。之恩,知非國典,且復須留。
    未幾又是冬日,和帝出祠章陵舊宅,光武帝改舂陵鄉為章陵縣,事見建武六年。令諸王
一律從行。祠畢後大會宗室,飲酒作樂,備極歡洽。嗣又順道進幸雲夢,至漢水濱方擬再詣
江陵,忽接到留守太尉張禹奏章,乃是諫阻遠遊,和帝乃還。清河王中傅衛□,與清河王慶
並同隨駕,沿途索贓,得千餘萬緡,事被和帝察覺,派吏鞫治,並責慶不先舉發。慶答覆
道:「□位居師傅,選自聖朝,臣本愚昧,但知言從事聽,不便糾察,所以未得先聞。」和
帝聽了,頗以奏對合宜,待抄出衛□私贓,一並賜慶。慶辭讓不許,乃拜受而退。太尉張
禹,亦得蒙特賞;此外留守諸官,及隨從諸臣並各賜錢帛有差。會嶺南例貢生龍眼荔枝,十
裡一置,馬遞曰置。五裡一侯,司望曰侯。互相傳送,晝夜不輟。臨武縣長唐羌,具陳貢獻
勞苦情形,且請和帝勿重滋味。乃有詔禁止貢獻,飭太官毋受珍羞。這是和帝美政,故特表
明。越年司徒魯恭,因事免官,遷司空徐防為司徒,進大鴻臚陳寵為司空。寵已由廷尉進官
大鴻臚。又越年改號元興,大赦天下,凡宗室因罪削籍,並得賜覆。既而雍地忽裂,時人訝
為不祥。待至十二月間,和帝不豫,逐日沉重,竟至告崩,享年只二十七歲,在位一十七
年。當時儲君未立,後宮生子多殤,往往視宮中為兇地,遇有生育,輒使乳媼抱出宮外,寄
養民間。及車駕將崩,群臣尚未知皇嗣下落,無從擁立,不得不稟明鄧後,請旨定奪。鄧後
卻知後宮生子,遺存二人,長子名勝,素有痼疾,未便迎立;少子名隆,生才百日,已在宮
外寄養,乃即令迎入,立為太子。當夜即位,尊鄧後為皇太后,臨朝聽政。不到半月,便已
改歲,定年號為延平元年,進太尉張禹為太傅,司徒徐防為太尉,參錄尚書事,百官總己以
聽。鄧太后以帝在襁褓,欲令重臣入居禁內,乃令張禹留衛宮中,五日一歸府;並擢光祿勳
梁鮪為司徒,使繼徐防後任,備位三公。封皇兄勝為平原王,奉葬和帝於慎陵,廟號穆宗。
總計和帝在位十七年,英明仁恕,有祖父風,少年即能擯除竇氏,收攬權綱;後來尊儒禮
士,納諫愛民,凡蠲租減稅,賑饑恤貧諸詔,史不絕書;遇有災異,輒延問公卿,諭令極言
得失,前後符瑞,得八十一處,皆自稱德薄,抑而不宣。可惜天不假年,未壯即歿。只晚年
榮封鄭眾,以致宦官繼起用事,這乃是和帝一生遺累,種下絕大禍根。禍足亡國,故不憚煩
言。喪葬既畢,清河王慶等,始俱令就國。慶追念和帝德惠,銜哀不已,甚至嘔血數升,力
疾就道。鄧太后格外體恤,許得置中尉內史,所賜什物,皆取自和帝乘輿,俾作紀念。且因
嗣皇幼弱,恐有不測,乃留慶長子祐,與嫡母耿姬,仍居清河邸中,以備非常。既有此慮,
不如先立皇子勝,何必捨長立幼?一面使宮人歸園,特賜周馮兩貴人策書道:
    朕與貴人托配後庭,共歡等列,十有余年。不獲福祐,先帝早棄天下,孤心煢煢,靡所
瞻仰,夙夜永懷,感愴發中。今當以舊典分歸外園,慘結增歎,《燕燕》之詩,曷能喻馬?
《燕燕》為衛莊姜送戴媯詩。其賜貴人以王青蓋車采飾輅驂馬各一駟,黃金三十金,雜帛三
千匹,白越四千端;布名。馮貴人未有步搖環珮,亦加賜各一具,聊為贈別,不盡唏噓。
    周馮兩貴人,奉策拜賜,辭別出宮,至園寢中陪侍山陵去了。鄧太后復接連下詔,大赦
天下,凡建武以來得罪被錮,皆復為平民。又減節太官導官尚方內署所供服食,太官掌御
廚,導官掌擇御米。自非陵廟祭祀,食米不得導擇,朝夕惟一肉一飯,不得妄加。郡國貢
獻,悉令減半,斥賣上林鷹犬,蠲省離宮別館米炭,所有掖庭侍女,及宗戚沒入諸官婢,一
律遣歸,各令婚嫁。會因連月下雨,郡國或患水災,即敕二千石據實詳報,為除田租芻蒿,
不得欺隱。各處淫祀,不入祀典,概令罷免。這都是鄧太后初次臨朝的美政。總束一語。既
而司空陳寵病歿,命太常尹勤為司空,且進虎賁中郎將鄧□為車騎將軍。□系鄧訓長子,為
鄧太后親兄,表字昭伯,少時為竇憲府掾,及女弟立為貴人,乃與諸弟並為郎中,和帝嘗欲
加封鄧□,為鄧後所推讓,故遷官止虎賁中郎。及後既臨朝,遇有一切政務,不能不引□入
議,較免嫌疑,因擢□為車騎將軍,儀同三司。三司就是三公,漢官中向無此名,自□為
始。太后臨朝,勢必引用外戚,後來一跌赤族,可慨可歎!□頗知斂抑,且受祖父鄧禹遺
訓,居安思危。但女弟既為太后,年僅花信,不便屢見大臣,自己托在同胞,出入較便,只
好勉強受命,就職任事。光陰易過,又是仲秋,那小皇帝竟感冒風寒,倉猝天殤,年僅二
歲,殯殮崇德前殿中。鄧太后忙與□密商,議及繼統事宜。好在清河王慶子祜,尚留邸中,
當由鄧太后創議迎立,□亦贊成。再由□商諸公卿,亦無異言,便夤夜使□持節,用王青蓋
車迎祜入宮,先授封長安侯,然後準備嗣位。鄧太后即下詔道:
    先帝聖德淑茂,早棄天下,朕奉嗣皇,夙夜瞻仰日月,冀望成就。豈意猝然顛沛,天年
不遂,悲痛厥心!朕惟平原王素嬰痼疾,未便繼承。念宗廟之重,思繼嗣之統,惟長安侯質
性忠孝,小心翼翼,能通詩論,篤學樂古,仁惠愛下,年已十三,有成人之志。親德系後,
莫宜於祜。《禮》:「昆弟之子猶己子。」《春秋》之義:「為人後者為之子。」不以父命
辭王父命,其以祜為孝和皇帝嗣,奉承祖宗,案禮議奏。
    公卿等依詔定議,復奏進去;又由宮中撰就策命,交付太尉張禹,引祜受策。當由禹對
祜宣讀道:
    惟延平元年秋八月癸丑,皇太后曰:咨長安侯祜,孝和皇帝,懿德巍巍,光於四海。大
行皇帝古稱帝喪,為大行,大行者,不返之意。不永天年,朕惟侯系孝章帝世嫡皇孫,謙恭
慈順,在孺而勤,宜奉宗廟,承統大業。今以侯嗣孝和皇帝後,其君臨漢國,允執厥中,一
人有慶,萬民賴之!皇帝其勉之哉!
    張禹讀罷,持策與祜,祜拜受後,再由禹奉上璽綬,乃擁祜即皇帝位,是為安帝。公卿
以下,循例謁賀。但因安帝年甫十三,未能親政,仍由鄧太后臨朝。越月將崇德前殿的殯
宮,奉葬康陵,幼主無謚,且無廟號,只稱作殤帝罷了。安帝本與嫡母耿姬,同居清河邸
中,帝既入承大統,耿姬不便獨留,鄧太后即使中黃門送她歸國。惟安帝生母叫作左姬,左
姬字小娥,有姊字大娥,系犍為人,伯父聖坐妖言伏誅,家屬俱沒入掖庭,二娥當然在列,
並有才色,小娥更善史書,能詞賦,為眾所稱。會和帝命賜諸王宮人,清河王慶素聞二女艷
名,特賄托宮中保姆,求得二娥。好容易得遂心願,將二娥撥至清河邸中,慶得左擁右抱,
其樂陶陶。廢太子也想縱歡麼?小娥有娠生子,便是安帝。相傳安帝幼時,屢有神光照室,
又有赤蛇蟠護床中,近視又復不見,因此稱奇。這多是附會之談,實則安帝入嗣,由乃父無
辜被廢,天道有知,巧為轉移而已。年至十歲,好學史書,和帝亦歎為奇童,暇輒召見,與
談文字。只大小二娥,卻是始終薄命,做了清河王的姬妾,還是沒福消受,一對姊妹花,相
繼淪謝。好花不久長。到了安帝入嗣,二娥已逝世有年了。清河王慶,就國逾年,也是形銷
骨損,病入膏肓,至耿姬返後,病即垂危,乃囑清河中大夫宋衍道:「清河土薄,不堪塋
葬,我意欲至我母墳旁,掘穴下棺。自思朝廷大恩,尚應賜築祠室,俾得母子並食,魂靈有
所依庇,死後亦無遺恨了!」說至此,即令宋衍繕就遺表,乞將骸骨賜葬亡母宋貴人旁,越
宿竟逝,年才二十有九。遺表傳達京師,鄧太后也覺含哀,函遣司空尹勤持節,與宗正同往
吊祭,特賜龍旗九旒,虎賁百人,飾終典儀,盡仿東海王強故事。一面使掖庭令送左姬遺
棺,與慶合葬廣丘,謚曰孝王,長子虎威襲封。越年為永初元年,鄧太后又封宋衍為盛鄉
侯,並分清河為二國,封虎威弟常保為廣川王,這且待後再表。且說車騎將軍鄧□,自與太
後定策立嗣後,不欲常居禁中,屢求還第,太后乃准如所請。□有四弟,長弟京時已去世;
次弟悝得升任城門校尉;三弟弘亦得為虎賁中郎將;季弟閶尚為郎中。鄧太后復增封□為上
蔡侯,悝為葉侯,葉音攝。弘為西平侯,閶為西華侯,食邑各萬戶。□以定策有功,加邑三
千戶。鄧太后前為兄弟辭封,此時何遽封為侯?□表辭不獲,出都謝使,復懇切上陳,大略
說是:
    臣兄弟庸穢,無能可采,謬以外戚,遭值明時,托日月之末光,被雲雨之渥澤,並統列
位,光昭當世,不能宣贊風美,補助清化,誠慚誠懼,不勝疚心。陛下躬天然之姿,體仁聖
之德,遭國不造,仍罹大憂,開日月之明,運獨斷之慮,援立皇統,奉承太宗,聖策定於神
心,休烈垂於不朽,本非臣等所能補效萬一。而猥推嘉美,並享大封,伏聞詔書,驚惶慚
怖。追睹前世傾覆之誡,退自思念,不寒而慄。臣等雖無逮及遠見之慮,猶有庶幾戒懼之
情,常聚母子兄弟,內相敕厲,冀以端愨畏慎,一心奉戴,上全天恩,下完性命。刻骨定
分,有死無二,終不敢橫受爵土,以增罪累,惶窘征營,昧死待命。
    鄧太后接閱□書,尚不肯許,□再申前請,且欲竄跡窮荒,於是太后收回成命,召令還
都;惟封生母陰氏為新野君,以萬戶供湯沐邑。虎賁中郎將鄧弘,素治歐陽尚書,歐陽生字
伯和,師事伏生,為前漢武帝時人。太后乃令他入傅安帝,自己亦從曹大家受經,兼習天文
算數,晝治政事,夜覽書籍,習以為常。好算是巾幗丈夫,可惜陰盛陽衰。偏是內憂少靖,
外患又迭起不休,西域都護任尚,不肯依從班超遺誡,專務苛察,致失眾心,西域諸國又相
率叛漢,圍攻任尚。尚上書求救,漢廷令北地人郎中梁慬為西域副校尉,使率河西四郡羌胡
五千騎,星夜赴援。慬尚未至,尚已解圍,因復據實報聞,有詔征尚還都,另任騎都尉段禧
為都護,西域長史趙博為騎都尉,同駐龜茲它乾城。城中形勢狹隘,梁慬往閱一周,謂西域
方有變志,此城如何可守?乃特訪龜茲王白霸,與述朝廷厚恩,囑使勿負,且言龜茲勢孤,
當邀都護等入城共守。白霸本由漢廷遣歸,得立為王,見三十四回。聽了梁慬議論,當然樂
允;惟吏士同聲諫阻,霸乃不從。梁慬見眾有貳心,急命從吏飛報段禧,請即引兵入龜茲
城。禧遂與趙博率兵八九千至龜茲國都。龜茲部眾,恨王招入漢軍,卻去聯結溫宿姑墨兩國
兵馬,來攻白霸,共計有數萬人,環繞龜茲城下,勢甚洶洶。白霸原是驚惶,連段禧趙博兩
人,亦自悔倉猝失圖,被他圍住。獨梁慬毫無懼色,慷慨誓師,出城奮擊,三戰三勝。叛眾
自恃勢盛,雖屢經敗衄,尚未肯退。慬出戰一次,還守數日,出戰兩次,又還守數日,相持
至好幾月,看得叛眾疲敝,索性與段禧趙博等,並力出戰,大殺一陣,刀過處血風亂灑,槊
落處胡馬齊傾,叛眾抵擋不住,自然盡潰,溫宿姑墨兩國敗兵,也即散走。慬復引兵追擊,
大振余威,復梟得許多頭顱,奪得許多牲畜。總計先後斬虜首萬余級,獲生口千餘人,駱駝
牛羊萬余頭,力寫梁。龜茲乃定。慬等自然奏捷。無如龜茲以外,余國尚未肯服從,遂致道
路梗塞,奏報不通,待至捷書到達,差不多有百余日。一班公卿大夫,統是顧近忽遠,並言
西域遙隔,向背無常,朝廷多耗餉糈,吏士屯田,連年勞苦,為費亦巨,不如取銷都護,迎
師回朝為是。鄧太后亦不欲勞兵,依了眾議,就遣騎都尉王弘,發關中兵,及西陲羌胡,往
迎段禧趙博梁慬等,及伊吾盧柳中屯田諸吏士。看官聽著!班定遠數十年的勞績,至此乃甘
心棄去,盡隳前功,說將起來,統是任尚一人,貽誤大事。可見得安內攘外,全仗人才,一
或誤用,未有不立時敗壞呢!慨乎言之。朝廷大臣,不知另舉才能,出鎮西域,反以為撤銷
都護,可無外患。誰知一誤不足,還要再誤,為了迎還西師一役,又惹出羌人的變亂來了。
先是燒當羌酋東號,挈眾內附,見三十二回。有子麻奴,隨父同降,寓居安定。東號死後,
麻奴繼立,種人滋生日繁,散居河西諸郡縣。吏人豪右,往往目為賤種,隨時差役,積成眾
怨。及王弘奉命徵調,發遣金城隴西漢陽諸羌,使迎西師,羌人還疑是調署西域,往往裹足
不前。郡縣官吏,嚴行逼迫,約有數千百騎,到了酒泉,復不願出關,陸續逃避。官吏當作
叛羌相待,發兵邀截,非殺即拘,或把他舊居廬落,盡行毀去。於是諸羌益驚,哄然盡潰,
麻奴亦支撐不住,也西走出塞。先零別種滇零,與鐘羌諸種,反得乘隙為亂,據住隴道,大
為寇掠。一時不得兵械,就將竹竿當作戈矛,板案充作盾牌,四出滋擾。郡縣官無法抵敵,
不得不連章奏聞,鄧太后乃使車騎將軍鄧□,發兵征羌;再用任尚為征西校尉,令歸鄧□節
制,一同西行。小子有詩歎道:
    良言不納總無成,輕隳前功罪豈輕;
    如此庸材猶屢用,邊陲何日得澄清?
    鄧□任尚西行征羌,究竟能否制服羌人,待至下回再敘。鄧後以賢德見稱,跡其行誼,
殆亦得半失半,瑜不掩瑕。和帝崩後,應援立嗣以長之大經,諮詢群臣,然後定議,奈何遽
以生經百日之嬰兒,驟使嗣位?謂非貪立幼主,希攬政權,其誰信之?及幼主已殤,又徒與
親兄定策,迎立清河王子祜,一朝元首,乃出自兄妹二人之私意,試問國家建置三公,果何
為乎?且臨朝未幾,即封兄弟四人為侯,違反祖制,專顧私親,而其他之煦煦為仁,轉不足
道。微鄧□等之猶知退讓,幾何而不為竇氏也?洎乎西域變起,措置失常,梁慬有卻寇之
材,不使專閫,反聽朝臣鄙議,甘舉西域而盡棄之,定遠有知,能無隱恫?況棄西域而復構
西羌,雖屬內外之失人,究由宮廷之失策!詩曰:「哲夫成城,哲婦傾城。」鄧後雖非傾城
之婦人,其亦不能無譏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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